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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

水浒传70回本作者:施耐庵发布:福哥

2020-5-25 18:50

    当下秦明和黄信两个到栅门外看时,望见两路来的军马,却好都到:一路是宋江、花荣;一路是燕顺、王矮虎;各带一百五十余人。黄信便叫寨兵放下吊桥,大开寨门,接两路人马都到镇上。宋江早传下号令:休要害一个百姓,休伤一个寨兵;叫先打入南寨,把刘高一家老小尽都杀了。王矮虎自先夺了那个妇人。小喽啰尽把应有家私--金银财物宝货之资--都装上车子;再有马匹牛羊,尽数牵了。花荣自到家中,将应有财物等项装载上车,搬取妻小妹子。内有清风镇上人数,都发还了。众多好汉收拾已了,一行人马离了清风镇,都回到山寨里来。

    车辆人马都到山寨。郑天寿迎接向聚义厅上相会。黄信与众好汉讲礼罢,坐于花荣肩下。宋江叫把花荣老小安顿一所歇处;将刘高财物分赏与众小喽啰。王矮虎拿得那妇人,将去藏在自己房内。燕顺便问道:『刘高的妻今在何处?』王矮虎答道:『今番须与小弟做个押寨夫人。』燕顺道:『与却与你;且唤他出来,我有一句

    话说。』宋江便道:『我正要问他。』王矮虎便唤到厅前。那婆娘哭著告饶。宋江喝道:『你这泼妇!

    我好意救你下山,念你是个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将冤报?今日擒来,有何理说?』燕顺跳起身来,便道:『这等淫妇,问他则甚!』拔出腰刀,一刀挥为两段。王矮虎见砍了这妇人,心中大怒,夺过一把朴刀,便要和燕顺交并。宋江等起身来劝住。宋江便道:『燕顺杀了这妇人也是。兄弟,你看我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教他夫妻团圆完聚,尚兀自转过脸来叫丈夫害我。贤弟,你留在身边,久后有损无益。宋江日后别娶一个好的,教贤弟满意。』燕顺道:『兄弟便是这等寻思:不杀他,久后必被他害了。』王矮虎被众人劝了,默默无言。燕顺喝叫小喽啰打扫过尸首血迹,且排筵席庆贺。

    次日,宋江和黄信主婚,燕顺、王矮虎、郑天寿,做媒执伐,要花荣把妹子与秦明。一应礼物都是宋江和燕顺出备。吃了三五日筵席。自成亲之后,又过了五七日,小喽啰探得事情,上山来报道:『青州慕容知府申将文书去中书省,奏说反了花荣、秦明、黄信,要起大军来征剿。』众人听罢,商量道:『此间小寨不是久恋之地;倘或大军到来,四面围住,如何迎敌?』宋江道:『小可有一计,不知中得诸位心否?』众好汉都道:『愿闻良策。』宋江道:『自这南方有个去处,地名唤做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中间宛子城、蓼儿洼。晁天王聚集著三五千军马,把住著水泊,官兵捕盗,不敢正眼觑他。我等何不收拾起人马,去那里入伙?』秦明道:『既然有这个去处,却是十分好。

    只是没人引进,他如何肯便纳我们?』宋江大笑,却把这打劫『生辰纲』──金银──一事,直说到刘唐寄书,有金子谢我,因此上杀了阎婆惜,逃去在江湖上。秦明听了,大喜道:『恁地,兄长正是他那里大恩人。事不宜迟,可以收拾起快去。』只就当日商量定了,便打并起十数辆车子,把老小并金银、财物、衣服、行李等件,都装在车子上,共有三二百匹好马。喽啰们,有不愿去的,赍发他些银两,任从他下山去投别主;有愿去的,编入队里,就和秦明带来的军汉,通有三五百人。宋江教分作三起下山,只做去收捕梁山泊的官军。山上都收拾得停当,装上车子,放起火来,把山寨烧作光地。分为三队下山:宋江便与花荣引著四五十人,三五十骑马,簇拥著五七辆车子,老小队仗先行;秦明、黄信引领八九十匹马和这应用车子,作第二起;后面便是燕顺、王矮虎、郑天寿三个,引著四五十匹马,一二百人。离了清风山,取路投梁山泊来。于路中见了这许多军马,旗号上又明明写著「收捕草寇官军,』因此无人敢来阻当。在路行五七日,离得青州远了。

