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 簡介 目錄 A-AA+ 書簽 查字

             

第九二回 陈敬济被陷严州府 吴月娘大闹授官厅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金瓶梅(崇祯本) 第九二回 陈敬济被陷严州府 吴月娘大闹授官厅金瓶梅(崇祯本) 第九二回 陈敬济被陷严州府 吴月娘大闹授官厅

詩曰:

猛虎馮其威.往往遭急縛.雷吼徒暴哮.枝撐已在腳.

忽看皮寢處.無復晴閃爍.人有甚於斯.盡勸元惡.

話說李衙內打了玉簪兒一頓.即時叫陶媽媽來領出.賣了八兩銀子.另買了箇十八歲使女.名喚滿堂兒上灶.不在話下.

卻表陳敬濟.自從西門大姐來家.交還了許多床帳妝奩.箱籠傢伙.三日一場嚷.五日一場鬧.問他娘張氏要本錢做買賣.他母舅張團練.來問他母親借了五十兩銀子.復謀管事.被他吃醉了.往張舅門上罵嚷.他張舅受氣不過.另問別處借了銀子.幹成管事.還把銀子交還交來.他母親張氏.著了一場重氣.染病在身.日逐臥床不起.終日服藥.請醫調治.吃他逆毆不過.只得兌出三百兩銀子與他.叫陳定在家門首.打開兩間房子開布鋪.做買賣.敬濟便逐日結交朋友陸三郎.楊大郎狐朋狗黨.在鋪中彈琵琶.抹骨牌.打雙陸.吃半夜酒.看看把本錢弄下去了.陳定對張氏說他每日飲酒花費.張氏聽信陳定言語.便不肯托他.敬濟反說陳定染布去.克落了錢.把陳定兩口兒攆出來外邊居住.卻搭了楊大郎做夥計.這楊大郎名喚楊光彥.綽號為鐵指甲.專一糶風賣雨.架謊鑿空.他許人話.如捉影捕風.騙人財.似探囊取物.這敬濟問娘又要出二百兩銀子來添上.共湊了五百兩銀子.信著他往臨清販布去.

這楊大郎到家收拾行李.跟著敬濟從家中起身.前往臨清馬頭上尋缺貨去.到了臨清.這臨清閘上是箇熱鬧繁華大馬頭去處.商賈往來之所.車輛輻湊之地.有三十二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這敬濟終是年小後生.被這楊大郎領著游娼樓.登酒店.貨物到販得不多.因走在一娼樓.見了一箇粉頭.名喚馮金寶.生的風流俏麗.色藝雙全.問青春多少.鴇子說:『姐兒是老身親生之女.止是他一人掙錢養活.今年青春才交二九一十八歲.』

敬濟一見.心目蕩然.與了鴇子五兩銀子房金.一連和他歇了幾夜.楊大郎見他愛這粉頭.留連不舍.在旁花言說念.就要娶他家去.鴇子開口要銀一百二十兩.講到一百兩上.兌了銀子.娶了來家.一路上用轎抬著.楊大郎和敬濟都騎馬.押著貨物車走.一路揚鞭走馬.那樣歡喜.正是:

多情燕子樓.馬道空回首.載得武陵春.陪作鸞凰友.

張氏見敬濟貨到販得不多.把本錢到娶了一箇唱的來家.又著了口重氣.嗚呼哀哉.斷氣身亡.這敬濟不免買棺裝殮.念經做七.停放了一七光景.發送出門.祖塋合葬.他母舅張團練看他娘面上.亦不和他一般見識.這敬濟墳上覆墓回來.把他娘正房三間.中間供養靈位.那兩間收拾與馮金寶住.大姐到住著耳房.又替馮金寶買了丫頭重喜兒伏侍.門前楊大郎開著鋪子.家裡大酒大肉買與唱的吃.每日只和唱的睡.把大姐丟著不去揪采.

