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 簡介 目錄 A-AA+ 書簽 查字

             

第二十四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

水浒传70回本作者:施耐庵发布:福哥

2020-5-25 18:50

    话说当下郓哥被王婆打了这几下,心中没出气处,提了雪梨篮儿,一迳奔来街上,直来寻武大郎。转了两条街,只见武大挑著炊饼担儿,正从那条街上来。郓哥见了,立住了脚,看著武大道:『这几时不见你,怎么吃得肥了?』武大歇下担儿,道:『我只是这般模样,有甚么吃得肥处?』郓哥道:『我前日要籴些麦稃,一地里没籴处,人都道你屋里有。』武大道:『我屋里又不养鹅鸭,那里有这麦稃?』郓哥道:『你说没麦稃,怎地栈得肥耷耷地,便颠倒提起你来也不妨,煮你在锅里也没气?』武大道:『含鸟猢狲,倒骂得我好!我的老婆又不偷汉子,我如何是鸭?』郓哥道:『你老婆不偷「汉子」,只偷「子汉」!』武大扯住郓哥,道:『还我主来!』郓哥道:『我笑你只会扯我。却不咬下他左边地来!』武大道:『好兄弟,你对我说是兀谁,我把大个炊饼送你。』郓哥道:『炊饼不济事;你只做个小主人,请我吃三杯,我便说与你。』武大道:『你会吃酒?跟我来。』武大挑了担儿,引著郓哥,到一个小酒店里歇了担儿;拿了几个炊饼,买了些肉,讨了一旋酒,请郓哥吃。那小厮又道:『酒便不要添了,肉再切几块来。』武大道:『好兄弟,你且说与我则个。』郓哥道:『且不要慌;等我一发吃了,却说与你。你却不要气苦。我自帮你打捉。』武大看那猴子吃了酒肉,道:『你如今却说与我。』郓哥道:『你要得知,把手来摸我头上胳瘩。』武大道:『却怎地来有这胳答?』郓哥道:『我对你说:我今日将这一篮雪梨去寻西门大郎挂一小钩子,一地里没寻处。街上有人说道:「他在王婆茶房里和武大娘子勾搭上了,每日只在那里行走。」我指望去摸三五十钱使,叵耐那王婆老猪狗不放我去房里寻他,大栗暴打我出来。

    我特地来寻你。我方才把两句话来激你,我不激你时,你须不来问我。』武大道:『真个有这等事?』郓哥道:『又来了!我道你是这般的鸟人!那厮两个落得快活!只等你出来,便在王婆房里做一处,你兀自问道真个也是假!』武大听罢道:『兄弟,我实不瞒你说。那婆娘每日去王婆家里做衣裳,归来时,便脸红,我自也有些疑忌。这话正是了!我如今寄了担儿,便去捉奸,如何?』郓哥道:『你老大一个人,原来没些见识!

    那王婆老狗恁么利害怕人,你如何出得他手!他须三人也有个暗号,见你入来拿他,把你老婆藏过了。那西门庆须了得!打你这般二十来个,若捉他的不著,干吃他一顿拳头。他又有钱有势,反告了一纸状子,你便用吃他一场官司,又没人做主,干结果了你!』武大道:『兄弟,你都说的是。却怎地出得这口气!』郓哥道:『我吃那老猪狗打了,也没出气处。我教你一著。你今日晚些归去,都不要发作;也不可露一些嘴脸,只作每日一般。明朝你便少做些炊饼出来卖,我便在巷口等你。若是见西门庆入去时,我便来叫你。你便挑著担儿,只在左近等我。我便先去惹那老狗。必然来打我,我便将篮儿丢出街来。你便抢来。我便一头顶住那婆子。你便只顾奔入房里去,叫起屈来。——此计如何?』武大道:『既是如此,却是亏了兄弟!我有数贯钱,与你把去籴米。——明日早早来紫石街巷口等我!』郓哥得了数贯钱,几个炊饼,自去了。

    武大还了酒钱,挑了担儿,去卖了一遭归去。

    原来这妇人往常时只是骂武大,百般的欺负他;近日来也自知无礼,只得窝伴他些个。当晚武大挑了担儿归家,也只和每日一般,并不说起。那妇人道:『大哥,买盏酒吃?』武大道:『却才和一般经纪人买三碗吃了。』那妇人安排晚饭与武大吃了,当夜无话。次日饭后,武大只做三两扇炊饼安在担儿上。这妇人一心只想著西门庆,那里来理会武大做多做少。当日武大挑了担儿,自出去做买卖。这妇人巴不能够他出去了,便踅过王婆房里来等西门庆。

