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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回 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诉幽情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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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

朔風天.瓊瑤地.凍色連波.波上寒煙砌.山隱彤雲雲接水.衰草無情.想在彤雲內.

黯香魂.追苦意.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殘月高樓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話說西門慶歸後邊.辛苦的人.直睡至次日日高還未起來.有來興兒進來說:『搭彩匠外邊伺候.請問拆棚.』

西門慶罵了來興兒幾句.說:『拆棚教他拆就是了.只顧問怎的.』

搭彩匠一面卸下席繩松條.送到對門房子裡堆放不題.玉簫進房說:『天氣好不陰的重.』

西門慶令他向暖炕上取衣裳穿.要起來.月娘便說:『你昨日辛苦了一夜.天陰.大睡回兒也好.慌的老早爬起去做甚麼.就是今日不往衙門裡去也罷了.』

西門慶道:『我不往衙門裡去.只怕翟親家那人來討書.』

月娘道:『既是恁說.你起去.我去叫丫鬟熬下粥等你吃.』

西門慶也不梳頭洗面.披著絨衣.戴著氈巾.徑走到花園裡書房中.

原來自從書童去了.西門慶就委王經管花園書房.春鴻便收拾大廳前書房.冬月間.西門慶只在藏春閣書房中坐.那裡燒下地爐暖炕.地平上又放著黃銅火盆.放下油單絹暖簾來.明間內擺著夾枝桃.各色菊花.清清瘦竹.翠翠幽蘭.裡面筆硯瓶梅.琴書瀟灑.西門慶進來.王經連忙向流金小篆炷爇龍涎.西門慶使王經:『你去叫來安兒請你應二爹去.』

王經出來吩咐來安兒請去了.只見平安走來對王經說:『小周兒在外邊伺候.』

王經走入書房對西門慶說了.西門慶叫進小周兒來.磕了頭.說道:『你來得好.且與我篦篦頭.捏捏身上.』

因說:『你怎一向不來.』

小周兒道:『小的見六娘沒了.忙.沒曾來.』

西門慶於是坐在一張醉翁椅上.打開頭髮教他整理梳篦.只見來安兒請的應伯爵來了.頭戴氊帽.身穿綠絨襖子.腳穿一雙舊皂靴棕套.掀簾子進來唱喏.西門慶正篦頭.說道:『不消聲喏.請坐.』

伯爵拉過一張椅子來.就著火盆坐下.西門慶道:『你今日如何這般打扮.』

伯爵道:『你不知.外邊飄雪花兒哩.好不寒冷.昨日家去.雞也叫了.今日白爬不起來.不是大官兒去叫.我還睡哩.哥.你好漢.還起的早.若是我.成不的.』

西門慶道:『早是你看著.我怎得箇心閑.自從發送他出去了.又亂著接黃太尉.念經.直到如今.今日房下說:「你辛苦了.大睡回起去.」我又記掛著翟親家人來討回書.又看著拆棚.二十四日又要打發韓夥計和小價起身.喪事費勞了人家.親朋罷了.士大夫官員.你不上門謝謝孝.禮也過不去.』

伯爵道:『正是.我愁著哥謝孝這一節.少不的只摘撥謝幾家要緊的.胡亂也罷了.其餘相厚的.若會見.告過就是了.誰不知你府上事多.彼此心照罷.』

正說著.只見畫童兒拿了兩盞酥油白糖熬的牛奶子.伯爵取過一盞.拿在手內.見白瀲瀲鵝脂一般酥油飄浮在盞內.說道:『好東西.滾熱.』

呷在口裡.香甜美味.那消氣力.幾口就喝沒了.西門慶直待篦了頭.又教小周兒替他取耳.把奶子放在桌上.只顧不吃.伯爵道:『哥且吃些不是.可惜放冷了.象你清晨吃恁一盞兒.倒也滋補身子.』

西門慶道:『我且不吃.你吃了.停會我吃粥罷.』

那伯爵得不的一聲.拿在手中.又一吸而盡.西門慶取畢耳.又叫小周兒拿木滾子滾身上.行按摩導引之術.伯爵問道:『哥滾著身子.也通泰自在麼.』

西門慶道:『不瞞你說.象我晚夕身上常發酸起來.腰背疼痛.不著這般按捏.通了不得.』

伯爵道:『你這胖大身子.日逐吃了這等厚味.豈無痰火.』

西門慶道:『任後溪常說:「老先生雖故身體魁偉.而虛之太極.」送了我一罐兒百補延齡丹.說是林真人合與聖上吃的.教我用人乳常清晨服.我這兩日心上亂.也還不曾吃.你們只說我身邊人多.終日有此事.自從他死了.誰有甚麼心緒理論此事.』

正說著.只見韓道國進來.作揖坐下.說:『剛才各家都來會了.船已雇下.准在二十四日起身.』

西門慶吩咐:『甘夥計攢下帳目.兌了銀子.明日打包.』

因問:『兩邊鋪子裡賣下多少銀兩.』

韓道國說:『共湊六千餘兩.』

西門慶道:『兌二千兩一包.著崔本往湖州買綢子去.那四千兩.你與來保往松江販布.過年趕頭水船來.你每人先拿五兩銀子.家中收拾行李去.』

韓道國道:『又一件:小人身從鄆王府.要正身上直.不納官錢如何處.』

西門慶道:『怎的不納官錢.象來保一般也是鄆王差事.他每月只納三錢銀子.』

韓道國道:『保官兒那箇.虧了太師老爺那邊文書上注過去.便不敢纏擾.小人乃是祖役.還要勾當余丁.』

西門慶道:『既是如此.你寫箇揭帖.我央任後溪到府中替你和王奉承說.把你名字註銷.常遠納官錢罷.你每月只委人打米就是了.』

韓夥計作揖謝了.伯爵道:『哥.你替他處了這件事.他就去也放心.』

少頃.小周滾畢身上.西門慶往後邊梳頭去了.吩咐打發小周兒吃點心.