一日.打聽孟玉樓嫁了李知縣兒子李衙內.帶過許多東西去.三年任滿.李知縣升在浙江嚴州府做了通判.領憑起身.打水路赴任去了.這陳敬濟因想起昔日在花園中拾了孟玉樓那根簪子.就要把這根簪子做箇證兒.趕上嚴州去.只說玉樓先與他有了奸.與了他這根簪子.不合又帶了許多東西.嫁了李衙內.都是昔日楊戩寄放金銀箱籠.應沒官之物.『那李通判一箇文官.多大湯水.聽見這箇利害口聲.不怕不叫他兒子雙手把老婆奉與我.我那時娶將來家.與馮金寶做一對兒.落得好受用.』

正是:

計就月中擒月兔.謀成日裡捉金烏.

敬濟不來到好.此一來.正是:

失曉人家逢五道.溟泠餓鬼撞鍾馗.

有詩為證:

趕到嚴州訪玉人.人心難忖似石沉.侯門一旦深似海.從此蕭郎落陷坑.

一日.陳敬濟打點他娘箱中.尋出一千兩金銀.留下一百兩與馮金寶家中盤纏.把陳定復叫進來看家.並門前鋪子發賣零碎布匹.他與楊大郎又帶了家人陳安.押著九百兩銀子.從八月中秋起身.前往湖州販了半船絲綿綢絹.來到清江浦馬頭上.灣泊住了船隻.投在箇店主人陳二店內.交陳二殺雞取酒.與楊大郎共飲.飲酒中間.和楊大郎說:『夥計.你暫且看守船上貨物.在二郎店內略住數日.等我和陳安拿些人事禮物.往浙江嚴州府.看看家姐嫁在府中.多不上五日.少只三日就來.』

楊大郎道:『哥去只顧去.兄弟情願店中等候.哥到日.一同起身.』

這陳敬濟千不合萬不合和陳安身邊帶了些銀兩.人事禮物.有日取路徑到嚴州府.進入城內.投在寺中安下.打聽李通判到任一箇月.家小船隻才到三日.這陳敬濟不敢怠慢.買了四盤禮物.四匹紵絲尺頭.陳安押著.他便揀選衣帽齊整.眉目光鮮.徑到府衙前.及閘吏作揖道:『煩報一聲.說我是通判老爹衙內新娶娘子的親.孟二舅來探望.』

這門吏聽了.不敢怠慢.隨即稟報進去.衙內正在書房中看書.聽見是婦人兄弟.令左右先把禮物抬進來.一面忙整衣冠.道:『有請.』

把陳敬濟請入府衙廳上敘禮.分賓主坐下.說道:『前日做親之時.怎的不會二舅.』

敬濟道:『在下因在川廣販貨.一年方回.不知家姐嫁與府上.有失親近.今日敬備薄禮.來看看家姐.』

李衙內道:『一向不知.失禮.恕罪.恕罪.』

須臾.茶湯已罷.衙內令左右:『把禮貼並禮物取進去.對你娘說.二舅來了.』

孟玉樓正在房中坐的.只聽小門子進來.報說:『孟二舅來了.』

玉樓道:『再有那箇舅舅.莫不是我二哥孟銳來家了.千山萬水來看我.』

只見伴當拿進禮物和貼兒來.上面寫著:『眷生孟銳』就知是他兄弟.一面道:『有請.』

令蘭香收拾後堂乾淨.

玉樓裝點打扮.俟候出見.只見衙內讓直來.玉樓在簾內觀看.可霎作怪.不是他兄弟.卻是陳姐夫.『他來做甚麼.等我出去.見他怎的說話.常言.親不親.故鄉人.美不美.鄉中水.雖然不是我兄弟.也是我女婿人家.』

一面整妝出來拜見.那敬濟說道:『一向不知姐姐嫁在這裡.沒曾看得』

才說得這句.不想門子來請衙內.外邊有客來了.這衙內分付玉樓款待二舅.就出去待客去了.玉樓見敬濟磕下頭去.連忙還禮.說道:『姐夫免禮.那陣風兒刮你到此.』

敘畢禮數.上坐.叫蘭香看茶出來.吃了茶.彼此敘了些家常話兒.玉樓因問:『大姐好麼.』

敬濟就把從前西門慶家中出來.並討箱籠的一節話告訴玉樓.玉樓又把清明節上墳.在永福寺遇見春梅.在金蓮墳上燒紙的話告訴他.又說:『我那時在家中.也常勸你大娘.疼女兒就疼女婿.親姐夫.不曾養活了外人.他聽信小人言語.把姐夫打發出來.落後姐夫討箱子.我就不知道.』

