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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長篇第五

论语新解作者:钱穆发布:一叶知秋

2020-5-16 01:32

〔一〕

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公冶長:孔子弟子.公冶氏.長名.其人在【論語】惟此一見.

縲絏:縲.黑色大索.絏.牽繫義.古獄中用黑索繫罪人.公冶長曾因事入獄.實非其罪.

以其子妻之:古男女皆稱子.孔子以己之女嫁公冶長.

南容:亦孔子弟子.名縚.

不廢:廢.棄義.國家有道.必見用.不廢棄.

免於刑戮:刑.刑罰.戮.誅戮.國家無道.南容謹於言行.亦可免於刑戮.

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有兄孟皮.早卒.孔子以孟皮之女嫁南容.

本篇皆論古今人物賢否得失.【論語】編者以繼前四章之後.孔門之教.重於所以為人.知人物之賢否.行事之得失.即所學之實證.孔子千古大聖.而其擇婿條件.極為平易.學聖人亦當在平易近人處.編者以本章為本篇之首.亦有深義.學者其細闡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公冶長.『可嫁他一女兒吧.他雖曾下過牢獄.但不是他的罪過呀.』遂把自己女兒嫁了他.又說南容.『國家有道.他是不會廢棄的.國家無道.他也可免於刑戮.』把自己的姪女嫁了他.

〔二〕

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

子賤:孔子弟子.即宓不齊.宓又作虙.讀如伏.

若人:猶云此人.指子賤.

斯焉取斯:斯.此也.上斯字指子賤.下斯字指其品德.取.取法義.亦獲取義.言魯若無君子.斯人何所取以成斯德.

孔子之於人.每不稱其質美.而深稱其好學.如顏淵.此章言君子成德.有賴於尊賢取友之益.亦稱子賤之善學.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子賤這人呀.真是個君子人了.但若魯國沒有許多的君子.他從那裏取得這樣的品德呢.』

〔三〕

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

賜也何如:賜.子貢名.與師言.自稱名.敬也.子貢聞孔子歷評諸弟子.問己如何.

女器也:女即汝.指子貢.言汝乃有用之成材.

何器也:也.通作邪.疑問辭.子貢又問.是何等器.

瑚璉:瑚璉乃宗廟中盛黍稷之器.竹製.以玉飾之.言其既貴重.又華美.如後世言廊廟之材.

讀書有當會通說之者.有當僅就本文.不必牽引他說者.如此章.孔子告子貢『汝器也』.便不當牽引『君子不器』章為說.

〖白話試譯〗

子貢問道:『賜怎樣呀.』先生說:『你是一件有用之器.』子貢說:『何種器呀.』先生說:『你像是放在宗廟中盛黍稷的瑚璉.』

〔四〕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禦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雍:孔子弟子.冉氏.字仲弓.

佞:古佞字有多才義.又巧義.此處以口才之美為佞.孔子稱『雍也簡』.殆是其人簡默.不擅口談.故或人謂其不佞.

禦人以口給:給.供給義.口給者.應對敏捷.口中隨時有供給.禦.如今云對付.

屢憎於人:屢.數也.憎.厭惡義.口給易起人厭.

不知其仁.焉用佞:仁德不易企.故孔子謂雖不知仲弓之果仁否.然亦無所用於佞.

此章或人之問.可見時風之尚佞.而孔子稱『雍也簡』.又稱『回也如愚』.『參也魯』.此三人皆孔門高第弟子.皆不佞.知孔門所重.在德不在佞.

〖白話試譯〗

有人說:『雍呀.他是一仁人.可惜短於口才.』先生說:『那裏定要口才呀.專用口快來對付人.只易討人厭.我不知雍是否得稱為仁.但那裏定要口才呀.』

〔五〕

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

漆雕開:孔子弟子.漆雕.氏.

吾斯之未能信:吾.漆雕開自稱.或說:弟子在師前自稱名.漆雕開名啟.古寫作启.後人誤書為吾.斯.此也.緊承上仕字來.出仕將以行道.漆雕開不願遽出仕.言對此事未能自信.願學問修養益求自進.不欲遽從政.是其志大不欲小試.