良久.西門慶出來.頭戴白絨忠靖冠.身披絨氅.賞了小週三錢銀子.又使王經:『請你溫師父來.』

不一時.溫秀才峨冠博帶而至.敘禮已畢.左右放桌兒.拿粥來.伯爵與溫秀才上坐.西門慶關席.韓道國打橫.西門慶吩咐來安兒:『再取一盞粥.一雙筷兒.請姐夫來吃粥.』

不一時.陳敬濟來到.頭戴孝巾.身穿白綢道袍.與伯爵等作揖.打橫坐下.須臾吃了粥.收下家火去.韓道國起身去了.西門慶因問溫秀才:『書寫了不曾.』

溫秀才道:『學生已寫稿在此.與老先生看過.方可謄真.』

一面袖中取出.遞與西門慶觀看.其書曰:寓清河眷生西門慶端肅書復大碩德柱國雲峰老親丈大人先生台下:自從京邸邂逅.不覺違越光儀.倏忽半載.生不幸閨人不祿.特蒙親家遠致賻儀.兼領悔教.足見為我之深且厚也.感刻無任.而終身不能忘矣.但恐一時官守責成有所疏陋之處.企仰門牆有負薦拔耳.又賴在老爺鈞前常為錦覆.則生始終蒙恩之處.皆親家所賜也.今因便鴻謹候起居.不勝馳戀.伏惟照亮.不宣.外具揚州縐紗汗巾十方.色綾汗巾十方.揀金挑牙二十付.烏金酒鐘十箇.少將遠意.希笑納.

西門慶看畢.即令陳敬濟書房內取出人事來.同溫秀才封了.將書謄寫錦箋.彌封停當.印了圖書.另外又封五兩白銀與下書人王玉.不在話下.

一回見雪下的大了.西門慶留下溫秀才在書房中賞雪.揩抹桌兒.拿上案酒來.只見有人在暖簾外探頭兒.西門慶問是誰.王經說:『是鄭春.』

西門慶叫他進來.那鄭春手內拿著兩箇盒兒.舉的高高的.跪在當面.上頭又擱著箇小描金方盒兒.西門慶問是甚麼.鄭春道:『小的姐姐月姐.知道昨日爹與六娘念經辛苦了.沒甚麼.送這兩盒兒茶食兒來.與爹賞人.』

揭開.一盒果餡頂皮酥.一盒酥油泡螺兒.鄭春道:『此是月姐親手揀的.知道爹好吃此物.敬來孝順爹.』

西門慶道:『昨日多謝你家送茶.今日你月姐費心又送這箇來.』

伯爵道:『好呀.拿過來.我正要嘗嘗.死了我一箇女兒會揀泡螺兒.如今又是一箇女兒會揀了.』

先捏了一箇放在口內.又拈了一箇遞與溫秀才.說道:『老先兒.你也嘗嘗.吃了牙老重生.抽胎換骨.眼見希奇物.勝活十年人.』

溫秀才呷在口內.入口而化.說道:『此物出於西域.非人間可有.沃肺融心.實上方之佳味.』

西門慶又問:『那小盒兒內是甚麼.』

鄭春悄悄跪在西門慶跟前.遞上盒兒.說:『此是月姐捎與爹的物事.』

西門慶把盒子放在膝蓋兒上.揭開才待觀看.早被伯爵一手撾過去.打開是一方回紋錦同心方勝桃紅綾汗巾兒.裡面裹著一包親口嗑的瓜仁兒.伯爵把汗巾兒掠與西門慶.將瓜仁兩把喃在口裡都吃了.比及西門慶用手奪時.只剩下沒多些兒.便罵道:『怪狗才.你害饞癆饞痞.留些兒與我見見兒.也是人心.』

伯爵道:『我女兒送來.不孝順我.再孝順誰.我兒.你尋常吃的夠了.』

西門慶道:『溫先兒在此.我不好罵出來.你這狗才.忒不象模樣.』

一面把汗巾收入袖中.吩咐王經把盒兒掇到後邊去.

不一時.杯盤羅列.篩上酒來.才吃了一巡酒.玳安兒來說:『李智.黃四關了銀子.送銀子來了.』

西門慶問多少.玳安道:『他說一千兩.餘者再一限送來.』

伯爵道:『你看這兩箇天殺的.他連我也瞞了不對我說.嗔道他昨日你這裡念經他也不來.原來往東平府關銀子去了.你今收了.也少要發銀子出去了.這兩箇光棍.他攬的人家債多了.只怕往後後手不接.昨日.北邊徐內相發恨.要親往東平府自家抬銀子去.只怕他老牛箍嘴箍了去.卻不難為哥的本錢.』