敬濟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與六姐相交.誰人不知.生生吃他聽奴才言語.把他打發出去.才吃武松殺了.他若在家.那武松有七箇頭八箇膽.敢往你家來殺他.我這仇恨.結的有海來深.六姐死在陰司裡.也不饒他.』

玉樓道:『姐夫也罷.丟開手的事.自古冤仇只可解.不可結.』

說話中間.丫鬟放下桌兒.擺下酒來.杯盤肴品.堆滿春台.玉樓斟上一杯酒.雙手遞與敬濟說:『姐夫遠路風塵.無可破費.且請一杯兒水酒.』

這敬濟用手接了.唱了喏.也斟一杯回奉婦人.敘禮坐下.因見婦人『姐夫長.姐夫短』叫他.口中不言.心內暗道:『這淫婦怎的不認犯.只叫我姐夫.等我慢慢的探他.』

當下酒過三巡.肴添五道.無人在跟前.先丟幾句邪言說入去.道:『我兄弟思想姐姐.如渴思漿.如熱思涼.想當初在丈人家.怎的在一處下棋抹牌.同坐雙雙.似背蓋一般.誰承望今日各自分散.你東我西.』

玉樓笑道:『姐夫好說.自古清者清而渾者渾.久而自見.』

這敬濟笑嘻嘻向袖中取出一包雙人兒的香茶.遞與婦人.說:『姐姐.你若有情.可憐見兄弟.吃我這箇香茶兒.』

說著.就連忙跪下.那婦人登時一點紅從耳畔起.把臉飛紅了.一手把香茶包兒掠在地下.說道:『好不識人敬重.奴好意遞酒與你吃.到戲弄我起來.』

就撇了酒席往房裡去了.敬濟見他不理.一面拾起香茶來.就發話道:『我好意來看你.你到變了卦兒.你敢說你嫁了通判兒子好漢子.不采我了.你當初在西門慶家做第三箇小老婆.沒曾和我兩箇有首尾.』

因向袖中取出舊時那根金頭銀簪子.拿在手內說:『這箇是誰人的.你既不和我有奸.這根簪兒怎落在我手裡.上面還刻著玉樓名字.你和大老婆串同了.把我家寄放的八箱子金銀細軟.玉帶寶石東西.都是當朝楊戩寄放應沒官之物.都帶來嫁了漢子.我教你不要慌.到八字八金夏上和你答話.』

玉樓見他發話.拿的簪子委是他頭上戴的金頭蓮瓣簪兒:『昔日在花園中不見.怎的落在這短命手裡.』

恐怕嚷的家下人知道.須臾變作笑吟吟臉兒.走將出來.一把手拉敬濟.說道:『好阻夫.奴鬥你耍子.如何就惱起來.』

因觀看左右無人.悄悄說:『你既有心.奴亦有意.』

兩箇不由分說.摟著就親嘴.這陳敬濟把舌頭似蛇吐信子一般.就舒到他口裡交他咂.說道:『你叫我聲親親的丈夫.才算你有我之心.』

婦人道:『且禁聲.只怕有人聽見.』

敬濟悄悄向他說:『我如今治了半船貨.在清江浦等候.你若肯下顧時.如此這般.到晚夕假扮門子.私走出來.跟我上船家去.成其夫婦.有何不可.他一箇文職官.怕是非.莫不敢來抓尋你不成.』

婦人道:『既然如此.也罷.』

約會下:『你今晚在府牆後等著.奴有一包金銀細軟.打牆上系過去.與你接了.然後奴才扮做門子.打門裡出來.跟你上船去罷.』

看官聽說.正是佳人有意.那怕粉牆高萬丈.紅粉無情.總然共坐隔千山.當時孟玉樓若嫁得箇癡蠢之人.不如敬濟.敬濟便下得這箇鍬钁著.如今嫁這李衙內.有前程.又且人物風流.青春年少.恩情美滿.他又勾你做甚.休說平日又無聯手.這箇郎君也是合當倒運.就吐實話.泄機與他.倒吃婆娘哄賺了.正是:

花枝葉下猶藏刺.人心難保不懷毒.

