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 簡介 目錄 A-AA+ 書簽 查字

             

第二十九卷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 (7)

醒世恒言作者:冯梦龙发布:福哥

2020-8-26 02:05

    且说汪知县在堂等候,堂前灯笼火把,照辉浑如白昼,四下绝不闻一些人声。

    众公差押卢楠等,直至丹墀下。举目看那知县,满面杀气,分明坐下个阎罗天子。

    两行隶卒排列,也与牛头夜叉无二。家人们见了这个威势,一个个胆战心惊。众公差跑上堂禀道:『卢楠一起拿到了!』将一干人带上月台,齐齐跪下。钮文、金氏另跪在一边。惟有卢楠挺然居中而立。汪知县见他不跪,仔细看了一看,冷笑道:『是一个土豪!见了官府,犹恁般无状!在外安得不肆行无忌。我且不与你计较,暂请到监里去坐一坐。』

    卢楠倒走上三四步,横挺着身子说道:『就到监里去坐也不妨。只要说个明白,我得何罪,昏夜差人抄没?』知县道:『你强占良人妻女不遂,打死钮成,这罪也不小!』卢楠闻言,微微笑道:『我只道有甚天大事情,原来为钮成之事。据你说止不过要我偿他命罢了,何须大惊小怪。

    但钮成原系我家佣奴,与家人卢才口角而死,却与我无干;即使是我打死,亦无死罪之律。若必欲借彼证此,横加无影之罪,以雪私怨,我卢楠不难屈承,只怕公论难泯!』汪知县大怒道:『你打死平人,昭然耳目,却冒认为奴,污蔑问官,抗拒不跪。公堂之上,尚敢如此狂妄,平日豪横,不问可知矣!今且勿论人命真假,只抗逆父母官,该得何罪?』喝都教拿下去打。众公差齐声答应,赶向前一把揪翻。

    卢楠叫道:『士可杀而不可辱,我卢楠堂堂汉子,何惜一死,却要用刑?任凭要我认那一等罪,无不如命,不消责罚!』众公差那里由他做主,按倒在地,打了三十。知县喝教住了,并家人齐发下狱中监禁。钮成尸首着地方买棺盛殓,发至官坛候验。钮文、金氏干证人等,召保听审。

    卢楠打得血肉淋漓,两个家人扶着,一路大笑走出仪门。这几个朋友上前相迎,家人们还恐怕来拿,远远而立,不敢近身。众友问道:『为甚事,就到杖责?』

    卢楠道:『并无别事,汪知县公报私仇,借家人卢才的假人命,装在我名下,要加个小小死罪!』众友惊骇道:『不信有此等奇冤!』内中一友叫道:『不打紧!待小弟回去,与家父说了,明日拉合县乡绅孝廉,与县公讲明,料县公难灭公论,自然开释。』卢楠道:『不消兄等费心,但凭他怎地摆布罢了!只有一件紧事,烦到家间说一声,教把酒多送几坛到狱中来。』众友道:『如今酒也该少饮。』

    卢楠笑道:『人生贵在适意,贫富荣辱,俱身外之事,于我何有!难道因他要害我,就不饮酒了?这是一刻也少不得的!』正在那里说话,一个狱卒推着背道:『快进狱去,有话另日再说!』那狱卒不是别人,叫做蔡贤,也是汪知县得用之人。卢楠睁起眼喝道:『唗!可恶!我自说话,与你何干?』蔡贤也焦躁道:『呵呀!你如今是个在官人犯了,这样公子气质,且请收起,用不着了。』卢楠大怒道:『什么在官人犯,就不进去,便怎么!』蔡贤还要回话,有几个老成的,将他推开,做好做歹,劝卢楠进了监门,众友也各自回去。卢楠家人自归家回覆主母。不在话下。