西門慶道:『我不怕他.我不管甚麼徐內相李內相.好不好把他小廝提在監裡坐著.不怕他不與我銀子.』

一面教陳敬濟:『你拿天平出去收兌了他的就是了.我不出去罷.』

良久.陳敬濟走來回話說:『銀子已兌足一千兩.交入後邊.大娘收了.黃四說.還要請爹出去說句話兒.』

西門慶道:『你只說我陪著人坐著哩.左右他只要搗合同.教他過了二十四日來罷.』

敬濟道:『不是.他說有樁事兒要央煩爹.』

西門慶道:『甚麼事.等我出去.』

一面走到廳上.那黃四磕頭起來.說:『銀子一千兩.姐夫收了.余者下單我還.小人有一樁事兒央煩老爹.』

說著磕在地下哭了.西門慶拉起來道:『端的有甚麼事.你說來.』

黃四道:『小的外父孫清.搭了箇夥計馮二.在東昌府販綿花.不想馮二有箇兒子馮淮.不守本分.要便鎖了門出去宿娼.那日把綿花不見了兩大包.被小人丈人說了兩句.馮二將他兒子打了兩下.他兒子就和俺小舅子孫文相廝打起來.把孫文相牙打落了一箇.他亦把頭磕傷.被客夥中解勸開了.不想他兒子到家.遲了半月.破傷風身死.他丈人是河西有名土豪白五.綽號白千金.專一與強盜做窩主.教唆馮二.具狀在巡按衙門朦朧告下來.批雷兵備老爹問.雷老爹又伺候皇船.不得閒.轉委本府童推官問.白家在童推官處使了錢.教鄰見人供狀.說小人丈人在旁喝聲來.如今童推官行牌來提俺丈人.望乞老爹千萬垂憐.討封書對雷老爹說.寧可監幾日.抽上文書去.還見雷老爹問.就有生路了.他兩人廝打.委的不管小人丈人事.又系歇後身死.出於保辜限外.先是他父馮二打來.何必獨賴孫文相一人身上.』

西門慶看了說帖.寫著:『東昌府見監犯人孫清.孫文相.乞青目.』

因說:『雷兵備前日在我這裡吃酒.我只會了一面.又不甚相熟.我怎好寫書與他.』

黃四就跪下哭哭啼啼哀告說:『老爹若不可憐見.小的丈人子父兩箇就都是死數了.如今隨孫文相出去罷了.只是分豁小人外父出來.就是老爹莫大之恩.小人外父今年六十歲.家下無人.冬寒時月再放在監裡.就死罷了.』

西門慶沉吟良久.說:『也罷.我轉央鈔關錢老爹和他說說去,與他是同年.都是壬辰進士.』

黃四又磕下頭去.向袖中取出『一百石白米』帖兒遞與西門慶.腰裡就解兩封銀子來.西門慶不接.說道:『我那裡要你這行錢.』

黃四道:『老爹不稀罕.謝錢老爹也是一般.』

西門慶道:『不打緊.事成我買禮謝他.』

正說著.只見應伯爵從角門首出來.說:『哥.休替黃四哥說人情.他閒時不燒香.忙時抱佛腿.昨日哥這裡念經.連茶兒也不送.也不來走走兒.今日還來說人情.』

那黃四便與伯爵唱喏.說道:『好二叔.你老人家殺人哩.我因這件事.整走了這半月.誰得閒來.昨日又去府裡領這銀子.今日一來交銀子.就央說此事.救俺丈人.老爹再三不肯收這禮物.還是不下顧小人.』

伯爵看見一百兩雪花官銀放在面前.因問:『哥.你替他去說不說.』

西門慶道:『我與雷兵備不熟.如今要轉央鈔關錢主政替他說去.到明日.我買分禮謝老錢就是了.又收他禮做甚麼.』

伯爵道:『哥.你這等就不是了.難道他來說人情.哥你倒陪出禮去謝人.也無此道理.你不收.恰似嫌少的一般.你依我收下.雖你不稀罕.明日謝錢公也是一般.黃四哥在這裡聽著:看你外父和你小舅子造化.這一回求了書去.難得兩箇都沒事出來.你老爹他恒是不稀罕你錢.你在院裡老實大大擺一席酒.請俺們耍一日就是了.』

黃四道:『二叔.你老人家費心.小人擺酒不消說.還叫俺丈人買禮來.磕頭酬謝你老人家.不瞞說.我為他爺兒兩箇這一場事.晝夜替他走跳.還尋不出箇門路來.老爹再不可憐怎了.』

伯爵道:『傻瓜.你摟著他女兒.你不替他上緊誰上緊.』

黃四道:『房下在家只是哭.』

西門慶被伯爵說著.把禮帖收了.說禮物還令他拿回去.黃四道:『你老人家沒見好大事.這般多計較.』

就往外走.伯爵道:『你過來.我和你說:你書幾時要.』

黃四道:『如今緊等著救命.望老爹今日寫了書.差下人.明早我使小兒同去走遭.不知差那位大官兒去.我會他會.』

西門慶道:『我就替你寫書.』

因叫過玳安來吩咐:『你明日就同黃大官一路去.』

那黃四見了玳安.辭西門慶出門.走到門首.問玳安要盛銀子的褡褳.玳安進入後邊.月娘房裡正與玉簫.小玉裁衣裳.見玳安站著等褡褳.玉簫道:『使著手.不得閒謄.教他明日來與他就是了.』

玳安道:『黃四等緊著明日早起身東昌府去.不得來了.你謄謄與他罷.』

月娘便說:『你拿與他就是了.只教人家等著.』

玉簫道:『銀子還在床地平上掠著不是.』

走到里間.把銀子往床上只一倒.掠出褡褳來.說:『拿了去.怪囚根子.那箇吃了他這條褡褳.只顧立叮螞蝗的要.』

玳安道:『人家不要.那箇好來取的.』

於是拿了出去.走到儀門首.還抖出三兩一塊麻姑頭銀子來.原來紙包破了.怎禁玉簫使性子那一倒.漏下一塊在褡褳底內.玳安道:『且喜得我拾箇白財.』

於是褪入袖中.到前邊遞與黃四.約會下明早起身.