當下二人會下話.這敬濟吃了幾杯酒.告辭回去.李衙內連忙送出府門.陳安跟隨而去.衙內便問婦人:『你兄弟住那裡下處.我明日回拜他去.送些嗄程與他.』

婦人便說:『那裡是我兄弟.他是西門慶家女婿.如此這般.來勾搭要拐我出去.奴已約下他.今晚三更在後牆相等.咱不如將計就計.把他當賊拿下.除其後患如何.』

衙內道:『叵耐這廝無端.自古無毒不丈夫.不是我去尋他.他自來送死.』

一面走出外邊.叫過左右伴當.心腹快手.如此這般預備去了.

這陳敬濟不知機變.至半夜三更.果然帶領家人陳安.來府衙後牆下.咳嗽為號.只聽牆內玉樓聲音.打牆上掠過一條索子去.那邊系過一大包銀子.原來是庫內拿的二百兩贓罰銀子.這敬濟才待教陳安拿著走.忽聽一陣梆子響.黑影裡閃出四五條漢.叫聲:『有賊了.』

登時把敬濟連陳安都綁了.稟知李通判.分付:『都且押送牢裡去.明日問理.』

原來嚴州府正堂知府姓徐.名喚徐崶.系陝西臨洮府人氏.庚戌進士.極是箇清廉剛正之人.次早升堂.左右排兩行官吏.這李通判上去.畫了公座.庫子呈稟賊情事.帶陳敬濟上去.說:『昨夜至一更時分.有先不知名今知名賊人二名:陳敬濟.陳安.鍬開庫門鎖鑰.偷出贓銀二百兩.越牆而過.致被捉獲.來見老爺.』

徐知府喝令:『帶上來.』

把陳敬濟並陳安揪采驅擁至當廳跪下.知府見敬濟年少清俊.便問:『這廝是那裡人氏.因何來我這府衙公廨.夜晚做賊.偷盜官庫贓銀.有何理說.』

那陳敬濟只顧磕頭聲冤.徐知府道:『你做賊如何聲冤.』

李通判在旁欠身便道:『老先生不必問他.眼見得贓證明白.何不回刑起來.』

徐知府即令左右:『拿下去打二十板.』

李通判道:『人是苦蟲.不打不成.不然.這賊便要輾轉.』

當下兩邊皂隸.把敬濟.陳安拖番.大板打將下來.這陳敬濟口內只罵:『誰知淫婦孟三兒陷我至此.冤哉.苦哉.』

這徐知府終是黃堂出身官人.聽見這一聲.必有緣故.才打到十板上.喝令:『住了.且收下監去.明日再問.』

李通判道:『老先生不該發落他.常言「人心似鐵.官法如爐」.從容他一夜不打緊.就翻異口詞.』

徐知府道:『無妨.吾自有主意.』

當下獄卒把敬濟.陳安押送監中去訖.

這徐知府心中有些疑忌.即喚左右心腹近前.如此這般.下監中探聽敬濟所犯來歷.即便回報.這幹事人假扮作犯人.和敬濟晚間在一木匣上睡.問其所:『我看哥哥青春年少.不是做賊的.今日落在此.打屈官司.』

敬濟便說:『一言難盡.小人本是清河縣西門慶女婿.這李通判兒子新娶的婦人孟氏.是俺丈人的小.舊與我有奸的.今帶過我家老爺楊戩寄放十箱金銀寶玩之物來他家.我來此間問他索討.反被他如此這般欺負.把我當賊拿了.苦打成招.不得見其天日.是好苦也.』

