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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列传(司马迁·两汉)

古诗词文(中小学教材)作者:古典诗词发布:延章

2022-12-1 20:35

司马迁前145年或前135年~不可考,字子长,生于龙门西汉夏阳、即今陕西省韩城市,另说今山西省河津市,西汉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司马谈之子,任太史令,被后世尊称为史迁、太史公、历史之父。他以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识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原名【太史公书】。被公认为是中国史书的典范,该书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到汉武帝元狩元年,长达3000多年的历史,是『二十四史』之首,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xián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译文
屈原,名字叫平,是楚王的同姓。做楚怀王的左徒。知识广博,记忆力很强,明了国家治乱的道理,擅长外交辞令。对内,同楚王谋划商讨国家大事,颁发号令;对外,接待宾客,应酬答对各国诸侯。楚王很信任他。

注释
楚之同姓:楚王族本姓芈,楚武王熊通的儿子瑕封于屈,他的后代遂以屈为姓,瑕是屈原的祖先。楚国王族的同姓。屈、景、昭氏都是楚国的王族同姓。楚怀王:楚威王的儿子,名熊槐,公元前年至前年在位。左徒:楚国官名,职位仅次于令尹。博闻强志:见识广博,记忆力强。志,同『记』明于治乱:通晓国家治乱的道理娴于辞令:擅长讲话。娴,熟悉。辞令,指外交方面应酬交际的语言。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zhǔ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译文
上官大夫和他职位相等,想争得楚王对他的宠爱,便心里嫉妒屈原的贤能。楚怀王派屈原制定国家的法令,屈原编写的草稿尚未定稿,上官大夫看见了,就想把草稿强取为己有,屈原不赞同。上官大夫就谗毁他说:『君王让屈原制定法令,大家没人不知道的,每出一道法令,屈原就炫耀自己的功劳,说:「除了我,没有人能制定法令了」。』楚王听了很生气,因而疏远了屈原。

注释
上官大夫:楚大夫。上官,复姓。宪令:国家的重要法令。属:写作。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chánchǎn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fěi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ěr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zhuónào污泥之中,蝉蜕tuì于浊zhuóhuì,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jiào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译文
屈原痛心楚怀王听信谗言,不能分辨是非,谄媚国君的人遮蔽了楚怀王的明见,品行不正的小人损害国家,端方正直的人不被昏君谗臣所容,所以忧愁深思,就创作了【离骚】。『离骚』,就是遭遇忧愁的意思。上天,是人的原始;父母,是人的根本。人处境困难时,总是要追念上天和父母希望给以援助,所以劳累疲倦时,没有不呼叫上天的;病痛和内心悲伤时,没有不呼叫父母的。屈原正大光明行为正直,竭尽忠心用尽智慧来侍奉他的国君,却被小人离间,可以说处境很困难。诚信而被怀疑,尽忠却被诽谤,能没有怨愤吗?屈原作【离骚】,是从怨愤引起的。【诗经】中的国风,写男女恋情而不过度,小雅有怨刺之言,但不直接愤怒。屈原的【离骚】诗,则两者之美兼而有之。远古提到帝喾,近古提到齐桓公,中古提到商汤、周武王,利用古代帝王这些事用来讽刺当世社会。阐明道德的广大崇高,治乱的条理,没有不全表现出来的。他的文章简约,语言含蓄,他的志趣高洁,行为正直。就其文字来看,不过是寻常事情,但是它的旨趣是极大的,列举的是近事,而表达的意思却十分深远。他的志趣高洁,所以作品中多用美人芳草作比喻;他的行为正直,所以至死不容于世。他自动地远离污泥浊水,像蝉脱壳那样摆脱污秽环境,以便超脱世俗之外,不沾染尘世的污垢,出于污泥而不染,依旧保持高洁的品德,推究这种志行,即使同日月争光都可以。

注释
【离骚】:屈原的代表作,自叙生平的长篇抒情诗。关于诗题,后人有二说。一释『离』为『罹』的通假字,离骚就是遭受忧患。二是释『离』为离别,离骚就是离别的忧愁。反本:追思根本。反,通『返』。惨怛:忧伤。盖:表推测性判断,大概。帝喾:古代传说中的帝王名。相传是黄帝的曾孙,号高辛氏,齐桓:即齐桓公,名小白,春秋五霸之一,公元前年至前年在位。汤:商朝的开国君主。武:指周武王,灭商建立西周王朝。条贯:条理,道理。『见』同『现』。指:同『旨』。迩:近。『见』同『现』。称物芳:指【离骚】中多用兰、桂、蕙、芷等香花芳草作比喻。疏:离开。濯淖:污浊。蝉蜕:这里是摆脱的意思。获:玷污。滋:通『兹』,黑。皭然:洁白的样子。泥:动词,染黑。滓:污黑。