且說西門慶回到書房中.即時教溫秀才修了書.付與玳安不題.一面覷那門外下雪.紛紛揚揚.猶如風飄柳絮.亂舞梨花相似.西門慶另打開一壇雙料麻姑酒.教春鴻用布甑篩上來.鄭春在旁彈箏低唱.西門慶令他唱一套『柳底風微』正唱著.只見琴童進來說:『韓大叔教小的拿了這箇帖兒與爹瞧.』

西門慶看了.吩咐:『你就拿往門外任醫官家.替他說說去.央他明日到府中承奉處替他說說.註銷差事.』

琴童道:『今日晚了.小的明早去罷.』

西門慶道:『明早去也罷.』

不一時.來安兒用方盒拿了八碗下飯.又是兩大盤玫瑰鵝油燙麵蒸餅.連陳敬濟共四人吃了.西門慶教王經盒盤兒拿兩碗下飯.一盤點心與鄭春吃.又賞了他兩大鐘酒.鄭春跪稟:『小的吃不的.』

伯爵道:『傻孩子.冷呵呵的.你爹賞你不吃.你哥他怎的吃來.』

鄭春道:『小的哥吃的.小的本吃不的.』

伯爵道:『你只吃一鐘罷.那一鐘我教王經替你吃罷.』

王經說道:『二爹.小的也吃不的.』

伯爵道:『你這傻孩兒.你就替他吃些兒也罷.休說一箇大分上.自古長者賜.少者不敢辭.』

一面站起來說:『我好歹教你吃這一杯.』

那王經捏著鼻子.一吸而飲.西門慶道:『怪狗才.小行貨子他吃不的.只恁奈何他.』

還剩下半盞.應伯爵教春鴻替他吃了.就要令他上來唱南曲.西門慶道:『咱每和溫老先兒行箇令.飲酒之時教他唱便有趣.』

於是教王經取過骰盆兒.『就是溫老先兒先起.』

溫秀才道:『學生豈敢僭.還從應老翁來.』

因問:『老翁尊號.』

伯爵道:『在下號南坡.』

西門慶戲道:『老先生你不知.他孤老多.到晚夕桶子掇出來.不敢在左近倒.恐怕街坊人罵.教丫頭直掇到大南首縣倉牆底下那裡潑去.因起號叫做「南潑」.』

溫秀才笑道:『此「坡」字不同.那「潑」字乃點水邊之「發」.這「坡」字卻是「土」字旁邊著箇「皮」字.』

西門慶道:『老先兒倒猜得著.他娘子鎮日著皮子纏著哩.』

溫秀才笑道:『豈有此說.』

伯爵道:『葵軒.你不知道.他自來有些快傷叔人家.』

溫秀才道:『自古言不褻不笑.』

伯爵道:『老先兒.誤了咱每行令.只顧和他說甚麼.他快屎口傷人.你就在手.不勞謙遜.』

溫秀才道:『擲出幾點.不拘詩詞歌賦.要箇「雪」字.就照依點數兒上.說過來.飲一小杯.說不過來.吃一大盞.』

溫秀才擲了箇么點.說道:『學生有了:雪殘鸂𪄠亦多時.』

推過去.該應伯爵行.擲出箇五點來.伯爵想了半日.想不起來.說:『逼我老人家命也.』

良久.說道:『可怎的也有了.』

說道:『雪裡梅花雪裡開.好不好.』

溫秀才道:『南老說差了.犯了兩箇「雪」字.頭上多了一箇「雪」字.』

伯爵道:『頭上只小雪.後來下大雪來了.』

西門慶道:『這狗才.單管胡說.』

教王經斟上大鐘.春鴻拍手唱南曲〖駐馬聽〗

寒夜無茶.走向前村覓店家.這雪輕飄僧舍.密灑歌樓.遙阻歸槎.

江邊乘興探梅花.庭中歡賞燒銀蠟.一望無涯.有似灞橋柳絮滿天飛下.

伯爵才待拿起酒來吃.只見來安兒後邊拿了幾碟果食.內有一碟酥油泡螺.又一碟黑黑的團兒.用桔葉裹著.伯爵拈將起來.聞著噴鼻香.吃到口猶如飴蜜.細甜美味.不知甚物.西門慶道:『你猜.』

伯爵道:『莫非是糖肥皂.』

西門慶笑道:『糖肥皂那有這等好吃.』

伯爵道:『待要說是梅酥丸.裡面又有核兒.』

西門慶道:『狗才過來.我說與你罷.你做夢也夢不著.是昨日小價杭州船上捎來.名喚做衣梅.都是各樣藥料和蜜煉製過.滾在楊梅上.外用薄荷.桔葉包裹.才有這般美味.每日清晨噙一枚在口內.生津補肺.去惡味.煞痰火.解酒克食.比梅酥丸更妙.』