這人聽了.走來退廳告報徐知府.知府道:『如何.我說這人聲冤叫孟氏.必有緣故.』

到次日升堂.官吏兩旁侍立.這徐知府把陳敬濟.陳安提上來.摘了口詞.取了張無事的供狀.喝令釋放.李通判在旁不知.還再三說:『老先生.這廝賊情既的.不可放他.』

反被徐知府對佐貳官盡力數說了李通判一頓.說:『我居本府正官.與朝廷幹事.不該與你家官報私仇.誣陷平人作賊.你家兒子娶了他丈人西門慶妾孟氏.帶了許多東西.應沒官贓物.金銀箱籠來.他是西門慶女婿.徑來索討前物.你如何假捏賊情.拿他入罪.教我替你家出力.做官養兒養女.也要長大.若是如此.公道何堪.』

當廳把李通判數說的滿面羞慚.垂首喪氣而不敢言.陳敬濟與陳安便釋放出去了.良久.徐知府退堂.

這李通判回到本宅.心中十分焦燥.便對夫人大嚷大叫道:『養的好不肖子.今日吃徐知府當堂對眾同僚官吏.盡力數落了我一頓.可不氣殺我也.』

夫人慌了.便道:『甚麼事.』

李通判即把兒子叫到跟前.喝令左右:『拿大板子來.氣殺我也.』

說道:『你拿得好賊.他是西門慶女婿.因這婦人帶了許多妝奩.金銀箱籠來.他口口聲聲稱是當朝逆犯楊戩寄放應沒官之物.來問你要.說你假盜出庫中官銀.當賊情拿他.我通一字不知.反被正堂徐知府對眾數說了我這一頓.此是我頭一日官未做.你照顧我的.我要你這不肖子何用.』

即令左右雨點般大板子打將下來.可憐打得這李衙內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夫人見打得不像模樣.在旁哭泣勸解.孟玉樓立在後廳角門首.掩淚潛聽.當下打了三十大板.李通判分付左右:『押著衙內.即時與我把婦人打發出門.令他任意改嫁.免惹是非.全我名節.』

那李衙內心中怎生捨得離異.只顧在父母跟前啼哭哀告:『甯把兒子打死爹爹跟前.並舍不的婦人.』

李通判把衙內用鐵索墩鎖在後堂.不放出去.只要囚禁死他.夫人哭道:『相公.你做官一場.年紀五十餘歲.也只落得這點骨血.不爭為這婦人.你囚死他.往後你年老休官.倚靠何人.』

李通判道:『不然.他在這裡.須帶累我受人氣.』

夫人道:『你不容他在此.打發他兩口兒回原籍真定府家去便了.』

通判依聽夫人之言.放了衙內.限三日就起身.打點車輛.同婦人歸棗強縣裡攻書去了.

卻表陳敬濟與陳安出離嚴州府.到寺中取了行李.徑往清江浦陳二店中來尋楊大郎.陳二說:『他三日前.說你有信來說不得來.他收拾了貨船.起身往家中去了.』

這敬濟未信.還向河下去尋船隻.撲了箇空.說道:『這天殺的.如何不等我來就起身去了.』

況新打監中出來.身邊盤纏已無.和陳安不免搭在人船上.把衣衫解當.討吃歸家.忙忙似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隨行找尋楊大郎.並無蹤跡.那時正值秋暮天氣.樹木凋零.金風搖落.甚是淒涼.有詩八句.單道這秋天行人最苦:

棲棲芰荷枯.葉葉梧桐墜.蛩鳴腐草中.雁落平沙地.

細雨濕青林.霜重寒天氣.不見路行人.怎曉秋滋味.

有日敬濟到家.陳定正在門首.看見敬濟來家.衣衫襤褸.面貌黧黑.唬了一跳.接到家中.問貨船到於何處.敬濟氣得半日不言.把嚴州府遭官司一節說了:『多虧正堂徐知府放了我.不然性命難保.今被楊大郎這天殺的.把我貨物不知拐的往那裡去了.』

先使陳定往他家探聽.他家說還不曾來家.敬濟又親去問了一遭.並沒下落.心中著慌.走入房中.那馮金寶又和西門大姐首南面北.自從敬濟出門.兩箇合氣.直到如今.大姐便說:『馮金寶拿著銀子錢.轉與他鴇子去了.他家保兒成日來.瞞藏背掖.打酒買肉.在屋裡吃.家中要的沒有.睡到晌午.諸事兒不買.只熬俺們.』