子說:說字借作悅.孔子並不以不仕為高.然亦不願其弟子熱中利祿.汲汲求仕進.故聞漆雕開之謙退而喜悅.

〖白話試譯〗

先生欲使漆雕開出仕.漆雕開說:『我對此事還不能有自信呀.』先生聽了很喜悅.

〔六〕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

乘桴浮於海:編竹木.浮行於水面.大者曰筏.小者曰桴.今俗稱排.孔子傷道不行.言欲乘桴浮海.

從我者其由與:海上風波險惡.豈可乘桴長遊.孔子之言.蓋深歎吾道之不行.即所謂『欲濟無舟楫』也.子路勇決.故謂其能從己.此亦假託之微辭耳.

子路聞之喜:子路聞孔子稱賞及己而喜.

由.好勇過我.無所取材:孔子轉其辭鋒.謂由之好勇.過於我矣.其奈無所取材以為桴何.材.謂為桴之竹木.此乃孔子更深一層之慨歎.既無心於逃世.而其無所憑藉以行道之感.則曲折而更顯矣.或曰:材與裁同.子路以孔子之言為實然.孔子美其勇於義.而譏其不能裁度於事理.惟乘桴浮海.本為託辭.何忽正言以譏子路.就本文理趣言.當從前解為勝.

此章辭旨深隱.寄慨甚遙.戲笑婉轉.極文章之妙趣.兩千五百年前聖門師弟子之心胸音貌.如在人耳目前.至情至文.在【論語】中別成一格調.讀者當視作一首散文詩玩味之.

或說:【子罕篇】有『子欲居九夷』章.此章浮海.亦指渡海去九夷.孔子自歎不能行道於中國.猶當行之於蠻夷.故此章之浮海.決非高蹈出塵.絕俗辭世之意.然此章記者則僅言浮海.不言居夷.亦見其修辭之精妙.讀者當取此章與『居夷』章參讀.既知因文考事.明其實際.亦當就文論文.玩其神旨.如此讀書.乃有深悟.若專以居夷釋此章之浮海.轉成呆板.義理.考據.辭章.得其一.喪其二.不得謂能讀書.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在這世間.吾道是不能行的了.我想乘木筏.飄浮到海外去.算只子路一人會和我同行吧.』子路聽了大喜.先生說:『由呀.你真好勇過我.可惜我們沒處去弄到這些木材啊.』

〔七〕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不知也:仁道至大.仁德至高.孔子不以輕許人.故說不知.猶上章『雍也不知其仁』之義.

又問:孟武伯又問.然則子路為何等人.

治其賦:古者徵兵員及修武備皆稱賦.治賦.即治軍也.

千室之邑:千室之邑.於時為大邑.惟卿大夫家始有之.

百乘之家:其時諸侯有車千乘.卿大夫家則百乘.

為之宰:宰.指家宰.邑宰言.

赤也何如:公西華名赤.亦孔子早年弟子.

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古人平居則緩帶.低在腰.遇有禮事.則束帶在胸口.高而緊.賓者大客.如國君上卿.客者小賓.國君上卿以下.兩字分用有別.合用則通.公西華有外交才.可使束帶在朝.與賓客相應對.

孔子平日講學極重仁.仁乃人生之全德.孔子特舉以為學問修養之最高標準.而又使學者各就才性所近.各務專長.惟同向此全德為歸趨.人求全德.亦不可無專長.子路.冉有.公西華.雖未具此全德.然已各有專長.此章不僅見孔門之多賢.亦見孔子教育精神之偉大.

〖白話試譯〗

孟武伯問:『子路可說是一個仁人嗎.』先生說:『我不知.』孟武伯再問.那麼他究竟是一怎樣的人呀.先生說:『由呀.一個具備千乘兵車的大國.可使他去治其軍事.若問他的仁德.我就不知了.』孟武伯又問:『冉有怎樣呢.』先生說:『求呀.一個千戶的大邑.具備兵車百乘的大家.可使他去作一總管.若問他仁德.我就不知了.』孟武伯又問:『公西華怎樣呢.』先生說:『赤呀.國有賓客.可使他束起帶.立在朝上應對一切.若問他仁德.我就不知了.』

〔八〕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女與回也孰愈:女即汝.愈.勝義.謂女與回孰勝.

