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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栎阳潮生 第三节 肝胆相照 卫鞅三说秦孝公

大秦帝国作者:孙皓晖发布:福哥

2020-6-10 01:35

    十月二十日,栎阳城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将齐国稷下学宫的名士田常以上大夫的礼遇,安葬在城北高岗上。那一天,招贤馆三十六名士子为灵车执绋挽歌,秦国下大夫以上官员全部送葬。在三丈高的坟墓堆起时,秦孝公亲自在墓前祭奠,并亲手为田常墓栽下了两棵栾树。

    葬礼完毕,秦孝公没有回栎阳,带着车英直接到了渭水北岸的渡口。自平定戎狄叛乱后,他还没有视察过西部。这次,他想在严冬到来之前乘船逆流而上,到雍城以西看看。到得船上,秦孝公对车英吩咐,『稍等一会儿。』站在船头的车英指着北岸塬坡,『君上,内史来了,两个人?』孝公笑道:『就是等他们两个。半个时辰就完,误不了行程。』

    塬坡小道上,驰马而来的正是景监和卫鞅。

    三天以前,在请准田常葬礼事宜的时候,景监由招贤馆士子又拐弯抹角的提到了卫鞅。秦孝公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你个景监,是教卫鞅迷住了?还是吃了卫鞅好处?这个人已经在书房里泡迂了,表面上颇有英风,实则是老气横秋,你还不死心?咄咄怪事!』景监退无可退,就直说了卫鞅那一番『君试臣以才,臣试君以明』的论理和珍奇出手的比喻。秦孝公听了,又是沉默不语。他感到卫鞅此说颇耐寻味,蓦然之间,又觉此人颇为蹊跷,何以每次都能找出让他怦然心动的请见理由?若非有备而来,预谋而发,岂能如此?沉吟有顷,他悠然笑道:『好吧,就再见卫鞅一次,看看他揣了多少劣货?』

    秋霜已起,渭水两岸草木枯黄。渡口停泊着一条高桅黑帆的官船,遥遥可见甲板上凉棚状的船亭中有长案木几。景监和卫鞅来到岸边,将马拴好,走向官船。景监低声道:『鞅兄,我再说一次,君上所以在船上见你,是想到西地查访民情。这次不行,你就只有回魏国了。』卫鞅笑着点点头,俩人便踏上宽宽的木板上船。

    车英在船口迎候,拱手笑道:『内史、先生,这厢请。』将两人让到船亭坐定。

    秦孝公见二人上船,便从船舱来到船亭,景监卫鞅一起做礼,『参见君上。』

    秦孝公笑道:『不必多礼,我等边走边谈吧。』转身对车英吩咐,『开船西上。』

    车英令下,浆手们一声呼喝,『起船』,官船便悠悠离岸,缓缓西上。

    渭水河面宽阔,清波滔滔,水深无险,端的是罕见的良性航道。要是在魏国,这样的水道一定是樯桅林立船只如梭。可眼下的渭水河面却是冷冷清清,偶有小船驶过,也只是衣衫破旧的打鱼人。茫茫水面,竟然看不到一只装载货物的商船。

    卫鞅凝视着河面,发出一声喟然长叹。

    秦孝公道:『先生两次言三道,虽不合秦国,然先生之博学多识,我已感同身受。嬴渠梁意欲请先生任招贤馆掌事,职同下大夫,不知先生肯屈就否?』

    卫鞅仿佛没有听见秦孝公的话,他望着清冷的河面,缓缓说道:『渭水滔滔,河面宽阔,在秦境内无有险阻,乃天赐佳水也。何以秦据渭水数百年,坐失鱼盐航运之利?关中川道,土地平坦,沃野千里,天下所无,何以在秦数百年,却荒芜薄收,民陷饥困?』

    景监一怔,生怕卫鞅又迂阔起来,仔细一听,都在实处,便不再言语。秦孝公则不动声色的沉默着,他想听听这个蹊跷的博学之士还能说出什么来。卫鞅也似乎并没有注意秦孝公和景监的沉默,他继续面河问道:『秦地民众朴实厚重,又化进戎狄部族尽百万,尚武之风深植朝野。秦国却何以没有一支攻必克、战必胜的精锐之师?』

