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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回 应伯爵劝当铜锣 李瓶儿解衣银姐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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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

徘徊.相期酒會.三千朱履.十二金釵.雅俗熙熙.下車成宴盡春台.

好雍容.東山妓女.堪笑傲.北海樽壘.且追陪.鳳池歸去.那更重來.

話說西門慶因放假沒往衙門裡去.早晨起來.前廳看著.差玳安送兩張桌面與喬家去.一張與喬五太太.一張與喬大戶娘子.俱有高頂方糖.時鮮樹果之類.喬五太太賞了兩方手帕.三錢銀子.喬大戶娘子是一匹青絹.俱不必細說.

原來應伯爵自從與西門慶作別.趕到黃四家.黃四又早夥中封下十兩銀子謝他:『大官人吩咐教俺過節去.口氣只是搗那五百兩銀子文書的情.你我錢糧拿甚麼支持.』

應伯爵道:『你如今還得多少才夠.』

黃四道:『李三哥他不知道.只要靠著問那內臣借.一般也是五分行利.不如這裡借著衙門中勢力兒.就是上下使用也省些.如今我算再借出五十箇銀子來.把一千兩合用.就是每月也好認利錢.』

應伯爵聽了.低了低頭兒.說道:『不打緊.假若我替你說成了.你夥計六人怎生謝我.』

黃四道:『我對李三說.夥中再送五兩銀子與你.』

伯爵道:『休說五兩的話.要我手段.五兩銀子要不了你的.我只消一言.替你每巧一巧兒.就在裡頭了.今日俺房下往他家吃酒.我且不去.明日他請俺們晚夕賞燈.你兩箇明日絕早買四樣好下飯.再著上一壇金華酒.不要叫唱的.他家裡有李桂兒.吳銀兒.還沒去哩.你院裡叫上六箇吹打的.等我領著送了去.他就要請你兩箇坐.我在旁邊.只消一言半句.管情就替你說成了.找出五百兩銀子來.共搗一千兩文書.一箇月滿破認他三十兩銀子.那裡不去了.只當你包了一箇月老婆了.常言道:秀才無假漆無真.進錢糧之時.香裡頭多放些木頭.蠟裡頭多摻些柏油.那裡查帳去.不圖打魚.只圖混水.借著他這名聲兒.才好行事.』

於是計議己定.到次日.李三.黃四果然買了酒禮.伯爵領著兩箇小廝.抬送到西門慶家來.

西門慶正在前廳打發桌面.只見伯爵來到.作了揖.道及:『昨日房下在這裡打攪.回家晚了.』

西門慶道:『我昨日周南軒那裡吃酒.回家也有一更天氣.也不曾見的新親戚.老早就去了.今早衙門中放假.也沒去.』

說畢坐下.伯爵就喚李錦:『你把禮抬進來.』

不一時.兩箇抬進儀門裡放下.伯爵道:『李三哥.黃四哥再三對我說.受你大恩.節間沒甚麼.買了些微禮來.孝順你賞人.』

只見兩箇小廝向前磕頭.西門慶道:『你們又送這禮來做甚麼.我也不好受的.還教他抬回去.』

伯爵道:『哥.你不受他的.這一抬出去.就醜死了.他還要叫唱的來伏侍.是我阻住他了.只叫了六名吹打的在外邊伺候.』

西門慶向伯爵道:『他既叫將來了.莫不又打發他.不如請他兩箇來坐坐罷.』

伯爵得不的一聲兒.即叫過李錦來.吩咐:『到家對你爹說:老爹收了禮了.這裡不著人請去了.叫你爹同黃四爹早來這裡坐坐.』

那李錦應諾下去.須臾.收進禮去.令玳安封二錢銀子賞他.磕頭去了.六名吹打的下邊伺候.

