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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义略_杂文

铁函心史作者:郑思肖[宋]发布:懋基

2018-1-1 09:57

大義略

我生大不幸,適焉逢此逆境。國之興亡,自古有之,其亡也必國君有失德,民心乃離散。我大宋列聖相承,以仁立國, 豈謂靖康遭金賊之禍耶!南渡列聖相承,亦以仁立國,豈謂德祐遭韃賊之禍耶!即今日而論,天子無失德,民心不離散,遽 逢兇禍,必有其故。非微臣蒙君之惡,曲為其說,移罪於人。公論在天下,千載不可泯滅,我安能禁天下後世之人,口不言 手不書哉!今此略,不過直書本末得失源流大概爾。

昔金人盛時,韃雖小夷,粘罕兀輩嘗慮其有難制之狀,三年一征,五年一徙,用蒿指之法,厄其生聚。蒿者,言若刈蒿 也,去其拇指,則丁壯無用。後金酋雍立,仁慈恕韃舊罪,免征徙蒿指之法。時思乃祖舊恨,但望北射三箭泄餘憤。如是十 九年,韃人孳育丁壯甚盛。適金人白倫、李藻以罪奔韃,說韃酋曰:「金見汝盛,或重興征徙蒿指之法,將奈何?不若興兵 攻金以自固。」韃主忒沒真然其言,以蒙古國為號,始興兵寇金。忒沒真大敗後,金酋役小夷十八人失其道,人誘遼之 遺種俱歸韃,韃以遼、為前驅,攻金得利,迤邐深入。至完顔守緒立,韃遣使來我朝,假道淮東趨河南攻金。我朝不答, 韃乃用力先滅西夏,乃自蜀由金洋出襄漢,入唐鄧。忒沒真死於鞏州,韃即立兀窟帶為主,復由忒沒真故道破西和,犯興 元,檮河南,攻潼關。金人應敵失利,歲久力窮,潛兵入蔡。守緒嘗遣使來我朝曰:「我苟亡,害必及江南,毋以舊事為 念,援我以兵,共驅韃返北,庶幾大宋得我為保障,有所恃而安。」韃亦遣使來曰:「大宋與金,世有大讎,不可不乘機共 我滅金,當以黃河以南還大宋。」時朝廷尚大義,謂祖宗大讎不可不報,命京湖閫臣史嵩之遣孟珙調兵輸糧,資韃夾攻,圍 蔡州數月。端平一年三月,守緒自焚死於蔡州,所命之將泛取火死遺骸,指為守緒骨殖,嵩之函其骨,並偽法物進於朝。金 人疆土,盡為韃所得。

始孟珙嘗曰:「助韃滅金,自此韃必盛,他日斷為江南害,深可慮。」其言至今始驗。是時朝廷失於以理遣諭韃人踐還 黃河以南之約,韃亦以黃河以南棄而不守。又不思自河而南,皆平原曠野,地無險隘,北不得山後數州,卒難守中原。右丞 相鄭清之遽興恢復兩京之舉,立據關守河之議。是年七月,命趙范等分路復兩河,趙葵領二十萬兵復東京,范領二十萬兵復 西京。范軍逼西京,韃人登山窺望軍容不整,即欺范兵。潼關舊有水匱,昔金人恃此禦韃者,韃即放潼關水匱,水瀰漫西 京,竟蕩為水區。軍皆為水所陷,不及戰而大敗,歸者無幾。葵兵已入東京,聞范兵失利,亦退兵。由是韃人興兵邊陲無寧 歲,燬劍門,燬棧道,失蜀,失襄陽,韃棄襄陽不守,又復襄陽,韃又假道大理國攻羅鬼國,頻年寇廣。至開慶一年九月, 韃酋忽必烈從陽羅堡偷渡鄂州滸黃州橫截大江,大造浮橋,往來無礙,勢亦甚熾,搖動京師。丞相賈似道開閫江陵,提兵來 駐漢陽,率勵將帥呂文德於崇陽縣,伏兵殺賊大敗。勢始與之角立,賊尚留江南不去。

適韃主蒙哥犯蜀,迫雲頂山。其山險峻,素為王堅所據,韃遣人說其來,堅命軍立山頂,裸形望之穢,蒙哥竟飲氣病 死。似道即密遣人說忽必烈曰:「蒙哥已死,汝宜歸襲位為急。」又紿許歲幣,始欲退兵。景定一年,似道命呂文德、孫虎 臣等乘其退去之勢,勦殺餘黨,斷鄂渚大江浮橋,江漢乃清。理宗竟全以為似道大功,四月,趣入朝秉鈞軸。文德開閫鄂 渚,統轄京湖諸州軍馬。韃以許歲幣為誠語,七月,遣郝經入使,索其物。似道素矜開慶景定肅清江漢之功,密客廖瑩中撰 書數卷,曰福華編,諛誑鋪張,誇大似道勳績。似道懼以當時用計紿許歲幣事損其名,理宗數問郝經入使之由,似道每含糊 其對。理宗又曰:「朕聞其來,欲效亡金得歲幣之例,今非昔比,不可從。」似道匿情對曰:「求和出於彼請,豈容輕徇放 入。」竟不令郝經入見。經所持一函,不知何物,不得入見,終不肯開。蓋韃本非求和也,又無策遣經回,經嘗致書與似 道,辭氣甚頡傾可畏,以恐似道,亦置不問。館經真州十六年,後值大變,始回。

呂文德私意既殺良將曹世雄,又抑劉整功,復譖整有跋扈意。似道欲殺之。有密報整者,整遂叛。整說韃任責取江南, 謂一得襄陽,則江南唾手可得。韃遂注意謀襄陽。整亦有將才,似道嘗命文德俾間諜入虜,齎物賜整,密喚其仍歸,赦罪復 爵。整心疑而不回,但為韃謀,悠揚其答。整素知似道好玉帶,韃密遣使貢玉帶於文德,求轉達似道。彼言:「襄陽舊有互 市場,不開久矣,南北物貨俱絕,韃人欲借白河之地為互市場,通南北貨物。我固知官府蔽護商旅,但白河荒野,商旅各有 財本,懼為盜賊所。韃人又欲就白河築小小家基寨,防拓以蔽商旅。」似道納玉帶,諾其請。咸淳□年□月,韃據白河築 城,圍大九里餘,實非小小家基寨。襄陽守臣呂文煥達於文德,竟不答。明年,韃以重兵屯白河城,韃又築鹿門山城,又築 萬山城,又築小堡寨十四所,又於漢江下撒星釘,又建萬人敵臺,脈絡相應,死阨襄陽水陸路。及文德詳知其故,遣援兵竟 莫能前。文德憤為賊計所紿,感憂病死。朝廷屢遣援兵,只屯潁州,去襄陽尚四百里,諸將皆不用命,進攻莫入。似道不力 為謀,京湖閫臣李庭芝亦拙而無計。文煥堅守六年,拆屋薪窮,軍疲如鬼。忽樊城先破,韃賊盡殺樊城軍民,積疊骸骨,架 為高山,使襄陽望見,脅嚇其心。賊打回民砲入襄陽城,摧折樓閣甚猛,文煥意怯。又襄陽糧絕軍盡,文煥亦怨而叛。□年□ 月,襄陽陷。整又說文煥,讎恨似道獨享湖山之樂,不遣援兵,置汝死地。文煥遂怨朝廷,並與韃賊運謀,協力舉渡江之 策。