    原来卢楠出衙门时,谭遵紧随在后察访,这些说话,一句句听得明白,进衙报与知县。知县到次早只说有病,不出堂理事。众乡官来时,门上人连帖也不受。

    至午后忽地升堂,唤齐金氏一干人犯,并忤作人等,监中吊出卢楠主仆,径去检验钮成尸首。那忤作人已知县主之意,轻伤尽报做重伤,地邻也理会得知县要与卢楠作对,齐咬定卢楠打死。知县又哄卢楠将出钮成佣工文券,只认做假的,尽皆扯碎,严刑拷逼,问成死罪。又加二十大板,长枷手扭,下在死囚牢里。家人们一概三十,满徒三年,召保听候发落。金氏、钮文干证人等,发回宁家。尸棺俟详转定夺。将招由叠成文案,并卢楠抗逆不跪等情,细细开载在内,备文申报上司。虽众乡绅力为申理,知县执意不从。有诗为证:

    县令从来可破家,冶长非罪亦堪嗟。

    福堂今日容高士,名圃无人理百花。

    且说卢楠本是贵介之人,生下一个脓窠疮儿,就要请医家调治的,如何经得这等刑杖?到得狱中,昏迷不醒。幸喜合监的人,知他是个有钱主儿,奉承不暇,流水把膏药末药送来。家中娘子又请太医来调治,外修内补,不勾一月,平服如旧。那些亲友,络绎不绝,到监中候问。狱卒人等,已得了银子,欢天喜地,由他们直进直出,并无拦阻。内中单有蔡贤是知县心腹,如飞禀知县主,魆地到监点闸,搜出五六人来,却都是有名望的举人秀士,不好将他难为,教人送出狱门。

    又把卢楠打上二十。四五个狱卒,一概重责。那狱卒们明知是蔡贤的缘故,咬牙切齿!因是县主得用之人,谁敢与他计较。那卢楠平日受用的高堂大厦,锦衣玉食,眼内见的是竹木花卉,耳中闻的是笙箫细乐;到了晚间,娇姬美妾,倚翠偎红,似神仙般散诞的人。如今坐于狱中,住的却是钻头不进半塌不倒的房子;眼前见的无非死犯重囚,言事嘈杂,面目凶顽,分明一班妖魔色怪;耳中闻的不过是脚鐐手扭铁链之声;到了晚间,提铃喝号,击柝鸣锣,唱那歌儿,何等凄惨!

    他虽是豪迈之人,见了这般景像,也未免睹物伤情。恨不得胁下顷刻生出两个翅膀来,飞出狱中。又恨不得提把板斧,劈开狱门,连众犯也都放走。一念转着受辱光景,毛发倒竖,恨道:『我卢楠做了一世好汉,却送在这个恶贼手里!如今陷于此间,怎能勾出头日子。总然挣得出去,亦有何颜面见人!要这性命何用?不如寻个自尽,到得干净!』又想道:『不可!不可!昔日成汤文王,有夏台羑里之囚;孙膑、马迁有刖足腐刑之辱。这几个都是圣贤,尚忍辱待时,我卢楠岂可短见!』却又想道:『我卢楠相知满天下,身列缙绅者也不少,难道急难中就坐观成败?还是他们不晓得我受此奇冤?须索写书去通知,教他们到上司处挽回。』

    遂写起若干书启,差家人分头投递那些相知。也有见任,也有林下,见了书札,无不骇然;也有直达汪知县,要他宽罪的;也有托上司开招的。那些上司官,一来也晓得卢楠是当今才子,有心开释,都把招详驳下县里。回书中又露个题目,教卢楠家属前去告状,转批别衙门开招出罪。卢楠得了此信,心中暗喜,却教家人往各上司诉冤,果然都批发本府理刑勘问。理刑官先已有人致意。不在话下。

    却说汪知县几日间连接数十封书札,都是与卢楠求解的。正在踌躇,忽见各上司招详,又都驳转。过了几日,理刑厅又行牌到县,吊卷提人。已明知上司有开招放他之意,心下老大惊惧,想道:『这厮果然神通广大,身子坐在狱中,怎么各处关节已是布置到了?若此番脱漏出去,如何饶得我过!一不做,二不休,若不斩草除根,恐有后患。』当晚差谭遵下狱,教狱卒蔡贤拿卢楠到隐僻之处,遍身鞭朴,打勾半死,推倒在地,缚了手足,把土囊压住口鼻。那消一个时辰,呜呼哀哉!可怜满腹文章,到此冤沉狱底。正是:

    英雄常抱千年恨,风木寒烟空断魂。

打開手機掃描閱讀

收藏 書評 打賞

上一頁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