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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 (3)

醒世恒言作者:冯梦龙发布:福哥

2020-8-26 02:05

    颜俊对尤辰道:『适才老兄所言,我有一计在此,也不打紧。』尤辰道:『有何好计?』颜俊道:『表弟钱万选,向在舍下同窗读书,他的才貌比我胜几分儿。明日我央及他同你去走一遭,把他只说是我,哄过一时。待行过了聘,不怕他赖我的姻事!』尤辰道:『若看了钱官人,万无不成之理。只怕钱官人不肯。』

    颜俊道:『他与我至亲,又相处得极好,只央他点一遍名儿,有甚亏他处!料他决然无辞。』说罢,作别回家。其夜,就到书房中陪钱万选夜饭,酒肴比常分外整齐。钱万选愕然道:『日日相扰,今日何劳盛设?』颜俊道:『且吃三杯,有小事相烦贤弟则个。只是莫要推故。』

    钱万选道:『小弟但可效劳之处,无不从命。只不知甚么样事?』颜俊道:『不瞒贤弟说,对门开果子店的尤少梅,与我作伐,说的女家,是洞庭西山高家。一时间夸了大口,说我十分才貌。不想说得忒高兴了,那高老定要先请我去面会一会,然后行聘。昨日商议,若我自去,恐怕不应了前言,一来少梅没趣,二来这亲事就难成了。故此要劳贤弟认了我的名色,同少梅一行,瞒过那高老,玉成这头亲事,感恩不浅,愚兄自当重报。』

    钱万选想了一想,道:『别事犹可,这事只怕行不得。一时便哄过了,后来知道,你我都不好看相。』颜俊道:『原只要哄过这一时。若行聘过了,就晓得也何怕他。他又不认得你是什么人,就怪也只怪得媒人,与你什么相干?况且他家在洞庭西山,百里之隔,一时也未必知道。你但放心前去,到不要畏缩。』

    钱万选听了,沉吟不语。欲待从他,不是君子所为;欲待不从,必然取怪,这馆就处不成了,事在两难。颜俊见他沉吟不决,便道:『贤弟,常言道:天摊下来,自有长的撑住。凡事有愚兄在前,贤弟休得过虑。钱万选道:『然虽如此,只是愚弟衣衫褴褛,不称仁兄之相。』颜俊道:『此事愚兄早已办下了。』是夜无话。

    次日,颜俊早起,便到书房中,唤家童取出一皮箱衣服,都是绫罗绸绢时新花样的翠颜色,时常用龙涎庆真饼熏得扑鼻之香,交付钱青行时更换,下面净袜丝鞋,只有头巾不对,即时与他折了一顶新的。又封着二两银子送与钱青道:『薄意权充纸笔之用,后来还有相酬。这一套衣服,就送与贤弟穿了。日后只求贤弟休向人说,泄漏其事。今日约定了尤少梅,明日早行。』

    钱青道:『一依尊命。这衣服小弟暂时借穿,回时依旧纳还。这银子一发不敢领了。』颜俊道:『古人车马轻裘,与朋友共,就没有此事相劳,那几件粗衣奉与贤弟穿了,不为大事。这些须薄意,不过表情,辞时反教愚兄惭愧。』钱青道:『既承仁兄盛情,衣服便勉强领下。那银子断然不敢领。』颜俊道:『若是贤弟固辞,便是推托了。』

    钱青方才受了。颜俊是日约会尤少梅。尤辰本不肯担这干纪,只为不敢得罪于颜俊,勉强应承。颜俊预先备下船只,及船中供应食物和铺陈之类,又拨两个安童伏待,连前番跟去的小乙,共是三人。绢衫毡包,极其华整,隔夜俱已停当。又吩咐小乙和安童到彼,只当自家大官人称呼,不许露出个钱字。过了一夜,侵早起来催促钱青梳洗穿着。钱青贴里贴外,都换了时新华丽衣服,行动香风拂拂,比前更觉标致。分明荀令留香去,疑是潘郎掷果回。颜俊请尤辰到家,同钱青吃了早饭,小乙和安童跟随下船。又遇了顺风,片帆直吹到洞庭西山。天色已晚,舟中过宿。