屈原既绌chù,其后秦欲伐齐,齐与楚从zòng亲,惠王患之。乃令张仪佯yáng去秦,厚币委质事楚,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使怒去,归告怀王。怀王怒,大兴师伐秦。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于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匄gài,遂取楚之汉中地。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魏闻之,袭楚至邓。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译文
屈原已被罢免。后来秦国准备攻打齐国,齐国和楚国结成合纵联盟互相亲善。秦惠王对此担忧。就派张仪假装脱离秦国,用厚礼和信物呈献给楚王,对怀王说:『秦国非常憎恨齐国,齐国与楚国却合纵相亲,如果楚国确实能和齐国绝交,秦国愿意献上商、於之间的六百里土地。』楚怀王起了贪心,信任了张仪,就和齐国绝交,然后派使者到秦国接受土地。张仪抵赖说:『我和楚王约定的只是六里,没有听说过六百里。』楚国使者愤怒地离开秦国,回去报告怀王。怀王发怒,大规模出动军队去讨伐秦国。秦国发兵反击,在丹水和淅水一带大破楚军,杀了八万人,俘虏了楚国的大将屈匄,于是夺取了楚国的汉中一带。怀王又发动全国的兵力,深入秦地攻打秦国,交战于蓝田。魏国听到这一情况,袭击楚国一直打到邓地。楚军恐惧,从秦国撤退。齐国终于因为怀恨楚国,不来援救,楚国处境极端困窘。

注释
绌:通『黜』,废,罢免。指屈原被免去左徒的职位。从:同『纵』。从亲,合纵相亲。当时楚、齐等六国联合抗秦,称为合纵,楚怀王曾为纵长。惠王:秦惠王,公元前年至年在位。张仪:魏人,主张『连横』,游说六国事奉秦国,为秦惠王所重。详:通『佯』。委:呈献。质:通『贽』,信物。商、於:秦地名。商,在今陕西商州市东南。於,在今河南内乡东。丹、淅:二水名。丹水发源于陕西商州市西北,东南流入河南。淅水,发源于南卢氏县,南流而入丹水。屈匄::楚大将军。汉中:今湖北西北部、陕西东南部一带。蓝田:秦县名,在今陕西蓝田西。邓:春秋时蔡地,后属楚,在今河南邓州市一带。

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jìn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是时屈原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

译文
第二年,秦国割汉中之地与楚国讲和。楚王说:『我不愿得到土地,只希望得到张仪就甘心了。』张仪听说后,就说:『用一个张仪来抵当汉中地方,我请求到楚国去。』到了楚国,他又用丰厚的礼品贿赂当权的大臣靳尚,通过他在怀王宠姬郑袖面前编造了一套谎话。怀王竟然听信郑袖,又放走了张仪。这时屈原已被疏远,不在朝中任职,出使在齐国,回来后,劝谏怀王说:『为什么不杀张仪?』怀王很后悔,派人追张仪,已经来不及了。

注释
明年:指楚怀王十八年公元前年。靳尚:楚大夫。一说即上文的上官大夫。顾反:回来。反,通『返』。

其后,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眜。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奈何绝秦欢!』怀王卒行。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复之秦,竟死于秦而归葬。

译文
后来,各国诸侯联合攻打楚国,大败楚军,杀了楚国将领唐昧。这时秦昭王与楚国通婚,要求和怀王会面。怀王想去,屈原说:『秦国是虎狼一样的国家,不可信任,不如不去。』怀王的小儿子子兰劝怀王去,说:『怎么可以断绝和秦国的友好关系!』怀王终于前往。一进入武关,秦国的伏兵就截断了他的后路,于是扣留怀王,强求割让土地。怀王很愤怒,不听秦国的要挟。他逃往赵国,赵国不肯接纳。只好又到秦国,最后死在秦国,尸体运回楚国安葬。

注释
唐昧:楚将。楚怀王二十八年公元前年,秦、齐、韩、魏攻楚,杀唐昧。秦昭王:秦惠王之子,公元前年至前年在位。武关:秦国的南关,在今陕西省商州市东。内:同『纳』。

长子顷襄xiāng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jiù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juàn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

译文
怀王的长子顷襄王即位,任用他的弟弟子兰为令尹。楚国人都抱怨子兰,因为他劝怀王入秦而最终未能回来。屈原也为此怨恨子兰,虽然流放在外,仍然眷恋着楚国,心里挂念着怀王,念念不忘返回朝廷。他希望国君总有一天醒悟,世俗总有一天改变。屈原关怀君王,想振兴国家改变楚国的形势,一篇作品中,都再三表现出来这种想法。然而终于无可奈何,所以不能够返回朝廷。由此可以看出怀王始终没有觉悟啊。