    且说武大挑著担儿,出到紫石街巷口,迎见郓哥提著篮儿在那里张望。武大道:『如何?』郓哥道:『早些个。你且去卖一遭了来。他七八分来了,你只在左近处伺候。』武大飞云也似去卖了一遭回来。郓哥道:『你只看我篮儿撇出来,你便奔入去。』武大自把担儿寄下,不在话下。

    却说郓哥提著篮儿走入茶坊里来,骂道:『老猪狗,你昨日做甚么便打我!』那婆子旧性不改,便跳起身来喝道:『你这小猢狲!老娘与你无干,你做甚么又来骂我!』

    郓哥道:『便骂你这「马泊六」,做牵头的老狗,直甚么屁!』那婆子大怒,揪住郓哥便打。郓哥叫一声『你打我!』把篮儿丢出当街上来。那婆子却待揪他,被这小猴子叫声『你打我』时,就把王婆腰里带个住,看著婆子小肚上只一头撞将去,争些儿跌倒,却得壁子碍住不倒。那猴子死顶住在壁上。只见武大撩起衣裳,大踏步直抢入茶坊里来。那婆子见了是武大来,急待要拦当时,却被这小猴子死命顶住,那里肯放,婆子只叫得『武大来也!』那婆娘正在房里,做手脚不迭,先奔来顶住了门。这西门庆便钻入床底下躲去。武大抢到房里边,用手推那房门时,那里推得开,口里只叫得『做得好事!』那妇人顶住著门,慌做一团,口里便说道:『闲常时只如鸟嘴卖弄杀好拳棒!急上场时便没些用!见个纸虎也吓一交!』那妇人这几句话分明教西门庆来打武大,夺路了走。西门庆在床底下听了妇人这几句言语,提醒他这个念头,便钻出来,拔开门,叫声『不要打』。武大却待要揪他,被西门庆早飞起右脚。武大矮短,正踢中心窝里,扑地望后便倒了。西门庆见踢倒了武大,打闹里一直走了。郓哥见不是话头,撇了王婆撒开。

    街坊邻舍都知道西门庆了得,谁敢来多管。王婆当时就地下扶起武大来,见他口里吐血,面皮腊查也似黄了,便叫那妇人出来,舀碗水来,救得苏醒,两个上下肩搀著,便从后门扶归楼上去,安排他床上睡了,当夜无事。

    次日,西门庆打听得没事,依前自来和这妇人做一处,只指望武大自死。武大一病五日,不能够起。更兼要汤不见,要水不见;每日叫那妇人不应;又见他浓妆艳抹了出去,归来时便面颜红色,武大几遍气得发昏,又没人来睬著。武大叫老婆来分付道:『你做的勾当,我亲手来捉著你奸,你到挑拨奸夫踢我心头,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们却自去快活!我死自不妨,和你们争不得了!我的兄弟武二,你须得知他性格;倘或早晚归来,他肯干休?你若肯可怜我,早早服侍我好了,他归来时,我都不提;你若不看觑我时,待他归来,却和你们说话!』

    这妇人听了这话,也不回言,却踅过来,一五一十,都对王婆和西门庆说了。那西门庆听了这话,却似提在冰窟子里,说道:『苦也!我须知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他是清河县第一个好汉!我如今却和你眷恋日久,情孚意合,却不恁地理会!如今这等说时,正是怎地好?却是苦也!』王婆冷笑道:『我倒不曾见你是个把舵的,我是趁船的,我倒不慌,你倒慌了手脚?』西门庆道:『我枉自做了男子汉,到这般去处却摆布不开!你有甚么主见,遮藏我们则个!』王婆道:『你们却要长做夫妻,短做夫妻?』西门庆道:『干娘,你且说如何是长做夫妻,短做夫妻?』王婆道:『若是短做夫妻,你们只就今日便分散,等武大将息好了起来,与他陪了话,武二归来,都没言语。待他再差使出去,却再来相约,这是短做夫妻。你们若要长做夫妻,每日同一处不担惊受怕,我却有一条妙计——只是难教你。』

