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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回 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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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燕入非傍舍.鷗歸只故池.斷橋無復板.臥柳自生枝.

遂有山陽作.多慚鮑叔知.素交零落盡.白首淚雙垂.

話說韓道國與來保.自從拿著西門慶四千兩銀子.江南買貨物.到於揚州.抓尋苗青家內宿歇.苗青見了西門慶手劄.想他活命之恩.盡力趨奉.又討了一箇女子.名喚楚雲.養在家裡.要送與西門慶.報其恩.韓道國與來保兩箇且不置貨.成日尋花問柳.飲酒宿婦.只到初冬天氣.景物蕭瑟.不勝旅思.方才將銀往各處買布匹.裝在揚州苗青家安下.待貨物買完起身.先是韓道國請箇表子.是揚州舊院王玉枝兒.來保便請了林彩虹妹子小紅.一日.請揚州鹽客王海峰和苗青游寶應湖.遊了一日.歸到院中.又值玉枝兒鴇子生日.這韓道國又邀請眾人.擺酒與鴇子王一媽做生日.使後生胡秀.請客商汪東橋與錢晴川兩箇.白不見到.不一時.汪東橋與錢晴川就同王海峰來了.至日落時分.胡秀才來.被韓道國帶酒罵了兩句.說:『這廝不知在那裡吃酒.吃到這咱才來.口裡噴出來的酒氣.客人到先來了這半日.你不知那裡來.我到明日定和你算帳.』

那胡秀把眼斜瞅著他.走到下邊.口裡喃喃呐呐.說:『你罵我.你家老婆在家裡仰扇著掙.你在這裡合蓬著丟.宅裡老爹包著你家老婆.肏的不值了.才交你領本錢出來做買賣.你在這裡快活.你老婆不知怎麼受苦哩.得人不化白出你來.你落得為人就勾了.』

對玉枝兒鴇子只顧說.鴇子便拉出他院子裡.說:『胡官人.你醉了.你往房裡睡去罷.』

那胡秀大吆大喝.白不肯進房.不料韓道國正陪眾客商在席上吃酒.聽見胡秀口內放屁辣臊.心中大怒.走出來踢了他兩腳.罵道:『賊野囚奴.我有了五分銀子.雇你一日.怕尋不出人來.』

即時趕他去.那胡秀那裡肯出門.在院子內聲叫起來.說道:『你如何趕我.我沒壞了管帳事.你倒養老婆.倒趕我.看我到家說不說.』

被來保勸住韓道國.一手扯他過一邊.說道:『你這狗骨頭.原來這等酒硬.』

那胡秀道:『叔叔.你老人家休管他.我吃甚麼酒來.我和他做一做.』

被來保推他往屋裡挺覺去了.正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來保打發胡秀房裡睡去不題.韓道國恐怕眾客商恥笑.和來保席上觥籌交錯.遞酒哄笑.林彩虹.小紅姊妹二人並王玉枝兒三箇唱的.彈唱歌舞.花攢錦簇.行令猜枚.吃至三更方散.次日.韓道國要打胡秀.胡秀說:『小的通不曉一字.』

道國被苗青做好做歹勸住了.

話休饒舌.有日貨物置完.打包裝載上船.不想苗青討了送西門慶的那女子楚雲.忽生起病來.動身不得.苗青說:『等他病好了.我再差人送了來罷.』

只打點了些人事禮物.抄寫書帳.打發二人並胡秀起身.王玉枝並林彩虹姊妹.少不的置酒馬頭.作別餞行.從正月初十日起身.一路無詞.一日到臨清閘上.這韓道國正在船頭站立.忽見街坊嚴四郎.從上流坐船而來.往臨清接官去.看見韓道國.舉手說:『韓西橋.你家老爹從正月間沒了.』

說畢.船行得快.就過去了.這韓道國聽了此言.遂安心在懷.瞞著來保不說.不想那時河南.山東大旱.赤地千里.田蠶荒蕪不收.棉花布價一時踴貴.每匹布帛加三利息.各處鄉販都打著銀兩遠接.在臨清一帶馬頭迎著客貨而買.韓道國便與來保商議:『船上布貨約四千餘兩.見今加三利息.不如且賣一半.又便宜鈔關納稅.就到家發賣也不過如此.遇行市不賣.誠為可惜.』

來保道:『夥計所言雖是.誠恐賣了.一時到家.惹當家的見怪.如之奈何.』

韓道國便說:『老爹見怪.都在我身上.』

來保強不過他.就在馬頭上.發賣了一千兩布貨.韓道國說:『雙橋.你和胡秀在船上等著納稅.我打旱路同小郎王漢.打著這一千兩銀子.先去報老爹知道.』

來保道:『你到家.好歹討老爹一封書來.下與鈔關錢老爹.少納稅錢.先放船行.』

韓道國應諾.同小郎王漢裝成馱垛.往清河縣家中來.