    且说,宋江、花荣两个骑马在前头,背后车辆载著老小,与后面人马,只隔著二十来里远近。前面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对影山,两边两座高山,一般形势,中间却是一条大阔驿路。两个在马上正行之间,只听得前山里锣鸣鼓响。花荣便道:『前面必有强人!』把枪带住,取弓箭来,整顿得端正,再插放飞鱼袋内;一面叫骑马的军士催趱后面两起军马上来,且把车辆人马扎住了。宋江和花荣两个引了二十余骑军马向前探路。至前面半里多路,早见一簇人马,约有一百余人,尽是红衣红甲,拥有一个穿红少年壮士,横戟立马在山坡前,大叫道:『今日我和你比试,分个胜败,见个输赢!』只见对过山冈子背后,早拥出一队人马来,也有百十余人,都是白衣白甲,也拥著一个穿白少年壮士,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画戟。这边都是素白旗号,那壁都是绛红旗号。只见两边红白旗摇,震地花腔鼓擂,那两个壮士更不打话,各人挺手中戟,纵坐下马。两个就中间大阔路上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花荣与宋江两个在马上看了喝采。花荣一步步趱马向前看时,只见那两个壮士斗到深涧里,这两枝戟上,一枝是金钱豹子尾,一枝是金钱五色幡,却搅做一团,上面绒绦结住了,那里分拆得开。花荣在马上看了,便把马带住,左手去飞鱼袋内取弓,右手向走兽壶中拔箭;搭上箭,拽满弓,觑著豹尾绒绦较亲处,飕的一箭,恰好正把绒绦射断。只见两枝画戟分开做两下。那二百余人一齐喝声采。

    那两个壮士便不斗,都纵马跑来,直到宋江、花荣马前,就马上欠身声喏,都道:

    『愿求神箭将军大名?』花荣在马上答道:『我这个义兄,乃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我便是清风镇知寨小李广花荣。』那两壮士听罢,扎住了戟,便下马,推金山,倒玉柱,都拜道:『闻名久矣!』宋江、花荣慌忙下马,扶起那两位壮士道:『且请问二位壮士高姓大名?』那个穿红的说道:『小人姓吕,名方,祖贯潭州人氏。平昔爱学吕布为人,因此习学这枝方天画戟。人都唤小人做小温候吕方。因贩生药到山东,消折了本钱,不能彀还乡,权且占住这对影山,打家劫舍。近日走这个壮士来,要夺吕方的山寨;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厮杀。不想原来缘法注定,今日得遇尊颜。』宋江又问这穿白的壮士高姓。那人答道:『小人姓郭,名盛,祖贯四川嘉陵人氏。因贩水银货卖,黄河里遭风翻了船,回乡不得。原在嘉陵学得本处兵马张提辖的方天戟;向后使得精熟,人都称小人做赛仁贵郭盛。江湖上听得说,对影山有个使戟的占住了山头,打家劫舍;因此一迳来来比并戟法。连连战了十数日,不分胜败。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天与之幸。』宋江把上件事都告诉了,便道:『既幸相遇,就与二位劝和,如何?』两个壮士大喜,都依允了。后队人马已都到齐,一个个都引著相见了。吕方先请上山,杀牛宰马筵会。次日,却是郭盛置酒设席筵宴。宋江就说他两个撞筹入伙,凑队上梁山泊去投奔晁盖聚义。欢天喜地,都依允了,便将两山人马点起,收拾了财物。