少頃.棋童兒拿茶來.西門慶陪伯爵吃了茶.就讓伯爵西廂房裡坐.因問伯爵:『你今日沒會謝子純.』

伯爵道:『我早晨起來時.李三就到我那裡.看著打發了禮來.誰得閒去會他.』

西門慶即使棋童兒:『快請你謝爹去.』【华韵国学书库】

不一時.書童兒放桌兒擺飯.兩箇同吃了飯.收了傢伙去.西門慶就與伯爵兩箇賭酒兒打雙陸.伯爵趁謝希大未來.乘先問西門慶道:『哥.明日找與李智.黃四多少銀子.』

西門慶道:『把舊文書收了.另搗五百兩銀子文書就是了.』

伯爵道:『這等也罷了.哥.你不如找足了一千兩.到明日也好認利錢.我又一句話.那金子你用不著.還算一百五十兩與他.再找不多兒了.』

西門慶聽罷.道:『你也說的是.我明日再找三百五十兩與他罷.改一千兩銀子文書就是了.省的金子放在家.也只是閑著.』

兩箇正打雙陸.忽見玳安兒來說道:『賁四拿了一座大螺鈿大理石屏鳳.兩架銅鑼銅鼓連鐺兒.說是白皇親家的.要當三十兩銀子.爹當與他不當.』

西門慶道:『你教賁四拿進來我瞧.』

不一時.賁四與兩箇人抬進去.放在廳堂上.西門慶與伯爵丟下雙陸.走出來看.原來是三尺闊五尺高可桌放的螺鈿描金大理石屏鳳.端的黑白分明.伯爵觀了一回.悄與西門慶道:『哥.你仔細瞧.恰好似蹲著箇鎮宅獅子一般.兩架銅鑼銅鼓.都是彩畫金妝.雕刻雲頭.十分齊整.』

在旁一力攛掇.說道:『哥.該當下他的.休說兩架銅鼓.只一架屏鳳.五十兩銀子還沒處尋去.』

西門慶道:『不知他明日贖不贖.』

伯爵道:『沒的說.贖甚麼.下坡車兒營生.及到三年過來.七本八利相等.』

西門慶道:『也罷.教你姐夫前邊鋪子裡兌三十兩與他罷.』

剛打發去了.西門慶把屏鳳拂抹乾淨.安在大廳正面.左右看視.金碧彩霞交輝.因問:『吹打樂工吃了飯不曾.』

琴童道:『在下邊吃飯哩.』

西門慶道:『叫他吃了飯來吹打一回我聽.』

於是廳內抬出大鼓來.穿廊下邊一帶安放銅鑼銅鼓.吹打起來.端的聲震雲霄.韻驚魚鳥.正吹打著.只見棋童兒請謝希大到了.進來與二人唱了喏.西門慶道:『謝子純.你過來估估這座屏風兒.值多少價.』

謝希大近前觀看了半日.口裡只顧誇獎不已.說道:『哥.你這屏風.買得巧也得一百兩銀子.少也他不肯.』

伯爵道:『你看.連這外邊兩架銅鑼銅鼓.帶鐺鐺兒.通共用了三十兩銀子.』

那謝希大拍著手兒叫道:『我的南無耶.那裡尋本兒利兒.休說屏風.三十兩銀子還攪給不起這兩架銅鑼銅鼓來.你看這兩座架子.做的這工夫.朱紅彩漆.都照依官司裡的樣範.少說也有四十斤響銅.該值多少銀子.怪不的一物一主.那裡有哥這等大福.偏有這樣巧價兒來尋你的.』

說了一回.西門慶請入書房裡坐的.不一時.李智.黃四也到了.西門慶說道:『你兩箇如何又費心送禮來.我又不好受你的.』

那李智.黃四慌的說道:『小人惶恐.微物胡亂與老爹賞人罷了.蒙老爹呼喚.不敢不來.』

於是搬過座兒來.打橫坐了.須臾.小廝畫童兒拿了五盞茶上來.眾人吃了.少頃.玳安走上來請問:『爹.在那裡放桌兒.』

西門慶道:『就在這裡坐罷.』

於是玳安與畫童兩箇抬了一張八仙桌兒.騎著火盆安放.伯爵.希大居上.西門慶主位.李智.黃四兩邊打橫坐了.須臾.拿上春檠按酒.大盤大碗湯飯點心.各樣下飯.酒泛羊羔.湯浮桃浪.樂工都在窗外吹打.西門慶叫了吳銀兒席上遞酒.這裡前邊飲酒不題.