有日進城.在甕城南門裡.日色漸落.忽撞遇著墳的張安.推著車輛酒米食鹽.正出南門.看見韓道國.便叫:『韓大叔.你來家了.』

韓道國看見他帶著孝.問其故.張安說:『老爹死了.明日三月初九日斷七.大娘交我拿此酒米食盒往墳上去.明日與老爹燒紙.』

這韓道國聽了.說:『可傷.可傷.果然路上行人口似碑.話不虛傳.』

打頭口徑進城中.到了十字街上.心中算計:『且住.有心要往西門慶家去.況今他已死了.天色又晚.不如且歸家停宿一宵.和渾家商議了.明日再去不遲.』

於是和王漢打著頭口.徑到獅子街家中.二人下了頭口.打發趕腳人回去.叫開門.王漢搬行李馱垛進入堂中.徑到獅子街家中.二人下了頭口.打發趕腳人回去.叫開門.王漢搬行李馱垛進入堂中.老婆一面迎接入門.拜了佛祖.王六兒替他脫衣坐下.丫頭點茶吃.韓道國先告訴往回一路之事.道:『我在路上撞遇嚴四哥與張安.才知老爹死了.好好的.怎的就死了.』

王六兒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暫時禍福.誰人保得無常.』

韓道國一面把馱垛打開.取出他江南置的許多衣裳細軟等物.並那一千兩銀子.一封一封都放在炕上.老婆打開看.都是白光光雪花銀兩.便問:『這是那裡的.』

韓道國說:『我在路上聞了信.就先賣了這一千兩銀子來了.』

又取出兩包梯己銀子一百兩.因問老婆:『我去後.家中他也看顧你不曾.』

王六兒道:『他在時倒也罷了.如今你這銀子還送與他家去.』

韓道國道:『正是要和你商議.咱留下些.把一半與他如何.』

老婆道:『呸.你這傻奴才料.這遭再休要傻了.如今他已是死了.這裡無人.咱和他有甚瓜葛.不急你送與他一半.交他招暗道兒.問你下落.到不如一狠二狠.把他這一千兩.咱雇了頭口.拐了上東京.投奔咱孩兒那裡.愁咱親家太師爺府中.安放不下你我.』

韓道國道:『丟下這房子.急切打發不出去.怎了.』

老婆道:『你看沒才料.何不叫將第二箇來.留幾兩銀子與他.就叫他看守便了.等西門慶家人來尋你.保說東京咱孩兒叫了兩口去了.莫不他七箇頭八箇膽.敢往太師府中尋咱們去.就尋去.你我也不怕他.』

韓道國道:『爭奈我受大官人好處.怎好變心的.沒天理了.』

老婆道:『自古有天理到沒飯吃哩.他佔用著老娘.使他這幾兩銀子.不差甚麼.想著他孝堂裡.我到好意備了一張插桌三牲.往他家燒紙.他家大老婆那不賢良的淫婦.半日不出來.在屋裡罵的我好訕的.我出又出不來.坐又坐不住.落後他第三箇老婆出來陪我坐.我不去坐.就坐轎子來家了.想著他這箇情兒.我也該使他這幾兩銀子.』

一席話.說得韓道國不言語了.夫妻二人.晚夕計議已定.到次日五更.叫將他兄弟韓二來.如此這般.叫他看守房子.又把與他一二十兩銀子盤纏.那二搗鬼千肯萬肯.說:『哥嫂只顧去.等我打發他.』

這韓道國就把王漢小郎並兩箇丫頭.也跟他帶上東京去.雇了二十輛車.把箱籠細軟之物都裝在車上.投天明出西門.徑上東京去了.正是:

撞碎玉籠飛彩鳳.頓開金鎖走蛟龍.