    待要起身,宋江便道:『且住,非是如此去。假如我这里有三五百人马投梁山泊去,他那里亦有探细的人在四下里探听;倘或只道我们真是来收捕他,不是耍处。等我和燕顺先去报知了,你们随后却来。还作三起而行。』花荣、秦明道:『兄长高见。正是如此计较,陆续进程。兄长先行半日,我等催督人马,随后起身来。』

    且不说对影山人马陆续登程。只说宋江和燕顺各骑了马,带领随行十数人,先投梁山泊来。在路上行了两日,当日行到晌午时分,正走之间,只见官道傍边一个大酒店。

    宋江看了道:『孩儿们走得困乏,都叫买些酒了过去。』当时宋江和燕顺下了马,入酒店里来;叫孩儿们松了马肚带,都入酒店里坐。宋江和燕顺先入店里来看时,只有三副大座头,小座头不多几副。只见一副大座头上,先有一个在那里占了。宋江看那人时,里一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金不换扭丝铜镮;上穿一领皂绸衫,腰系一条白搭注

    :月字旁答。膊;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桌子边倚著短棒;横头上放著个衣包;生得八尺来长,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没根髭髯。宋江便叫酒保过来,说道:『我的伴当多,我两个借你里面坐一坐。你叫那个客人,移换那副大座头与我伴当们坐地吃些酒。』酒保应道:『小人理会得。』宋江与燕顺里面坐了。先叫酒保打酒来:『大碗先与伴当,一人三碗。有肉便买些来与他众人吃,却来我这里斟酒。』酒保又见伴当们都立满在炉边,酒保却去看著那个公人模样的客人道:『有劳上下,那借这副大座头与里面两个官人的伴当坐一坐。』那汉嗔怪呼他做『上下,』便焦躁道:『也有个先来后到!

    甚么官人的伴当要换座头!老爷不换!』燕顺听了,对宋江道:『你看他无礼么?』宋江道:『繇他便了,你也和他一般见识。』却把燕顺按住了。只见那汉转头看了宋江、燕顺冷笑。酒保又陪小心道:『上下,周全小人的买卖,换一换有何妨?』那汉大怒,拍著桌子道:『你这鸟男女好不识人!欺负老爷独自一个!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老爷也别鸟不换。高做声,大脖子拳不认得你!』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说甚么。』那汉喝道:『量你这厮敢说甚么!』燕顺听了,那里忍耐得住?便说道:『兀那汉子,你也鸟强!不换便罢,没可得鸟吓他。』那汉便跳起来,绰了短棒在手里,便应道:『我自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让得两个人,其余的都把来做脚底下的泥。』燕顺焦躁,便提起板凳,却待要打将去。宋江因见那人出语不俗,横身在里面劝解:『且都不要闹;我且请问你,你天下只让得,那两个人?』那汉道:『我说与你,惊得你呆了!』宋江道:『愿闻那两个好汉大名。』那汉道:『一个是沧州横海郡柴世宗的子孙,唤做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宋江暗暗地点头;又问:『那一个是谁?』那汉道:『这一个又奢遮!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宋江看了燕顺暗笑,燕顺早把板凳放下了。──『老爷只除了这两个,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宋江道:『你且住。

    我问你:你既说起这两个人,我却都认得。你在那里与他两个厮会?』那汉道:『你既认得,我不说谎。三年前在柴大官人庄上住了四个月有余,只不曾见得宋公明!』宋江道:『你便要认黑三郎么?』那汉道:『我如今正要去寻他。』宋江问道:『谁教你寻他?』那汉道:『他的亲兄弟铁扇子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

    宋江听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那汉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争些儿错过,空去孔太公那里走一遭。』宋江便把那汉,拖入里面,问道:『家中近日没甚事?』那汉道:『哥哥听禀: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赌为生。本乡起小人一个异名,唤做石将军。为因赌博上,一拳打死了个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庄上。多听得往来江湖上人说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郓城县投奔哥哥。却又听得说道为事出外,因见四郎。

