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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爱录之心即是理之一

传习录作者:王阳明发布:延章

2022-5-9 00:19

明朝正德十三年 ( 西元1517年 ) 八月,王阳明的门人薛侃刊刻【初刻传习录】于江西赣州。刊本内容包括正德七年至十三年的阳明先生语录,分『徐爱录』、『陆澄录』和『薛侃录』。此初刻本正是今本之上卷。

徐爱 ( 西元1488 ~ 1518年 ) ,字曰仁,号横山。浙江余杭人,王阳明的妹夫,也是阳明先生的第一位学生。曾任南京工部郎中。王阳明痛惜其英年早逝,曾叹曰:『曰仁殁,吾道益孤,至望原静者 ( 陆澄 ) 不浅。』参看【明儒学案】卷十一。

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为正,盖先儒所谓误本者也。爱始闻而骇,既而疑,已而殚精竭思,参互错综,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
先生明睿天授,然和乐坦易,不事边幅。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又尝泛滥于词章,出入二氏之学。骤闻是说,皆目以为立异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三载,处困养静,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爱朝夕炙门下,但见先生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见之若粗,而探之愈精;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十余年来,竟未能窥其藩篱。世之君子,或与先生仅交一面,或犹未闻其謦咳,或先怀忽易愤激之心,而遽欲于立谈之间,传闻之说,臆断悬度,如之何其可得也?从游之士,闻先生之教,往往得一而遗二,见其牝牡骊黄而弃其所谓千里者。故爱备录平日之所闻,私以示夫同志,相与考而正之,庶无负先生之教云。门人徐爱书

译文
先生对于【大学】中有关『格物』的各种说法,均以旧本,亦即前贤所说的误本为标准。我刚听说甚觉意外,继而产生怀疑,最后,我殚精竭思,互相对照分析,就正于先生。方始发现,先生的主张犹如水性冰冷、火性炎热一样,即是百世之后的圣人也不会产生疑问。
先生天资聪颖,然和蔼可亲,为人坦诚,平素不修边幅。早年,先生性格豪迈洒脱,曾热衷于赋诗作文,并广泛深入研究佛道两家的经典之作。所以,时人初听他的主张,认为是异端邪说,不予深究。但是他们不知道,在贬居贵州龙场的三年中,先生处困养静,惟精惟一的功夫,已入圣贤之列,达到炉火纯青之境界。我时刻受先生之教诲,觉得他的学说,刚接触似乎很容易,深入研究就觉得愈发崇高;初看好象很粗疏,仔细钻研就觉得愈发精细;刚接近仿佛很浅显,深入探求就觉得没有穷尽。十几年来,我竟连它的轮廓都未看到。但是,今天的学者,有的虽与先生才一面之缘,有的只闻其名,有的怀着蔑视、恼怒的心情,就想在立谈之间,依据传说,浮想联翩,如此何能彻底深谙先生的学说呢?跟从先生的人士,听着先生不倦的教诲,常常得一而遗二,如同相马时只注意马的牝牡黑黄,而忽略了能否驰骋千里的特性。因此,我谨把平时所听到的全部记录下来,给诸位同志奉上,以便考核校正,不负先生教育之恩。 晚生徐爱序

评析
此段为全文之开篇,首先介绍先生之概貌。阳明先生乃古代先儒群体中之一员,亦为代表性人物,创良知之说,开心学之河,打破了宋以来程朱理学一统儒学之局面。其先生之形象、特性与先哲先贤们一样,既有其共性,亦有其个性。先生天资聪慧,是为共性,但却和悦坦诚、不修边幅,亦共性,亦个性,大凡先圣先哲们,其心地祥和,举止随和,处事顺其自然;先生年轻时豪迈不羁,又曾广博于诗文,深研习佛教和道教的典籍,同样既共性,亦个性,孔子十岁即立志于学,阳明先生年轻的豪迈亦是一种鸿鹄之志向……总之,阳明先生是古代一位既有学术成就,又有君子之德的大儒、醇儒。