聞一以知十:十者數之全.顏淵聞其一節.能推其全體.

聞一以知二:二者一之對.子貢聞此.能推以至彼.

弗如也:顏淵由一得全.子貢由此及彼.顏淵蓋能直入事理之內.渾然見其大通.子貢則從事理之對立上比較.所知仍在外.故孔子亦謂其弗如也.

吾與女弗如也:此與字有兩解.一謂我與汝均不如.一謂我贊許汝能自謂弗如.此當從前解.孔子既深喜顏淵之賢.又喜子貢能自知弗如.故曰:『我與汝俱不如』.蓋亦以慰子貢.或曰:孔子無常師.好古敏求.集其大成.可謂艱矣.顏淵得之於孔子.不俟旁求.又其天姿高.過此以往.殆不可測.孔子自言不如.乃要其將來.此彌見聖人之謙意.

此章不僅見孔門之多賢.亦見孔子之胸襟.與其當時心情之歡悅.兩千五百年前一大教育家之氣象.與夫其師弟子間一片融和快樂之精神.盡在目前矣.

又按:世視子貢賢於仲尼.而子貢自謂不如顏淵.孔子亦自謂不如顏淵.然在顏子自視.或將謂不如子貢.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此聖賢之德.所以日進而不已.學者其深體之.

〖白話試譯〗

先生對子貢說:『你和顏回那一個強些.』子貢對道:『賜呀.那敢望回呢.回呀.聽得一件.知道十件.賜呀.聽了一件.只知兩件.』先生說:『你誠然不如他.連我也一樣不如他.』

〔九〕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予與何誅.』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宰予:宰我名.【論語】記諸弟子.例不直書名.此處當作宰我始合.或曰:宰我得罪於孔子.故書名以貶之.然如此則是記者之辭.未必孔子當時有此意.按:本章似尚有可疑.說在下.

晝寢:此二字有數說.一謂當晝而眠.孔子責其志氣昏惰.一謂寢者寢室.入夜始居.宰我晝居寢.故責之.一謂晝當作畫.宰我畫其寢室.加以藻繪.一謂畫是劃義.寢是息義.宰我自劃時間精力.貪圖休息.今按:依第二解.當作晝居寢.不得云晝寢.依第四解.增字太多.第三解只責其不畫便是.何來有『於予與何誅』之語.仍當從第一解.曰晝.非晏起.曰寢.亦非假寐.【韓詩外傳】:衞靈公晝寢而起.志氣益衰.宋玉【高唐賦】:楚王晝寢於高唐之臺.知晝寢在古人不作佳事看.

朽木不可雕:朽木.腐爛之木.不能再加以雕刻.

糞土之牆不可杇:糞土.猶穢土也.杇.飾牆之泥刀.穢土之牆不可復飾.

於予與何誅:誅.責也.謂對宰我不必再責.猶言宰我不可再教誨.

子曰:或說此『子曰』二字當誤複.或說此下語更端.故又以子曰起之.

於予與改是:是字.指上文聽其言而信其行.孔子謂因於宰我而改變此態度.

按:宰我預於孔門之四科.與子貢齊稱.亦孔門高第弟子.此章孔子責之已甚.甚為可疑.或因宰我負大志.居常好大言.而志大行疏.孔子故作嚴辭以戒.他日.宰我仕於齊.助齊君.排田氏.終為田氏所殺.然此非宰我之過.竊疑【齊論】除多【問王】.【知道】兩篇外.其二十篇中章句.亦頗多於【魯論】.自張禹始合而一之.或此章僅見於【齊論】.或【齊論】此章語句不同於【魯論】.而張禹依而采之.而宰我在田齊諸儒口碑中.則正如魏之何晏.唐之王叔文.則此章云云.或非當時實錄.姑識所疑.然亦無可參定矣.

〖白話試譯〗

宰我白日睡眠.先生說:『爛木不能再雕刻.骯髒的土牆不能再粉飾.我對宰予.還能有何責備呀.』先生又說:『以前我對人.聽了他說話.便信他的行為了.現在我對人.聽了他說話.再得看他的行為.這一態度.我是因對宰予而改變的.』

〔一〇〕

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慾.焉得剛.』

剛者:剛.剛斷.剛烈義.人之德性.以剛為難能而可貴.故孔子嘆其未見.