    次日早饭过后,约莫高赞起身,钱青全柬写颜俊名字拜帖,谦逊些,加个晚字。小乙捧帖,到高家门首投下,说:『尤大舍引颜宅小官人特来拜见。』高家仆人认得小乙的,慌忙通报。高赞传言快请。假颜俊在前,尤辰在后,步入中堂。

    高赞一眼看见那个小后生,人物轩昂,衣冠济楚,心中已自三分欢喜。叙礼已毕,高赞看椅上坐,钱青自谦幼辈,再三不肯,只得东西昭穆坐下。高赞肚里暗暗欢喜:『果然是个谦谦君子。』坐定,先是尤辰开口,称谢前日相扰。高翁答言多慢,接口就问道:『此位就是令亲颜大官人?前日不曾问得贵表。』钱青道:『年幼无表。』尤辰代言:『舍亲表字伯雅。伯仲之伯,雅俗之雅。』高赞道:『尊名尊字,俱称其实。』钱青道:『不敢!』

    高赞又问起家世。钱青一一对答,出词吐气,十分温雅。高赞想道:『外才已是美了,不知他学问如何。且请先生和儿子出来相见,盘他一盘,便见有学无学。』献茶二道,吩咐家人:『书馆中请先生和小舍出来见客。』去不多时,只见五十多岁一个儒者,引着一个垂髫学生出来。众人一齐起身作揖。高赞一一通名:『这位是小儿的业师,姓陈,见在府庠。这就是小儿高标。』

    钱青看那学生,生得眉清目秀,十分俊雅,心中想道:『此子如此,其姊可知。颜兄好造化哩!』又献了一道茶,高赞便对先生道:『此位尊客是吴江颜伯雅,年少高才。』那陈先生已会了主人之意,便道:『吴江是人才之地,见高识广,定然不同。请问贵邑有三高祠,还是那三个?』钱青答言:『范蠡、张翰、陆龟蒙。』又问:『此三人何以见得他高处?』钱青一一分疏出来。两个遂互相盘问了一回。

    钱青见那先生学问平常,故意谭天说地,讲古论今,惊得先生一字俱无,连称道:『奇才,奇才!』把一个高赞就喜得手舞足蹈。忙唤家人,悄悄吩咐备饭,要整齐些。家人闻言,即时摆开桌子,排下五色果品。高赞取杯箸安席,钱青答敬谦让了一回,照前昭穆坐下。三汤十菜,添案小吃,顷刻间,摆满了桌子,真个咄嗟而办。

    你道为何如此便当?原来高赞的妈妈金氏,最爱其女,闻得媒人引颜小官人到来,也伏在遮堂背后张看。看见一表人才,语言响亮,自家先中意,料高老必然同心,故此预先准备筵席,一等吩咐,流水的就搬出来。宾主共是五位,酒后饭,饭后酒,直吃到红日衔山。

    钱青和尤辰起身告辞,高赞心中甚不忍别,意欲攀留数日,钱青那里肯住。高赞留了几次,只得放他起身。钱青先别了陈先生,口称承教,次与高公作谢道:『明日早行,不得再来告别。』高赞道:『仓卒怠慢,勿得见罪。』小学生也作揖过了。

    金氏已备下几色嗄程相送,无非是酒米鱼肉之类,又有一封舟金。高赞扯尤辰到背处,说道:『颜小官人才貌,更无他说。若得少梅居间成就,万分之幸。』尤辰道:『小子领命。』高赞直送上船,方才分别。当夜夫妻两口,说了颜小官人一夜。正是:

    不须玉杵千金聘,已许红绳两足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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