十年甲戌秋,韃偽丞相伯顔領兵南犯。十月,朝廷先命淮西閫臣夏貴提兵防拓江面,正值伯顔來圍陽羅堡。貴命其子松 提八千兵與韃賊十萬鏖戰,殺賊七八,松軍盡陷,松滿身負箭,走歸即死。貴是時失子無恃,即輸心矣。俄又失陽羅堡,守 陽羅堡將臣趙文義不叛不屈,為賊所殺。貴乃文煥舊人,文煥數饋遺,密說貴假道渡江,貴不從之。十二月,伯顔竟從陽羅 堡舁小舟由陸地下港渡江。□都統【詢補姓名】。謂貴曰:「不宜容賊有一舟出港。嘗使我軍兵船橫據江面,乃可無 憂。或容彼船出泛大江,恐不及事。」貴曰:「賊船縱出江,吾以兵船橫衝,彼安能渡?」十四日夜,俄賊舟漸漸出港,煙 焰漲空,及天色分朗,賊船已充斥江面。【即前詢補姓名】。甚怒,不稟命於貴,徑以所部五十兵登船死戰於大江中, 報貴求援,貴不發兵,全軍陷沒。賊登大江南岸,貴不謀死戰,不謀堅守,即飄然領兵東下,呼黃州守臣陳翼、蘄州守臣管 景謨曰:「虜已渡江,汝宜自作區處。」貴兵沿江自縱燒而下,京湖閫臣朱孫領兵已至漢陽,不急為謀,從容於元勳閣 下拜受誥命。忽聞貴已退兵,失恃意怯,孫亦退兵回江陵。韃賊竟蕩蕩渡江寇鄂州城,太守張晏然叛。夏貴領淮西重兵, 朱孫領京湖重兵,其時貴與孫俱在江上,但於黃州、漢陽、鄂州之間,左右力夾攻,死守死戰,韃終不可渡江;縱已渡 江,儘可内外夾攻,賊兵斷不敢深入重地,犯兵家所忌。孫固猥物,貴老於將略,虜素疑畏,至此智窮心變,勢儘可為, 竟不為謀,束手無語,似有所約焉。使勢果不可為,貴能一戰而死,人復何議?貴領重兵之權而不死戰,惟謀遁走,曰非貴 縱虜之來不可!繼陳翼果以黃州叛,管景謨果以蘄州叛。

德祐一年乙亥正月,朝廷除平章賈似道都督天下軍馬,出師討賊。太平州守臣孟之縉叛國,遣降文越境過安慶迎賊。錢 真孫以江州叛。韃尚以安慶城在山頂,兵糧皆具,勢不可攻,深畏守安慶將臣范文虎作敵。韃兵圍安慶,仰望山城,若在半 空,未數日,韃兵怨形歌曲。二月,文虎以安慶叛,伯顔大喜得志,蕩蕩深入。賊犯池州,城陷,通判權守池州趙卯發誓不 叛國,夫婦自經於悴廳。賊酋伯顔入池州,亦賞歎忠烈。

始平章賈似道出師,謀入安慶山城開都督府,時大軍至京口,報文虎以安慶叛,似道失望,大軍不可前進,遂提兵止駐 魯港,就舟中開督府。尚召夏貴領兵至軍前,諸將亦至,俱未見功,獨拜孫虎臣升節度使,俾統領軍馬。諸將不伏,夏貴 竟領兵歸廬州。似道遣宋京使韃軍前,甘償歲幣。伯顔問曰:「大宋出師,誰為大將?」京以虎臣對,伯顔及劉整、呂文煥輩意皆欺笑。伯顔忽問叛去將臣曰:「行在何時可得?」呂文煥曰:「内地雖近,有軍有糧,非三四年攻撃不可得。」范文 虎曰:「内地虛弱,不足應敵,驅兵而入,可即得之。」伯顔乃信用文虎。文虎為韃前驅。虎臣亦領先鋒前進,遇文虎船, 交相詬,為文虎賊船所捎。又報賊兵乘夜已偷渡鄱陽湖東,兇勢已迫,虎臣竟走回,號令不明,軍勢自亂。廿三日,虎臣 與似道密語移時,似道驚疑失措,虎臣懷懼不肯負荷死戰,一矢不發,似道、虎臣各船遁走。諸軍俄失似道、虎臣所在,廿 八萬正券兵,一時俱潰散。似道舟飄於真州朱金沙,淮東閫臣李廷芝遣兵救似道入揚州城,官誥、金銀、關會、船一皆遺 失。虎臣遁歸泰州,堂吏翁應龍持都督府印遁歸行在。江右閫臣黃萬石叛,密信降韃,反一一截取朝廷調兵省,盡持示 韃。萬石即剃三搭辮髪,胡服。饒州守臣唐震叛,延韃酋入,皆南人,疑為強盜,偽曰韃兵所襲,即殺賊反正,賊再至,唐 震與賊戰,城陷為賊殺。江東提刑謝枋得降賊,後挾鄧、傅諸洞民兵反正,殺賊甚多,示榜主張大宋氣數甚力。

三月,似道致書丞相章鑑曰:「虜勢已迫,但促三宫渡海,似道當海中迎聖駕矣。」似道又手批諭殿帥韓震,命之促三 宫渡海,手批誤達殿司副帥彭之才,之才密告丞相陳宜中,即與編修潘希聖謀,希聖從恿誅韓震。陳丞相密奏行其事,始以 計呼韓震至,試驗其語意,果恃似道跋扈不法。韓震謂:「三宫不動,但殿司山上發土砲入皇城,警以虜至,三宫可遷駕 矣。」遂命壯士出示斬之,韓震子女及裨將鬨出國門,叛而歸韃。丞相章鑑遁身去國,王熵拜左丞相,闔朝論奏赦似道 罪,促其歸越終母喪。建康、鎮江、常州俱叛,京師搖動,三學上書,言京師國之根本,不可遷都,自委社稷為棄物。太皇 批詔,諭三學士子及百姓:「當與汝同一死生為誓。」中外咸悅。

四月,京湖閫臣朱孫、節度使高達並叛。沙市倉官司馬夢求見虜至,自經而死。六月朔,日食九分有強。似道自揚歸 越,首招心腹密客廖瑩中飲,是夜瑩中飲畢而歸,即死。咸疑似道有異謀,懼事泄,以飲食藥瑩中死.議紛然,丞相王熵首 奏似道罪,乞贬竄似道。似道贬循州,褫爵籍家。攝山陰縣縣尉鄭虎臣,素啣似道竄其父死贬所之讎,意乞防送似道,謀報 私讎。判越州福王趙與芮素以受似道所制為憾,竟命虎臣押送似道之贬所。朝廷竄籍似道密客,贬其黨與,收似道所竄逐 人官爵。丞相陳宜中收用人才,旌賞激勵,方有條緒,京學上書咸議,陳丞相即抗疏自辨,竟歸田里。丞相王燴除平章軍國 重事,留夢炎拜右丞相,議遣承宣使張世傑、步帥劉師勇等分兵水陸夾攻。未幾,平章王熵遁避去國。七月,劉師勇由陸路 進兵復常州,張彥進兵至呂城,馬墜塹,為賊所擒,師勇止守常州,八月,張世傑統率孫虎臣等分部兵船,由許浦進京口, 世傑所部兵船交戰正得勝,俄見大船無數,自揚州第二溝出,因賊不張旗幟,我軍別部兵船誤認為揚州閫臣援兵至,意不為 備,為賊所入,孫虎臣竟命鳴鑼,所誤我軍盡退兵,賊兵進攻,我軍敗於焦門,忽風水俱不利,世傑亦退兵。太皇屢降手 詔,趣丞相陳宜中還朝。九月,右丞相除侍讀陳宜中始還朝。

尚書文天祥挺身作檄,傾家貲糾集吉贛鄉兵三萬人勤王。至行在,除浙西制置使,開閫平江府。鄭虎臣押送似道至漳州 木綿庵,似道踞虎子,虎臣踢其陰而死。後少保張世傑問虎臣不奉朝命私殺似道罪,斬虎臣。十一月,常州受韃賊圍四十 曰,城陷。劉師勇紿北裝辮髪,詭計出韃兵重圍,歸行在。都統王安節於常州賊戰死。賊嘗擲十萬戶金牌誘之,安節曰: 「我不作兩朝臣。」湖州獨松關陷。於潛千秋關陷。陳丞相檄浙西制置使文天祥提兵勤王,退守臨平。國勢危迫,屢次降詔 趣淮西閫臣夏貴、京湖閫臣朱孫、六郡鎮撫使呂文福等提兵勤王,並不至,皆從叛。貴潛受韃主忽必烈偽命、衣服、笠、 劍等物,語韃曰:「汝若得行在,當以淮西來歸,勿我慮也。」無錫宰阮正己不屈,抱縣印赴水死,其子亦從父水死。隆興 府陷,劉槃叛,都統施炎戰而被擒,不屈。十二月,平江府、湖州、嘉興府陷。丞相陳宜中力請三宫遷駕,直逼太皇病榻殿 前奏曰:「昔賊未近,不宜輕動,自召亂端,棄宗廟社稷;今賊既犯京畿,不容不遷都。設或不然,有難言者!」太皇曰: 「昨卿等三學諌朕勿遷都,今乃逼朕遷都,朕病去不得。韃賊果至,當投龍池死!」