申棖:亦孔子弟子.

棖也慾.焉得剛:人多嗜慾.則屈意徇物.不得果烈.

此章見孔子極重剛德.剛德之人.能伸乎事物之上.而無所屈撓.富貴貧賤.威武患難.乃及利害毀譽之變.皆不足以攝其氣.動其心.凡儒家所重之道義.皆賴有剛德以達成之.若其人而多慾.則世情繫戀.心存求乞.剛大之氣餒矣.但此章僅言多慾不得為剛.非謂無慾即是剛.如道家莊老皆主無慾而尚柔道.亦非剛德.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沒見過剛的人.』有人說:『申棖不是嗎.』先生說:『棖呀.他多慾.那得剛.』

〔一一〕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

加諸我:加.陵義.謂以非義加人.

非爾所及:及.猶能義.此句有兩解:一謂不加非義於人.此固能及.不欲人加非義於我.則不能及.重在承上一句.一謂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此恕之事.子貢當能之.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此仁之事.孔子謂非子貢所及.所以辨於仁恕者.『勿』是禁止之辭.『無』則自然不待用力.重在承下一句.然孔子又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子貢欲無以非禮不義加人.即此一念亦是仁.所謂其心『日月至焉』.豈可謂『非爾所及』乎.今從第一解.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語氣偏重在下一句.今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語氣上下平等.劃為兩事.孔門之教.重在盡其在我.故曰『此非爾所及』.

今按:孔子教人.主反求諸己.主盡其在我.本章所以教子貢者.學者能細闡之.則心日廣.德日進矣.

〖白話試譯〗

子貢說:『我不要別人把這些加在我身上.吾亦不要把這些來加在別人身上.』先生說:『賜呀.這非你能力所及呀.』

〔一二〕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文章:指【詩】.【書】.禮.樂.孔子常舉以教人.

性與天道:孔子言性.【論語】惟一見.天道猶云天行.孔子有時稱之曰命.孔子屢言知天知命.然不深言天與命之相繫相合.子貢之歎.乃歎其精義之不可得聞.

本章『不可得而聞也』下.或本有『已矣』兩字.是子貢之深歎其不可聞.孔子之教.本於人心以達人道.然學者常欲由心以及性.由人以及天.而孔子終不深言及此.故其門人懷『有隱』之疑.子貢發『不可得聞』之歎.及孔子歿.墨翟.莊周昌言天.孟軻.荀卿昌言性.乃開此下思想界之爭辯.歷百世而終不可合.可知聖人之深遠.後之儒者.又每好以【孟子】說【論語】.【孟子】之書.誠為有功聖學.然學者仍當潛心【論語】.確乎有得.然後治【孟子】之書.乃可以無病.此義亦不可不知.

〖白話試譯〗

子貢說:『先生講【詩】.【書】.禮.樂.是可以聽到的.先生講性與天道.是難得聽到的了.』

〔一三〕

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

子路曾問:『聞斯行諸.』蓋子路乃能尊所聞而勇於行.前有所聞.未及行.恐復有聞.行之不給.此見子路之有聞而必行.非真恐復有聞.

【論語】記孔子弟子行事.惟此一章.蓋子路之勇於行.門人相推莫及.故特記之.曰『惟恐』者.乃代述子路之用心.亦見孔門之善於形容人之賢德矣.

〖白話試譯〗

子路聽到一項道理.若未能即行.便像怕再聽到別一項.

〔一四〕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孔文子:衞大夫.名圉.文.其謚.【左傳】載其人私德有穢.子貢疑其何以得謚為文.故問.

敏而好學:敏.疾速義.孔子『好古敏以求之』是也.

不恥下問: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皆稱下問.不專指位與年之高下.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則其進於善也不難矣.

是以謂之文:孔子謂如此便可謚為文.見孔子不沒人善.與人為善.而略所不逮.此亦道大德宏之一端.

〖白話試譯〗

子貢問道:『孔文子何以得謚為文呀.』先生說:『他做事勤敏.又好學.不以問及下於他的人為恥.這就得謚為文了.』

〔一五〕

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

子產:春秋時鄭大夫公孫僑.