    西门庆道:『干娘,周全了我们则个!只要长做夫妻!』王婆道:『这条计用著件东西,别人家里都没,天生天化大官人家里却有!』西门庆道:『便是要我的眼睛也剜来与你。却是甚么东西?』王婆道:『如今这捣子病得重,趁他狼狈里,便好下手。大官人家里取些砒霜来,却教大娘子自去赎一帖心疼的药来,把这砒霜下在里面,把这矮子结果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的,没了踪迹,便是武二回来,待敢怎地?自古道:「嫂叔不通问」;「初嫁从亲,再嫁繇身」。阿叔如何管得!暗地里来往一年半载,等待夫孝满日,大官人娶了家去,这个不是长远夫妻,偕老同欢?——此计如何?』西门庆道:『干娘,只怕罪过?——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王婆道:『可知好哩。

    这是斩草除根,萌芽不发;若是斩草不除根,春来萌芽再发!官人便去取些砒霜来,我自教娘子下手。——事了时,却要重重谢我。』西门庆道:『这个自然,不消你说。』

    且说西门庆去不多时,真个包了一包砒霜来,把与王婆收了。这婆子却看著那妇人道:『大娘子,我教你下药的法度,如今武大不对你说道,教你看活他?你便把些小意儿贴恋他。他若问你讨药吃时,便把这砒霜调在心疼药里。待他一觉身动,你便把药灌将下去,却便走了起身。他若毒药转时,必然肠胃迸断,大叫一声,你却把被只一盖,都不要人听得。预先烧下一锅汤,煮著一条抹布。他若毒发时,必然七窍内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的痕迹。他若放了命,便揭起被来,却将煮的抹布一揩,都没了血迹,便入在棺材里,扛出去烧了,有甚么鸟事!』那妇人道:『好却是好,只是奴手软了,临时安排不得尸首。』王婆道:『这个容易。你只敲壁子,我自过来相帮你。』西门庆道:

    『你们用心整理,明日五更来讨回报。』西门庆说罢,自去了。

    王婆把这砒霜用手捻为细末,把与那妇人将去藏了。那妇人却踅将归来。到楼上看武大时,一丝没两气,看看待死,那妇人坐在床边假哭。武大道:『你做甚么来哭?』

    那妇人拭著眼泪,说道:『我的一时间不是了,吃那厮局骗了,谁想却踢了你!我问得一处好药,我要去赎来医你,又怕你疑忌了,不敢去取。』武大道:『你救得我活,无事了,一笔都勾,并不记怀,武二家来亦不提起。快去赎药来救我则个!』那妇人拿了些铜钱,迳来王婆家里坐地,却教王婆去赎了药来,把到楼上,教武大看了,说道:『这帖心疼药,太医教你半夜里吃。吃了倒头把一两床被发些汗,明日便起得来。』武大道:『却是好也!生受大嫂,今夜醒睡些个,半夜里调来我吃。』那妇人道:『你自放心睡,我自服侍你。』

    看看天色黑了,那妇人在房里点上碗灯;下面先烧了一大锅汤,拿了一片抹布煮在汤里。听那更鼓时,却好正打三更。那妇人先把毒药倾在盏子里,却舀一碗白汤,把到楼上,叫声『大哥,药在那里?』武大道:『在我席子底下枕头边。你快调来与我吃。』那妇人揭起席子,将那药抖在盏子里;把那药贴安了,将白汤冲在盏内;把头上银牌儿只一搅,调得匀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便灌。武大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吃!』那妇人道:『只要他医治得病,管甚么难吃。』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那妇人便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来。武大哎了一声,说道:『大嫂,吃下这药去,肚里倒疼起来!苦呀!苦呀!倒当不得了!』

    这妇人便去脚后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只顾盖。武大叫道:『我也气闷!』那妇人道:

    『太医分付,教我与你发些汗,便好得快。』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地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那武大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

    那妇人揭起被来,见了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怕将起来,只得跳下床来,敲那壁子。王婆听得,走过后门头咳嗽。那妇人便下楼来开了后门。王婆问道:『了也未?』那妇人道:『了便了了,只是我手脚软了,安排不得!』王婆道:『有甚么难处,我帮你便了。』那婆子便把衣袖卷起,舀了一桶汤,把抹布撇在里面,掇上楼来;卷过了被,先把武大嘴边唇上都抹了,却把七窍淤血痕迹拭净,便把衣裳盖在尸上。两个从楼上一步一掇扛将下来就楼下寻扇旧门停了;与他梳了头,戴上巾帻,穿了衣裳,取双鞋袜与他穿了;将片白绢盖了脸,拣床干净被盖在死尸身上,却上楼来收拾得干净了。王婆自转将归去了。那婆娘便号号地假哭起养家人来。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当下那妇人干号了一歇,却早五更。