    听得小人说起柴大官人来,却说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庄上。因小弟要拜识哥哥,四郎特写这封家书,与小人寄来孔太公庄上,「如寻见哥哥时,可叫兄长作急回来。」』宋江见说,心中疑惑,便问道:『你到我庄上住了几日?曾见我父亲么?』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得一夜便来了,不曾得见太公。』宋江把上梁山泊一节,都对石勇说了。石勇道:『小人自离了柴大官人庄上,江湖上只闻得哥哥大名,疏财仗义,济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里入伙,是必携带。』宋江道:『这不必你说,何争你一个人?且来和燕顺见。』叫酒保且来这里斟酒。三杯酒罢,石勇便去包裹内,取出家书,慌忙递与宋江。

    宋江接来看时,封皮逆封著,又没『平安』二字。宋江心内越是疑惑,连忙扯开封皮,从头读至一半,后面写道:

    『……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因病身故,见今做丧在家,专等哥哥来家迁葬。千万!千万!切不可误!弟清泣血奉书。』

    宋江读罢,叫声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将起来,自骂道:『不孝逆子,做下非为!老父身亡,不能尽人子之道,畜生何异!』自把头去壁上磕撞,大哭起来。燕顺、石勇抱住。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才苏来。

    燕顺、石勇两个劝道:『哥哥,且省烦恼。』宋江便分付燕顺道:『不是我寡情薄意,其实只有这个先父记挂;今已没了,只是星夜赶归去。教兄弟们自上山则个。』燕顺劝道:『哥哥,太公既已殁了,便到家时,也不得见了。天下无不死的父母,且请宽心,引我们弟兄去了,那时小弟却陪侍哥哥归去奔丧,未为晚了。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若无仁兄去时,他那里如何肯收留我们?』宋江道:『若等我送你们上山去时,误了我多少日期,却是使不得。我只写封备细书札,都说在内,就带了石勇一发入伙,等他们一处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罢,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烧眉之急!我马也不要,从人也不带,一个连夜自赶回家!』燕顺、石勇,那里留得住。

    宋江问酒保借笔砚,对了一幅纸,一头哭著,一面写书;再三叮咛在上面,写了,封皮不粘,交与燕顺收了;脱石勇的八搭麻穿上,取了些银两藏放在身边,跨了一口腰刀,就拿了石勇的短棒,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门要走。燕顺道:『哥哥,也等秦总管,花知寨都来相见一面了,去也未迟。』宋江道:『我不等了。我的书去,并无阻滞。

    石家贤弟,自说备细,可为我上覆众兄弟们,可怜见宋江奔丧之急,休怪则个。』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飞也似独自一个去了。

    且说燕顺同石勇,只就那店里吃了些酒食点心,还了酒钱,却教石勇骑了宋江的马,带了从人,只离酒店三五里路,寻个大客店,歇了等候。次日辰牌时分,全伙都到。

    燕顺、石勇接著,备细说宋江哥哥奔丧去了。众人都埋怨燕顺道:『你如何不留他一留!』石勇分说道:『他闻得父亲没了,恨不得自也寻死,如何肯停脚?巴不得飞到家里。写了一封备细书札在此,教我们只顾去,他那里看了书,并无阻滞。』花荣与秦明看了书,与众人商议道:『事在途中,进退两难:回又不得,散了又不成。只顾且去。还把书来封了,都到山上看;那里不容,却别作道理。』九个好汉,并作一伙,带了三五百人马,渐近梁山泊来,寻大路上山。一行人马正在芦苇中过,只见水面上锣鼓振响。