二年丙子正月,陳丞相密說奏請楊太妃挾所生二王浮海奔浙東,吉王進封益王、天下兵馬都大帥,信王進封廣王、天下 兵馬副大帥,陳宜中除都督天下軍馬,吳堅除左丞相,賈餘慶除右丞相。十三日,韃賊犯行在皋亭山,丞相陳宜中又告太皇 家姪、節度使謝堂,再三委曲奏請遷駕。太皇曰:「汝姓謝,寧管得趙家事?教丞相來!」及陳丞相至,太皇曰:「渡江有 舟否?」曰:「有。」曰:「舟大否?」曰:「舟大。」曰:「舟大可以盡載京師百姓去否?」丞相不對。丞相又以死戰為 奏,太皇不允,惟主於和。丞相又奏:「和則作降文授韃,自稱之字,甚恥聞之,不若遷駕為上策。」太皇曰:「倘能為生 靈計,此一字亦不惜。」太皇昏耄,死不肯從遷駕策。陳丞相即與武臣張世傑、劉師勇、蘇由義,文臣曾淵子、趙溍等并奉 國璽,浮海奔浙東。韃酋伯顔聞陳丞相挾二王南奔,賊甚心變,欲直入屠弒京師。朝廷命文天祥借右丞相名使韃軍前,與韃 酋伯顔語,辭氣甚慷慨激烈,辨析夷夏,忠壯不屈,不跪,賊燄稍平。朝廷命高應松作降文授韃,彼以為無哀痛請命之意,又易劉然為之,丞相執政百官盡出國門迎韃賊,或跪或拜,莫不叩首乞命。十八日,行在陷。叛臣呂文煥首入犯國門,叛臣 范文虎首入犯大内。太皇病不肯出,逆臣駙馬楊鎮術紿太皇遷過別小御床,就床舁太皇出授伯顔。韃酋唆都領兵犯浙東,逼 二王。二王御舟泊明州定海,索朝廷先所分寄明州金銀綱,海制置趙孟傳不肯發其金銀應副行朝軍需,承宣使張世傑親入 明州責,孟傳僅還金銀三百匣。繼孟傳叛,以明州降韃。湖南閫臣李芾孤守潭州,於郡屬縣盡叛之後,韃賊圍城凡六関 月,力已不支,不肯叛國,左右皆逼芾,芾曰:「汝輩欲叛耶?」芾命劊子自殺家人,芾又重犒官賞金銀與劊子,命斬芾, 劊子再四不敢,芾又命斬劊子,乃朝服自經於雄湘閣上,仍縱火於閣下,終盡歸於灰燼。漕運鍾蜚英亦不屈,先自經而死。 及潭州官僚、吏卒、百姓,莫不爭死於繩刃水火之間,一城之民皆忠壯激烈,韃賊亦愍之。

二月,伯顔脅全太后、幼君出國門,丞相吳堅、賈餘慶、參政家鉉翁、劉岊以下官僚,並奏乞封贈三代及妻孥,太皇從 之。堅輩不救國難,尚慕虛名,報國之心安在?堅輩之罪,何可勝說!賊脅吳堅以下並北行。晦日,丞相文天祥泊京口虜 館,夜遁渡江歸國,三月朔,京口韃賊閉城三日,排門大搜,天祥已奔真州,由泰州渡海而南。全太后、幼君、六宫親王並 北狩,渡揚子江、聖駕官車凡九十三輛,大小官使六十餘人。有叛臣教韃酋曰:「越上福王趙與芮,理宗親弟,度宗本生 父,福王家多子姪,大宋根本猶在。」逆臣楊鎮、使臣夏若水,盡逼取福王及子姪輩,並北狩。二王至溫州,御舟駐江心 寺,謀建行都,迓續國脈,南奔福州。夏貴以淮西授韃去。

夏,靖州太守康□叛,挾郡印出城降韃。通判張希顔閉城拒□,極力整齪備禦。靖州本隸於湖北閫臣。以朱孫先叛,越 界聞之於湖南閫臣,遂為之奏,希顔除知靖州,繼除湖北提刑,靖勢不可守,希顔移治飛山上,通結洞民,堅守殺賊,謀為 恢復計。後因朝廷遣趙立齎省持二顆節度使印迂道避賊,由田楊國入蜀,諭昝萬壽、張各拜節度使,提兵出蜀勦虜勤 王,立甫經由飛山下,希顔留立相議,乞留二節度使印,借此印為說挽萬壽與出蜀拜受節度使印,庶幾希顔可與萬壽與 協心同謀恢復事,立遂以印授希顔。會萬壽之姪德威,偶以軍事經過飛山,希顔不知德威已懷叛志,喜而招德威,痛與德威 謀論殺賊事,立先知幾,飾說遁去。德威曰:「勢不兩立。」即殺希顔於臥内。希顔忠赤,艱難有大志,為叛臣所殺,不克 集事,惜哉!嘉定帥臣昝萬壽叛。

四月,丞相吳堅等已陷幽州,尚率百官入長壽宫滿散太皇壽崇聖節,堅輩欺天,一至於是!太守趙淮居閑遁避,受擒不 屈,韃酋阿遣淮叫維揚叛,及淮臨維揚城,叫城上曰:「此城昔我祖、我叔父為朝廷修峻甚勞苦,語制置,決不可與 賊!」賊酋責之,併甚烈,被賊殺。淮之僕亦不屈,被殺。淮,方之孫,范之子,葵之姪也。施炎賊不屈,被賊殺。韃 酋伯顔勒丞相吳堅等矯太皇手詔,諭淮閫以淮東與韃,閫臣李庭芝及姜才迎詔入公庭,率官僚泣拜而焚之,語虜使曰:「此 藝祖、高宗物也,豈太皇可以私與人乎?」遂斬虜使。五月初一日,丞相陳宜中擁立益王即位於福州,改德祐二年為景炎一 年,上楊太妃尊號。福州州城南壁忽崩七里。行在謝太皇北狩。廣東經略徐宗諒密書通叛臣呂師夔,許以廣東叛國降韃。隨 駕内嬪某氏,賊欲犯之,不可得,書裙帶曰:「誓不辱國,誓不辱身!」自經死於虜館。

自去歲,賊酋阿朮築灣頭、築楊子橋、築朴樹灣,分屯死厄維揚。至七月,維揚糧絕,閫臣李庭芝與都撥發官姜才,統 馬軍五千人、步兵一萬人來入泰州,謀涉海而南。朱煥以揚州叛,遂以報賊,中道遇賊酋阿朮截戰,步兵盡陷,獨馬軍勝, 擁庭芝及才入泰州。韃兵俱集,阿朮築土城圍阨泰州,不幸姜才病腰疽伏枕,泰州守臣孫良臣叛,阿朮入泰州,庭芝赴水, 虜以活取之。才尚按劍而語,虜舁才出,.語勸才降賊,唯背面不語,遂鐵索鎖於夏貴節堂。一日,.酋把盞,令叛臣朱煥 諭勸庭芝及才飲酒,庭芝不飲虜酒,但垂淚不語。才即曰:「天不與我耳,與我,汝賊輩皆剮於我手歸罪!」指老賊夏 貴甚烈,貴抱愧不對,徐嗾阿朮曰:「留庭芝及才終無益。」阿朮遂斬庭芝,庭芝受刑,到無血,剮才,才賊至死不絕。