    天色未晓,西门庆奔来讨信。王婆说了备细。西门庆取银子把与王婆,教买棺材津送,就叫那妇人商议。这婆娘过来和西门庆说道:『我的武大今日已死,我只靠著你做主!』西门庆道:『这个何须得你说。』王婆道:『只有一件事最要紧。地方上团头何九叔,他是个精细的人,只怕他看出破绽不肯殓。』西门庆道:『这个不妨。我自分付他便了。他不肯违我的言语。』王婆道:『大官人便用去分付他,不可迟误。』西门庆去了。

    到天大明,王婆买了棺材,又买些香烛纸钱之类,归来与那妇人做羹饭,点起一盏随身灯,邻舍坊厢都来吊问。那妇人虚掩著粉脸假哭。众街坊问道:『大郎因甚病患便死了?』那婆娘答道:『因害心疼病症,一日日越重了,看看不能够好,不幸昨夜三更死了!』又哽哽咽咽假哭起来。众邻舍明知道此人死得不明,不敢死问他,只自人情劝道:『死是死了,活的自要过,娘子省烦恼。』那妇人只得假意儿谢了。众人各自散了。

    王婆取了棺材,去请团头何九叔。但是入殓的都买了,并家里一应物件也都买了,就叫两个和尚晚些伴灵。多样时,何九叔先拨几个火家来整顿。

    且说何九叔到巳牌时分慢慢地走出来,到紫石街巷口,迎见西门庆叫道:『九叔,何往?』何九叔答道:『小人只去前面殓这卖炊饼武大郎尸首。』西门庆道:『借一步说话则个。』何九叔跟著西门庆,来到转角一个小酒店里,坐下在阁儿内。西门庆道:

    『何九叔,请上坐。』何九叔道:『小人是何等之人,对官人一处坐地。』西门庆道:

    『九叔何故见外?且请坐。』二人坐定,叫取瓶好酒来。小二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之类,即便筛酒。何九叔心中疑忌,想道:『这人从来不曾和我吃酒,今日这杯酒必有跷蹊。……』两个吃了半个时辰,只见西门庆去袖子里摸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九叔,休嫌轻微,明日别有酬谢。』何九叔叉手道:『小人无半点效力之处,如何敢受大官人见赐银两?——大官人便有使令小人处,也不敢受。』西门庆道:『九叔休要见外,请收过了却说。』何九叔道:『大官人但说不妨,小人依听。』西门庆道:『别无甚事,少刻他家也有些辛苦钱。只是如今殓武大的尸首,凡百事周全,一床锦被遮盖则个,别无多言。』何九叔道:『是这些小事?有甚利害,如何敢受银两。』西门庆道:『九叔不收时便是推却。』那何九叔自来惧怕西门庆是个刁徒,把持官府的人,只得受了。两个又吃了几杯,西门庆叫酒保来记了帐,明日铺里支钱。两个下楼,一同出了店门。西门庆道:『九叔记心,不可泄漏,改日别有报效。』分付罢,一直去了。

    何九叔心中疑忌,肚里寻思道:『这件事却又作怪!我自去殓武大郎尸首,他却怎地与我许多银子?……这件事必定有跷蹊!……』来到武大门前,只见那几个火家在门首伺候。何九叔问道:『这武大是甚病死了?』火家答道:『他家说害心疼病死了。』

    何九叔揭起帘子入来。王婆接著道:『久等阿叔多时了。』何九叔应道:『便是有些小事绊住了脚,来迟了一步。』只见武大老婆穿著些素淡衣裳从里面假哭出来。何九叔道:『娘子省烦恼。——可伤大郎归天去了!』那妇人虚掩著泪眼道:『说不可尽!不想拙夫心疼症候,几日儿便休了!撇得奴好苦!』何九叔上上下下看了那婆娘的模样,口里自暗暗地道:『我从来只听的说武大娘子,不曾认得他,原来武大却讨著这个老婆。

    西门庆这十两银子有些来历。』何九叔看著武大尸首,揭起千秋幡,扯开白绢,用五轮八宝犯著两点神水眼,定睛看时,何九叔大叫一声,望后便倒,口里喷出血来,但见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黄,眼无光。正是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毕竟何九叔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打開手機掃描閱讀

收藏 書評 打賞

上一頁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