伯爵道:『你不說.我怎的曉得.』

因說:『溫老先兒.咱再吃箇兒.』

教王經:『拿張紙兒來.我包兩丸兒.到家捎與你二娘吃.』

又拿起泡螺兒來問鄭春:『這泡螺兒果然是你家月姐親手揀的.』

鄭春跪下說:『二爹.莫不小的敢說謊.不知月姐費了多少心.只揀了這幾箇兒來孝順爹.』

伯爵道:『可也虧他.上頭紋溜.就象螺螄兒一般.粉紅.純白兩樣兒.』

西門慶道:『我兒.此物不免使我傷心.惟有死了的六娘他會揀.他沒了.如今家中誰會弄他.』

伯爵道:『我頭裡不說的.我愁甚麼.死了一箇女兒會揀泡螺兒孝順我.如今又鑽出箇女兒會揀了.偏你也會尋.尋的都是妙人兒.』

西門慶笑的兩眼沒縫兒.趕著伯爵打.說:『你這狗才.單管只胡說.』

溫秀才道:『二位老先生可謂厚之至極.』

伯爵道:『老先兒你不知.他是你小侄人家.』

西門慶道:『我是他家二十年舊孤老.』

陳敬濟見二人犯言.就起身走了.那溫秀才只是掩口而笑.

須臾.伯爵飲過大鐘.次該西門慶擲骰兒.於是擲出箇七點來.想了半日說:『我說〖香羅帶〗上一句唱:「東君去意切.梨花似雪.」』伯爵道:『你說差了.此在第九箇字上了.且吃一大鐘.』

於是流沿兒斟了一銀衢花鐘.放在西門慶面前.教春鴻唱.說道:『我的兒.你肚子裡裹棗核解板兒~能有幾句.』

春鴻又拍手唱了一箇.看看飲酒至昏.掌燭上來.西門慶飲過.伯爵道:『姐夫不在.溫老先生你還該完令.』

溫秀才拿起骰兒.擲出箇么點.想了想.見壁上掛著一幅吊屏.泥金書一聯:『風飄弱柳平橋晚.雪點寒梅小院春.』

就說了末後一句.伯爵道:『不算.不算.不是你心上發出來的.該吃一大鐘.』

春鴻斟上.那溫秀才不勝酒力.坐在椅上只顧打盹.起來告辭.伯爵還要留他.西門慶道:『罷罷.老先兒他斯文人.吃不的.』

令畫童兒:『你好好送你溫師父那邊歇去.』

溫秀才得不的一聲.作別去了.伯爵道:『今日葵軒不濟.吃了多少酒兒.就醉了.』

於是又飲夠多時.伯爵起身說:『地下滑.我也酒夠了.』

因說:『哥.明日你早教玳安替他下書去.』

西門慶道:『你不見我交與他書.明日早去了.』

伯爵掀開簾子.見天陰地下滑.旋要了箇燈籠.和鄭春一路去.西門慶又與了鄭春五錢銀子.盒內回了一罐衣梅.捎與他姐姐鄭月兒吃.臨出門.西門慶因戲伯爵:『你哥兒兩箇好好去.』

伯爵道:『你多說話.父子上山.各人努力.好不好.我如今就和鄭月兒那小淫婦兒答話去.』

說著.琴童送出門去了.

西門慶看收了傢伙.扶著來安兒.打燈籠入角門.從潘金蓮門首過.見角門關著.悄悄就往李瓶兒房裡來.彈了彈門.繡春開了門.來安就出去了.西門慶進入明間.見李瓶兒影.就問:『供養了羹飯不曾.』

如意兒就出來應道:『剛才我和姐供養了.』

西門慶椅上坐了.迎春拿茶來吃了.西門慶令他解衣帶.如意兒就知他在這房裡歇.連忙收拾床鋪.用湯婆熨的被窩暖洞洞的.打發他歇下.繡春把角門關了.都在明間地平上支著板凳.打鋪睡下.西門慶要茶吃.兩箇已知科範.連忙攛掇奶子進去和他睡.老婆脫衣服鑽入被窩內.西門慶乘酒興服了藥.那話上使了托子.老婆仰臥炕上.架起腿來.極力鼓搗.沒高低扇磞.扇磞的老婆舌尖冰冷.淫水溢下.口中呼『達達』不絕.夜靜時分.其聲遠聆數室.西門慶見老婆身上如綿瓜子相似.用一雙胳膊摟著他.令他蹲下身子.在被窩內咂雞巴.老婆無不曲體承奉.西門慶說:『我兒.你原來身體皮肉也和你娘一般白淨.我摟著你.就如和他睡一般.你須用心伏侍我.我看顧你.』

老婆道:『爹沒的說.將天比地.折殺奴婢.奴婢男子漢已沒了.爹不嫌醜陋.早晚只看奴婢一眼兒就夠了.』

西門慶便問:『你年紀多少.』

老婆道:『我今年屬免的.三十一歲了.』

西門慶道:『你原來小我一歲.』

見他會說話兒.枕上又好風月.心下甚喜.早晨起來.老婆伏侍拿鞋襪.打發梳洗.極盡殷勤.把迎春.繡春打靠後.又問西門慶討蔥白綢子:『做披襖子.與娘穿孝.』

西門慶一一許他.就教小廝鋪子裡拿三匹蔥白綢來:『你每一家裁一件.』

瞞著月娘.背地銀錢.衣服.首飾.甚麼不與他.