馮金寶又說:『大姐成日模草不拈.豎草不動.偷米換燒餅吃.又把煮的醃肉偷在房裡.和丫頭元宵兒同吃.』

這陳敬濟就信了.反罵大姐:『賊不是才料淫婦.你害饞癆讒痞了.偷米出去換燒餅吃.又和丫頭打夥兒偷肉吃.』

把元宵兒打了一頓.把大姐踢了幾腳.這大姐急了.趕著馮金寶兒撞頭.罵道:『好養漢的淫婦.你偷盜的東西與鴇子不值了.到學舌與漢子.說我偷米偷肉.犯夜的倒拿住巡更的了.教漢子踢我.我和你這淫婦兌換了罷.要這命做甚麼.』

這敬濟道:『好淫婦.你換兌他.你還不值他幾箇腳指頭兒哩.』

也是合當有事.於是一把手采過大姐頭髮來.用拳撞腳踢.拐子打.打得大姐鼻口流血.半日蘇醒過來.這敬濟便歸唱的房裡睡去了.由著大姐在下邊房裡嗚嗚咽咽.只顧哭泣.元宵兒便在外間睡著了.可憐大姐到半夜.用一條索子懸樑自縊身死.亡年二十四歲.

到次日早辰.元宵起來.推里間不開.上房敬濟和馮金寶還在被窩裡.使他丫頭重喜兒來叫大姐.要取木盆洗坐腳.只顧推不開.敬濟還罵:『賊淫婦.如何還睡.這咱晚不起來.我這一跺開門進去.把淫婦鬢毛都拔淨了.』

重喜兒打窗眼內望裡張看.說道:『他起來了.且在房裡打秋千耍子兒哩.』

又說:『他提偶戲耍子兒哩.』

只見元宵瞧了半日.叫道:『爹.不好了.俺娘吊在床頂上吊死了.』

這小郎才慌了.和唱的齊起來.跺開房門.向前解卸下來.灌救了半日.那得口氣兒來.不知多咱時分.嗚呼哀哉死了.正是:

不知真性歸何處.疑在行雲秋水中.

陳定聽見大姐死了.恐怕連累.先走去報知月娘.月娘聽見大姐吊死了.敬濟娶唱的在家.正是冰厚三尺.不是一日之寒.率領家人小廝.丫鬟媳婦七八口.往他家來.見了大姐屍首吊的直挺挺的.哭喊起來.將敬濟拿住.揪采亂打.渾身錐了眼兒也不計數.唱的馮金寶躲在床底下.采出來.也打了箇臭死.把門窗戶壁都打得七零八落.房中床帳妝奩都還搬的去了.歸家請將吳大舅.二舅來商議.大舅說:『姐姐.你趁此時咱家人死了不到官.到明日他過不得日子.還來纏要箱籠.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不如到官處斷開了.庶杜絕後患.』

月娘道:『哥見得是.』

一面寫了狀子.

次日.月娘親自出官.來到本縣授官廳下.遞上狀去.原來新任知縣姓霍.名大立.湖廣黃岡縣人氏.舉人出身.為人鯁直.聽見系人命重事.即升廳受狀.見狀上寫著:告狀人吳氏.年三十四歲.系已故千戶西門慶妻.狀告為惡婿欺淩孤孀.聽信娼婦.熬打逼死女命.乞憐究治.存殘喘事.比有女婿陳敬濟.遭官事投來氏家.潛住數年.平日吃酒行兇.不守本分.打出吊入.氏懼法逐離出門.豈期敬濟懷恨.在家將氏女西門氏.時常熬打.一向含忍.不料伊又娶臨清娼婦馮金寶來家.奪氏女正房居住.聽信唆調.將女百般痛辱熬打.又采去頭髮.渾身踢傷.受忍不過.比及將死.于本年八月廿三日三更時分.方才將女上吊縊死.切思敬濟.恃逞兇頑.欺氏孤寡.聲言還要持刀殺害等語.情理難容.乞賜行拘到案.嚴究女死根由.盡法如律.庶凶頑知警.良善得安生.而死者不為含冤矣.為此具狀上告本縣青天老爺施行.

