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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四十五 汉孝桓皇帝建和三年~和平二年

资治通鉴白话文作者:金色轰炸机发布:金色轰炸机

2022-1-8 10:08

汉孝桓皇帝建和三年己西元149年

夏,四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夏季,四月丁卯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秋,八月,乙丑,有星孛于天市。

秋季,八月乙丑三十日,有异星出现在天市垣旁。

在中国传统天文学中,天市垣象征京城,异星出现在天市垣旁边,预示着京城将发生灾难。

京师大水。

京都洛阳今河南洛阳市发生水灾。

九月,己卯,地震。庚寅,地又震。

九月己卯十四日,发生地震。庚寅二十五日,再次发生地震。

果然,地球又开始蹦迪了,接下来会更加热闹。

郡、国五山崩。

有五个郡和封国发生山崩。

冬,十月,太尉赵戒免;以司徒袁汤为太尉,大司农河内张歆为司徒。

冬季,十月,太尉三公之一,名义上的最高军政官赵戒被免职,任命司徒三公之一,名义上的最高行政官袁汤为太尉,擢升大司农九卿之一,掌管全国经济农业、河内郡郡治今河南武陟县人张歆为司徒。

是岁,前朗陵侯相荀淑卒。淑少博学有高行,当世名贤李固、李膺皆师宗之。在朗陵,莅事明治,称为神君。有子八从:俭、绲、靖、焘、汪、爽、肃、专,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所居里旧名西豪,颍阴令渤海苑康以为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更命其里曰高阳里。

同年,前任朗陵侯国位于今河南确山县国相侯国的行政长官荀淑去世。荀淑年轻时,不仅学问渊博,而且德行高尚,当时最著名的贤人李固、李膺,都像对待老师一样地尊崇他。荀淑在朗陵侯国任职,治理政事明快果断,被人们奉若神明。荀淑共有八个儿子:荀俭、荀绲、荀靖、荀焘、荀汪、荀爽、荀肃、荀专,都享有盛名,当时人称他们为『八龙』。荀淑所居住的里名,原来叫西豪里,颍阴县今河南许昌市县令一县行政长官渤海郡郡治今河北沧州市人苑康,因从前高阳氏有八个多才的儿子,就将西豪里改名为高阳里。

膺性简亢,无所交接,唯以淑为师,以同郡陈寔为友。荀爽尝就谒膺,因为其御;即还,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其见慕如此。

李膺性格简朴正直,跟人很少交往,只把荀淑当作老师,和同郡人陈寔shí结交。荀爽曾经去拜见李膺,就势给李膺驾车。回来后,他高兴地说:『今天,我竟得以为李君驾车了!『李膺就是这样被人倾慕。

陈寔出于单微,为郡西门亭长。同郡钟皓以笃行称,前后九辟公府,年辈远在寔前,引与为友。皓为郡功曹,辟司徒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寔闻之曰:『钟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独识我!』太守遂以寔为功曹。时中常侍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伦教署为文学掾,寔知非其人,怀檄请见,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乞从外署,不足以尘明德。』伦从之。于是乡论怪其非举,寔终无所言。伦后被徵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至纶氏,伦谓众人曰:『吾前为侯常侍用吏,陈君密持教还而于外白署,比闻议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惮强御,陈君可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寔固自引愆,闻者方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后寔为太丘长,修德清静,百姓以安。邻县民归附者,寔辄训导譬解发遣,各令还本。司官行部,吏虑民有讼者,白欲禁之;寔曰:『讼以求直,禁之,理将何申!其勿有所拘。』司官闻而叹息曰:『陈君所言若是,岂有冤于人乎!』亦竟无讼者。以沛相赋敛违法,解印绶去;吏民追思之。