恭.敬.惠.義:恭.謙遜義.敬.謹恪義.惠.愛利人.義.使民以法度.

子產在春秋時.事功著見.人盡知之.而孔子特表出其有君子之道四.所舉已盡修己治人敦倫篤行之大節.則孔子所稱美於子產者至矣.或謂列舉其美.見其猶有所未至.人非聖人.則孰能盡美而盡善.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子產有君子之道四項.他操行極謙恭.對上位的人有敬禮.養護民眾有恩惠.使喚民眾有法度.』

〔一六〕

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

晏平仲:春秋齊大夫.名嬰.

交:交友.

敬之:此之字有兩解:一.人敬晏子.故一本作『久而人敬之』.謂是善交之驗.然人敬晏子.當因晏子之賢.不當謂因晏子之善交.一.指晏子敬人.交友久則敬意衰.晏子於人.雖久而敬愛如新.此孔子稱道晏子之德.孔門論人.常重其德之內蘊.尤過於其功效之外見.如前子產章可見.今從第二解.

〖白話試譯〗

先生說:『晏平仲善於與人相交.他和人處久了.仍能對那人敬意不衰.』

〔一七〕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節藻梲.何如其知也.』

臧文仲:春秋魯大夫臧孫辰.文.其謚.

居蔡:蔡.大龜名.古人以龜卜問吉凶.相傳南方蔡地出善龜.因名龜為蔡.居.藏義.文仲寶藏一大龜.

山節藻梲:節.屋中柱頭之斗拱.刻山於節.故曰山節.梲.梁上短柱.藻.水草名.畫藻於梲.故曰藻梲.山節藻梲.古者天子以飾廟.

何如其知也:時人皆稱臧文仲為知.孔子因其諂龜邀福.故曰文仲之知究何如.

〖白話試譯〗

先生說:『臧文仲藏一大龜.在那龜室中柱頭斗拱上刻有山水.梁的短柱上畫了藻草.裝飾得像天子奉祖宗的廟一般.他的智慧究怎樣呀.』

〔一八〕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令尹子文:令尹.楚官名.乃上卿執政者.子文.鬬氏.名穀於菟.

三仕為令尹:三當令尹之官.【莊子】.【荀子】.【呂氏春秋】諸書.皆以其人為孫叔敖.恐是傳聞之譌.

忠矣:子文三為令尹.三去職.人不見其喜.慍.是其不以私人得失縈心.並以舊政告新尹.宜可謂之忠.

未知.焉得仁:此未知有兩解.一說.知讀為智.子文舉子玉為令尹.使楚敗於晉.未得為智.然未得為智.不當曰未智.且【論語】未言子文舉子玉事.不當逆揣為說.一說.子文之可知者僅其忠.其他未能詳知.不得遽許以仁.然下文焉得仁.猶如云焉得儉.焉得剛.乃決絕辭.既曰未知.不當決然又斷其為不仁.蓋孔子即就子張之所問.論其事.則若可謂之忠矣.仁為全德.亦即完人之稱.而子文之不得為全德完人.則斷然也.然則孔子之所謂未知.亦婉辭.

崔子弒齊君:齊大夫崔杼弒其君莊公.

陳文子:齊大夫.名須無.

有馬十乘:當時貴族以四馬駕一車.十乘.有馬四十匹.蓋下大夫之祿.故無力討賊也.

棄而違之:違.離去義.棄其祿位而去.

猶吾大夫崔子:此處崔子.【魯論】作高子.或說:齊大夫高厚.乃有力討賊者.其人昏暗無識.崔杼先殺之.乃弒齊君.陳文子欲他國執政大臣為齊討賊而失望.乃謂他國執政大臣亦一如高厚.若謂盡如崔子.乃謂其雖未弒君作亂.但亦如崔子之不遜.本章上文未提及高子.突於陳文子口中說出.殊欠交代.疑仍作崔子為是.

清矣:陳文子棄其祿位如敝屣.灑然一身.三去亂邦.心無窒礙.宜若可稱為清.