淮東諸州皆叛。先叛臣黃萬石剃三搭辮髪,身統韃兵,深入邵武軍,說諭守臣黎立武叛,立武不從,棄城奔福州。萬石 遣人傳韃命,四散說諭州縣叛。至浦城縣,縣尉趙孟通辨,呼擒剮賊使,浦城縣升為忠安軍,復邵武軍,萬石竟遁。八九 月,韃兵自湖南入廣東,熊飛以兵戰,逐而退。武臣馬塱於廣西糾募壯士數千人,先嘗欲往救潭州圍,中塗聞潭州陷,即 回。遇賊鏖戰四十里,適廣西經略李與己死,塱徑入靜江府,據郡治,開府庫,辦守禦事,自請於福州行朝,旨任以廣西之 寄,守靜江府。殺賊不勝,城陷,塱提兵巷戰,為賊擒,不屈,被賊殺。參議鄧得遇不屈,水死。靜江一城之民,俱為賊 殺,得逃入西山者七百人,賊後許以不殺,招其降,七百人不肯叛,皆自殺。

十一月,江東江西路諸關隘俱陷,及海道賊船俱至,行朝又棄福州,御舟至南臺海口,正遇叛臣王世強所部韃舟,時世 強猶有人心,竟不縱賊船相逼,容張少保奉景炎皇帝御舟奔海而去。後賊知世強縱御舟奔海去,遭賊訶責,悶氣而死。嗣秀 王趙與擇將扈駕三千兵過飛鸞嶺上,遇韃酋阿剌罕領兵三萬人至,與擇死戰數合,殺賊十之八九,與擇全軍陷沒,與擇被擒 不屈,被賊殺。王世強犯福州,行朝竟以舟為國,綴旒國祚,守泉州。蒲受耕,祖南蕃人,富甲兩廣,據泉州叛。大裒金 賊,迎賊反寇張少保兵船,韃遣人說三郡宣撫使守興化軍陳文龍叛,文龍作書與韃;「願得興化、漳、泉三郡,奉大宋香 火,勿來攻伐。我七世受朝廷爵祿,決不叛國。」密為左右所賣,導賊入城。文龍被擒,與賊辨,縛至行在,病死,終不 屈。

二年丁丑,泉州素多宗子,聞張少保至,宗子糾集萬餘人出迎王師,叛臣蒲受耕閉城三日,盡殺南外宗子數萬人。張少保提兵圍泉州,九十日不下,殿帥李勝用命攻泉城,被賊擒,賊不屈,為賊所剮。九月,復福州,受耕報韃賊阿塔海領兵 合至,張少保退兵入海,遇韃賊揚酋交戰,賊舟大敗而去。監軍趙必宰糾義兵勤王,遇賊被擒,為賊殺。忠臣陳文龍之叔陳 瓚,糾義兵迎王師,除守興化軍。後韃攻興化,城陷,瓚賊甚烈,親為賊酋唆都所殺。叛臣呂師夔,率賊酋塔出由江西入 廣東,取經略徐宗諒許叛廣東州郡,宗諒猶豫,棄廣東遁去,廣東諸州皆叛。始陳丞相意不欲圍泉州攻受耕,謂殺南人不損 韃賊,無益。張少保怒受耕反為韃賊寇竊大宋兵船,決於圍泉。陳丞相懦儒,張少保武臣,勢不能統攝,語多不合。況左右 前後,或人或鬼,頃刻之間,變化叵測。陳丞相身護玉璽兵船前行,竟託失風,奔占城國。

三年戊寅三月,重慶府城陷,閫臣張遁至忠州,為賊擒。六月,景炎皇帝以病崩於南恩州界。少保張世傑擁立廣王即 位於海外硐洲,行朝鑄金璽行事。八月,景炎皇帝攢葬硐洲,謚端宗,陵曰永福。九月,復廣州崖山,建行都,徙廣州民往 居為市。海外諸國懼韃垂涎,月貢金銀米帛,充給朝廷軍需,為屏蔽攻賊計。十一月,丞相文天祥兵入潮陽縣,為韃所擒, 不屈。改景炎四年己卯為祥興一年,改本天曆。福建以南沿海諸郡,自景炎後,南兵至屬南,北兵至屬北,反覆不一,蕩為 血區!

祥興一年正月初十,賊酋烏馬兒兵犯崖山,我軍與賊轉戰兩旬餘,先賊屢敗,賊再進寇,勢急棄崖山。我軍巨艘七八百 隻,大可容千人,泊崖山奥裏,下碇相維,勢若履平地,外有小黑船千餘,游撃甚駛,與賊相戰甚利,軍容嚴整。烏馬兒領 兵十萬餘,視之意怯,勢不可傍。賊但據崖山為寨,我軍乘夜節節寨,偷斬賊首累一二千級,賊疑為神異。有叛將撥發 者,廬州人,失其姓名,領三百人降韃,曰:「張少保所部兵,獨有淮兵千五百人精勇無前,餘皆民兵,無足畏。外若不可 傍,内實虛弱。凡小黑船出撃得利之兵,即巨艘之淮兵,小黑船歸,則淮兵復居巨艘,不過此千五百人,出入張其威武。若 俟小黑船淮兵游撃時,以重兵掩内虛之巨艘,從後撃之,必敗。」烏馬兒可其言。二月初六日,賊果俟隙後攻,我軍内虛莫 敵,後船兵盡走聚前船。賊四圍合攻,淮兵打水路死戰出船,少保張世傑奉祥興皇帝奔遁,唯餘巨艘十九隻、淮兵千五百人 及民兵而去。餘小黑舟亦迫奔去,制置趙溍、制置曾淵子、節使蘇由義各統舟師,分戰各遁。楊太妃蹈海死。丞相陸秀夫朝 服蹈海而死。參政單公選亦蹈海死。惟掌金璽官抱璽蹈海,圈礙舟尾繩木間,不墜下水,為賊得。

張少保先嘗遣使海外某國,借兵夾撃賊。張少保遁後一日,果有四五百艘至,或報陳丞相兵船同至,探張少保敗遁,不 與賊戰即去。張少保未遁之先,趙溍、蘇由義等聞報賊兵頗少,.議可以進兵撃賊,獨張少保不肯,遂止。嘗聞崖山陷虜,忠 義之士咸議張少保失在此,不乘時進攻,殊莫曉當時意;獨我臆度張少保恐賊舟埋伏,先驅輕兵相撓,疲我兵力,然後驅重 兵相壓為慮,否則俟海外某國兵船,行夾撃之法。張少保入死者數,說叛者,始終一誠,不變不屈,豈可執此議其非?或抱 高見,又非人測度可及。天不右宋,無以施其智,動成左計,原其心,實無瑕可指。韃酋屢遣人說張少保叛,世傑曰:「我 本北人,寧不知北人肺腑?彼安有終始?我受朝廷爵祿歷年已深,終不忍悖之!我焚香誓於天久矣,不然,幼君置於何地?

我惟有死耳!」張少保妻妾子女先陷虜,韃酋屢俾其妻妾子女等作家書喚之歸韃,皆置於不從。曾淵子等諸文武臣,流離海 外,或仕占城,或交趾,或別流遠國。承宣使周文英叛,反攻大宋金銀船,盡奄入己,為韃賊窮追,攻寇大宋南奔餘 舟,殺魏辰等。陳丞相初奔占城國,後占城降韃,遣士卒服事陳丞相,實寓監絆意,又遁而奔闍婆等國。或傳張少保今駐軍 離裏。陳丞相、張少保流離奔走之間,竟無一人興脅之剌之授賊之心,非二公精忠大義,何以得人心如此耶?