陈寔出身贫贱,担任颍川郡郡治今河南禹州市西门亭亭长相当于村委会、居委会主任。同郡人钟皓,以行为厚著称,前后九次被三公府征聘,年龄和辈份都远在陈寔之上,却跟陈寔成为好友。钟皓原任郡功曹掌管郡内官员考核,后被征聘到司徒府去任职,他向郡太守辞行时,郡太守问:『谁可以接替你的职务?』钟皓回答说:『如果您一定想要得到合适的人选,西门亭长陈寔可以胜任。』陈寔听到消息后说:『钟君似乎不会推荐人,不知为什么单单举荐我?』于是,郡太守就任命陈寔为郡功曹。当时,中常侍宦官侯览嘱托郡太守高伦任用自己所推荐的人为吏,高伦便签署命令,将这个人命为文学掾。陈寔知道这个人不能胜任,就拿着高伦签署的命令求见,对高伦说:『这个人不可任用,然而侯常侍的意旨也不可违抗。不如由我来签署任命,这样的话,就不会玷污您完美的品德。』高伦听从。于是,乡里的舆论哗然,都奇怪陈寔怎么会举用这样不合适的人,而陈寔始终不作分辩。后来,高伦被征召到朝廷去担任尚书中枢行政官,郡太守府的官吏和士绅们都来为他送行,一直送到纶氏县今河南登封市。高伦对大家说:『我前些时把侯常侍推荐的人任命为吏,陈寔却把我签署的任命书秘密送还,而改由他来任用。我接连听说议论此事的人因此轻视陈寔,而这件事的责任,是因为我畏惧侯览的势力太大,才这样做的,而陈君可以称得上把善行归于主君,把过错归于自己的人。』但陈寔仍然坚持是自己的过失,听到的人无不叹息。从此,天下的人都佩服他的品德。后来,陈寔担任太丘县今河南永城县的县长,修饬德教,无为而治,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邻县的人民都来归附,陈寔总是对他们进行开导和解释,然后遣送他们回到原县。上级官员来县视察,本县的官吏恐怕人民上诉,请求陈加以禁止。陈寔说:『上诉的目的,是为了求得公平,如果加以禁止,将怎样讲理!不要限制。』前来视察的主管官员听到后,叹息说:『陈寔君说这样的话,难道会冤枉人吗?』终究也没有人来越级上诉。后来陈寔担任沛国位于今安徽淮北市国相,被指控违法征收赋税,他便解下印信,离职而去。官吏和人民都很怀念他。

钟皓素与荀淑齐名,刘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学慕古,有退让之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膺祖太尉脩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复以膺妹妻之。膺谓瑾曰:『孟子以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于是何太无皂白邪!』瑾尝以膺言白皓。皓曰:『元礼祖、父在位,诸宗并盛,故得然乎!昔国子好招人过,以致怨恶,今岂其时邪!必欲保身全家,尔道为贵。』

钟皓一向和荀淑享有同等的声誉,李膺经常叹息说:『荀君的清高和见识,很难学习;钟君的高贵品德,可以为人师表。』钟皓的侄儿钟瑾的母亲,是李膺的姑妈。钟瑾喜爱读书,效法古人,有退让的风度,和李膺同岁,都有名声。李膺的祖父、太尉李脩xīu经常说:『钟瑾像我们李家人的性格,国家有道,不会久居人下;国家无道,不会受到诛杀。』于是,又把李膺的妹妹嫁给钟瑾为妻。李膺对钟瑾说:『孟子认为,「人要是没有是非之心,就不是人」,你对于黑白,为何太不分明?』钟瑾曾经将李膺的话,告诉钟皓,钟皓安慰他说:『李膺的祖父、父亲都身居高位,整个家族都很兴盛,所以才能那样做。从前,齐国的国佐专好挑剔别人的过失,以致招来怨恨和报复。现在哪里是黑白分明的时代?如果一定想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你的办法最为高明。』

这几段介绍了当时社会上的一些名士。从他们的事迹中可以看出,在那个朝政黑暗的年代,品行高洁的人还是很多的。只不过不能被当权者所容忍,因此只能屈居下僚。这些人的光辉形象,与昏暗的庙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是对后者的讽刺。