卻說李桂姐家保兒.吳銀兒家丫頭蠟梅.都叫了轎子來接.那桂姐聽見保兒來.慌的走到門外.和保兒兩箇悄悄說了半日話.回到上房告辭要回家去.月娘再三留他道:『俺每如今便都往吳大妗子家去.連你每也帶了去.你越發晚了從他那裡起身.也不用轎子.伴俺每走百病兒.就往家去便了.』

桂姐道:『娘不知.我家裡無人.俺姐姐又不在家.有我五姨媽那裡又請了許多人來做盒子會.不知怎麼盼我.昨日等了我一日.他不急時.不使將保兒來接我.若是閑常日子.隨娘留我幾日我也住了.』

月娘見他不肯.一面教玉簫將他那原來的盒子.裝了一盒元宵.一盒白糖薄脆.交與保兒掇著.又與桂姐一兩銀子.打發他回去.這桂姐先辭月娘眾人.然後他姑娘送他到前邊.叫畫童替他抱了氈包.竟來書房門首.教玳安請出西門慶來說話.這玳安慢慢掀簾子進入書房.向西門慶請道:『桂姐家去.請爹說話.』

應伯爵道:『李桂兒這小淫婦兒.原來還沒去哩.』

西門慶道:『他今日才家去.』

一面走出前邊來.李姐與西門慶磕了四箇頭.就道:『打攪爹娘這裡.』

西門慶道:『你明日家去罷.』

桂姐道:『家裡無人.媽使保兒拿轎子來接了.』

又道:『我還有一件事對爹說:俺姑娘房裡那孩子.休要領出去罷.俺姑娘昨日晚夕又打了他幾下.說起來還小哩.也不知道甚麼.吃我說了他幾句.從今改了.他說再不敢了.不爭打發他出去.大節間.俺姑娘房中沒箇人使.他心裡不急麼.自古木杓火杖兒短.強如手撥剌.爹好歹看我分上.留下這丫頭罷.』

西門慶道:『既是你恁說.留下這奴才罷.』

就吩咐玳安:『你去後邊對你大娘說.休要叫媒人去了.』

玳安見畫童兒抱著桂姐氈包.說道:『拿桂姨氈包等我抱著.教畫童兒後邊說去罷.』

那畫童應諾.一直往後邊去了.桂姐與西門慶說畢.又到窗子前叫道:『應花子.我不拜你了.你娘家去.』

伯爵道:『拉回賊小淫婦兒來.休放他去了.叫他且唱一套兒與我聽聽著.』

桂姐道:『等你娘閑了唱與你聽.』

伯爵道:『恁大白日就家去了.便益了賊小淫婦兒了.投到黑還接好幾箇漢子.』

桂姐道:『汗邪了你這花子.』

一面笑了出去.玳安跟著.打發他上轎去了.

西門慶與桂姐說了話.就後邊更衣去了.應伯爵向謝希大說:『李家桂兒這小淫婦兒.就是箇真脫牢的強盜.越發賊的疼人子.恁箇大節.他肯只顧在人家住著.鴇子來叫他.又不知家裡有甚麼人兒等著他哩.』

謝希大道:『你好猜.』

悄悄向伯爵耳邊.如此這般.說未數句.伯爵道:『悄悄兒說.哥正不知道哩.』

不一時.西門慶走的腳步兒響.兩箇就不言語了.這應伯爵就把吳銀兒摟在懷裡.和他一遞一口兒吃酒.說道:『是我這乾女兒又溫柔.又軟款.強如李家狗不要的小淫婦兒一百倍了.』

吳銀兒笑道:『二爹好罵.說一箇就一箇.百箇就百箇.一般一方之地也有賢有愚.可哥兒一箇就比一箇來.俺桂姐沒惱著你老人家.』

西門慶道:『你問賊狗才.單管只六說白道的.』

伯爵道:『你休管他.等我守著我這乾女兒過日子.乾女兒過來.拿琵琶且先唱箇兒我聽.』

這吳銀兒不忙不慌.輕舒玉指.款跨鮫綃.把琵琶橫於膝上.低低唱了一回〖柳搖金〗伯爵吃過酒.又遞謝希大.吳銀兒又唱了一套.這裡吳銀兒遞酒彈唱不題.

且說畫童兒走到後邊.月娘正和孟玉樓.李瓶兒.大姐.雪娥並大師父.都在上房裡坐的.只見畫童兒進來.月娘才待使他叫老馮來.領夏花兒出去.畫童便道:『爹使小的對大娘說.教且不要領他出去罷了.』

月娘道:『你爹教賣他.怎的又不賣他了.你實說.是誰對你爹說.教休要領他出去.』

畫童兒道:『剛才小的抱著桂姨氈包.桂姨臨去對爹說.央及留下了將就使罷.爹使玳安進來對娘說.玳安不進來.使小的進來.他就奪過氈包送桂姨去了.』

這月娘聽了.就有幾分惱在心中.罵玳安道:『恁賊兩頭獻勤欺主的奴才.嗔道頭裡使他叫媒人.他就說道爹叫領出去.原來都是他弄鬼.如今又幹辦著送他去了.住回等他進後來.和他答話.』

