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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 (2)

醒世恒言作者:冯梦龙发布:福哥

2020-8-26 02:05

    话休絮烦。一日,正是十月初旬天气,颜俊有个门房远亲,姓尤,名辰,号少梅。为人生意行中,颇颇伶俐,也领借颜俊些本钱,在家开个果子店营运过活。

    其日在洞庭山贩了几担橙桔回来,装做一盘,到颜家送新。他在山上闻得高家选婿之事,说话中间偶然对颜俊叙述,也是无心之谈。谁知颜俊到有意了,想道:『我一向要觅一头好亲事,都不中意。不想这段姻缘却落在那里!凭着我这恁般才貌,又有家私,若央媒去说,再增添几句好话,怕道不成?』那日一夜睡不着。

    天明起来,急急梳洗了,到尤辰家里。尤辰刚刚开门出来,见了颜俊,便道:『大官人为何今日起得恁早?』颜俊道:『便是有些正事,欲待相烦,恐老兄出去了,特特早来。』尤辰道:『不知大官人有何事见委?请里面坐了领教。』颜俊到坐启下,作了揖,分宾而坐。尤辰又道:『大官人但有所委,必当效力,只怕用小子不着。』颜俊道:『此来非为别事,特求少梅作伐。』尤辰道:『大官人作成小子赚花红钱,最感厚意。不知说的是那一头亲事?』颜俊道:『就是老兄昨日说的洞庭西山高家这头亲事,于家下甚是相宜,求老兄作成小子则个!』

    尤辰格的笑了一声道:『大官人莫怪小子直言。若是第二家,小子也就与你去说了。若是高家,大官人作成别人做媒罢!』颜俊道:『老兄为何推托?这是你说起的,怎么又叫我去寻别人?』尤辰道:『不是小子推托,只为高老有些古怪,不容易说话,所以迟疑。』

    颜俊道:『别件事,或者有些东扯西拽,东掩西遮,东三西四,不容易说话。这做媒乃是冰人撮合,一天好事,除非他女儿不要嫁人便罢休,不然,少不得男媒女妁。随他古怪,然须知媒人不可怠慢,你怕他怎的!还是你故意作难,不肯总成我这桩美事。这也不难,我就央别人去说。说成了时,休想吃我的喜酒!』说罢,连忙起身。

    那尤辰领借了颜俊家本钱,平日奉承他的,见他有咈然不悦之意,即忙回船转舵道:『大官人莫要性急,且请坐下,再细细商议。』颜俊道:『肯去说便去,不肯去就罢了,有甚话商量得!』口里虽则是恁般说了,身子却又转来坐下。

    尤辰道:『不是我故意作难,那老儿真个古怪。别家相媳妇,他偏要相女婿,但得他当面看得中意,才将女儿许他。有这些难处,只怕劳而无功,故此不敢把这个难题目包揽在身上。』颜俊道:『依你说,也极容易。他要当面看我时,就等他看个眼饱。我又不残疾,怕他怎地!』

    尤辰不觉呵呵大笑道:『大官人,不是冲撞你说。大官人虽则不丑,更有比大官人胜过几倍的,他还看不上眼哩!大官人若是不把与他见面,这事纵没一分二分,还有一厘二厘。若是当面一看,便万分难成了!』

    颜俊道:『常言无谎不成媒。你与我包荒,只说十二分人才,或者该是我的姻缘,一说便就,不要面看,也不可知。』尤辰道:『倘若要看时,却怎地?』颜俊道:『且到那时,再有商量。只求老兄速去一言。』尤辰道:『既蒙吩咐,小子好歹去走一遭便了。』颜俊临起身,又叮咛道:『千万,千万!说得成时,把你二十两这纸借契,先奉还了,媒礼花红在外。』尤辰道:『当得,当得!』颜俊别去。不多时,就教人封上五钱银子,送与尤辰,为明日买舟之费。