汉孝桓皇帝和平元年庚寅西元150年

春,正月,甲子,赦天下,改元。

春季,正月甲子初一,大赦天下。改年号。

乙丑,太后诏归政于帝,始罢称制。二月,甲寅,太后梁氏崩。

乙丑初二,梁太后下诏,将朝政大权归还给汉桓帝,从此开始不再行使皇帝权力。二月甲寅二十二日梁太后去世。

梁太后去世,梁冀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三月,车驾徙幸北宫。

三月,汉桓帝迁回北宫居住。

甲午,葬顺烈皇后。增封大将军冀万户,并前合三万户;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兼食阴翟租,岁入五千万,加赐赤绂,比长公主。寿善为妖态以蛊惑冀,冀甚宠惮之。冀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寿所,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冀与寿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金玉珍怪,充积藏室;又广开园圃,采土筑山,十里九阪,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冀、寿共乘辇车,游观第内,多从倡伎,酣讴竟路,或连日继夜以聘娱恣。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又多拓林苑,周遍近县,起兔苑于河南城西,经亘数十里,移檄所在调发生兔,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死刑。尝有西域贾胡不知禁忌,误杀一兔,转相告言,坐死者十余人。又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或取良人悉为奴婢,至数千口,名曰自卖人。冀用寿言,多斥夺诸梁在位者,外以示谦让,而实崇孙氏。孙氏宗亲冒名为侍中、卿、校、郡守、长吏者十余人,皆贪饕凶淫,各使私客籍属县富人,被以他罪,闭狱掠拷,使出钱自赎,赀物少者至于死。又扶风人士孙奋,居富而性吝,冀以马乘遗之,从贷钱五千万,奋以三千万与之。冀大怒,乃告郡县,认奋母为其守藏婢,云盗白珠十斛、紫金千斤以叛,遂收考奋兄弟死于狱中,悉没其赀财亿七千余万。冀又遣客周流四方,远至塞外,广求异物,而使人复乘势横暴,妻略妇女,殴击吏卒;所在怨毒。

甲午疑误,安葬梁太后,谥号为顺烈皇后。增封大将军梁冀食邑一万户,连同以前所封食邑,共三万户。封梁冀的妻子孙寿为襄城君,同时食阳翟今河南禹州市的租税,每年收入达五千万钱之多,加赐红色的绶带,与长公主相同。孙寿善于作出各种妖媚的姿态来迷惑梁冀,梁冀对她既很宠爱,又非常害怕。梁冀所宠爱的管家奴秦宫,做官做到太仓令掌管国家粮库,可以出入孙寿的住所,威势和权力都很大,州刺史一州监察官和郡太守一郡行政长官等二千石高级地方官吏,在赴任之前都要谒见秦宫,向他辞行。梁冀和孙寿分别在街道两旁相对兴建住宅,建筑工程穷极奢华,互相竞争夸耀,金银财宝,奇珍怪物,充满房舍。又大举开拓园林,从各处运来土石,堆砌假山,十里大道,有九里都紧傍池塘,林木深远,山涧流水,宛如天然生成。奇异的珍禽和驯养的走兽在园林中飞翔奔跑。梁冀和孙寿共同乘坐人力辇车,在家宅之内游玩观赏,后面还跟随着许多歌舞艺人,一路欢唱。有时,甚至夜以继日地纵情娱乐。客人登门拜访和求见,也不许通报。求见的人全都向看门的人行贿,以致看门的人家产达千金之多。梁冀在京都洛阳邻近各县都修筑了园林,在洛阳城西建立了一处兔苑,面积纵横数十里,发布文书,命令当地官府向人民征调活兔,每只兔都剃掉一撮兔毛,作为标志。若有人胆敢猎取苑兔,甚至要判处死刑。曾有一位西域的胡商,不知道这个兔苑的禁令,误杀了一只兔,结果人们互相控告,因罪至死的达十余人。梁冀又在洛阳城西兴建了一座别墅,用来收容奸民和藏匿逃亡犯。甚至抢夺良家子女,都用来充当奴婢,多达数千人,称他们为『自卖人』。梁冀采纳孙寿的建议,罢免了许多梁姓家族成员的官职,表面上显示梁冀的谦让,而实际上却抬高了孙氏家族的地位。在孙氏家族中假冒虚名担任侍中、卿、校、郡守、长吏的,共有十余人,全都贪得无厌、穷凶极恶。他们派自己的私人宾客,分别到所管辖的各县,调查登记当地富人,然后加以罪名,将富人逮捕关押,严刑拷打,让富人出钱赎罪。家财不足的,因为出不起那么多钱,甚至活活被打死。扶风郡治今陕西兴平市人士孙奋,富有而吝啬,梁冀曾送给他一匹乘马,要求借贷五千万钱,而士孙奋只借给他三千万钱。梁冀大怒,于是派人到士孙奋所在的郡县,诬告士孙奋的母亲是梁冀家里看守库房的婢女,曾经偷盗白珍珠十斛、紫金一千斤逃亡。于是将士孙奋兄弟逮捕下狱,严刑拷打至死,全部没收士孙奋的家产,共值一亿七千余万钱。梁冀还派遣门客周游四方,甚至远到寒外,四处征求各地的异物,而这些被派出的门客,又都仗着梁冀的势力横征暴敛,抢夺百姓的妻子和女儿,殴打地方官吏和士卒,他们所到之处,都激起怨恨。