未知.焉得仁:此處未知.仍如上有二解:一說.文子所至言『猶吾大夫崔子』.其人似少涵養.或可因言遭禍.故是不智.此說之不當.亦如前辨.另一說.僅知其清.未知其仁.辨亦如前.蓋就三去之事言.若可謂之清.而其人之為成德完人與否.則未知也.蓋忠之與清.有就一節論之者.有就成德言之者.細味本章辭氣.孔子僅以忠清之一節許此兩人.若果忠清成德如比干.伯夷.則孔子亦即許之為仁矣.蓋比干之為忠.伯夷之為清.此皆千迴百折.畢生以之.乃其人之成德.而豈一節之謂乎.

〖白話試譯〗

子張問道:『令尹子文三次當令尹.不見他有喜色.三次罷免.不見他有慍色.他自己當令尹時的舊政.必然告訴接替他的新人.如何呀.』先生說:『可算是忠了.』子張說:『好算仁人了吧.』先生說:『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忠而已.若問其人那我不知呀.但那得為仁人呢.』子張又問道:『崔杼弒齊君.陳文子當時有馬四十匹.都拋棄了.離開齊國.到別國去.他說:「這裏的大臣.也像我們的大夫崔子般.」於是又離去.又到別一國.他又說:「這裏的大臣.還是像我們的大夫崔子般.」於是又離去了.這如何呀.』先生說:『可算是清了.』子張說:『好算仁人吧.』先生說:『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清而已.若問其人.那我不知呀.但那得為仁人呢.』

〔一九〕

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

季文子:魯大夫季孫行父.文.其謚.

三思而後行:此乃時人稱誦季文子之語.

再斯可矣:此語有兩解.一說:言季文子惡能三思.茍能再思.斯可.一說:譏其每事不必三思.再思即已可.乃言季文子之多思為無足貴.今按:季文子之為人.於禍福利害.計較過細.故其生平行事.美惡不相掩.若如前解.孟子曰:『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乃指義理言.季文子之瞻顧周詳.並不得謂之思.若如後解.孔子曰:『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事有貴於剛決.多思轉多私.無足稱.今就【左傳】所載季文子行事與其為人.及以本章之文理辭氣參之.當從後解為是.

〖白話試譯〗

人家稱道季文子.說他臨事總要三次思考然後行.先生聽了說:『思考兩次也就夠了.』

〔二〇〕

子曰:『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甯武子:衞大夫甯俞.武.其謚.

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有道無道.指治亂安危言.或說:甯子仕於衞成公.成公在位三十餘年.其先國尚安定.甯武子輔政有建白.是其智.後衞受晉迫.甯武子不避艱險.立朝不去.人見為愚.然當危亂.能強立不回.是不可及.或說:此乃甯武子之忠.謂之愚者.乃其韜晦沈冥.不自曝其賢知.存身以求濟大事.此必別有事迹.惟【左傳】不多載.今按:以忠為愚.乃憤時之言.沈晦僅求免身.乃莊老之道.孔子之稱甯武子.當以後說為是.

今按:上章論季文子.時人皆稱其智.本章論甯武子.時人或謂之愚.而孔子對此兩人.特另加品騭.其意大可玩味.

又按:本篇皆論古今人物賢否得失.此兩章及前論臧文仲.令尹子文.陳文子.後論伯夷.叔齊及微生高.時人謂其如此.孔子定其不然.微顯闡幽.是非分明.此乃大學問所在.學者當潛心玩索.

〖白話試譯〗

先生說:『甯武子在國家安定時.顯得是一智者.到國家危亂時.像是一愚人.其表現智慧時尚可及.其表現愚昧時.更不可及了.』

〔二一〕

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子在陳:【史記】:『魯使使召冉求.求將行.孔子曰:「魯人召求.將大用之.」是日.孔子有歸與之歎.』

吾黨之小子:黨.鄉黨.吾黨之小子.指門人在魯者.【孟子】:『萬章問曰:「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是也.孔子周流在外.其志本欲行道.今見道終不行.故欲歸而一意於教育後進.魯之召冉求.將大用之.然冉求未足當大用.故孔子亟欲歸而與其門人弟子益加講明之功.庶他日終有能大用於世者.否則亦以傳道於後.