爱问:『「在亲民」,朱子谓当作「新民」,后章「作新民」之文,似亦有据。先生以为宜从旧本作「亲民」,亦有所据否?』 先生曰:『「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与「在新民」之「新」不同,此岂足为据?「作」字却与「亲」字相对,然非「新」字义。下面「治国平天下」处,皆于「新」字无发明。如云「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之类,皆是「亲」字意。「亲民」犹如【孟子】「亲亲仁民」之谓,「亲之」即「仁之」也。「百姓不亲」,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所以亲之也。【尧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以亲九族」至「平章」、「协和」便是「亲民」,便是「明明德于天下」。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便是「明明德」,「安百姓」便是「亲民」。说「亲民」便是兼教养意,说「新民」便觉偏了。』

译文
徐爱问:『【大学】首章的「在亲民」,朱熹认为应作「新民」,第二章的「作新民」的文句,好象可作为他的凭证。先生认为应按旧本作「亲民」,难道也有什么根据吗?』
先生说:『「作新民」的「新」,是自新的意思,和「在新民」的「新」不同,「作新民」怎可作为「在新民」的凭证呢?「作」与「亲」相对,但非作「新」解。后面说的「治国平天下」,都没有「新」的意思。比如:「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这些都含有「亲」的意思。「亲民」犹如【孟子】中的「亲亲仁民」,亲近就是仁爱。百姓不能彼此亲近,虞舜就任命契作司徒,尽心竭力地推行伦理教化,籍此加深他们的感情。【尧典】中的「克明峻德」即是「明明德」,「以亲九族」到「平章」、「协和」即是「亲民」,也就是「明明德于天下」。再如孔老夫子的「修己以安百姓」,「修己」即是「明明德」,「安百姓」就是「亲民」。说「亲民」,就包涵了教化养育等意思,说「新民」就失之于正道了。』

评析
孔子的仁学与孟子的仁致,其核心都是『爱人』、『亲民』。对他人之爱即为仁,包涵了义、智、礼、信;对民众之亲即为仁政,包涵了教化养育之意。阳明先生的见解显然更合于孔、孟首倡『仁』爱之心曲,辨朱熹之『新』,正先圣之『亲』,功益于后生。

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相戾。』 先生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爱问:『至善只求诸心,恐於天下事理,有不能尽。』
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译文
徐爱问道:『【大学】之中「知止而后有定」,朱熹认为是指事事物物都有定理,它好象与您的看法不一致。』先生答说:『到具体事物中寻求至善,如此就把义看成是外在的了。至善是心的本体,只要「明明德」,并达到惟精惟一的程度就是至善。当然了,至善并未与具体事物相脱离。【大学章句】中所谓的「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徐爱又问:『至善只从心中寻求,大概不能穷尽天下所有的事理。』
先生说道:『心即理。天下难道有心外之事、心外之下时吗?』

评析
在很长一段时期里,阳明先生始终困惑在朱子学说的辨思中,在他37岁那年,终于有所开悟,开创出超越朱学的阳明心学。阳明心学的核心即:『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心即理』即是指心方是『理』的主宰,舍此心外,没有『理』之存在。换言之,无论如何『格物』,其重点都应摆在心上,而不在事事物物上。先生教人处事待物,必先明其理,顺其道,善其德,正其心,心正则事公也。

爱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间有许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
先生叹曰:『此说之蔽久矣,岂一语所能悟。今姑就所问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译文
徐爱说:『就象侍父的孝、事君的忠、交友的信、治理百姓的仁爱,其间有许多道理存在,恐怕也不能不去考察。』
先生感叹地说:『世人被这种现点蒙蔽很久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使人们清醒的。现仅就你的问题来谈一谈。比如侍父,不是从父亲那里求得孝的道理;事君,不是人君主那里求得忠的道理;交友、治理百姓,不是从朋友和百姓那里求得信和仁的道理。孝、忠、信、仁在各自心中。心即理。没有被私欲迷惑的心,就是天理,不用到心外强加一点一滴。用这颗最热的心,表现在侍父上就是孝,表现在事君上就是忠,表现在交友和治理百姓上就是信和仁。只在自己心中下功夫去私欲、存天理就行了。』

评析
这里并非专议忠、孝,而是以忠、孝为例阐明『心即是理』的道理。仅仅是为了尽忠孝之义务而侍亲、事君,不过外在的于事事物物上『格物』;唯有那种出自内心的忠孝才是自然的,心性本有的,才是真实的,难能可贵的,俗话『天理良心』即在此也。

