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 簡介 目錄 A-AA+ 書簽 查字

             

第二卷 陈御史巧勘金钗钿 (2)

喻世明言作者:冯梦龙发布:福哥

2020-8-26 02:00

    忽一日,顾佥事往东庄收租,有好几日担阁。孟夫人与女儿商量停当了,唤园公老欧到来。夫人当面分付,教他去请鲁公子后门相会,如此如此,『不可泄漏,我自有重赏。』老园公领命,来到鲁家。但见:

    门如败寺,屋似破窑。窗槅离披,一任风声开闭;厨房冷落,绝无烟气蒸腾。颓墙漏瓦权栖足,只怕雨来;旧椅破床便当柴,也少火力。尽说宦家门户倒,谁怜清吏子孙贫?说不尽鲁家穷处。

    却说鲁学曾有个姑娘,嫁在梁家,离城将有十里之地。姑夫已死,止存一子梁尚宾,新娶得的一房好娘子,三口儿一处过活,家道粗足。这一日,鲁公子恰好到他家借米去了,只有个烧火的白发婆婆在家。老管家只得传了夫人之命,教他作速寄信去请公子回来:『此是夫人美情,趁这几日老爷不在家中,专等专等,不可失信。』嘱罢自去了。这里婆子想道:『此事不可迟缓,也不好转托他人传话。

    当初奶奶存日,曾跟到姑娘家去,有些影像在肚里。』当下嘱付邻人看门,一步一跌的问到梁家。梁妈妈正留着侄儿在房中吃饭。婆子向前相见,把老园公言语细细述了。姑娘道:『此是美事!』撺掇侄儿快去。

    鲁公子心中不胜欢喜,只是身上蓝缕,不好见得岳母,要与表兄梁尚宾借件衣服遮丑。原来梁尚宾是个不守本分的歹人,早打下欺心草稿,便答应道:『衣服自有,只是今日进城,天色已晚了。宦家门墙,不知深浅,令岳母夫人虽然有话,众人未必尽知,去时也须仔细。凭着愚见,还屈贤弟在此草榻,明日只可早往,不可晚行。』鲁公子道:『哥哥说得是。』梁尚宾道:『愚兄还要到东村一个人家,商量一件小事,回来再得奉陪。』又嘱付梁妈妈道:『婆子走路辛苦,一发留他过宿,明日去吧。』妈妈也只道孩儿是个好意,真个把两人都留住了。

    谁知他是个奸计:只怕婆子回去时,那边老园公又来相请,露出鲁公子不曾回家的消息,自己不好去打脱冒了。正是:欺天行当人难识,立地机关鬼不知。梁尚宾背却公子,换了一套新衣,悄地出门,径投城中顾佥事家来。

    却说孟夫人是晚教老园公开了园门伺候。看看日落西山,黑影里只见一个后生,身上穿得齐齐整整,脚儿走得慌慌张张,望着园门欲进不进的。老园公问道:『郎君可是鲁公子么?』梁尚宾连忙鞠个躬应道:『在下正是。因老夫人见召,特地到此,望乞通报。』老园公慌忙请到亭子中暂住,急急的进去报与夫人。孟夫人就差个管家婆出来传话:『请公子到内室相见。』才下得亭子,又有两个丫鬟,提着两碗纱灯来接。弯弯曲曲行过多少房子,忽见朱楼画阁,方是内室。

    孟夫人揭起珠帘,秉烛而待。那梁尚宾一来是个小家出身,不曾见恁般富贵样子;二来是个村郎,不通文墨;三来自知假货,终是怀着个鬼胎,意气不甚舒展。上前相见时,跪拜应答,眼见得礼貌粗疏,语言涩滞。孟夫人心下想道:『好怪!全不像宦家子弟。』一念又想道:『常言人贫智短,他恁地贫困,如何怪得他失张失智?』转了第二个念头,心下愈加可怜起来。

    茶罢,夫人分付忙排夜饭,就请小姐出来相见。阿秀初时不肯,被母亲逼了两三次,想着:『父亲有赖婚之意,万一如此,今宵便是永诀;若得见亲夫一面,死亦甘心。』当下离了绣阁,含羞而出。孟夫人道:『我儿过来见了公子,只行小礼罢。』

    假公子朝上连作两个揖,阿秀也福了两福,便要回步。夫人道:『既是夫妻,何妨同坐?』便教他在自己肩下坐了。假公子两眼只瞧那小姐,见他生得端丽,骨髓里都发痒起来。这里阿秀只道见了真丈夫,低头无语,满腹恓惶,只饶得哭下一场。正是:真假不同,心肠各别。