外戚凭借裙带关系上位,裙带子断了,那么他们离覆灭也就不远了。现在梁太后刚死,汉桓帝碍于面子,不会马上收拾他,表面上还得对其优待抚慰。但这只不过是回光返照。梁冀看不到这一点,反而变本加厉的作威作福。可以想象到,他的下场将如何悲催。

侍御史朱穆自以冀故吏,奏记谏曰:『明将军地有申伯之尊,位为群公之首,一日行善,天下归仁;终朝为恶,四海倾覆。顷者官民俱匮,加以水虫为害,京师诸官费用增多,诏书发调,或至十倍,各言官无见财,皆当出民,掠割剥,强令充足。公赋既重,私敛又深,牧守长吏多非德选,贪聚无厌,遇民如虏,或绝命于棰楚之下,或自贼于迫切之求。又掠夺百姓,皆托之尊府,遂令将军结怨天下,吏民酸毒,道路叹嗟。昔永和之末,纲纪少弛,颇失人望,四五岁耳,而财空户散,下有离心,马勉之徒乘敝而起,荆、扬之间几成大患;幸赖顺烈皇后初政清静,内外同力,仅乃讨定。今百姓戚戚,困于永和,内非仁爱之心可得容忍,外非守国之计所宜久安也。夫将相大臣,均体元首,共舆而驰,同舟而济,舆倾舟覆,患实共之。岂可以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时困而莫之恤乎!宜时易宰守非其人者,减省第宅园池之费,拒绝郡国诸所奉送,内以自明,外解人惑;使挟奸之吏无所依托,司察之臣得尽耳目。宪度既张,远迩清壹,则将军身尊事显,德耀无穷矣!』冀不纳。冀虽专朝纵横,而犹交结左右宦官,任其子弟、宾客为州郡要职,欲以自固恩宠。穆又奏记极谏,冀终不悟,报书云:『如此,仆亦无一可邪!』然素重穆,亦不甚罪也。