    众人看时,漫山遍野都是杂彩旗。水泊中桌出两只快船来:当先一只船上,摆著三五十个小喽啰,船头上中间坐著一个头领,乃是豹子头林冲;背后那只哨船上,也是三五十个小喽啰,船头上也坐著一个头领,乃是赤发鬼刘唐。前面林冲在船上喝问道:『汝等是甚么人?那里的官军?敢来收捕我们!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你也须知俺梁山泊的大名。』花荣、秦明等都下马立岸边,答应道:『我等众人非是官军;有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哥哥的书札在此,特来相投大寨入伙。』林銶听了道:『既有宋公明兄长的书札,且请过前面,到朱贵酒店里,先请书来看了,却来相请厮会。』船上把青旗只一招,芦苇里桌出一只小船,内有三个渔人,一个看船,两个上岸来说道:『你们众位将军都跟我来。』水面上那两只哨船,一只船上把白旗招动。铜锣响处,两只哨船一齐去了。

    一行众人看了,都惊呆了,说道:『端的此处官军谁敢侵傍!我等山寨如何及得!』

    众人跟著两个渔人,从大宽转,直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朱贵见说了,迎接众人,都相见了,便叫放翻两头黄牛,散了分例酒食;讨书札看了,先向水亭上放一枝响箭,射过对岸芦苇中。早摇过一只快船来,朱贵便唤小喽啰分付罢,叫把书先赍上山去报知;一面店里杀宰猪羊,管待九个好汉。把军马屯住,在四散歇了。第二日,辰牌时分,只见军师吴学究自来朱贵酒店里迎接众人。一个个都相见了。叙礼罢,动问备细,然后二三十只大白桌船来接。吴用、朱贵,邀请九位好汉下船,──老小车辆人马行李亦各自都搬在各船上。──前望金沙摊来。上得岸,松树径里,众多好汉,随著晁头领,全副鼓乐来接。晁盖为头,与九个好汉相见了,迎上关来,各自乘马坐轿,直到聚义厅上。一对对讲礼罢,──左边一带交椅上却是晁盖、吴用、公孙胜、林銶、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迁、宋万、朱贵、白胜〔那时白日鼠白胜,数月之前,已从济州大牢里越狱,逃走到山上入伙,皆是吴学究使人去用度,救他脱身。〕右边一带交椅上却是花荣、秦明、黄信、燕顺、王英、郑天寿、吕方、郭盛、石勇;列两行坐下。中间焚起一炉香来,各设了誓。当日大吹大擂,杀牛宰马筵宴。一面叫新到火伴,厅下参拜,自和小头目管待筵席。收拾了后山房舍,教搬老小家眷都安顿了。秦明、花荣在席上称赞宋公明许多好处,清风山报冤相杀一事,众头领听了大喜。后说吕方、郭盛两个比试戟法、花荣一箭射断绒绦,分开画戟。晁盖听罢,意思不信,口里含糊应道:『直如此射得亲切?改日却看比箭。』当日酒至半酣,食供数品,众头领都道:『且去山前闲玩一回,再来赴席。』当下众头领相谦相让,下阶闲步乐情,观看山景。行至寨前第三关上,只听得空中数行宾鸿嘹亮。花荣寻思道:『晁盖却才意思,不信我射断绒绦。

    何不今日就此施逞些手段,教他们众人看,日后敬伏我?』把眼一观,随行人伴数内却有带弓箭的。花荣便问他讨过一张弓来,在手看时,却是一张泥金鹊画细弓,正中花荣意;急取过一枝好箭,便对晁盖道:『恰才兄长见说花荣射断绒绦,众头领似有不信之意。远远的有一行雁来,花荣未敢夸口,这枝箭要射雁行内第三只雁的头上。射不中时,众头领休笑。』花荣搭上箭,拽满弓,觑得亲切,望空中只一箭射去,果然正中雁行内第三只,直坠落山坡下,急叫军士取来看时,那枝箭正穿在雁头上。晁盖和众头领看了,尽皆骇然,都称花荣做『神臂将军。』吴学究称赞道:『休言将军比李广,便是养由基也不及神手!真乃是山寨有幸!』自此,梁山泊无一个不钦敬花荣。众头领再回厅上会,到晚各自歇息。

    次日,山寨中再备筵席,议定坐次。本是秦明才及花荣,因为花荣是秦明大舅,众人推让花荣在林冲肩下,坐了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刘唐坐第七位,黄信坐第八位,三阮之下,便是燕顺、王矮虎、吕方、郭盛、郑天寿、石勇、杜迁、宋万、朱贵、白胜:

    一行共是二十一个头领坐定。庆贺筵宴已毕。山寨中添造大船屋宇,车辆什物;打造枪刀军器,铠甲头盔;整顿旌旗袍袄,弓弩箭矢,准备抵敌官军。不在话下。

    却说宋江自离了村店,连夜赶归。当日申牌时候,奔到本乡村口张社长酒店里暂歇一歇。那张社长却和宋江家来往得好。张社长见了宋江容颜不乐,眼泪暗流。张社长动问道:『押司有年半来不到家中,今日且喜归来,如何尊颜有些烦恼,心中为甚不乐?

    且喜官事已遇赦了,必是减罪了。』宋江答道:『老叔自说得是。家中官事且靠后。只有一个生身老父殁了,如何不烦恼?』张社长大笑道:『押司真个也是作耍!令尊太公却才在我这里吃酒了回去,只有半个时辰来去,如何却说这话?』宋江道:『老叔休要取笑小侄。』──便取出家书教张社长看了。──『兄弟宋清明明写道: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殁了,专等我归来奔丧。』张社长看罢,说道:『呸!那得这般事!只午时前后,和东村王太公在我这里酒了去,我如何肯说谎!』宋江听了;心中疑影,没做道理处:寻思了半晌,只等天晚,别了社长,便奔归家;入得庄门,看时,没些动静。庄客见了宋江,都来参拜。宋江便问道:『我父亲和四郎有么?』庄客道:『太公每日望得押司眼穿。今得归来,却是欢喜。方和东村里王社长在村口张社长店里吃酒了回来,睡在里面房内。』宋江听了大惊,撇了短棒,迳入草堂上来。只见宋清迎著哥哥便拜。宋江见他果然不戴孝,心中十分大怒,便指著宋清骂道:『你这忤逆畜生,是何道理!父亲见今在堂,如何却写书来戏弄我?教我两三遍自寻死处,一哭一个昏迷。你做这等不孝之子!』宋清却待分说,只见屏风背后,转出宋太公来,叫道:『我儿,不要焦躁。这个不干你兄弟之事,是我每日思量见你一面,因此教四郎只写道我殁了,你便归来得快。我又听得人说,白虎山地面多有强人,又怕你一时被人撺掇落草去了,做个不忠不孝的人;为此,急急寄书去唤你归家。又得柴大官人那里来的石勇寄书去与你。这件事尽都是我主意,不干四郎之事。你休埋怨他。我却在张社长店里回来,睡在房里,听得是你归来了。』宋江听罢,纳头便拜太公,忧喜相伴。宋江又问父亲道:『不知近日官司如何?已经赦宥,必然减罪。适间张社长也这般说了。』宋太公道:『你兄弟宋清未回之时,多得朱同、雷横的气力。向后只动了一个海捕文书,再也不曾来勾扰。我如今为何唤你归来?近闻朝廷册立皇太子,已降下一道赦书,应有民间犯了大罪尽减一等科断,俱已行开各处施行。──便是发露到官,也只该个徒流之罪,不到得害了性命。且繇他,却又别作道理。』宋江又问道:『朱、雷二都头曾来庄上么?』宋清说道:『我前日听得说来,这两个都差出去了:朱同差往东京去,雷横不知差到那里去了。如今县里却是新添两个姓赵的勾摄公事。』宋太公道:『我儿远路风尘,且去房里将息几时。』

    合家欢喜。不在话下。

    天色看著将晚,玉兔东生。约有一更时分,庄上人都睡了,只听得前后门发喊起来。看时,四下里都是火把,团团围住宋家庄,一片声叫道:『不要走了宋江!』太公听了,连声叫苦。不因此起,有分教:

    大江岸上,聚集好汉英雄;闹市丛中,来显忠肝义胆。

    毕竟宋公明在庄上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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