忽必烈聞倭國富庶,垂涎其國,屢遣人說其來臣。倭主作書報韃主,大意曰:「大宋無失德,汝行逆篡,今垂涎及我, 我當興兵誅汝,汝來降我則可,不降則來與我戰。」先忽必烈遣皙里伯由高麗攻倭,人船俱陷於海。辛巳六月,韃兵由明州 涉海,至倭口,遭大風雨作,人與船俱陷,又大敗而回。倭遣使責占城不戰而附韃,占城有悟意,始背元韃。大宋工部郎中 阮同老流離海中,被賊擒,賊授北靴,與之易南服,同老拔刀斬北靴尖,終不屈,被賊殺。韃酋唆都往攻占城,又敗而歸。 壬午春,倭國舟師來攻韃人,沿海一帶不得其隙而入,悠揚數時而空返。秋末,俱蒙國遣使遺韃一合一帚,或謂寓「合掃」 之意,其事未易量。安南國遣使入韃,謂彼土少婦人,願歲得婦女以千計,歲輸金銀為報。十一月,丞相文天祥已陷虜五 年,萬挫不屈。一旦I德祐嗣君,拜而大慟,指忽必烈肆甚烈,數其五罪,為賊斬而剖腹,食其心肺。近陳丞相挾占城,出 師甚盛。倭國出兵,已奪高麗,謀攻幽州。回民挾塔利狗國等,出攻韃西北邊,甚得利。逆韃亡,大宋興,此正其機也!

德祐後變故,非言所可盡,聞見不詳,慮訛其事,不敢悉書。合輿情所論,誤國者,賈似道也。縱韃渡江犯京師者,夏 貴也。太皇昏老,太后善懦,嗣君幼沖,内無相,外無將,諸郡皆叛臣,大宋安得不厄陽九之運也。今咸曰「巍冠儒者誤 國」,雖實有之;然文公天祥,大忠極烈,超前絕後,豈可例之曰「巍冠儒者誤國」乎!或諉曰「數」,其然豈其然乎!似 道當國十六年,獨攬大權,禍福天下,行七司法而吏格日峻,買公田而富家力乏,贬死前丞相吳潛,殺守潭州有功向士璧, 在内百官賣諛尸位,在外諸將絕賞生心,人才沮氣,日就消鑠;及乎出師無謀,為韃所襲,一矢不發。似道誤國大矣!太皇 不肯遷奔渡江,京師大之區,不受韃賊屠弒之苦,卒受太皇至大之賜。公論則曰:太皇不當顧憫百姓不遷都,當論正統社稷 為重,從丞相陳宜中之奏為是。大辱疊至,含涙北狩,此時雖有悔心,已無及事。至今忠義之士,不得不重為三宫大哭大痛 也!猶幸陳丞相密說楊太妃挾二王南奔,火德一脈,不至絕滅。閩中儒者,咸賦詩譏議其不挾三宫,乃挾二王,此論固是。 陳丞相未嘗無死請三宫遷都之議,恐天下公論罪以似道之罪,昔議似道,今自陷其非,所以不敢強脅三宫遷駕;實不得已挾 二王行。是時内外公卿、將帥、士卒,指天誓日,委身報國,朝廷悉棄官爵金銀買其心命攻賊;去未旋踵,朝報某叛、暮 報某叛者,即其人。奈何奈何!烏得不歸於大破極壞也!

韃主忽必烈嘗問偽丞相火魯火孫曰:「俺聞江南百姓率怨俺行事,惟思大宋舊政,既得民心,胡為又失國?」火魯火孫 曰:「大宋愛民之道有餘,用兵之政不足,率為邊將誤國賣降。」火魯火孫,韃靼中黯而直者,其見甚有理,亦知大宋得人 心如此,失國如此,寓意諷忽必烈行事,盡於此見之,奚待多言哉?韃人嘗語南人曰:「似道出師時,伯顔及諸酋俱懷 畏,欲退歸江南,或有一戰勝,俺俱去;縱未去,亦不敢深入。始雖渡江,中頗懷懼,不料深入如履平地至家。」彼語深 當。惟韃賊進寇漳泉,及海道寇廣,為我軍所殺,連年實不計其數。漳州屢反正,陳某據山洞自守,韃賊十攻九敗,獨有此 一脈不絕,然欲攻出則未能也。先南兵畏韃,如千秋關、獨松關、馮公嶺關、八嶺隘關、分水嶺關,諸小關隘,聞虜輕兵 至,即兵遁關陷;或能堅守,韃賊擒土民拷打,詰私路,不語者殺,民畏死,率度地勢妄告以路,就驅土民斬荊榛,攀崖 巖,果別得新路,突入關隘内,彌望皆賊,即兵遁關陷。自賊入南,彼此俱無大戰。朝廷内外軍器米糧非數可計,獨知行在 軍器庫,銅鑼亦存四萬面,其他兵器為數尤夥;平江府諸倉米儲四百五十餘萬石,韃分兵遷徙;朝廷車輅、鹵簿、諸法物, 内外諸路軍器、米糧、玉帛、金銀、貝、文籍,車徙舟運,塞路蔽河,歷月逾歲,曾未止歇。韃凡得叛去州縣鄉村,排門 數次,脅索金銀,曰「撒花」。不叛地,殺人燬屋,盡劫子女玉帛,曰「打虜」。所陷城郭,賊悉平為土。然則金穀非不足 也,甲兵非不多也,城郭非不具也,特無人耳!但我宋列聖無失德,天文無變異,人心無怨慰,藝祖高宗境土,安遽已矣 乎?必有所待而後興也!

夷狄素無禮法,絕非人類。昔中國限之於外,但見衣冠禮樂之盛,不染干弋臊臭之毒。一旦莽為夷域,盡見醜惡。凡虜 有姓者,皆中原遺民,今韃目曰漢人。韃靼則無姓,或娶漢女為婦,生子願有姓者,竟隨母姓。又有畏吾兒,乃韃靼為父, 回民為母者也。又回民有數十種,亦無姓。回民即回紇也。韃靼即今元賊也。今韃主即忽必烈,乃蒙哥之弟也。韃靼本鞋鞨 部,唐滅高麗,鞋鞮四散遁走,遺種奔逃陰山北,曰韃靼女真。西北有蒙國,唐蒙兀部,其人不火食,生啖獸肉,兀欲滅 之,不克。後蒙人虜取金人子女,生子孫漸不類蒙人,漸能火食,忽來與韃靼通好,合為一韃靼,即假號曰蒙古國,乃攻 金。舊傳韃靼舊界東接臨潢府,西接西夏,南接靜州,北接大人國。韃靼有數種,黑韃靼、白韃靼、熟韃靼、生韃靼。忒沒 真則黑韃靼也。

忒沒真死,無子,其弟幹真之子兀窟帶立。及死,兀窟帶妻六婦據國。後兀窟帶子闊谷立。及死,兀窟帶弟駝欒又名脱 澀別歛之子蒙哥立。及死,蒙哥弟忽必烈立。駝欒有三子,長曰蒙哥、次曰忽必烈、次曰阿里孛哥,先命據鎮回民地面。開 慶間阿里孛哥聞蒙哥死、忽必烈歸立傳國,阿里孛哥指曰:「忽必烈,汝漢種也,亂俺家法!」謂蒙哥、忽必烈之母,俱 漢人也。阿里孛哥之母,則韃靼,遂自視為適子,以兵來爭,力不勝忽必烈,遺物致和而去。蓋夷狄素重母故也。阿里孛哥 死,弟拔都代其職守,乃幹真之孫。忽必烈寇江南,頗借回民為兵,皆歸消折。拔都問忽必烈曰:「昔蒙哥死,阿里孛哥當 立,而汝強立之;今我代阿里孛哥之權,汝得江南,宜以汝舊有之地與我,汝自去守江南。」忽必烈與之子女玉帛,屢不為 足。嘗遣韃/子谷瀘及偽相安東為使,復齎物為餽,說其安靜,拔都竟留谷瀘及安東為質。