正說著.只見吳銀兒前邊唱了進來.月娘對他說:『你家蠟梅接你來了.李家桂兒家去了.你莫不也要家去了罷.』

吳銀兒道:『娘既留我.我又家去.顯的不識敬重了.』

因問蠟梅:『你來做甚麼.』

蠟梅道:『媽使我來瞧瞧你.』

吳銀兒問道:『家裡沒甚勾當.』

蠟梅道:『沒甚事.』

吳銀兒道:『既沒事.你來接我怎的.你家去罷.娘留下我.晚夕還同眾娘們往妗奶奶家走百病兒去.我那裡回來.才往家去哩.』

說畢.蠟梅就要走.月娘道:『你叫他回來.打發他吃些甚麼兒.』

吳銀兒道:『你大奶奶賞你東西吃哩.等著就把衣裳包了帶了家去.對媽媽說.休教轎子來.晚夕我走了家去.』

因問:『吳惠怎的不來.』

蠟梅道:『他在家裡害眼哩.』

月娘吩咐玉簫領蠟梅到後邊.拿下兩碗肉.一盤子饅頭.一甌子酒.打發他吃.又拿他原來的盒子.裝了一盒元宵.一盒細茶食.回與他拿去.

原來吳銀兒的衣裳包兒放在李瓶兒房裡.李瓶兒早尋下一套上色織金緞子衣服.兩方銷金汗巾兒.一兩銀子.安放在他氈包內與他.那吳銀兒喜孜孜辭道:『娘.我不要這衣服罷.』

又笑嘻嘻道:『實和娘說.我沒箇白襖兒穿.娘收了這緞子衣服.不拘娘的甚麼舊白綾襖兒.與我一件兒穿罷.』

李瓶兒道:『我的白襖兒寬大.你怎的穿.』

叫迎春:『拿鑰匙.大櫥櫃裡拿一匹整白綾來與銀姐.』

『對你媽說.教裁縫替你裁兩件好襖兒.』

因問:『你要花的.要素的.』

吳銀兒道:『娘.我要素的罷.圖襯著比甲兒好穿.』

笑嘻嘻向迎春說道:『又起動姐往樓上走一遭.明日我沒甚麼孝順.只是唱曲兒與姐姐聽罷了.』

須臾.迎春從樓上取了一匹松江闊機尖素白綾.下號兒寫著『重三十八兩』遞與吳銀兒.銀兒連忙與李瓶兒磕了四箇頭.起來又深深拜了迎春八拜.李瓶兒道:『銀姐.你把這緞子衣服還包了去.早晚做酒衣兒穿.』

吳銀兒道:『娘賞了白綾做襖兒.怎好又包了這衣服去.』

於是又磕頭謝了.

不一時.蠟梅吃了東西.交與他都拿回家去了.月娘便說:『銀姐.你這等我才喜歡.休學李桂兒那等喬張致.昨日和今早.只象臥不住虎子一般.留不住的.只要家去.可哥兒家裡就忙的恁樣兒.連唱也不用心唱了.見他家人來接.飯也不吃就去了.銀姐.你快休學他.』

吳銀兒道:『好娘.這裡一箇爹娘宅裡.是那箇去處.就有虛篢放著別處使.敢在這裡使.桂姐年幼.他不知事.俺娘休要惱他.』

正說著.只見吳大妗子家使了小廝來定兒來請.說道:『俺娘上覆三姑娘.好歹同眾位娘並桂姐.銀姐.請早些過去罷.又請雪姑娘也走走.』

月娘道:『你到家對你娘說.俺們如今便收拾去.二娘害腿疼不去.他在家看家了.你姑夫今日前邊有人吃酒.家裡沒人.後邊姐也不去.李桂姐家去了.連大姐.銀姐和我們六位去.你家少費心整治甚麼.俺們坐一回.晚上就來.』

因問來定兒:『你家叫了誰在那裡唱.』

來定兒道:『是郁大姐.』

說畢.來定兒先去了.月娘一面同玉樓.金蓮.李瓶兒.大姐並吳銀兒.對西門慶說了.吩咐奶子在家看哥兒.都穿戴收拾.共六頂轎子起身.派定玳安兒.棋童兒.來安兒三箇小廝.四箇排軍跟轎.往吳大妗子家來.正是:

萬井風光春落落.千門燈火夜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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