這裡韓道國夫婦東京去了不題.單表吳月娘次日帶孝哥兒.同孟玉樓.潘金蓮.西門大姐.奶子如意兒.女婿陳敬濟.往墳上與西門慶燒紙.張安就告訴月娘.昨日撞見韓大叔來家一節.月娘道:『他來了.怎的不到我家來.只怕他今日來.』

在墳上剛燒了紙.坐了沒多回.老早就起身來家.使陳敬濟往他家.『叫韓夥計去.問他船到那裡了.』

初時叫著不聞人言.次則韓二出來.說:『俺侄女兒東京叫了哥嫂去了.船不知在那裡.』

讓陳敬濟回月娘.月娘不放心.使敬濟騎頭口往河下尋船.去了一日.到臨清馬頭船上.尋著來保船隻.來保問:『韓夥計先打了一千兩銀子家去了.』

敬濟道:『誰見他來.張安看見他進城.次日墳上來家.大娘使我問他去.他兩口子奪家連銀子都拐的上東京去了.如今爹死了.斷七過了.大娘不放心.使我來找尋船隻.』

這來保口中不言.心內暗道:『這天殺.原來連我也瞞了.嗔道路上定要賣這一千兩銀子.乾淨要起毛心.正是人面咫尺.心隔千里.』

這來保見西門慶已死.也安心要和他一路.把敬濟小夥兒引誘在馬頭上各唱店中.歌樓上飲酒.請表子頑耍.暗暗船上搬了八百兩貨物.卸在店家房內.封記了.一日鈔關上納了稅.放船過來.在新河口起腳裝車.往清河縣城裡來.家中東廂房卸下.

自從西門慶死了.獅子街絲綿鋪已關了.對門段鋪.甘夥計.崔本賣了銀兩都交付明白.各辭歸房去了.房子也賣了.止有門首解當.生藥鋪.敬濟與傅夥墳開著.原來這來保妻惠祥.有箇五歲兒子.名僧寶兒.韓道國老婆王六兒有箇侄女兒四歲.二人割衿做了親家.家中月娘通不知道.這來保交卸了貨物.就一口把事情都推在韓道國身上.說他先賣了二千兩銀子來家.那月娘再三使他上東京.問韓道國銀子下落.被他一頓話說:『咱早休去.一箇太師老爺府中.誰人敢到.沒的招事惹非.得他不來尋你.咱家念佛.到沒的招惹蝨子頭上撓.』

月娘道:『翟親家也虧咱家替他保親.莫不看些分上兒.』

來保道:『他家女兒見在他家得時.他敢只護他娘老子.莫不護咱不成.此話只好在家對我說罷了.外人知道.傳出去到不好了.只當丟這幾兩銀子罷.更休題了.』

月娘聽了無法.也只得罷了.又交他會買頭.發賣布貨.他會了主兒來.月娘交陳敬濟兌銀講價錢.主兒都不服.拿銀出去了.來保硬說:『姐夫.你不知買賣甘苦.俺在江湖上走的多.曉得行情.寧可賣了悔.休要悔了賣.這貨來家得此價錢就勾了.你十分把弓兒拽滿.迸了主兒.顯的不會做生意.我不是托大說話.你年少不知事體.我莫不胳膊兒往外撇.不如賣吊了.是一場事.』

那敬濟聽了.使性兒不管了.他也不等月娘來分付.匹手奪過算盤.邀回主兒來.把銀子兌了二千餘兩.一件件交付與敬濟經手.交進月娘收了.推貨出門.月娘與了他二三十兩銀子房中盤纏.他便故意兒昂昂大意不收.說道:『你老人家還收了.死了爹.你老人家死水兒.自家盤纏.又與俺們做甚.你收了去.我決不要.』

一日晚夕.外邊吃的醉醉兒.走進月娘房中.搭伏著護炕.說念月娘:『你老人家青春少小.沒了爹.你自家守著這點孩子兒.不害孤另麼.』

月娘一聲兒沒言語.