忽必烈有權臣曰阿合馬,回民人也,為偽平章,久擅韃人一國官職財賦之權,苛剋貨利,殺害良善,多奪人之美妻豔 女,韃之内外上下大以為苦,獨忽必烈信任焉。有子四十餘人,半有權職。窟宅七十餘所,分置子女妻妾。江南内外物, 俱半匿聚其家。拔都自僭建宫殿於回民地面,暗通結阿合馬,將謀響應,興兵奪忽必烈之國。阿合馬忽命其子亦掌兵權,偽 平章張酋深疑阿合馬數子皆據重權,今令子更握兵權,意不良,與其黨王著謀。著勇不顧身,歸家析棄妻子,密用術計,紿 以忽必烈之子真金歸幽州,急呼阿合馬至,著持金瓜槌竟撾死在地,軍民盡分臠阿合馬之肉而食,貧人亦莫不典衣歌飲相 慶,燕市酒三日俱空。阿合馬之黨,矯忽必烈命,殺張酋、王著等。暨忽必烈知矯命妄殺忠良,蔓及別酋,死者幾百人,籍 阿合馬家,生南珠一千八百餘石、蓄馬十餘萬匹,家口七千餘人並分徙入諸酋家為奴婢,諸子皆斬剮剝皮,盡拘呼市犬令食 其肉,仍各籍其家,其妻妾奴婢亦分徙入諸酋家為奴婢,且根窮黨類,支蔓無辜,打勘索鈔猶未已。由是回民不許與韃靼内 外事,亦不許佩刀,出者不許還家。韃人咸壯王著此舉,郎主以下欣然施與真北海青衣襖裒三千件,焚而為祭。忽必烈用火 魯火孫為偽丞相,行事暫寬諸路苛苦,韃民方喜,未逾數時,仍酷虐過前。虜法朝出夕改,反覆不一,韃人素不自信,閱歷 熟諳其詐偽也。

近拔都縱谷瀘及安東歸,問忽必烈索地,併累索所借回民之兵。拔都所據守回民之地,皆阿合馬族類,謀為阿合馬報 讎,相與拔都大興兵攻忽必烈。拔都得回民死,正寇韃西邊,韃深受其患。忽必烈有三子,長曰真金,次曰戶合真,又次 曰谷瀘。僭封戶合真為安西王,據鎮長安。嘗謀篡父位,事洩為父殺。忽必烈老而病廢已久,屢欲傳國與真金,族人俱不 從,謂「我家無此法。汝在一日,自為一日。」彼自忒沒真來,素不曾傳子。長安、遼東、西夏、舊韃靼地、回民地,皆韃 靼親族分鎮。今真金已漸預韃國之事,忽必烈死,真金斷襲國。韃既無傳子法,族人必興兵互相屠戮,淨破韃國乃已。

舊韃靼所居,並無屋宇,氈帳為家,得水草處即住。獸皮為衣,無號令,以合同出入。不識四時節候,以見草青為一 年,人問歲數,但以幾度草青為答。自忒沒真驅金酋入南,嘉定癸酉歲,據古幽州為巢穴,即亡金僭稱「燕京大興府」也,漸學居屋,亦荒陋。逮咸淳間,韃僭取大宋開封府大内式,增大新,始略華潔。虜民咸可造穹廬,與韃主通語。韃法,人 凡相見,來不揖,去不辭,卑求尊,跪而語。韃禮止於一跪而已。雙足跪為重,單足跪次之。忽必烈篡江南後,一應漸習僭 行大宋制度,猶禽獸而加衣裳,終非其本心。故辮髪囚首,地坐無別[三],逆心惡行,滅裂禮法,卒不能改也。始不通國 號、年號之事,先叛去者教之。咸淳初,韃始僭號元;祐丙辰,韃始僭年號曰「中統」;次曰「至元」。襲亡金僭效大宋 楮幣之法,易名曰「鈔」,以通貿易。東高麗、西西夏、北地諸國,莫不為韃吞併。

自古夷狄兇禍之盛、土地之廣,惟韃最強最逆。上下好色貪利,如蠅見血,如蟻慕羶,滅天理,窮人欲,罔所不至。今 韃靼人亦自怨其虐,惡極天怒,亡在旦夕。韃盛凡六世七十年,僭天子、京師、百官之稱。胡無百年之運,應斷在是矣!其 曰忒沒真,下暨忽必烈、伯顔、阿朮之稱,皆其小字,.皆得而稱。韃主素以歲二月往陘山避暑,八月還幽州。陘山又名炭 山,在幽州西北八百里,地坐水鄉,舊金酋避暑之地,僭升「開平府」,北漸入韃靼草地舊界。六月井有,水帶黃油鐵腥 臭氣,四時雨雪,人咸作土窖居宿。北去竟無屋宇,氈帳鋪架作房,如雞籠狀,門高僅五尺,出入必低頭。或笠帽撞帳房, 或犯戶限,俱犯「扎撒」。見郎主,鼻衄紅涴穹廬氈席為第一罪,即拖犯者繞地三匝,.拳打死。

韃法兵機甚密,行軍甚速,例抽丁充兵曰「簽軍」,軍器糧食皆自備,仍劫虜為活計,統以百戶、千戶、萬戶。秋出 兵,春休兵,歲歲驗中秋夜,月明為利,即興兵;若中秋夜風雨晦冥,為不利,即不興兵。韃兵之強,得馬之利居多,所以 江南出軍不若也。其回民砲法,本出回民国,甚猛於常砲。至大之木,就地立,砲石大數尺,墜地陷入三四尺,欲撃遠則 退後增重發之,欲近反近前。嘗以此砲攻于闐國,彼國以櫚皮結網懸覆城上,攻不入,竟止。箭則柳條為之。兩陣議和, 則虛挽弓相射,換箭而去。

韃人甚耐寒暑、雨雪、饑渴,深雪中可張幕露宿,今皆不懼熱,且慣於乘舟,高山窮谷馬皆可到。裹糧以肉為,乾貯 為備,饑則水和而食,甚漲,飽可一二日。攪馬乳為酒,味腥酸,飲亦醉。虜會飲,殺牛馬曰「大茶飯」,但飲酒曰「把 盞」,雜坐喧溷,上下同食,舉杯互飲,不恥殘穢。飲酒必囚首,氈藉地坐,以小刀刺肉食;授人,人即開口接食,為相 愛。卑者跪受賜。行坐尚右為尊。久不相見,彼此兩手相抱肩背,交頸搖首齧肉,跪膝摩,為極慇慜。

韃主剃三搭辮髪,頂笠穿靴,衣以出袖海青衣為至禮。其衣於前臂肩間開縫,於縫間出内兩手衣裳袖,然後虛出海青 兩袖,反雙懸紐背縫間,儼如四臂。諛虜者妄謂郎主為「天蓬後身」。衣曰「海青」者,海東青,本鳥名,取其鳥飛迅速之 義;曰「海青使臣」之義亦然。虜主、虜吏、虜民、僧道男女、上下尊卑,禮節服色一體無別。云「三搭」者,環剃去頂上 一彎頭髪,留當前髪,剪短散垂,析兩旁髪,垂綰兩髻,懸加左右肩衣襖上;曰「不狼兒」,言左右垂髻,礙於回視,不 能狼顧。或合辮為一,直拖垂衣背。男子俱戴耳墜,俗不好文身。韃賊舊去孔子冕冠袞服,謂不當服天子服。偽爵率有定 價,負圊野獠,輸財即得偽爵;受偽爵人,腰插金牌,長尺餘、闊三寸,番書偽爵姓名,鑿識牌上。雙虎頭金牌爵為重,小 爵則授銀牌。諸酋稱虜主曰「郎主」,在郎主傍素不識「臣」,唯稱曰「奴婢」。「」者,至微至賤之謂。又「歹」者,指其異心,亦惡逆之稱。【,音打。歹,都海切】。稱自己物則曰「梯己物」。