    景监高兴插话:『先生所问,正是君上日夜所思之大事。先生大计何在?』

    秦孝公目光锐利的盯住卫鞅背影,向景监摆摆手,示意不要打断他。

    卫鞅转过身来正视着秦孝公道:『方今天下列国争雄,国力消长为兴亡根本。何谓国力?其一,人口众多,民家富庶,田业兴旺。其二,国库充盈,财货粮食经得起连年大战与天灾饥荒之消耗。其三,民众与国府同心,举国凝聚如臂使指。其四,法令稳定,国内无动荡人祸。其五,甲兵强盛,铁骑精良。有此五者,方堪称强国。而目下之秦国,五无其一。地小民少,田业凋敝;国库空虚,无积年之粮;民治松散,国府控缰乏力;内政法令,因循旧制;举国之兵,不到十万,尚是残破老旧之师。如此秦国,隐患无穷,但有大战,便是灭顶之灾。君上以为然否?』

    秦孝公微微一笑,『如此一无是处,却如何改变?王道?无为?仁政?』

    景监看话题已经入港,正在高兴,却听国君话音不对,着急道:『不行不行,那都是亡国之道,先生岂能再提?』

    秦孝公摆摆手道:『请先生继续说下去。』

    卫鞅神色肃然,『治国之道,强国为本。王道、仁政、无为,尽皆虚幻之说,与强国之道冰炭不能同器。君上洞察深彻,不为所动,鞅引以为慰。』

    『然则如何强国?嬴渠梁却没有成算。』

    『强国亦有各种强法。魏国、齐国、楚国,君上以为哪一国可堪楷模?』

    秦孝公听此一问,精神陡然一振,目光炯炯道:『先生此言,大有深奥。嬴渠梁平日只为强国忧心如焚,心念尚不及此,敢请先生指教。』

    『魏国乃甲兵财货之强,齐国乃明君吏治之强,楚国为地广人众之强。目下正在变法崛起的韩国与齐国相类。』

    秦孝公喟然长叹,『与三强不相上下,嬴渠梁此生足矣。』

    卫鞅笑道:『然则上述三强,皆非根本强国,不足效法。』

    秦孝公感到惊讶了。他在【求贤令】中已经申明,图强的目标就是要恢复穆公时代的霸业,与东方诸侯一争高下。按照这样的目标,达到魏齐楚韩四国的强盛,应当就是满足了。而卫鞅居然说上述三国不足效法,口气之大,当真是蔑视天下。是这个卫鞅不知治国之艰难,还是真有扭转乾坤的大才?他在骤然之间弄不清楚,不妨先虚心听之,于是谦恭的拱手道:『先生之言,使人气壮,尚请详加拆解。』

    卫鞅面色肃然,侃侃而论,『前三种强国范式之根本弱点,在于只强一时,不强永远,只强表面,不强根本。魏国在文侯武侯两代是蒸蒸日上,真正强盛,自魏罂称王,魏国便每况愈下。齐国是这一代齐王强盛,之后必然衰弱。楚国则自楚悼王以后,一直是外强中干,不堪真正的一击。即或以目下正在变法之中的韩国而言,也是一代之强,甚至不出一代便会逞衰落之势。此中根源何在?其一,变法不深彻。李悝助魏文侯变法,以废除井田、奖励农耕、兴旺田业为主,疏忽了军制、吏制、爵制、国制、民制之全面变法。齐国韩国则更是粗浅的整军治吏之变法,没有深彻的再造翻新。楚国之变法,因吴起惨死而中途夭折,对旧世族只有些须触动,更休提深彻二字。其二,法令不稳定,没有留下一个国家应当长期信守的铁律。前代变法,后代复辟,根基不稳,必然是兴也忽焉,亡也忽焉。有此两大缺憾,岂能强大于永远?又岂能成大业于千秋?惟其如此,三强四国不足以效法,秦国要强大,就要从根本上强盛!』

    秦孝公被这一番江河直下的理论强烈震撼!陡然觉得往昔那笼罩心田的沉沉阴霾,竟是顷刻消散,身心枷锁顿时开脱,心明眼亮,坚实舒坦。他站起身向卫鞅深深一躬,『先生一番理论,当真是高屋建瓴,勘透天下,使嬴渠梁拨云见日,忧心顿去。敢问先生,根本强大,将欲如何?』