爱曰:『闻先生如此说,爱已觉有省悟处。但旧说缠于胸中,尚有未脱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间温清定省之类,有许多节目,不亦须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不讲求?只是有个头脑。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讲求。就如讲求冬温,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只是讲求得此心。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求去个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去求个清的道理,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条件。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发出来。譬之树木,这诚孝的心便是根,许多条件便是枝叶。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不是先寻了枝叶,然后去种根。【礼记】言「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须有是个深爱做根,便自然如此。』

译文
徐爱说:『听了先生这番话,我觉得获益匪浅。但旧说依然萦绕心中,还不能完全摆脱。例如侍父,那些嘘寒问暖、早晚请安的细节,不也需要讲求吗?』
先生说:『怎能不讲求?但要分清主次,在自己心中去私欲、存天理的前提下去讲求。象寒冬保暖,也只是要尽己之孝心,不得有丝毫私欲夹杂其间;炎夏避暑,也只是要尽己之孝心,不得有丝毫私欲夹杂其间。唯求己心。如果己心没有私欲,天理至纯,是颗诚恳孝敬父母的心,冬天自然会想到为父母防寒,会主动去掌握保暖的技巧;夏天自然会想到为父母消暑,会主动去掌握消暑的技巧。防寒消暑正是孝心的表现,但这颗孝心必是至诚至敬的。拿一棵树来说,树根就是那颗诚恳孝敬的心,枝叶就是尽孝的许多细节。树,它必须先有根,尔后才有枝叶。并非先找了枝叶,然后去种根。【礼记】上说:「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必须有深爱之心作为根本,便自然会这样了。』

评析
从事事物物去追求的孝心,是无根之本,难以保持长久,时间长了便会枝枯叶败,使人见之心冷、木然,毫无一点生气。真正的孝心发自心性的本源,根深则叶茂,叶茂则色荣,四季长青,地久天长,给人以春天般的温暖,夏天般的火热,即使寒冬季节,亦有那『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浓浓诗意。

郑朝朔问:『至善亦须有从事物上求者?』
先生曰:『至善只是此心纯乎天理之极便是。更于事物上怎生求?且试说几件看。』
朝朔曰:『且如事亲,如何而为温清之节,如何而为奉养之宜,须求个是当,方是至善。所以有学问思辨之功。』
先生曰:『若只是温清之节,奉养之宜,可一日二日讲之而尽,用得甚学问思辨?惟于温清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奉养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此则非有学问思辨之功,将不免于毫厘千里之缪。所以虽在圣人,犹如「精一」之训。若只是那些仪节求得是当,便谓至善,即如今扮戏子扮得许多温情奉养的仪节是当,亦可谓之至善矣。』
爱于是日又有省。

译文
郑朝朔问道:『至善也必须从事物上索取吗?』
先生说:『己心纯为天理就是至善,它怎样从事物上获取?你不妨举出几个例子。』
郑朝朔于是说:『就象孝敬父母,怎样才能保暖避暑,怎样才能奉养正恰,该讲求适当才是至善。基于此,方有了学问思辨的功夫。』
先生说:『假若孝敬父母只讲求保暖避暑和奉养正恰,只须一两天时间就可讲清楚,何来学问思辨的功夫?保暖避暑、侍奉父母双亲时只要求己心纯为天理,这样如果没有学问思辨的功夫,就会差之毫厘而失之千里了。因此,即便是圣贤,也要再加『惟精惟一』的训示。倘若认为把那些礼节讲求得适宜了就是至善,那么,现在的演员在戏中恰当地表演了许多侍奉父母的礼节,他们也就可称为至善了。』
徐爱在这一天中又有所收获。

评析
【孝经·庶人章】中说:『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意思是说,根据大自然运动的规律,举事顺时;根据土地的不同特点种植不同的作物,因地制宜。行为谨慎恭敬,节约用度,来赡养自己的父母双亲。这里说的『天之道』亦即阳明先生的『天理』。己心纯则天理伸,天理伸则至善。善与美,忠与孝皆莫向外求,唯从心纯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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