狂簡:或說:狂.志大.簡.疏略.有大志.而才學尚疏.一說:簡.大義.狂簡.謂進取有大志.【孟子】:『萬章問.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黨之士狂簡.進取不忘其初.」』是狂簡即謂有志進取.不忘其初者.孔子周遊在外.所如不合.而在魯之門人.初志不衰.時從孔子在外者.皆高第弟子.則孔子此語.亦不專指在魯之門人.特欲歸而益求教育講明之功耳.

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斐.文貌.章.文章.如樂章.五聲變成文.亦稱章.此乃喻辭.謂如布帛.已織成章而未裁剪.則仍無確切之用.不知.或說門人不知自裁.或說孔子不知所以裁之.此語緊承上文.當從前解.或說:斐然成章.謂作篇籍.古無私家著述.孔子作【春秋】.定【詩】【書】.亦在歸魯以後.此說不可從.

〖白話試譯〗

先生在陳.歎道:『歸去吧.歸去吧.吾故鄉這一批青年人.抱着進取大志.像布匹般.已織得文采斐然.還不知怎樣裁剪呀.』

〔二二〕

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孤竹.國名.

舊惡:一說:人惡能改.即不念其舊.一說:此惡字即怨字.舊惡即夙怨.

怨是用希:希.少義.舊說怨.指別人怨二子.則舊惡應如第二解.惟【論語】又云伯夷叔齊:『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則此處亦當解作二子自不怨.希.如老子聽之不聞曰希.謂未見二子有怨之迹.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又稱其:『不立於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蓋二子惡惡嚴.武王伐紂.二子猶非之.則二子之於世.殆少可其意者.然二子能不念舊惡.所謂:『朝有過夕改則與之.夕有過朝改則與之.』其心清明無滯礙.故雖少所可.而亦無所怨.如孔子不怨天不尤人.乃二子己心自不怨.

今按:子貢明曰:『伯夷叔齊怨乎.』司馬遷又曰:『由此觀之.怨邪非邪.』人皆疑二子之怨.孔子獨明其不怨.此亦顯微闡幽之意.聖人之知人.即聖人之所以明道.

〖白話試譯〗

先生說:『伯夷叔齊能不記念外面一切已往的惡事.所以他們心上亦少有怨.』

〔二三〕

子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

微生高:魯人.名高.或謂即尾生高.乃與女子期橋下.水至不去.抱柱而死者.

或乞醯焉:醯.即醋.乞.討義.人來乞醯.有則與之.無則辭之.今微生不直告以無.又轉乞諸鄰而與之.此似曲意徇物.微生素有直名.孔子從此微小處斷其非為直人.若微生果是尾生.彼又素有守信不渝之名.乃終以與一女子約而自殉其身.其信如此.其直可知.微生殆委曲世故.以博取人之稱譽者.孔子最不喜此類人.所謂『鄉愿難與入德』.此章亦觀人於微.品德之高下.行為之是非.故不論於事之大小.

〖白話試譯〗

先生說:『那人說微生高直呀.有人向他討些醋.他不直說沒有.向鄰人討來轉給他.』

〔二四〕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足恭:此二字有兩解:一說:足.過義.以為未足.添而足之.實已過份.一說:巧言.以言語悅人.令色.以顏色容貌悅人.足恭.從兩足行動上悅人.【小戴禮】【表記篇】有云:『君子不失足於人.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人.』【大戴禮】亦以足恭.口聖相對為文.今從後說.

左丘明:魯人.名明.或說即【左傳】作者.惟【左傳】稱左氏.此乃左丘氏.疑非一人.

匿怨而友其人:匿.藏義.藏怨於心.詐親於外.

〖白話試譯〗

先生說:『說好話.裝出好面孔.搬動兩腳.扮成一副恭敬的好樣子.求取悅於人.左丘明認為可恥.我亦認為是可恥.心怨其人.藏匿不外露.仍與之為友.左丘明認為可恥.我亦認為是可恥.』

〔二五〕

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曰:『願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侍:指立侍言.若坐而侍.必別以明文著之.

盍:何不也.

衣輕裘:此處誤多一輕字.當作車馬衣裘.

共敝之而無憾:憾.恨義.或於共字斷句.下『敝之而無憾』五字為句.然曰『願與朋友共』.又曰『敝之而無憾』.敝之似專指朋友.雖曰無憾.其意若有憾矣.不如作『共敝之』為句.語意較顯.車馬衣裘.常所服用.物雖微.易較彼我.子路心體廓然.較之與朋友通財.更進一層.

