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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金瓶梅第三回 吴月娘舍珠造佛 薛姑子接钵留僧

续金瓶梅作者:丁耀亢发布:福哥

2018-6-8 22:11

诗曰:

参破空虚事事禅.多藏厚利亦徒然.

悭贪徒积生前债.施济难酬此世缘.

摩什自能成宝刹.如来原不爱金砖.

尘根欲断先求舍.净洗泥涂种白莲.

这首诗单表这【感应篇】劝人施舍.内日矜孤恤寡.敬老怀幼.宜悯人之凶.乐人之善.济人之急.救人之危.受辱不存怨.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迫悔.所谓善人天道佑之.福禄随之.只这几句.人人俱知.人人不能行.是怎么说.只因人一点爱根不肯轻舍.我放债偏要多些好.我还债偏要少些好.自家的文字偏强.别人家女色偏美.又有一点疑根不肯轻信:见这样好巧恶人偏享富贵.忠诚正直偏受贫穷.便说:『有甚天理.有甚报应.谁见那舍钱的那个成佛作祖.不如大酒大肉.高官厚禄.住的是高房大厦.喜的是妙舞清歌.那件不是这财上得来.费了多少机谋.如何便把他轻轻舍了.』

因此疑中生吝.吝转生疑.再没有信这【感应篇】的.即上根人略信一半.行的一二也就说:『够了.除了我行.别人谁肯.』未免满心望报.只这个妄想.就舍了万金筑起一座梁王阿育塔来.那达摩也只说是人天小果.不许成佛.何况下根的人还百计骗人.怕不得银钱到手.那有拿着自己的钱周恤平人患难的.就是轻财济物.豪杰仗义的事.世上也还有内说悯人之凶.乐人之善.受辱不怨.施善不望报.实实有些行不去的.即如乐人行善也还不难.如凶人.骗害无所不至.有何该怜悯他.不知这等恶人负心灭理.违天不祥.大恶贯盈.不久丧灭.定有奇祸秧及子孙.那世眼看做仇家.佛眼看做异物.自然慈悲痛哭:他何普灭绝人心.到此地位.——这等心肠.岂不是善人:所以.凶人害不得他.孔子待桓越.阳货也只是一个悯字.施善不求报已是难了.况受辱不怨.或是当面横逆.负心妄加.实实难堪.就不报他也罢.难道不怨.岂是人情.这善人看做飘瓦虚舟.与禽兽一样.还是轻薄他.其实.唾面自干.许多受用处.如韩淮陰贫时受了胯下之辱.后来以千金谢了漂母.把恶少俱封了官.真如太虚浮云.有何挂碍.如此讲来.这【感应篇】岂不是仙佛根基.如何轻轻看过.今日说此一段理学.也只为西门庆罪多恶重.受了那不义之财.以致妻子受害.家破身贫.全无住处.当初如有一点善根.肯轻财重义.那有此报.

吴月娘因庄上被劫.不敢久住.又无亲戚相投.正自悲哀.忽有老冯说:『你老人家还记得观音庵薛姑子么.他城里因与地藏庵王姑子告了状.出城来在这村东里.又起了个准提殿.好不兴旺.如今善事未完.造的檀香接引佛像.我还随喜了一会.离这庄上.不上五里路.咱今寻他且住这一宿.又是女僧家.你是个旧檀越.有不留的.就有些乱信.咱一个女道家.也好藏躲.』月娘听说点头.玳安也说去的是.

即时.小玉抱着孝哥.老冯.玳安领路.不一时出庄.行了五六里.早到庵门首.是一个小村.枕着流水.在大路旁边一座深林.进去甚是幽僻.但见:

清清佛舍.小小僧房.数株古桧当门.几树乔松架屋.小桥流水绕柴扉.时闻香气.野岸疏林飞水骛.遥见幡扬.掩门月下.须防夜半老僧敲.补衲灯前.时共池边双鸟宿.

一行说话.早到庵前.只见一个小哈巴狗儿汪汪咬进去了.

庵门紧闭不开.众人乏困.且在檐石坐歇.