    景监高兴的不知所以,兴奋的用秦人土语喊道:『君上,该咥饭了!咥了再谈如何?』

    秦孝公醒悟,爽朗大笑,『对,咥饭。黑伯,上酒菜,与先生痛饮一番!』

    此时已经是黄昏夕阳,深秋的河风萧瑟寒凉,与君臣四人异常的兴奋热烈全然不同。最开心的是景监,他忙不迭的帮黑伯上菜上酒,害得一向整肃利落的黑伯竟是手忙脚乱,车英说他帮倒忙,景监却高兴得哈哈大笑。片刻之间,船菜上齐:四个大黑色陶盆,一盆肥羊炖,一盆清炖鱼,一盆生拌萝卜,一盆生拌野苦菜,另有一坛秦国的凤酒。君臣四人坐定,秦孝公亲自为卫鞅斟满一爵,而后端起自己面前的大爵,『先生高才深谋,胸中定有强秦奇计。嬴渠梁敬先生一爵,望先生教我。』说完,举爵一饮而尽。卫鞅坦然受了一礼,举爵痛饮,慨然道:『国有明君如公者,何愁不强?』

    秦孝公叹息道:『君无良相,孤掌难鸣。常盼管仲复生,不期而遇。』

    『茫茫中国,代有良才,强国何需借代而兴?』卫鞅慷慨傲岸。

    景监兴奋道:『君上,管仲强齐一代,卫鞅要强秦于永远,气魄何其大哉!』

    孝公大笑,『说得好!来,再与先生痛饮。』向卫鞅拱手相敬,一饮而尽。

    卫鞅一爵饮尽,慨然道:『治秦之策,鞅已谋划在胸。这是我访秦归来拟就的【强秦九论】,请君上评点。具体谋划,待君上西巡归来再行陈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羊皮纸书恭敬递过。

    秦孝公双手接过,未及翻阅便高声命令,『车英,掉船回栎阳,改日西巡。』转身对卫鞅拱手道:『请先生随我回宫,嬴渠梁与先生一抒胸中块垒,做竞夜长谈如何?』

    『君上呕心沥血,卫鞅自当披肝沥胆。』

    官船掉头东下。秋日短暂,转瞬便淹没在远山后面,唯留一抹血红的晚霞,照得河面波光粼粼。秦孝公与卫鞅始终站在船头兴奋交谈,一个说得出神,一个听得入迷。晚秋河风吹起一白一黑两领长衫啪啪做响,二人竟然丝毫未觉寒凉。车英为俩人披上棉袍,俩人竟浑然无觉,时而感慨,时而大笑。

    明月东升,官船方才回到了栎阳渡口。船一靠岸,孝公便吩咐车英善后,景监通知各县缓行面君,说完便和卫鞅驰马急回。到得政事堂大书房,黑伯点亮四盏纱灯,煮来浓茶。正是秋冬之交,老屋更显寒意,黑伯又打起了木炭燎炉。收拾妥当,孝公便和卫鞅饮茶畅谈。孝公先向卫鞅详细讲述了秦国三百多年的历史、传统与各种礼法,以及目下二十三个县的民生民治,使卫鞅对秦国有了更为扎实的了解。卫鞅也逐一详细介绍了东方各国的变化和军制、官制、民风、国君特点,尤其对魏国为首的六大战国,做了更为详尽的剖析。秦孝公除了少年征战,从未走出过函谷关,对天下大势可说是不甚了了,对各国具体国情更是所知粗疏。卫鞅丰富生动的叙述,第一次在他眼前打开了一片广阔的天地,使他对进入战国六十余年来的天下大势和列国详情了然与胸。秦孝公禀赋极高,边听边想,已经对秦国的落后怵然心惊。

    卫鞅讲完,孝公慨然道:『先生一席话,领我遍游天下,方知人之所以长,我之所以短。我还想听先生详述列国变法,以开我茅塞。』卫鞅便从春秋时代的新政变法讲起,逐一介绍了郑国子产的田制新政、齐国管仲的经济统制、越国文仲聚集国力的新政、鲁国宣公的初税亩新政、晋国的赐田减税、秦国简公的初租禾等主要新政。卫鞅道:『大要而言,春秋三百年,新政围绕田制与税制之变化发生,然皆为粗浅,无一巩固,反倒被新政激起的巨浪吞没。此即推行新政的郑国、齐国、晋国、越国相继灭亡之根本所在。』边听边想,孝公额头上不禁渗出晶晶细汗。卫鞅又讲述了战国以来魏国的李悝变法,楚国的吴起变法,与正在发生的齐国变法和韩国变法;对变法的内容、特点、嬗变及其结局,都做了鞭辟入里的解说和预测。