受虜爵人,甲可撻乙,乙可撻丙,以次相治,至為偽丞相亦然;撻畢,仍坐同治事,例不為辱。受虜爵之婦,戴固姑 冠,圓高二尺餘,竹篾為骨,銷金紅羅飾於外。若在北行,婦人帶回民帽,加皂羅為面簾,仍以帕子口障沙塵。韃虜有妻 名,有妾名,累十累百,皆曰「小妻」。被鬵男女曰「驅口」,即江南之奴婢,皆絕買,死乃已。父死,子皆得全襲父妻為 己妻,唯正妻與生子者不可;或虜主命襲,又不礙,今南人漸有全襲者。父犯子妻,反死罪。韃靼風俗,人死,不問父母子 孫,必揭其尸,家中長幼各鞭七下,其尸曰:「汝今往矣,不可復入吾家!」庶斷為祟之。及茶毗,刀斷手足肢體為三 四段,刀破攪腹腸,使無滯戀之魂。若葬,亦以刀破腹翻滌腸胃,水銀和鹽納腹中,刀斷手足肢體,疊小,馬革裹屍,乃入 棺。虜主及虜主婦死,剖大木刳其中空,僅容馬革裹屍納於中,復合其木,僭用金束之於外,皆歸於韃靼舊地,深葬平土, 人皆莫知其處。往葬日,遇行路人,盡殺徇葬。

供佛則宰殺牛馬,刺血塗佛脣,為佛歡喜。齋僧則僧婦僧子俱來,皆僧形僧服,人家招僧誦經,必盛設酒肉,恣饜飫 歸,為有功德。幽州建鎮國寺,附穹廬側,有佛母殿,黃金鑄佛,裸形中立,目矚邪僻,側塑妖女,裸形斜目,指視金佛之 形,旁別塑佛與妖女裸合,種種淫狀,環列梁壁間。兩廊塑妖僧,或啖活小兒,或啖活大蛇,種種邪怪。後又塑一僧,青面 裸形,右手擎一裸血小兒,赤雙足,踏一裸形婦人,頸擐小兒枯髏數枚,名曰「摩羅佛」。傳此教妖僧,時殺人祭而食, 手持人指骨節數珠。此妖僧乃西蕃人,傳西蕃外道邪法,韃主僭加之曰「帝師」。

歲歲四月佛誕日,二月那吒太子誕日,佛母殿四角置四大銀甕,貯殺童男童女血,殿角塑立裸佛,仗劍俯視甕中血,妖 僧裸形作法禱佛,取血塗佛脣為祭,與虜主以次分銀甕血飲。先辦壯白將誕孕婦,裸形中坐,妖僧作法水,自見水底五色 毫光,仍眩孕婦魂魄,問其「見奇特事否?」一聞曰「見」,.執縛孕婦兩手,妖僧執兩金篦剌入兩乳傍,虜主以次金銀管 插入孕婦乳傍,刺孔吸飲生血,見孕婦大號叫,為佛歡喜。叫漸小,血乾命斷,身更雪白,剖腹分臠肉食。留頭刳為盂, 漆而金鑲,持為飲食器。至取孕婦心中一點血,塗佛脣為祭。腹中嬰兒亦分臠食,以次分取母子骸骨至盡,各和乳香,納大 香爐中,煆盡成灰,爭取灰,藏篋笥歸。妖僧持所妖水,令韃主諸酋拭目,盡見孕婦母子乘綵雲而去。四月八夜,留妖僧 宿於穹廬,虜主婦焚香跪禮妖僧,始與同寢.妖僧與韃主雌亦然。至撫摩吮哩金佛男形,無所不至,謂之「度佛種」。妖 僧惑郎主曰:「若郎主郎主婦,若郎主眷屬,若我之身,皆同出於佛之所生。」韃主惑為然,敬信妖僧過真佛,願生佛為 子,故建佛母殿。

又回民事佛,創叫佛樓,甚高峻。時有一人發重誓登樓上,大聲叫佛不絕,昏眩生妖,忽聞空中佛應聲,手持刃自斷男 根,擲棄於地,竟捨身從樓上下,粉身碎骨而死,為事佛感應。所棄男根,回民爭取藥封函置,以相傳。北地長春宫道 士與番僧有讎,番僧化韃主曰:「道經是偽作謊語,蒙哥時道士佛法不勝,為僧,今宜焚其經。」韃主果焚南北州郡道 藏經,唯許留老子道德經,幾滅道士, 為僧。胡俗妖怪,慘酷如是。他務謬戾,胡可勝數!我不與北人密,不入北地遊, 不詳聞熟見其惡,豈能盡書耶!唯屢聞於人,謂北人受韃之害者曰:「我本金人,降韃受害六十年,近始稍甦。汝江南富庶,郎主無厭,韃靼、回民嗜財嗜色如命,富者破家,貧者死有日矣!」我聞此語,更愴然淚落。豈謂窮北極陰之氣,蝕 南土,歲月已深,天地氣候,一為變易,人心物性,俱流遷反。南人狡,北人貪,南人今無聊賴賣智活家,率教北人狡,頗 濟其貪酷,暴虎生翼,惡何可當!

今江南人,稍足者充站馬戶。彼曰「站」者,「驛」也;「站馬」者,「驛傳」也。蓄馬迎送賊曹,費用甚苦,一站九 十里,將韃主急命者曰「海青使臣」,一晝夜行或八站九站,遇站則易馬,騎馬之人用桫木夾鐵拄腰,食不敢飽,飽則嘔出 心肺,使臣走至馬死則有賞。又有站船。又富者出人出馬充軍。諸州置機房,抑買江南絲,白役機匠,鞭撻別色技藝人,亦 學攀花織造段匹,期限甚嚴。又諸州僭置平準庫,抑買金銀歸北,私賣買金銀皆重罪破家。又包銀則論民屋間架,歲納銀良 重,如納醋息差夫索綿造船等事,排門受苦,及擒勒溫暖之家,充重難陪費之役,直破家鬵子女,苦猶不止。凡與韃主有貨 利相綰者,本人或逃或死,直殃及子孫、宗族,親戚,償足乃止;不然,年深其事亦發,攤及無辜陪納。一切以不恤不忍行 之,苛酷嚴密,難以言譬。

尚抑逼虜吏增羨,州縣誅求貨利,增者遷賞,虧者陪償。虜酋、虜吏等盜取鈔五十貫、米十石者,並坐死罪。虜酋率不 識字,決訟悉出吏手,上下媒檗人過,善以言語支蔓,曲折窮詰,誣加人罪,置於刑名。如殺百十人之罪,儻能重以財蒙上 下,則密縱犯者逃去;或復輸財見韃主,鬻偽爵,治虜事,前罪竟置不問。斷罪則不用徙流黥絞之刑,唯杖臀,自十七分等 加至百單七而止,杖隨數加闊重。斬剮又酷,或生剝罪人身皮,曰「渾脫」,又有三段殺,彼曰「札撒」,此曰「條 法」;彼曰「大札撒」者,大條法也。

韃法: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獵、八民、九儒、十丐,各有所統轄。僧為僧官統僧,道士為道官統 道士,其行杖治罪,與韃酋聽訟同。僧衣黃衣,僧、道皆可頂笠、穿靴、騎馬,甚至透籍單獨析居。又怯憐口戶為名隸籍, 州縣鄉村、深山窮谷,各分地面打勘勾當,悉莫逃其害。新自汴河開河直達幽州,諸路役民開掘,深啣怨苦。根刷弊倖曰 「打勘」,實假名苦虜酋、行騙財之術也。州州上下司務,歲一二次打勘。任此責虜酋,支蔓根窮,賄賂歸韃,州縣酋長甚 苦。此為韃之勾當者,人以鷓鶩為譬:鷓鶩得魚滿頷,即為人抖取;鷓鶩更取魚,人又抖取;勞無窮,利甚鮮。譬酋吏苛取 民財,復為韃酋脅取歸韃之苦,良善。更縷數其事,詳言其故,實不勝苦。此皆大宋不忍行之事,一旦盡見之!