注释
顷襄王:名熊横,公元前年至前年在位。令尹:楚国的最高行政长官。虽放流:以下关于屈原流放的记叙,时间上有矛盾,文意也不连贯,可能有脱误。世:三十年为一世。

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cuò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pàn,颜色憔悴,形容枯槁gǎo。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皆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chuò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mén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hào皓之白,而蒙世之温蠖huò乎?』乃作【怀沙】之赋。其辞曰:

译文
国君无论愚笨或明智、贤明或昏庸,没有不想求得忠臣来为自己服务,选拔贤才来辅助自己的。然而国破家亡的事接连发生,而圣明君主治理好国家的多少世代也没有出现,这是因为所谓忠臣并不忠,所谓贤臣并不贤。怀王因为不明白忠臣的职分,所以在内被郑袖所迷惑,在外被张仪所欺骗,疏远屈原而信任上官大夫和令尹子兰,军队被挫败,土地被削减,失去了六个郡,自己也被扣留死在秦国,为天下人所耻笑。这是不了解人的祸害。令尹子兰得知屈原怨恨他,非常愤怒,终于让上官大夫在顷襄王面前说屈原的坏话。顷襄王发怒,就放逐了屈原。屈原到了江滨,披散头发,在水泽边一面走,一面吟咏着。脸色憔悴,形体面貌像枯死的树木一样毫无生气。渔父看见他,便问道:『您不是三闾大夫吗?为什么来到这儿?』屈原说:『整个世界都是混浊的,只有我一人清白;众人都沉醉,只有我一人清醒。因此被放逐。』渔父说:『聪明贤哲的人,不受外界事物的束缚,而能够随着世俗变化。整个世界都混浊,为什么不随大流而且推波助澜呢?众人都沉醉,为什么不吃点酒糟,喝点薄酒?为什么要怀抱美玉一般的品质,却使自己被放逐呢?』屈原说:『我听说,刚洗过头的一定要弹去帽上的灰沙,刚洗过澡的一定要抖掉衣上的尘土。谁能让自己清白的身躯,蒙受外物的污染呢?宁可投入长流的大江而葬身于江鱼的腹中。又哪能使自己高洁的品质,去蒙受世俗的尘垢呢?』于是他写了【怀沙】赋。其中这样写道:

注释
【易】:即【周易】,又称【易经】。这里引用的是【易经·井卦】的爻辞。渫:淘去泥污。这里以淘干净的水比喻贤人。被:通『披』。披发,指头发散乱,不梳不束。三闾大夫:楚国掌管王族昭、屈、景三姓事务的官。哺:吃,食。糟:酒渣。啜:喝。醨:薄酒。瑾、瑜:都是美玉。为:表示疑问的语气词。察察:洁白的样子。汶汶:浑浊的样子。皓皓:莹洁的样子。温蠖:尘滓重积的样子。【怀沙】:在今本【楚辞】中,是【九章】的一篇。令人多以为系屈原怀念长沙的诗。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馀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

译文
屈原死了以后,楚国有宋玉、唐勒、景差一些人,都爱好文学,由于擅长写赋受到人们称赞;然而都效法屈原的委婉文辞,始终没有人敢于直谏。从这以后,楚国一天比一天缩小,几十年后,终于被秦国所灭亡。自从屈原自沉汨罗江后一百多年,汉代有个贾谊,担任长沙王的太傅。路过湘水时,写了文章来凭吊屈原。

注释
宋玉:相传为楚顷襄王时人,屈原的弟子,有【九辩】等作品传世。唐勒、景差:约与宋玉同时,都是当时的词赋家。『数十年』句:公元前年秦灭楚。贾生:即贾谊公元前年前年,洛阳今河南洛阳东人。西汉政论家、文学家。长沙王:指吴差,汉朝开国功臣吴芮的玄孙。太傅:君王的辅助官员。湘水:在今湖南省境内,流入洞庭湖。书:指贾谊所写的【吊屈原赋】。

陶陶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窈窈,孔静幽墨。冤结纡轸兮,离愍之长鞠;抚情效志兮,俯诎以自抑。

译文
阳光强烈的初夏呀,草木茂盛地生长。悲伤总是充满胸膛啊,我急匆匆来到南方。眼前是一片茫茫啊,沉寂得毫无声响。我的心情沉郁悲慨啊,这令人伤心日子又实在太长。抚心反省而无过错啊,蒙冤自抑而无惧。

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易初本由兮,君子所鄙。章画职墨兮,前度未改;内直质重兮,大人所盛。巧匠不斫兮,孰察其揆正?玄文幽处兮,矇谓之不章;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变白而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兮,鸡雉翔舞。同糅玉石兮,一而相量。夫党人之鄙妒兮,羌不知吾所臧。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穷不得余所示。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诽骏疑桀兮,固庸态也。文质疏内兮,众不知吾之异采;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重华不可牾兮,孰知余之从容!古固有不并兮,岂知其故也?汤禹久远兮,邈不可慕也。惩违改忿兮,抑心而自彊;离湣而不迁兮,原志之有象。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含忧虞哀兮,限之以大故。