    此时,已经是红日临窗。黑伯轻轻走进来低声道:『君上,卯时已过,该吃点儿啦。』孝公依旧精神奕奕,笑道:『酒菜拿来,我们边吃边谈如何?』卫鞅欣然道:『好极,就边吃边谈。』黑伯捧来两鼎萝卜黄豆炖牛肉、一盘黑面饼、一坛酒。孝公吩咐道:『黑伯,谁来也不见。你也去吧。』黑伯走出,便皱着眉头守在政事堂门口。

    刚吃了几口,孝公便翻开昨日卫鞅送的【治秦九论】看起来,一入眼便放下了筷子凝神细思。刹那之间,卫鞅眼眶湿润了。如此简朴又如此勤奋的国君,卫鞅确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从昨日午后开始,他胸中积累的学问见识便汹涌澎湃的迸发出来,一夜之间,竟是没有丝毫停滞的呼啸奔泻。他流淌着自己,燃烧着自己。而作为国君的秦孝公,则象空谷沧海,接纳着他无尽的奔流而没有丝毫的满足。闪念之间,卫鞅从这个仅仅比自己大一岁的国君身上,看到了一种远远超越于年龄和阅历之上的成熟与博大。他仿佛生来就是做国君的,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慧眼辨才,沉静深远。对于寻常人等而言,拥有其中任何一种品质都是极为难得的了。而他,却如此出色的溶这些过人品质于一身,真正是令人叹服。与这个年轻的国君在一起,就象与山岳为伍,令人胆气顿生。他静静的看着专注沉思的秦孝公,神思奔放,竟也忘记了吃饭。

    须臾,秦孝公抬起头兴奋道:『【治秦九论】,字字千钧!来,痛饮一爵,请先生详为拆解。』卫鞅举爵,锵然相碰,俩人一饮而尽。

    烈酒下喉,卫鞅精神为之一振,『【治秦九论】乃卫鞅谋划的变法大纲。其一【田论】,立定废井田、开阡陌、田得买卖之法令。其二【赋税论】,抛弃贡物无定数的旧税制,使农按田亩、工按作坊、商按交易纳税之新法。如此则民富国亦富。其三【农爵论】,农人力耕致富并多缴粮税者,可获国家爵位。此举将真正激发农人勤奋耕耘,为根本的聚粮之道。其四【军功论】,凡战阵斩首者,以斩获首级数目赐爵。使国人皆以从军杀敌为荣耀,举国皆兵,士卒奋勇,伤残无忧,何患无战胜之功?其五【郡县论】,将秦国旧世族的自治封地一律取缔,设郡县两级官府,直辖于国府之下,使全国治权一统,如臂使指。其六【连坐论】,县下设里、村、甲三级小吏。民以十户为一甲,一人犯罪,十户连坐,使民众怯于私斗犯罪而勇于公战立功。其七【度量衡论】,将秦国所行之长度、重量、容器一体统一,由国府制作标准校正,杜绝商贾与奸恶吏员对庶民的盘剥。其八【官制论】,限定各级官府官吏定员与治权,杜绝政出私门。其九【齐俗论】,强制取缔山野之民的愚蛮风习,譬如寒食、举家同眠、妻妾人殉等等。此九论为大纲,若变法开始,尚须逐一制订法令,落于实处。』

    『人云,纲举目张。有此九论,嬴渠梁已经看见了秦国来日!』

    两人又是痛饮一爵,就着【九论】侃侃问答,不觉已是红日西坠,纱灯重亮。黑伯收拾燎炉火盆点灯时,看见正午的饭竟然原封未动,不禁摇头叹息,轻声道:『君上,该用晚饭了。』孝公笑道:『好吧,将这些弄热就行。』黑伯哽咽劝道:『君上,歇息吧,两天两夜了。』孝公不悦道:『又有何妨?不要打扰,去吧。』

    匆匆吃罢,俩人便围着燎炉火盆一条一条计议。说到最后的纠正民俗时,孝公竟然不了解西部老秦人的陋习。卫鞅便将自己在山河村的夜宿和带出河丫的故事讲了一遍。孝公不禁大是感慨唏嘘,眼中竟有莹然泪光,最后又大笑一番,举酒庆贺卫鞅的深彻踏勘。忘情之间,不觉又是红日临窗。