却说薛姑子.因那年为他寺里引奸起首.犯了人命.当官一拶.城里庵子原是他师兄王姑子的.告他不守僧规一状.就失了体面.住不下了.后来众施主道.奶奶们因这村里有个旧准提庵.日久招不住人.来的和尚都不学好.就请他来住.安禅讲经.刻像做道场.引的乡下一般邪教妇女们来听宣卷.都拜徒弟.不消一年.就盖了三间方丈.三间韦驮殿.终日送油送米的.好不热闹.因这兵乱.躲了几日.回来每日关门使徒弟妙趣.妙凤二时工课不缺.那日只听狗叫.忙叫妙趣开门出看.正见月娘人等坐在门前.认得是月娘.忙道:『快请奶奶进去:』好不殷勤.月娘先正殿上拜了菩萨.妙趣敲的馨响.薛姑子忙整衣而出.只说是来的官客.一见月娘.不觉满面堆下笑来.说道:『我的奶奶.这样荒乱.你在那里来.我就各处施主家一个信也问不出来.』看孝哥道:『哥哥长成了.这几年不到宅里.玉姐成家几时了.』即时烧水.请月娘沐浴了.又拿几件布绢替月娘换换底衣.不一时.忙的妙趣.妙凤做饭不迭.

此时午斋.在方丈先吃了茶.就是两碟红枣.两碟柿饼.两碟糕干.两盘炉饼.喜的孝哥取了枣子在手里只是吃.全不眼生.月娘笑道:『你还认的你薛师父.改日舍在庵里罢.也省的带累的我够了.』不一时.又拿上饭来:米饭.油饼.又是一大碗椿芽.油炒面筋加糖油的豆腐皮.一碟腌笋.一碟酱茄.四碟小菜——俱是时新萝葡.豆角.香椿.腌椒之类.甚是齐整.吃完饭.苦茶漱了口.那玳安.小玉.老冯都在厨下.安排在炕桌上吃饼去了.月娘见他这等诚敬.也是穷途容易见德.十分感激.心中又痛切一番.饭罢.天晚.薛姑子把自己禅房请月娘安歇.别有一间净房.禅床.经卷.香炉.挂着一幅达摩渡江画.是他的客座.在此宣卷.同妙凤法炕上睡去不题.有一诗单表这患难相逢.人情冷暖光景:

芜篓麦饭君臣重.漂母怜饥国士生.

若使德终无倦色.何人不感道旁情.

看官听说:世上只有三样人极是势利.以财为主.眼里出火的.那三样人.第一是妓者.那些人穿州过府.接客应官.眉眼高低.看人的上下.若有势利.无不趋奉.才手内无钱.就改了样子.随你怎么情厚.即时变了脸.又迎新挣钱去了.第二样是梨园小唱.他要那高车大扇.华屋盛筵.自然用心扮戏.如服事穷酸.饶你多给他戏资.到底不肯用心.还要嘲笑你.第三就是和尚.尼姑.他们见钱如血.借道为名.进的寺门.先问了衙门.就看那车马侍从衣服整齐的.另有上样茶食款待.说几个大老相知禅宗的话套.日后打怞丰.上缘簿.缠个不了.这尼姑们穿房入阁.或是替太太念经.姑娘求儿.或公子寄名.串通寡妇.也有会魔镇的.符水的.传情的.保债的.无般不为.以骗钱为主.比这和尚更是淫狡.即是不蓄发的小娘.唱佛曲的戏子.岂不可恨.

今日薛姑子恭敬月娘.也只说他旧是富豪.虽西门庆死去四年.还有家事.那知乱后家破.孤身被盗.一贫如洗.来投他庵里安身.老鹤打牙.倒先扯了仙鹤一条腿.好好一个庵观.添上了男女四口吃饭.一住了五七日.见月娘不动身.就寻出个法儿来.使妙凤探小玉口气说道:『这庵因新造.没有钱粮.都是人家舍的.如今盖的三间对殿.朝里是韦驮.还没贴金.朝外是接引佛.檀香雕的.才有了佛头和手脚.中间身子.一样白檀还得二百斤才够.扬州去买:又少安的佛心五脏.须要金子.珍珠.琥珀.珠据.八宝攒成.用五色丝线系在佛的肚内.才完功果.少也得三四百两银子.那里去化.也等你家奶奶来.这等大檀越才完的善事.孝哥长大了.也该舍些.替他老人家念个保命寿生经.随他兵荒马乱.自有伽蓝保护.再不遭劫数的.』小玉听说.不合把月娘避乱出城.『家中衣服物件被人掘得一空.又有些金银.前夜遭贼劫个馨尽.险不把哥二头打破了.如今扎着绢字还没好.连被子也没一条哩.』那妙凤和薛姑子说了.才知道月娘是富室的贫婆.失家的寡妇.只有一日穷似一日的.那有重新的日子.也就礼貌渐疏.茶饭懒供.每日只着小玉在大众的锅边盛些稀粥薄汤.不过是一碗盐菜豆腐.后来几日连饼也没了.