译文
想把方木削成圆木啊,但正常法度不可改易。抛开正路而走斜径啊,那将为君子所鄙弃。明确规范,牢记法度啊,往日的初衷决不反悔。品性忠厚,心地端正,为君子所赞美。巧匠不挥动斧头砍削啊,谁能看出是否合乎标准。黑色的花纹放在幽暗之处啊,盲人会说花纹不鲜明;离娄稍微一瞥就看得非常清楚啊,盲人反说他是失明无光。事情竟是如此的黑白混淆啊,上下颠倒。凤凰被关进笼子里啊,鸡和野雉却在那里飞跳。美玉和粗石被掺杂在一起啊,竟有人认为二者也差不了多少。那些帮派小人卑鄙嫉妒啊,全然不了解我的高尚情操。任重道远负载太多啊,沉陷阻滞不能向前。身怀美玉品德高啊,处境困窘向谁献?城中群狗胡乱叫啊,以为少见为怪就叫唤。诽谤英俊疑豪杰啊,这本来就是小人的丑态。外表粗疏内心朴实啊,众人不知我的异彩。未雕饰的材料被丢弃啊,没人知道我所具有的知慧和品德。我注重仁与义的修养啊,并把恭谨忠厚来加强。虞舜已不可再遇啊,又有谁知道我从容坚持自己的志向。古代的圣贤也难得同世而生啊,又有谁能了解其中缘由?商汤夏禹距今是何其久远啊,渺茫无际难以追攀。强压住悲愤不平啊,抑制内心而使自己更加坚强。遭受忧患而不改变初衷啊,只希望我的志向成为后人效法的榜样。我又顺路北行啊,迎着昏暗将尽的阳光。含忧郁而强作欢颜啊,死亡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乱曰:浩浩沅湘兮,分流汩兮。脩路幽拂兮,道远忽兮。曾唫恆悲兮,永叹慨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谓兮。怀情抱质兮,独无匹兮。伯乐既殁兮,骥将焉程兮?人生禀命兮,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馀何畏惧兮?曾伤爰哀,永叹喟兮。世溷不吾知,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兮,原勿爱兮。明以告君子兮,吾将以为类兮。

译文
尾声:浩荡的沅江、湘江水啊,不停地流淌翻涌着波浪。道路漫长而又昏暗啊,前程又是何等的恍忽渺茫。我怀着长久的悲伤歌吟不止啊,慨然叹息终此世。世上没人了解我啊,谁能听我诉衷肠?情操高尚品质美啊,芬芳洁白世无双。伯乐早已死去啊,千里马谁能识别它是骏良?人生一世秉承命运啊,各有各的不同安排。内心坚定心胸广啊,别的还有什么值得畏惧!重重忧伤长感慨啊,永世长叹无尽哀。世道混浊知音少啊,人心叵测内难猜。人生在世终须死啊,对自己的生命就不要太珍爱。明白告知世君子啊,我将永为人模楷。

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

译文
因此抱着石头,就自投汨罗江而死。

注释
汨罗:江名,在湖南东北部,流经汨罗县入洞庭湖。

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鵩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译文
太史公说:我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为他的志向不能实现而悲伤。到长沙,经过屈原自沉的地方,未尝不流下眼泪,追怀他的为人。看到贾谊凭吊他的文章,文中又责怪屈原如果凭他的才能去游说诸侯,哪个国家不会容纳,却自己选择了这样的道路!读了【鵩鸟赋】,把生和死等同看待,认为被贬和任用是不重要的,这又使我感到茫茫然失落什么了。

注释
太史公:司马迁自称。【天问】、【招魂】、【哀郢】:都是屈原的作品。【招魂】一说为宋玉所作。【哀郢】是【九章】中的一篇。【鵩鸟赋】:贾谊所作。去:指贬官放逐。就:指在朝任职。如:去、到。稚子:小儿子。



赏析本文是一篇极为优秀的传记文学。文章以记叙屈原生平事迹为主,用记叙和议论相结合的方式热烈歌颂了屈原的爱国精神、政治才能和高尚品德,严厉地谴责了楚怀王的昏庸和上官大夫、令尹子兰的阴险。本文所记叙的屈原的生平事迹,特别是政治上的悲惨遭遇,表现了屈原的一生和楚国的兴衰存亡息息相关,他确实是竭忠尽智了。屈原留给后人的财富甚丰,他的高尚品德、爱国精神乃至文学成就,至今具有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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