    少顷,饮馔已到,夫人教排做两桌,上面一桌请公子坐,打横一桌娘儿两个同坐。夫人道:『今日仓卒奉邀,只欲周旋公子姻事,殊不成体,休怪休怪!』假公子刚刚谢得个『打搅』二字,面皮都急得通红了。席间,夫人把女儿守志一事,略叙一叙。假公子应了一句,缩了半句。夫人也只认他害羞,全不为怪。那假公子在席上自觉局促,本是能饮的,只推量窄,夫人也不强他。又坐了一回,夫人分付收拾铺陈在东厢下,留公子过夜。假公子也假意作别要行。夫人道:『彼此至亲,何拘形迹?我母子还有至言相告。』假公子心中暗喜。只见丫鬟来禀:『东厢内铺设已完,请公子安置。』

    假公子作揖谢酒,丫鬟掌灯送到东厢去了。

    夫人唤女儿进房,赶去侍婢,开了箱笼,取了私房银子八十两,又银杯二对,金首饰一十六件,约值百金,一手交付女儿,说道:『做娘的手中只有这些,你可亲去交与公子,助他行聘完婚之费。』阿秀道:『羞答答如何好去?』夫人道:『我儿,礼有经权,事有缓急。如今尴尬之际,不是你亲去嘱付,把夫妻之情打动他,他如何肯上紧?穷孩子不知世事,倘或与外人商量,被人哄诱,把东西一时花了,不枉了做娘一片用心?那时悔之何及!这东西也要你袖里藏去,不可露人眼目。』

    阿秀听了这一班道理,只得依允,便道:『娘,我怎好自去?』夫人道:『我教管家婆跟你去。』当下唤管家婆来到,分付他只等夜深,密地送小姐到东厢,与公子叙话。又附耳道:『送到时,你只在门外等候,省得两下碍眼,不好交谈。』管家婆已会其意了。

    再说假公子独坐在东厢,明知有个跷蹊缘故,只是不睡。果然,一更之后,管家婆捱门而进,报道:『小姐自来相会。』假公子慌忙迎接,重新叙礼。有这等事:那假公子在夫人前一个字也讲不出,及至见了小姐,偏会温存絮话!这里小姐,起初害羞,遮遮掩掩,今番背却夫人,一般也老落起来。两个你问我答,叙了半晌。

    阿秀话出衷肠,不觉两泪交流。那假公子也装出捶胸叹气,揩眼泪缩鼻涕,许多丑态;又假意解劝小姐,抱持绰趣,尽他受用。管家婆在房门外听见两下悲泣,连累他也翙惶,堕下几点泪来。谁知一边是真,一边是假。阿秀在袖中摸出银两首饰,递与假公子,再三嘱付,自不必说。假公子收过了,便一手抱住小姐把灯儿吹灭,苦要求欢。阿秀怕声张起来,被丫鬟们听见了,坏了大事,只得勉从。有人作【如梦令】词云:可惜名花一朵,绣幙深闺藏护。不遇探花郎,抖被狂蜂残破。错误,错误!怨杀东风分付。

    常言事不三思,终有后悔。孟夫人要私赠公子,玉成亲事,这是锦片的一团美意,也是天大的一桩事情,如何不教老园公亲见公子一面?及至假公子到来,只合当面嘱付一番,把东西赠他,再教老园公送他回去,看个下落,万无一失。

    千不合,万不合,教女儿出来相见,又教女儿自往东厢叙话。这分明放一条方便路,如何不做出事来?莫说是假的,就是真的,也使不得,枉做了一世牵扳的话柄。这也算做姑息之爱,反害了女儿的终身。

    闲话休题。且说假公子得了便宜,放松那小姐去了。

    五鼓时,夫人教丫鬟催促起身梳洗,用些茶汤点心之类。又嘱付道:『拙夫不久便回,贤婿早做准备,休得怠慢。』假公子别了夫人,出了后花园门,一头走一头想道:『我白白里骗了一个宦家闺女,又得了许多财帛,不曾露出马脚,万分侥幸。只是今日鲁家又来,不为全美。听得说顾佥事不久便回,我如今再担阁他一日,待明日才放他去。若得顾佥事回来,他便不敢去了,这事就十分干净了。』计较已定,走到个酒店上自饮三杯,吃饱了肚里,直延捱到午后,方才回家。

    鲁公子正等得不耐烦,只为没有衣服,转身不得。姑娘也焦燥起来,教庄家往东村寻取儿子,并无踪迹。走向媳妇田氏房前问道:『儿子衣服有么?』田氏道:『他自己检在箱里,不曾留得钥匙。』

    原来田氏是东村田贡元的女儿,到有十分颜色,又且通书达礼。田贡元原是石城县中有名的一个豪杰,只为一个有司官与他做对头,要下手害他,却是梁尚宾的父亲与他舅子鲁廉宪说了,廉宪也素闻其名,替他极口分辨,得免其祸。因感激梁家之恩,把这女儿许他为媳。那田氏像了父亲,也带三分侠气,见丈夫是个蠢货,又且不干好事,心下每每不悦,开口只叫做『村郎』。以此夫妇两不和顺,连衣服之类,都是那『村郎』自家收拾,老婆不去管他。

打開手機掃描閱讀

收藏 書評 打賞

上一頁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