    颜俊那一夜在床上睡不着,想道:『倘他去时不尽其心,葫芦提回复了我,可不枉走一遭!再差一个伶俐家人跟随他去,听他讲甚言语。好计,好计!』等待天明,便唤家童小乙来,跟随尤大舍往山上去说亲。小乙去了,颜俊心中牵挂,即忙梳洗,往近处一个关圣庙中求签,卜其事之成否。当下焚香再拜,把签简摇了几摇,扑的跳出一签。拾起看时,却是第七十三签。壁上写得有签诀四句,云:

    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把信音乖。

    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

    颜俊才学虽则不济,这几句签诀,文义显浅,难道好歹不知?求得此签,心中大怒,连声道:『不准,不准!』撒袖出庙门而去。回家中坐了一会,想道:『此事有甚不谐?难道真个嫌我丑陋,不中其意?男子汉须比不得妇人,只是出得人前罢了。一定要选个陈平、潘安不成?』一头想,一头取镜子自照。侧头侧脑的看了一回,良心不昧,自己也看不过了。把镜子向桌上一撇,叹了一口寡气,呆呆而坐,准准的闷了一日不题。

    且说尤辰是日同小乙驾了一只二橹快船,趁着无风静浪,咿呀的摇到西山高家门首停舶,刚刚是未牌时分。小乙将名帖递了,高公出迎,问其来意,说是与令爱作伐。高赞问是何宅。尤辰道:『就是敝县一个舍亲,家业也不薄,与宅上门户相当。此子年方十八,读书饱学。』高赞道:『人品生得如何?老汉有言在前,定要当面看过,方敢应承。』

    尤辰见小乙紧紧靠在椅子后边,只得不老实扯个大谎,便道:『若论人品,更不必言。堂堂一躯,十全之相。况且一肚文才,十四岁出去考童生,县里就高高取上一名。这几年为丁了父忧,不曾进院,所以未得游庠。有几个老学,看了舍亲的文字,都许他京解之才。就是在下,也非惯于为媒的,因年常在贵山买果,偶闻令爱才貌双全,老翁又慎于择婿,因思舍亲正合其选,故此斗胆轻造。』

    高赞闻言,心中甚喜:『便是令亲果然有才有貌,老汉敢不从命。但老汉未曾经目,终不放心。若是足下引令亲过寒家一会,更无别说。』尤辰道:『小子并非谬言,老翁他日自知。只是舍亲是个不出书房的小官人,或者未必肯到宅上。就是小子撺掇来时,若成得亲事还好,万一不成,舍亲何面目回转!小子必然讨他抱怨了。』高赞道:『既然人品十全,岂有不成之理?老夫生性是这般小心过度的人,所以必要着眼。若是令亲不屑下顾,待老汉到宅,足下不意之中,引令亲来一观,却不妥贴?』

    尤辰恐怕高赞身到吴江,访出颜俊之丑,即忙转口道:『既然尊意决要会面,小子还同舍亲奉拜,不敢烦尊驾动履。』说罢,告别。高公那里肯放,忙教整酒肴相款。吃到更余,高公留宿。尤辰道:『小舟带有铺陈,明日要早行,即今奉别。等舍亲登门,却又相扰。』

    高公取舟金一封相送,尤辰作谢下船。

    次早顺风,拽起饱帆,不勾大半日就到了吴江。颜俊正呆呆的站在门前望信,一见尤辰回家,便迎住问道:『有劳老兄往返,事体如何?』尤辰把问答之言,细述一遍。『他必要面会,大官人如何处置?』颜俊嘿然无言。尤辰便道:『暂别再会。』自回家去了。颜俊到里面,唤过小乙来问其备细,只恐尤辰所言不实。

    小乙说来果是一般。颜俊沉吟了半晌,心生一计,再走到尤辰家,与他商议。不知说的是甚么计策?正是:

    为思佳偶情如火,索尽枯肠夜不眠。

    自古姻缘皆分定,红丝岂是有心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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