薛姑子骂徒弟.骂火头.又把小锅揭去小屋做饭.总不与月娘交言.把脸扬着.一个笑面也没了.

月娘情知久住无光.又没甚么布施.那日随着念佛跪香.睡到三更时分.合眼朦胧.只见一个穿白衣的老妪.合掌问月娘化他一百八颗胡珠.月娘寻思一会.本待要舍.因家业全无.还要与孝哥日后成人长大度日营家.如何舍得.正在迟疑.只见一百八颗明珠化成一百八颗首级.俱像西门庆生前面目.鲜血淋漓.满地乱滚.吓得月娘大叫一声而醒.原来却是一梦.叫起小玉来诉说一遍.天还未明.姑子们起来敲磐念佛.也是月娘素有善根.把一串胡珠从衣底拆下.亲到佛前拈香顶礼.就挂在准提菩萨右手指上.以助造佛之费.那薛姑子见月娘舍了一串胡珠——约值五百金之物.满面陪笑.问讯了月娘.就请去吃斋.又比一前加倍丰盛.不消细说.一柱香消.即将那珠于收在柜里去了.月娘从此又得安身.将及一月.老冯家去了.玳安去访吴大舅家信.止有吴大妗和二舅在远村穷亲家住.没有衣服.出不得门.

那时正近十月中元之期.先一日挂起幡来做解厄道场.晚上放施食.请了邻近几个尼姑.堂上开经打法器.也有村里送盆头米的.拖男领女.忙乱到晚.月娘藏在屋里.不好出来.到了十五日黄昏时候.有三个女僧.一个胖大粗黑.约三十余岁.一个面黄身细.四十多岁.一个不上二十五六岁.紫膛面皮.像新出家的.还是一双小小脚儿.穿着僧鞋.挑着经单.蒲团.禅钵.也来随喜投宿.妙凤认得.欢天喜地报与师傅.先接衣钵进去.两下相见问讯了.就请在经房安歇.月娘也不知是那庵里的女僧.不好问他.是夜道场已毕.众尼僧散去.止因下后来三位尼僧与薛姑子经堂里宿.一住三日.只见那小姑姑和那四十多岁的出来走动.那个黑胖粗大姑子不见出头.只在法炕上蒙着被.回面朝里而卧.说是有病.也不见他要汤水吃.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小玉日常在后院子毛厕上小便.那一日五更起来的早了些.见开了菜园门.一直走去.见有两间盛柴炭的屋紧闭着门.一个小小窗户.土坯填了半截.露出一个眼来.小玉正待在窗下撒尿.还没解下中衣.忽听的屋里摇的乒乒乓乓的声.不住的乱动.唬了一跳.又听得一片淫声浪语.满口乱哼.一似人交媾一般.小玉起来.俏俏向窗眼里一瞧.原来在东墙下一张破禅椅上.薛姑子两足高跷.一个黑胖和尚按着干的好凶.但见:

降魔宝柞.吐水钵盂.降魔杵直捣须弥山.吐水钵冲倒姿竭海.热腾腾火池万丈.救不出下地狱的毒龙.黑暗暗昔海千层.陷尽了吃腥臊的饿鬼.飞蛾暗夜扑灯花.死中作乐.蝇子随凤争粪孔.臭里钻香.海波腾涕.金翅鸟大闹黑龙官.风火来烧.自牙象战败鬼予母.血布袋中寻极乐.

