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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赵主父饿死沙邱宫 孟尝君偷过函谷关 (1)

东周列国志作者:冯梦龙发布:福哥

2020-8-26 02:16

话说赵武灵王身长八尺八寸,龙颜鸟噣①,广鬓虬髯,面黑有光,胸开三尺,气雄万夫,志吞四海。即位五年,娶韩女为夫人,生子日章,立为太子。至十六年,因梦美人鼓琴,心慕其貌,次日,向群臣言之。大夫胡广自言其女孟姚,善于琴。武灵王召见于大陵之台,容貌宛如梦中所见。因使鼓琴,大悦之,纳于宫中,谓之吴娃,生子日何。及韩后薨,竟立吴娃为后,废太子章,而立何为太子。武灵王自念赵国北边于燕,东边于胡,西边于林胡、楼烦;与赵为邻,而秦止一河之隔;居四战之地,恐日就②微弱。乃身自胡服③,革带皮靴,使民皆效胡俗,窄袖左衽,以便骑射。国中无贵贱,莫不胡服者。废车乘马,日逐射猎,兵以益强,武灵王亲自帅师略地④,至于常山,西极云中,北尽雁门,拓地数百里。遂有吞秦之志,欲取路云中,自九原而南,竟袭咸阳。以诸将不可专任,不若使其子治国事,而出其身经略四方。乃使群臣大朝于东官,传位于太子何,是为惠王。武灵王自号曰主父。主父者,犹后世称太上皇也。使肥义为相国,李兑为太傅,公子成为司马。封长子章以安阳之地,号安阳君,使田不礼为之相。此周赧王十七年事也。

①噣:鸟嘴。

②就:趋,渐。

③自:穿。胡服:西北少数民族服装,便于骑马射箭。为改革之一。

④略地:侵占地区。

主父欲窥秦之山川形势,及观秦王之为人,乃诈称赵国使者赵招,赍国书来告立君于秦国。携工数人,一路图其地形;竟入咸阳,来谒秦王。昭襄王问曰:『汝王年齿几何?』

对曰:『尚壮。』

又问曰:『既在壮年,何以传位于子?』

对曰:『寡君以嗣位之人,多不谙事,欲及其身,使娴习之①。寡君虽为「主父」,然国事未尝不主裁也。』

①此句意为使新君能得到锻炼、培养。

昭襄王曰:『汝国亦畏秦乎?』

对曰:『寡君不畏秦,不胡服习骑射矣。今驰马控弦之士,十倍昔年,以此待秦,或者可终徼盟好。』

昭襄王见其应对凿凿,甚相敬重,使者辞出就馆。昭襄王睡至中夜,忽思赵使者形貌魁梧轩伟,不似人臣之相,事有可疑,展转不寐。天明,传旨宣赵招相见。其从人答曰:『使人患病,不能入朝,请缓之。』

过三日,使者尚不出。昭襄王怒,遣吏迫之。吏直入舍中,不见使者,止获从人,自称真赵招,乃解到昭襄王面前。王问:『汝既是真赵招,使者的系何人?』

对曰:『实吾王主父也。主父欲睹大王威容,故诈称使者而来,今已出咸阳三日矣。特命臣招待罪②于此。』

②待罪:等待处理。

昭襄王大惊,顿足曰:『主父大欺吾也!』

即使泾阳君同白起领精兵三千,星夜追之。至函谷关,守关将士言:『赵国使者,于三日前已出关矣。』

泾阳君等回复秦王,秦王心跳不宁者数日,乃以礼遣赵招还国。

髯翁有诗云:

分明猛虎踞咸阳,谁敢潜窥函谷关?

不道龙颜赵主父,竟从堂上认秦王。

次年,主父复出巡云中,自代而西,收兵于楼烦。筑城于灵寿,以镇中山,名赵王城。吴娃亦于肥乡筑城,号夫人城。是时赵之强,甲于三晋。其年,楚怀王自秦来奔,惠王与群臣计议,恐触秦怒,且主父远在代地,不敢自专,遂闭关不纳。怀王计穷,欲南奔大梁。秦兵追及之,复与泾阳君俱至咸阳。怀王愤甚,呕血斗余,遂发病,未几而薨。秦乃归其丧于楚。楚人怜怀王为秦所欺,客死于外,百姓往迎丧者,无不痛哭,如悲亲戚。诸侯咸恶秦之无道,复为『合从』以摈秦。