無伐善.無施勞:伐.誇張義.己有善.心不自誇.勞謂有功.施亦張大義.【易】曰『勞而不伐』是也.善存諸己.勞施於人.此其別.一說:勞謂勞苦事.非己所欲.故亦不欲施於人.無伐善以修己.無施勞以安人.顏子之志.不僅於成己.又求能及物.若在上位.則願無施勞於民.秦皇.隋煬.皆施勞以求禍民者.今按:『浴沂』章三子言志以出言.此章言志以處言.今從上一說.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此三『之』字.一說指人.老者我養之以安.朋友我交之以信.少者我懷之以恩也.另一說.三『之』字指己.即孔子自指.己必孝敬.故老者安之.己必無欺.故朋友信之.己必有慈惠.故少者懷之.【論語】多言盡己工夫.少言在外之效驗.則似第一說為是.然就如第一說.老者養之以安.此必老者安於我之養.而後可以謂之安.朋友交之以信.此必朋友信於我之交.而後可以謂之信.少者懷之以恩.亦必少者懷於我之恩.而後可以謂之懷.是從第一說.仍必進入第二說.蓋工夫即在效驗上.有此工夫.同時即有此效驗.人我皆入於化境.不僅在我心中有人我一體之仁.即在人心中.亦更與我無隔閡.同此仁道.同此化境.聖人仁德之化.至是而可無憾.然此老者朋友與少者.亦指孔子親所接對者言.非分此三類以該盡天下之人.如桓魋欲殺孔子.桓魋本不在朋友之列.何能交之以信.天地猶有憾.聖人之工夫與其效驗.亦必有限.

今按:此章見孔門師弟子之所志所願.亦即孔門之所日常講求而學.子路.顏淵皆已有意於孔子之所謂仁.然子路徒有與人共之之意.而未見及物之功.顏淵有之.而未見物得其所之妙.孔子則內外一體.直如天地之化工.然其實則只是一仁境.只是人心之相感通.固亦無他奇可言.讀者最當於此等處體會.是即所謂志孔顏之志.學孔顏之學.

又按:孔門之學.言即其所行.行即其所言.未嘗以空言為學.讀者細闡此等章可見.

〖白話試譯〗

顏淵子路侍立在旁.先生說:『你們何不各言己志.』子路說:『我願自己的車馬衣裘.和朋友們共同使用.直到破壞.我心亦沒有少微憾恨.』顏淵說:『我願己有善.己心不有誇張.對人有勞.己心不感有施予.』子路說:『我們也想聽先生的志願呀.』先生說:『我願對老者.能使他安.對朋友.能使他信.對少年.能使他於我有懷念.』

〔二六〕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

已矣乎:猶俗云完了吧.下文孔子謂未見此等人.恐其終不得見而歎之.

見其過而內自訟:訟.咎責義.己過不易見.能自見己過.又多自諉自解.少能自責.

今按:顏淵不遷怒.不貳過.孔子許其好學.然則孔子之所想見.即顏淵之所願學.孔門之學.斷當在此等處求.之.或說.此章殆似顏子已死.孔子歎好學之難遇.未知然否.

〖白話試譯〗

先生說:『完了吧.吾沒有見一個能自己看到自己過失而又能在心上責備他自己的人呀.』

〔二七〕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

十室.小邑.

忠信.人之天質.與生俱有.

丘.孔子自稱名.本章言美質易得.須學而成.所謂『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學可以至聖人.不學不免為鄉人.後人尊崇孔子.亦僅可謂聖學難企.不當謂聖人生知.非由學得.

按:本篇歷論古今人物.孔子聖人.人倫之至.而自謂所異於人者惟在學.編者取本章為本篇之殿.其意深長矣.學者其細闡焉.

又按:後之學孔子者.有孟軻.荀卿.最為大儒顯學.孟子道性善.似偏重於發揮本章上一語.荀子勸學.似偏重於發揮本章下一語.各有偏.斯不免於各有失.本章渾括.乃益見其閎深.

〖白話試譯〗

先生說:『十家的小邑.其中必有像我般資質忠信的人.但不能像我般好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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