次日.潘金蓮就打聽得知.走到後邊對月娘說:『大姐姐.你不說他幾句.賊沒廉恥貨.昨日悄悄鑽到那邊房裡.與老婆歇了一夜.餓眼見瓜皮.甚麼行貨子.好的歹的攬搭下.不明不暗.到明日弄出箇孩子來算誰的.又象來旺兒媳婦子.往後教他上頭上臉.甚麼張致.』

月娘道:『你們只要栽派教我說.他要了死了的媳婦子.你每背地都做好人兒.只把我合在缸底下.我如今又做傻子哩.你每說只顧和他說.我是不管你這閑帳.』

金蓮見月娘這般說.一聲兒不言語.走回房去了.

西門慶早起見天晴了.打發玳安往錢主事家下書去了.往衙門回來.平安兒來稟:『翟爹人來討書.』

西門慶打發書與他.因問那人:『你怎的昨日不來取.』

那人說:『小的又往巡撫侯爺那裡下書來.耽擱了兩日.』

說畢.領書出門.西門慶吃了飯就過對門房子裡.看著兌銀.打包.寫書帳.二十四日燒紙.打發韓夥計.崔本並後生榮海.胡秀五人起身往南邊去.寫了一封書捎與苗小湖.就謝他重禮.

看看過了二十五六.西門慶謝畢孝.一日早晨.在上房吃了飯坐的.月娘便說:『這出月初一日.是喬親家長姐生日.咱也還買份禮兒送了去.常言先親後不改.莫非咱家孩兒沒了.就斷禮不送了.』

西門慶道:『怎的不送.』

於是吩咐來興買四盒禮.又是一套妝花緞子衣服.兩方銷金汗巾.一盒花翠.寫帖兒.叫王經送了去.這西門慶吩咐畢.就往花園藏春閣書房中坐的.只見玳安下了書回來回話.說:『錢老爹見了爹的帖子.隨即寫書差了一吏.同小的和黃四兒子到東昌府兵備道下與雷老爹.雷老爹旋行牌問童推官催文書.連犯人提上去從新問理.連他家兒子孫文相都開出來.只追了十兩燒埋錢.問了箇不應罪名.杖七十.罰贖.復又到鈔關上回了錢老爹話.討了回帖.才來了.』

西門慶見玳安中用.心中大喜.拆開回帖觀看.原來雷兵備回錢主事帖子都在裡面.上寫道:來諭悉已處分.但馮二已曾責子在先.何況與孫文相忿毆.彼此俱傷.歇後身死.又在保辜限外.問之抵命.難平允.量追燒埋錢十兩給與馮二.相應發落.謹此回覆.

下書:『年侍生雷啟元再拜.』

西門慶看了歡喜.因問:『黃四舅子在那裡.』

玳安道:『他出來都往家去了.明日同黃四來與爹磕頭.黃四丈人與了小的一兩銀子.』

西門慶吩咐置鞋腳穿.玳安磕頭而出.西門慶就歪在床炕上眠著了.王經在桌上小篆內炷了香.悄悄出來了.良久.忽聽有人掀的簾兒響.只見李瓶兒驀地進來.身穿糝紫衫.白絹裙.亂挽烏雲.黃懨懨面容.向床前叫道:『我的哥哥.你在這裡睡哩.奴來見你一面.我被那廝告了一狀.把我監在獄中.血水淋漓.與穢汙在一處.整受了這些時苦.昨日蒙你堂上說了人情.減我三等之罪.那廝再三不肯.發恨還要告了來拿你.我待要不來對你說.誠恐你早晚暗遭毒手.我今尋安身之處去也.你須防範他.沒事少要在外吃夜酒.往那去.早早來家.千萬牢記奴言.休要忘了.』

說畢.二人抱頭而哭.西門慶便問:『姐姐.你往那去.對我說.』

李瓶兒頓脫.撒手卻是南柯一夢.西門慶從睡夢中直哭醒來.看見簾影射入.正當日午.由不的心中痛切.正是:

花落土埋香不見.鏡空鸞影夢初醒.有詩不證:殘雪初晴照紙窗.地爐灰燼冷侵床.箇中邂逅相思夢.風撲梅花鬥帳香.