肉葫芦里觅酉是酉胡只听见一个道:『负心的贼秃驴.你因何这半年就不来看看老娘.我知道你有心上人.忘了我也.你说那小姑子是你那里弄了来的.』那一个道:『我的娘.我那一时不想着你.好容易上的你这门.不知有多少睁眼的.听得你做道场.才寻出这个法来.这小姑子也是我的俗徒弟.相处的久了.他丈失遭乱兵杀了.才跟了我出家.那黄脸的是他师傅.也是个知趣的.』说着.又干过多时.只听薛姑子兴发情浓.大叫一声.那椅子早弄倒了.如倒了水缸相似.小玉恐怕开门看见.两步做一步走开了.来到角门首.正见妙凤念完了功课也来后园里来.撞个满怀.问小玉道:『这早早的.你起来做甚么.』小玉道:『我小解去来.』就不言语.一直往后园里去了.小玉明知是去寻那和尚.只推不知.躲在厨下看着他.又住一会.薛姑子过来了.只见气喘汗流.唇红唾润.腮边添些春色.如酒醉相似.曾有禅房淫诗一首:

莫道禅房非洞房.空空色色不相妨.

散花正借摩登女.行雨来寻极乐方.

脂粉梅檀同气味.袈裟舞袖共郎当.

传经生个鸠摩什.同上西天拜法王.

却说佛法这比丘尼当初出家.释迦佛再不许他受戒.也只因陰性多淫.污秽净地.有坏佛法.今日这些僧尼造业.知法犯法.所以陰曹罪重.比俗家更大.原来这和尚是南山戒坛上当家的大徒弟.久与薛姑子有奸.因他和王姑子告状.首出奸情来.也牵连着.暗地里使了些钱.这几年不敢来了.

因大乱来看他.听见他做道场.趁闹里扮做尼姑赶黑晚进寺来.同薛姑子法炕上弄了两三夜.因妙趣.妙凤一个单上.不得尽兴.因此.五更起来开了后园.在屋里大战一场.方才泄过.那妙凤二十五六的人.有些姿色.也有几个熟人.碍着师父的眼.不得遂心.他知道和尚是师父的汉子.空是垂涎.不敢上帐.一口一声叫他老爷.半夜里听声好不难捱.今日早起功课.见师父后园开门.料有七八分是去做事.

念完功课.想去踏狗尾.分点残汤吃吃.果然薛姑子与和尚才完事.他就进园去高声叫师父.慌的薛姑子迎出屋来.大家明知道.故意放条路.说道:『你在园里把那胡萝葡浇浇.拔出几根来腌小菜吃.我前头去.你顶着园门.休走了水.』

薛姑子整整衣裳去了.那妙凤热火如烧.顶上园门.忙忙走进屋来.看着和尚正系裤子.道:『好秃厮.干的好事.』那和尚才完了兴.见妙凤生的红馥馥.笑嘻嘻.久已有心.不觉那椅子已弄折了.抱在破炕边护炕上.又是一场好战.妙凤久旷思淫.已是湿透重帏.忽然受此异味.美不可当.和尚虽有余勇.那陰山火盛.不比老陰松冷.一连三次.妙凤还恋战不休.早已醉僧出户.扶之不起了.从此俱是三人同榻.不相回避.

小玉坐在厨门首单等妙凤.足有两个时辰才出园来.把园门锁上.折到厨边取水来净了手.眉黄颊赤.十分爽快.各自去上灶不题.

到了夜间.小玉和月娘俏悄细说一遍.月娘才知道这尼姑是佛门中的色鬼.女流中的强盗.自己寻思:『这和尚住久了.知我是个寡妇.和姑子们一气来算计我.又不敢声扬.弄出事来.可不丢丑.』想了一夜.不如早寻别路.况手中没布施.久住在此.也不是常法.次日早起来.要同玳安上城里看看.那薛姑子不知其意.说道:『我的奶奶.这天渐渐冷了.你那里去.这几日忙.是我待你不周了.你老人家计较.常言道.熟不讲礼.咱是一家.这样去.也使人笑话.』月娘道:『那有这话.打搅的薛爷还少哩.因他大妗子有信来.替他大舅出殡.我城里问问老冯.宅子里破床破瓮的.胡乱换几个钱来好做冬衣穿.这些人有尺布哩.』说毕.抱着孝哥.小玉.玳安往外就走.薛姑子留不住.也爱没人好放心与和尚行事.只道:『过儿日.我使妙凤接奶奶去罢.』一面送出庵来.千恩万谢作别.关上庵门去了.月娘上路.自入城找寻吴大妗信息不题.

从来说僧寺尼庵不可轻入.多有看出破绽来害了性命的.未知此去不知何如.正是:

孤身一只无巢燕.又绕空梁别处飞.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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