杭蘇湖秀,不戰與賊,虜掠之後,民雖虛空,幸丁丑至壬午,歲歲薄稔,未大狼狽;諸處窘於韃酋苛取,物價驟騰湧, 人民極窘。四方假「大義」之名,行劫婦而賣、殺人而食之,盜縱橫甚熾,已難耕種,或加水旱,人之種亦逮絕矣!北地稱 真定府最為繁華富庶,有南人北遊,歸而言曰:「曾不及吳城十之一二。」他州城郭,更荒涼不足取。宜乎北人來南,遇有 所見,率私歡喜嗟訝,意極睥睨江南子女玉帛,謂:「安得變亂,恣打虜之志耶?」直北人家,屋宇不相連屬,小家土為 ,土為几案,富家亦陋甚,空洞無織截粉飾。寒天,地窖藏火,坐臥其上。地寒少草木,爭收馬糞曝乾充爨。北地少雷少 雨,多雲多寒。以至風俗景象,一廢於靖康,再廢於金亡,中原太平規模,盡為寒煙衰草之荒涼,所以韃人絕望江南如在天 上,宜乎謀居江南之人,貿貿然來。江南物貨,皆彼所無,諸物皆貴於南地數倍,牛馬羊鹿多亦不賤。

出獵射生,純肉食,少食飯,人好飲牛馬乳酪,極肥腯,生啖蒜,衣腥食穢,臭不可近。回民雖浴,亦臭穢。彼無好 米,見此白米,重之曰「細米」。土產惟小米、粟、麥。江南種種物貨,韃輸商運,入北不斷。遇歲歉,河北禁人造酒,飲 者斷臂,飲之者斬。彼技藝百工,咸不及此地精妙,已半為之勒徙北居。北人深歎訝江南技藝之人,呼曰「巧兒」。入北愈 深,婦人愈少愈貴,易銀二三百兩;亦欲少壯男子,價殺於婦人;尤喜童男童女。處處有人市,數層等級,其坐貿易甚盛, 皆江南赤子、至易十數主。今貧乏人,甘絕售與其子女。有酷嗜利者,誘騙民家子女頗,甚至用麻藥街市懵少壯男子,匿取 去,仍日以藥懵其不叫,烙足跟俾其艱遁走。德祐乙亥抵今八年,所虜所買江南赤子,轉徙深入韃靼、回民極北,實莫數 計。生靈厄運,一至於是!

願充虜吏,皆習蒙古書,南人率學其字,括以四十八字母,凡平上去入聲同一音之字,並通以一字攝,一字十數用,極 礙義理。回民書、畏吾兒書、又莫可曉。韃近襲金人曆法,差於我朝頒歷一日。今南人衣服、飲食、性情、舉止、氣象、言 語、節奏,與之俱化,唯恐有一毫不相似。愚者紛然齎金銀物見韃主,鬻偽爵,獨不思叛臣夏貴有大恩於韃,彼與其偽 爵,尚不與其權,竟悶悶而死。叛臣如朱孫、孟之縉等皆然。獨信用叛臣青陽夢炎語,近為阿合馬事斥去。叛臣留夢炎稍 得志於韃,譬如醉夫墜巖谷,睡虎穴中,顛迷忘其為虎,反叫舞狎弄睡虎鬚頷,速其醒覺,自送死之道也!媚賊者類是。韃 酋如伯顔得江南、阿朮得維揚,可謂有大功於韃,阿合馬譖其私捲江南金銀玉極多,忽必烈窮其根源,皆受囚繋,不及 賞。伯顔、阿朮輩寧不抱怨入骨?韃人無義,不論道理,純是力、財、色、食四事,彼極恃「氣力」二字,為集事之本,言 力也、勢也、財也。

其所用法,循金人舊例。金人本女真也,金主本無姓,忽慕南人有姓,問「何姓為大」?南人紿對曰「王姓最大」,乃 譯曰「元顔」。今韃主亦無姓,嘗遽然僭誑曰:「俺亦姓趙。」夫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人倫也,韃人皆悖其 天,誠禽獸不若,宜其有臣弒君、子弒父之事,此夷狄之所以為夷狄也。天亦奚忍不早滅韃興宋,以救世道耶?稍有人心 者,云胡不大宋之思耶?昔拓拔氏之盛,南有晉為中國主,王猛雖胡人,尚知晉為正統之國,戒苻堅勿攻晉。孰為忽必烈、 伯顔、阿朮輩,曾不及劉聰、石勒、王猛、崔浩輩千百之一,其為中國害則大,慘逆過古之夷狄,鼓禍熾毒,猶未底止。昔 韃人用兵,所破城邑,縱虜掠殺戮畢,不復守其土地;自南人教得一州守一州之法,韃奪襄陽後,主於守土,勢脈相應,根 深枝連,蔓引惡燄,難遽撲滅。然古未嘗有有陰無陽之天地,亦未嘗有純是夷狄之世。天旋地轉,其機固易!

然七八年來,採訪人才,心所思,目所撃、耳所入,欲倒一二指,實不可得。有才智而無忠義,臨危必生異志;有忠義而無才智,其力難辦大事。必兼二者乃可。降是取其二,求其真忠義、真才智之士,亦未之見。或觀其議論,若有可信;密 窺其心,内抱一貪,初無實能。將才猶難得。以是朝夕究心,竟不釋然於懷。我嘗有詩題前後臣子檄盟後曰:「死亦烏可 已,丹心闡大猷。恭承父母教,用剪國家讎。日破四洲夜,天開六幕秋。終當見行事,不與世同流。」又曰:「生或不就 緒,死當償夙願。罔俾竟食言, 抱長恨。」非徒託歌詩寓興之辭,實生生死死決行之事。腥徹九天,入九地,中國盡 誕韃雛,欲勦其遺育,則不勝誅戮,果何法洗蕩,還其清淨?痛痛剌心,魂魄悵惘,反覆謀度,不過此事,如之何而遽已 哉!如之何而遽已哉。

故凡聞見逆邪之事,深懷憤恨,嘗銘誓於心曰:「我逆我邪,願汝滅我;汝逆汝邪,我誓滅汝!期救此心,同歸於正, 確於不變,一其無極。我終當與之決,同歸於一是之天!」旦旦顒望中興,謂即刻可見,不料八年,今尚未復,如抱久餓思 食,不能自活。但恐或者望南既久,意必墮於倦懶,陷北漸深,心亦隨之契化,卒陷於偽逆之地,此當世人心之大病也。願 火德速開中興之天,立億千萬世人倫之統,正今日之大事,我決為之矣!

德祐八年壬午春,追思歷年聞見大痛之事,略無次序,多所遺忘,深悔舊不識以日記。然狂走無朋,千不聞一,縱書之 亦不備。雖聞隱南遊北之士,多作日錄,書所聞見遊歷紀述頗詳,固未嘗見其文。決知不能為大義一脈死立赤幟,苟非其 人,立論必不公正,史之反不如不史,蓋無謬見、謬語、謬事以誤後世也。今人深中韃毒,匝身浹髓,換骨革心,目而花 眩,語而譫錯,竟忘前日人心人形於清明之天,愈久愈昏,鬼霸靈臺,寧復人形而語天理,其史耶?聞叛臣在彼,教忽必烈 僭俾南儒修纂大宋全史,且令州縣採訪近年事,又僭作韃史,逆心私意,顛倒是非,痛屈痛屈,何由伸!此我大義略 實又不容不作。略之作,主乎大義大體,有所不知,不求備載。我紀庶事,雖不該博於人,惟主正理,實可標準於後世。 將身行討賊之舉,先筆定誅逆之法。天理明白,一死不惜。

惟意此略必有差忒,尚有望於後之正直君子。作史最是至難之事,且處於堂内之人,門外之事聞或不真。兩造在庭, 尚不得其情;懸隔議度,豈無失誤? 一事之中,人人所聞所見,或前或後或得或失,各有異同,況一人又各主一見,故聞於 甲者如此,聞於乙者又如此,一犬吠形,百犬吠聲,自是訛訛相傳矣。嘗泛取目前俱見之事,命友各作傳記,及觀其情 理,操予奪,較當時之事,各爭差遠;況作文之士,筆易流滑,據意揣度,隨語所向,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更私意去取, 豈不重累於作史之實?過褒不稱事情,過贬豈無冥怨?是為非,非為是,人禍天刑,恐不可逃。世之秉紀述之筆者,採摭傳 聞,深察事情,毋但取意語完備,為筆所使,濫於無功,累於無辜。賞罰當其事,庶無愧於為史,則可以垂訓於天下後世 矣!

大宋德祐遺臣三山鄭思肖述,德祐八年歲在壬午之春述,德祐九年癸未春正月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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