楚大夫屈原痛怀王之死,繇子兰、靳尚误之;今日二人,仍旧用事,君臣贪于苟安,绝无报秦之志。乃屡屡进谏,劝顷襄王进贤远佞,选将练兵,以图雪怀王之耻。子兰悟其意,使靳尚言于顷襄王曰:『原自以同姓不得重用,心怀怨望,且每向人言大王忘秦仇为不孝,子兰等不主张伐秦为不忠。』

顷襄王大怒,削屈原之职,放归田里,原有姊名媭,已远嫁,闻原被放,乃归家,访原于夔之故宅。见原被发垢面,形容枯槁,行吟于江畔,乃喻之曰:『楚王不听子言,子之心已尽矣!忧思何益?幸有田亩,何不力耕自食,以终余年乎?』

原重遵姊意,乃秉耒而耕,里人哀原之忠者,皆为助力。月余,姊去,原叹曰:『楚事至此,吾不忍见宗室之亡灭!』

忽一日,晨起,抱石自投汨罗江而死。其日乃五月五日。里人闻原自溺,争棹小舟,出江拯救,已无及矣。乃为角黍①投于江中以祭之,系以彩线,恐为蛟龙所撄食②也。又龙舟竞渡之戏,亦因拯救屈原而起,至今自楚至吴,相沿成俗。屈原所耕之田,获米如白玉,因号曰:『玉米田』。里人私为原立祠,名其乡曰姊归乡。今荆州府有归州,亦因姊归得乐也。至宋元丰中,封原为清烈公,兼为其姊立庙,号姊归庙,后复加封原为忠烈王。

①角黍:粽子。

②撄:迫近。撄食:抢食。

髯翁有过【忠烈王庙诗】云:

峨峨庙貌立江傍,香火争趋忠烈王。

佞骨不知何处朽,龙舟岁岁吊沧浪。

再说赵主父出巡云中,回至邯郸,论功行赏,赐通国百姓酒铺五日。是日,群臣毕集称贺。主父使惠王听朝,自己设便坐于傍,观其行礼。见何年幼,服兖冕南面为王,长子章魁然丈夫,反北面拜舞于下,兄屈于弟,意甚怜之。朝既散,主父见公子胜在侧,私谓曰:『汝见安阳君乎?虽随班拜舞,似有不甘之色。吾分赵地为二,使章为代王,与赵相并,汝以为何如?』

赵胜对曰:『王昔日已误矣!今君臣之分已定,复生事端,恐有争变!』

主父曰:『事权在我,又何虑哉?』

主父回宫,夫人吴娃见其色变,问曰:『今日朝中有何事?』

主父曰:『吾见故太子章,以兄朝弟,于理不顺,欲立为代王,胜又言其不便,吾是以踌躇而未决也。』

吴娃曰:『昔晋穆侯生二子,长日仇,弟曰成师。穆侯薨,子仇嗣立,都于翼,封其弟成师于曲沃。其后曲沃益强,遂尽灭仇之子孙,并吞翼国。此主父所知也。成师为弟,尚能戕兄,况以兄而临弟,以长而临少乎?吾母子且为鱼肉矣!』

主父惑其言,遂止。

有侍人旧曾服事故太子章于东宫者,闻知主父商议之事,乃私告于章。章与田不礼计之。不礼曰:『主父分王二子,出自公心,特为妇人所阻耳。王年幼,不谙事,诚乘间以计图之,主父亦无如何也。』

章曰:『此事惟君留意,富贵共之!』

太傅李兑与肥义相善,密告曰:『安阳君强壮而骄,其党甚众,且有怨望之心。田不礼刚狠自用,知进而不知退。二人为党,行险侥幸,其事不远。子任重而势尊,祸必先及,何不称病,传政于公子成,可以自免。』

肥义曰:『主父以王属②义,尊为相国,谓义可托安危也。今未见祸形,而先自避,不为荀息所笑乎?』

②属:托。

李兑叹曰:『子今为忠臣,不得复为智士矣。』

因泣下,久之,别去。肥义思李兑之言,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展转踌躇,未得良策,乃谓近侍高信曰:『今后若有召吾王者,必先告我。』

高信曰:『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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