不想早晨送了喬親家禮.喬大戶娘子使了喬通來送請帖兒.請月娘眾姊妹.小廝說:『爹在書房中睡哩.』

都不敢來問.月娘在後邊管待喬通.潘金蓮說:『拿帖兒.等我問他去.』

於是驀地推開書房門.見西門慶歪著.他一屁股就坐在旁邊.說:『我的兒.獨自箇自言自語.在這裡做甚麼.嗔道不見你.原來在這裡好睡也.』

一面說話.一面看著西門慶.因問:『你的眼怎生揉的恁紅紅的.』

西門慶道:『想是我控著頭睡來.』

金蓮道:『到只象哭的一般.』

西門慶道:『怪奴才.我平白怎的哭.』

金蓮道:『只怕你一時想起甚心上人兒來是的.』

西門慶道:『沒的胡說.有甚心上人.心下人.』

金蓮道:『李瓶兒是心上的.奶子是心下的.俺們是心外的人.入不上數.』

西門慶道:『怪小淫婦兒.又六說白道起來.』

因問:『我和你說正經話~前日李大姐裝槨.你每替他穿了甚麼衣服在身底下來.』

金蓮道:『你問怎的.』

西門慶道:『不怎的.我問聲兒.』

金蓮道:『你問必有緣故.上面穿兩套遍地金緞子衣服.底下是白綾襖.黃綢裙.貼身是紫綾小襖.白絹裙.大紅小衣.』

西門慶點了點頭兒.金蓮道:『我做獸醫二十年.猜不著驢肚裡病.你不想他.問他怎的.』

西門慶道:『我才方夢見他來.』

金蓮道:『夢是心頭想.噴涕鼻子癢.饒他死了.你還這等念他.象俺每都是可不著你心的人.到明日死了.苦惱也沒那人想念.』

西門慶向前一手摟過他脖子來.就親箇嘴.說:『怪小油嘴.你有這些賊嘴賊舌的.』

金蓮道:『我的兒.老娘猜不著你那黃貓黑尾的心兒.』

兩箇又咂了一回舌頭.自覺甜唾溶心.脂滿香唇.身邊蘭麝襲人.西門慶於是淫心輒起.摟他在懷裡.他便仰靠梳背.露出那話來.叫婦人品簫.婦人真箇低垂粉頭.吞吐裹沒.往來鳴咂有聲.西門慶見他頭上戴金赤虎分心.香雲上圍著翠梅花鈿兒.後髩上珠翹錯落.興不可遏.正做到美處.忽見來安兒隔簾說:『應二爹來了.』

西門慶道:『請進來.』

慌的婦人沒口子叫:『來安兒賊囚.且不要叫他進來.等我出去著.』

來安兒道:『進來了.在小院內.』

婦人道:『還不去教他躲躲兒.』

那來安兒走去.說:『二爹且閃閃兒.有人在屋裡.』

這伯爵便走到松牆旁邊.看雪培竹子.王經掀著軟簾.只聽裙子響.金蓮一溜煙後邊走了.正是:

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知.

伯爵進來.見西門慶.唱喏坐下.西門慶道:『你連日怎的不來.』

伯爵道:『哥.惱的我要不的在這裡.』

西門慶問道:『又怎的惱.你告我說.』

伯爵道:『緊自家中沒錢.昨日俺房下那箇.平白又桶出箇孩兒來.白日裡還好撾撓.半夜三更.房下又七痛八病.少不得扒起來收拾草紙被褥.叫老娘去.打緊應保又被俺家兄使了往莊子上馱草去了.百忙撾不著箇人.我自家打燈籠叫了巷口鄧老娘來.及至進門.養下來了.』

西門慶問:『養箇甚麼.』

伯爵道:『養了箇小廝.』

西門慶罵道:『傻狗才.生了兒子倒不好.如何反惱.是春花兒那奴才生的.』

伯爵笑道:『是你春姨.』

西門慶道:『那賊狗掇腿的奴才.誰教你要他來.叫叫老娘還抱怨.』

伯爵道:『哥.你不知.冬寒時月.比不的你們有錢的人家.又有偌大前程.生箇兒子錦上添花.便喜歡.俺們連自家還多著箇影兒哩.要他做甚麼.家中一窩子人口要吃穿.巴劫的魂也沒了.應保逐日該操當他的差事去了.家兄那裡是不管的.大小女便打發出去了.天理在頭上.多虧了哥你.眼見的這第二箇孩兒又大了.交年便是十三歲.昨日媒人來討帖兒.我說:「早哩.你且去著.」緊自焦的魂也沒了.猛可半夜又鑽出這箇業障來.那黑天摸地.那裡活變錢去.房下見我抱怨.沒奈何.把他一根銀挖兒與了老娘去了.明日洗三.嚷的人家知道了.到滿月拿甚麼使.到那日我也不在家.信信拖拖到那寺院裡且住幾日去罷.』

西門慶笑道:『你去了.好了和尚來趕熱被窩兒.你這狗才.到底占小便益兒.』

又笑了一回.那應伯爵故意把嘴穀都著不做聲.西門慶道:『我的兒.不要惱.你用多少銀子.對我說.等我與你處.』

伯爵道:『有甚多少.』

西門慶道:『也夠你攪纏是的.到其間不夠了.又拿衣服當去.』

伯爵道:『哥若肯下顧.二十兩銀子就夠了.我寫箇符兒在此.費煩的哥多了.不好開口的.也不敢填數兒.隨哥尊意便了.』

西門慶也不接他文約.說:『沒的扯淡.朋友家.什麼符兒.』

正說著.只見來安兒拿茶進來.西門慶叫小廝:『你放下盞兒.喚王經來.』

不一時.王經來到.西門慶吩咐:『你往後邊對你大娘說.我里間床背閣上.有前日巡按宋老爹擺酒兩封銀子.拿一封來.』

王經應諾.不多時拿了銀子來.西門慶就遞與應伯爵.說:『這封五十兩.你都拿了使去.原封未動.你打開看看.』

伯爵道:『忒多了.』

西門慶道:『多的你收著.眼下你二令愛不大了.你可也替他做些鞋腳衣裳.到滿月也好看.』

伯爵道:『哥說的是.』

將銀子拆開.都是兩司各府傾就分資.三兩一錠.松紋足色.滿心歡喜.連忙打恭致謝.說道:『哥的盛情.誰肯.真箇不收符兒.』

西門慶道:『傻孩兒.誰和你一般計較.左右我是你老爺老娘家.不然你但有事就來纏我.這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自是咱兩箇分養的.實和你說.過了滿月.把春花兒那奴才叫了來.且答應我些時兒.只當利錢不算罷.』

伯爵道:『你春姨這兩日瘦的象你娘那樣哩.』

兩箇戲了一回.伯爵因問:『黃四丈人那事怎樣了.』

西門慶說:『錢龍野書到.雷兵備旋行牌提了犯人上去從新問理.把孫文相父子兩箇都開出來.只認了十兩燒埋錢.』

伯爵道:『造化他了.他就點著燈兒.那裡尋這人情去.你不受他的.幹不受他的.雖然你不稀罕.留送錢大人也好.別要饒了他.教他好歹擺一席大酒.裡邊請俺們坐一坐.你不說.等我和他說.饒了他小舅一箇死罪.當別的小可事兒.』

這裡說話不題.