這霍知縣在公座上看了狀子.又見吳月娘身穿縞素.腰系孝裙.系五品職官之妻.生的容貌端莊.儀容閒雅.欠身起來.說道:『那吳氏起來.據我看.你也是箇命官娘子.這狀上情理.我都知了.你請回去.今後只令一家人在此伺候就是了.我就出牌去拿他.』

那吳月娘連忙拜謝了知縣.出來坐轎子回家.委付來昭廳下伺候.須臾批了呈狀.委兩箇公人.一面白牌.行拘敬濟.娼婦馮金寶.並兩鄰保甲.正身赴官聽審.

這敬濟正在家裡亂喪事.聽見月娘告下狀來.縣中差公人發牌來拿他.唬的魂飛天外.魄喪九霄.那馮金寶已被打得渾身疼痛.睡在床上.聽見人拿他.唬的魂也不知有無.陳敬濟沒高低使錢.打發公人吃了酒飯.一條繩子連唱的都拴到縣裡.左鄰範綱.右鄰孫紀.保甲王寬.霍知縣聽見拿了人來.即時升廳.來昭跪在上首.陳敬濟.馮金寶一行人跪在階下.知縣看了狀子.便叫敬濟上去說:『你這廝可惡.因何聽信娼婦.打死西門氏.方令上吊.有何理說.』

敬濟磕頭告道:『望乞青天老爺察情.小的怎敢打死他.因為搭夥計在外.被人坑陷了資本.著了氣來家.問他要飯吃.他不曾做下飯.委被小的踢了兩腳.他到半夜自縊身死了.』

知縣喝道:『你既娶下娼婦.如何又問他要飯吃.尤說不通.吳氏狀上說你打死他女兒.方才上吊.你還不招認.』

敬濟說:『吳氏與小的有仇.故此誣陷小的.望老爺察情.』

知縣大怒.說:『他女兒見死了.還推賴那箇.』

喝令左右拿下去.打二十大板.提馮金寶上來.拶了一拶.敲一百敲.令公人帶下收監.次日.委典史臧不息帶領吏書.保甲.鄰人等.前至敬濟家.抬出屍首.當場檢驗.身上俱有青傷.脖項間亦有繩痕.生前委因敬濟踢打傷重.受忍不過.自縊身死.取供具結.回報縣中.知縣大怒.又打了敬濟十板.金寶褪衣.也是十板.問陳敬濟夫毆妻至死者絞罪.馮金寶遞決一百.發回本司院當差.

這陳敬濟慌了.監中寫出貼子.對陳定說.把布鋪中本錢.連大姐頭面.共湊了一百兩銀子.暗暗送與知縣.知縣一夜把招卷改了.止問了箇逼令身死.系雜犯.准徒五年.運灰贖罪.吳月娘再三跪門哀告.知縣把月娘叫上去.說道:『娘子.你女兒項上已有繩痕.如何問他毆殺條律.人情莫非忒偏向麼.你怕他後邊纏擾你.我這裡替你取了他杜絕文書.令他再不許上你門就是了.』

一面把陳敬濟提到跟前.分付道:『我今日饒你一死.務要改過自新.不許再去吳氏家纏擾.再犯到我案下.決然不饒.即便把西門氏買棺裝殮.發送葬埋來回話.我這裡好申文書往上司去.』

這敬濟得了箇饒.交納了贖罪銀子.歸到家中.抬屍入棺.停放一七.念經送葬.埋城外.前後坐了半箇月監.使了許多銀兩.唱的馮金寶也去了.家中所有都乾淨了.房兒也典了.剛刮剌出箇命兒來.再也不敢聲言丈母了.正是:

禍福無門人自招.須知樂極有悲來.

有詩為證:

風波平地起蕭牆.義重恩深不可忘.水溢藍橋應有會.三星權且作參商.

打開手機掃描閱讀

收藏 書評 打賞

上一頁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