    黑伯等得心急如焚,百思无计,便匆匆到后边庭院禀报了太后,请她设法让国君歇息。

    太后听黑伯一说,又气又急,抬脚往前院便走,到得兵器厅廊外,想想又停下脚步,派侍女唤来正在晨读的荧玉,吩咐道:『你大哥又发痴了,三天两夜没歇息和人说话。我想他是否遇上了奇人高才?我去未免扫兴。你去看看,送点好吃的,捣乱捣乱他们,让他们歇会儿,啊。』荧玉顽皮的笑笑,飘然跑去了。

    政事堂外的庭院中,守了三天两夜的车英在晨光下边踢腿边打哈欠,打着打着,便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睡着了,长剑压在身下,却照样鼾声大作。荧玉提着棉布包裹的陶罐和小竹蓝轻盈走来,发现车英横卧在地,呼噜连声,摇头一笑,绕过车英,来到政事堂大厅,看见里间的大书房门掩着,便轻手轻脚趴到门格上向里张望。

    房内,秦孝公与卫鞅各自包着一块毛毡斜依在墙上,中间地毡上铺着一张大图,面前长几上杯盘散乱,二人都是眼睛发红面色发青,神情却是激动兴奋,了无倦意。荧玉知道大哥脾气,不敢贸然闯进,便悄悄站立偷听,寻觅进去的机会。只听屋内穿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道:『强兵之本,在激赏于民。劳而无功,战而无赏,必生异心。我在山河村听到老秦人民歌,「有功无赏,有年无成,有荒无救,有田难耕」。民生怨心,何以强兵?是以要奖励耕战,激赏强兵!』孝公插话道:『别急别急,你将那民歌再念一遍。』沙哑声音道:『我唱给君上听吧。』说着咳嗽一声,便低低唱了起来,悠扬悲凉的歌声飞出门外,『七月流火,过我山陵。女儿耕织,男儿做兵。有功无赏,有田无耕。有荒无救,有年无成。悠悠上天,忘我苍生。』

    歌声之后,屋内竟是良久沉寂……荧玉被歌儿深深感动,不禁热泪盈眶。只听大哥沉重的一声叹息与低低的哽咽拭泪之声。沙哑声音道:『君上何忧?但有变法雄心,君上将无愧于秦国民众,无愧于祖宗社稷。』大哥坚定深沉的声音,『嬴渠梁决意变法,请先生为我承担大任。』沙哑声音道:『君上信鞅,鞅万死不辞。然则变法愈深彻,道路愈艰险。鞅悉心推究过列国变法,以为至少需要三个条件,不知君上能做到否?』

    『先生但讲。』

    『其一,有一批竭诚拥戴变法之士居于枢要职位。否则,法无伸张,令无推行,行之朝野,便成强弩之末。』

    『此点但请先生放心。嬴渠梁当全力为先生罗织力量。』

    『其二,真法不避权贵。新法一旦推行,举国唯法是从。即或宫室宗亲,违法亦与庶民同罪。此点庸常之君断难做到。』

    『此点在嬴渠梁倒非难事。但讲第三。』

    『其三,国君对变法主政大臣须深信不疑,不受挑拨,不受离间。否则,权臣死而法令溃。春秋以来三百余年,凡新政变法失败者,无一不是君臣生疑。若无生死知遇,变法断难成功。』

    此时,风儿将门无声的吹开,荧玉悄然走进,站在了二人身后。

    秦孝公长吁一声,『强秦,是我的毕生大梦。为了这个梦,嬴渠梁九死而无悔,万难不足以扰我心!三百年以来,变法功臣皆死于非命,此乃国君之罪也。你我君臣相知,终我之世,绝不负君!』

    卫鞅眼中湿润,『公如青山,鞅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负秦。』

    两人四手,紧紧相握,中间忽然伸出两爵热气蒸腾的米酒,便听荧玉含泪笑道:『热酒赤心,天地为证。』秦孝公爽朗大笑,『说得好!小妹来得正是时候,来,干!』卫鞅接过一爵笑道:『为了秦国强大,干!』两爵锵然相碰,各自痛饮而尽。

    荧玉凝神打量着卫鞅,脸上露出一种纯真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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