且說月娘在上房.只見孟玉樓走來.說他兄弟孟銳:『不久又起身往川廣販雜貨去.今來辭辭他爹.在我屋裡坐著哩.他在那裡.姐姐使箇小廝對他說聲兒.』

月娘道:『他在花園書房和應二坐著哩.又說請他爹哩.頭裡潘六姐到請的好.喬通送帖兒來.等著討箇話兒.到明日咱們好去不去.我便把喬通留下.打發吃茶.長等短等不見來.熬的喬通也去了.半日.只見他從前邊走將來.教我問他:「你對他說了不曾.」他沒的話回.只噦了一聲:「我就忘了.」帖子還袖在袖子裡.原來是恁箇沒尾巴行貨子.不知前頭幹甚麼營生.那半日才進來.恰好還不曾說.吃我訌了兩句.往前去了.』

少頃.來安進來.月娘使他請西門慶.說孟二舅來了.西門慶便起身.留伯爵:『你休去了.我就來.』

走到後邊.月娘先把喬家送帖來請說了.西門慶說:『那日只你一人去罷.熱孝在身.莫不一家子都出來.』

月娘說:『他孟二舅來辭辭你.一兩日就起身往川廣去.在三姐屋裡坐著哩.』

又問:『頭裡你要那封銀子與誰.』

西門慶道:『應二哥房裡春花兒.昨晚生了箇兒子.問我借幾兩銀子使.告我說.他第二箇女兒又大.愁的要不的.』

月娘道:『好.好.他恁大年紀.也才見這箇孩子.應二嫂不知怎的喜歡哩.到明日.咱也少不的送些粥米兒與他.』

西門慶道:『這箇不消說.到滿月.不要饒花子.奈何他好歹發帖兒.請你們往他家走走去.就瞧瞧春花兒怎麼模樣.』

月娘笑道:『左右和你家一般樣兒.也有鼻兒也有眼兒.莫不差別些兒.』

一面使來安請孟二舅來.

不一時.孟玉樓同他兄弟來拜見.敘禮已畢.西門慶陪他敘了回話.讓至前邊書房內與伯爵相見.吩咐小廝看菜兒.放桌兒篩酒上來.三人飲酒.西門慶教再取雙鐘箸:『對門請溫師父陪你二舅坐.』

來安不一時回說:『溫師父不在.望倪師父去了.』

西門慶說:『請你姐夫來坐坐.』

良久.陳敬濟來.與二舅見了禮.打橫坐下.西門慶問:『二舅幾時起身.去多少時.』

孟銳道:『出月初二日准起身.定不的年歲.還到荊州買紙.川廣販香蠟.著緊一二年也不止.販畢貨就來家了.此去從河南.陝西.漢州去.回來打水路從峽江.荊州那條路來.往回七八千里地.』

伯爵問:『二舅貴庚多少.』

孟銳道:『在下虛度二十六歲.』

伯爵道:『虧你年小小的.曉的這許多江湖道路.似俺們虛老了.只在家裡坐著.』

須臾添換上來.杯盤羅列.孟二舅吃至日西時分.告辭去了.

西門慶送了回來.還和伯爵吃了一回.只見買了兩座庫來.西門慶委付陳敬濟裝庫.問月娘尋出李瓶兒兩套錦衣.攪金銀錢紙裝在庫內.因向伯爵說:『今日是他六七.不念經.燒座庫兒.』

伯爵道:『好快光陰.嫂子又早沒了箇半月了.』

西門慶道:『這出月初五日是他斷七.少不的替他念箇經兒.』

伯爵道:『這遭哥念佛經罷了.』

西門慶道:『大房下說.他在時.因生小兒.許了些〖血盆經懺〗許下家中走的兩箇女僧做首座.請幾眾尼僧.替他禮拜幾卷懺兒罷了.』

說畢.伯爵見天晚.說道:『我去罷.只怕你與嫂子燒紙.』

又深深打恭說:『蒙哥厚情.死生難忘.』

西門慶道:『難忘不難忘.我兒.你休推夢裡睡哩.你眾娘到滿月那日.買禮都要去哩.』

伯爵道:『又買禮做甚.我就頭著地.好歹請眾嫂子到寒家光降光降.』

西門慶道:『到那日.好歹把春花兒那奴才收拾起來.牽了來我瞧瞧.』

伯爵道:『你春姨他說來.有了兒子.不用著你了.』

西門慶道:『不要慌.我見了那奴才和他答話.』

伯爵笑的去了.

西門慶令小廝收了傢伙.走到李瓶兒房裡.陳敬濟和玳安已把庫裝封停當.那日玉皇廟.永福寺.報恩寺都送疏來.西門慶看著迎春擺設羹飯完備.下出匾食來.點上香燭.使繡春請了吳月娘眾人來.西門慶與李瓶兒燒了紙.抬出庫去.教敬濟看著.大門首焚化.正是:

芳魂料不隨灰死.再結來生未了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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