一日.東京翟管家寄書來.知道西門慶死了.聽見韓道國說.他家中有四箇彈唱出色女子.該多少價錢.說了去.兌銀子來.要載到京中答應老太太.月娘見書.慌了手腳.叫將來保來計議.與他去好.不與他去好.來保進入房中.也不叫娘.只說:『你娘子人家不知事.不與他去.就惹下禍了.這箇都是過世老頭兒惹的.恰似賣富一般.但擺酒請人.就叫家樂出去.有箇不傳出去的.何況韓夥計女兒又在府中答應老太太.有箇不說的.我前日怎麼說來.今果然有此勾當鑽出來.你不與他.他裁派府縣.差人坐名兒來要.不怕你不雙手兒奉與他.還是遲了.難說四箇都與他.不如今日胡亂打發兩箇與他.還做面皮.』

這月娘沉吟半晌.孟玉樓房中蘭香.與金蓮房中春梅.都不好打發.繡春又要看哥兒.不出門.因問他房中玉簫與迎春.情願要去.此就差來保.雇車輛裝載兩箇女子.往東京太師府中來.不料來保這廝.在路上把這兩箇女子都奸了.有日到東京.會見韓道國夫婦.把前後事都說了.韓道國謝來保道:『若不是親戚看顧我.在家阻住.我雖然不怕他.也未免多一番唇舌.』

翟謙看見迎春.玉簫兩箇都生的好模樣兒.一箇會箏.一箇會弦子.都不上十七八歲.進入府中伏侍老太太.賞出兩錠元寶來.這來保還克了一錠.到家只拿出一錠元寶來與月娘.還將言語恐嚇月娘說:『若不是我去.還不得他這錠元寶拿家來.你還不知.韓夥計兩口兒在那府中好不受用富貴.獨自住著一所宅子.呼奴使婢.坐五行三.翟管家老爹呼之.他家女兒韓愛姐.日逐上去答應老太太.寸步不離.要一奉十.揀口兒吃用.換套穿衣.如今又會寫.又會算.福至心靈.出落得好長大身材.姿容美貌.前日出來見我.打扮得如瓊林玉樹一般.百伶百俐.一口一聲叫我保叔.如今咱家這兩箇家樂到那裡.還在他手裡墳針線哩.』

說畢.月娘還甚是知感他不盡.打發他酒饌吃了.與他銀子又不受.拿了一匹段子與他妻惠祥做衣服穿.不在話下.

這來保一日同他妻弟劉倉.往臨清馬頭上.將封寄店內布貨.盡行賣了八百兩銀子.暗賣下一所房子.就在劉倉右邊門首.就開雜貨鋪兒.他便日逐隨倚祀會茶.他老婆惠祥.要便對月娘說.假推往娘家去.到房子裡.從新換了頭面衣服.珠子箍兒.插金戴銀.往王六兒娘家王母豬家扳親家.行人情.坐轎看他家女兒去來.到房子裡.依舊換了慘澹衣裳.才往西門慶家中來.只瞞過月娘一人不知.來保這廝.常時吃醉了.來月娘房中.嘲話調戲.兩番三次.不是月娘為人正大.也被他說念的心邪.上了道兒.又有一般小廝媳婦.在月娘根前.說他媳婦子在外與王母豬作親家.插金戴銀.行三坐五.潘金蓮也對月娘說了幾次.月娘不信.

惠祥聽了此言.在廚房中罵大罵小.來保便裝胖字蠢.自己誇獎.說眾人:『你每只好在家裡說炕頭子上嘴罷了.相我水皮子上.顧瞻將家中這許多銀子貨物來家.若不是我.都吃韓夥計老年箝嘴.拐了往東京去.只呀的一聲.幹丟在水裡也不響.如今還不道俺每一箇「是」.說俺轉了主子的錢了.架俺一篇是非.正是割股的也不知.烯香的也不知.自古信人調~丟了瓢.』

媳婦子惠祥便罵:『賊嚼舌根的淫婦.說俺兩口子轉的錢大了.在外行三坐五扳親.老道出門.問我姊那裡借的幾件子首飾衣裳.就說是俺落的主子銀子治的.要擠撮俺兩口子出門.也不打緊.等俺每出去.料莫天也不著餓水鴉兒吃草.我洗淨著眼兒.看你這些淫婦奴才.在西門慶家裡住牢著.』

月娘見他罵大罵小.尋由頭兒和人嚷.鬧上吊.漢子又兩番三次.無人處在根前無禮.心裡也氣得沒入腳處.只得交他兩口子搬離了家門.這來保就大剌剌和他舅子開起箇布鋪來.發賣各色細布.日逐會親友.行人情.不在話下.正是:

勢敗奴欺主.時衰鬼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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