侍御史监察官朱穆,因为自己是梁冀过去的属吏,向梁冀上书进谏说:『大将军的地位,和西周时期申国国君一样的尊贵,位居三公之上,只要一天行善,天下无不感恩;只要一天作恶,四海立即沸腾。近来,官府和民间都已十分穷困,又加上水灾和虫灾的侵害,京都洛阳各官府的费用增多,皇帝下诏征调的款项,有时高达平时的十倍。而地方的各级官府都说库里没有现钱,全都要向百姓征收,于是用鞭子抽打,残酷榨取,强迫凑足数目。朝廷征收的赋税已经十分沉重,官吏私人的聚敛更是变本加厉。州牧和郡太守等地方高级官吏,大多数不是有品德的人选,他们都贪得无厌,对待百姓如同对待盗贼和仇敌。百姓有的在官府的鞭击棒打之下毙命,有的不堪忍受追逼勒索而自杀。而且,这些掠夺百姓的暴行,都用于大将军府的名义,就使将军受到天下的怨恨,官吏和百姓,都感到伤心悲痛,在路上嗟叹。过去,在永和末年,朝廷纲纪稍有松弛,颇让百姓失望,只不过四五年时间,就弄得全国财政空虚,户口流散,百姓离心离德。马勉之徒乘机起兵,在荆州今湖北、湖南一带和扬州今江苏南部、安徽、福建、江西一带之间,几乎酿成大祸。幸赖梁太后开始主持朝政,清静无为,朝廷内外齐心合力,才得以讨平。现在,百姓的忧惧,较之永和末年更为严重。如果对内不能发扬仁爱之心予以容忍,对外又没有保全国家的方略,是不可能获得长治久安的。将相等朝廷大臣,跟国家君主同为一体,共乘一车奔驰,共坐一船渡河,车辆一旦颠翻,舟船一旦倾覆,大家实际上是患难与共的。怎么可以抛弃光明,投向黑暗?怎么可以走在危险的路上,却自以为平安?又怎么可以在主上孤单而时局艰难之际,毫不在意?应该及时裁撤那些不称职的州牧和郡太守,减省兴建宅第和园林池塘的费用,拒绝接受各郡和各封国奉送的礼物,对内表明自己的高贵品德,对外解除人民的疑惑,使仗势为恶的奸吏无所依靠,负责监察的官吏得以尽职。法纪伸张以后,远 近将一片清平。将军就会地位更加尊贵,事业更加显赫,明德将永垂于世。』梁冀没有采纳。梁冀虽然垄断朝政,专横跋扈,然而,仍交结皇帝左右的当权宦官,任命他们的子弟和宾客亲友担任州郡官府的重要职务,目的在于巩固皇帝对自己的恩德和宠信。因此,朱穆又向梁冀上书极力劝谏,但梁冀始终不觉悟,他给朱穆回信说:『照你这样说,我是一无是处吗!』然而,梁冀一向尊重朱穆,所以也不很怪罪他。

大臣专横跋扈,是皇帝所忌惮的。梁冀这种弄权之臣,不是靠巴结皇帝及其近臣就能屹立不倒的。梁冀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现在越来越自高自大,听不进周围人的劝谏。

冀遣书诣乐安太守陈蕃,有所请托,不得通。使者诈称他客求谒蕃;蕃怒,笞杀之。坐左转脩武令。

梁冀写信给乐安郡郡治今山东高青县太守陈蕃,托他办事,但陈蕃拒绝会见梁冀派来的使者。于是,使者冒充是其他客人,请求谒见陈蕃。陈蕃大怒,将使者鞭打而死。陈蕃因罪被贬为脩武县今河南修武县县令。

陈蕃也是为正直的士人,【滕王阁序】中有一句『徐孺下陈蕃之榻』,说的就是他。今后我们会讲到他的更多事迹。

时皇子有疾,下郡县市珍药;而冀遣客赍书诣京兆,并货牛黄。京兆尹南阳延笃发书收客,曰:『大将军椒房外家,而皇子有疾,必应陈进医方,岂当使客千里求利乎!』遂杀之。冀惭而不得言。有司承旨求其事,笃以病免。

这时,皇子有病,下令各郡县购买珍贵的药材。梁冀也趁此机会,派门客带着他写的书信去京兆郡治今陕西西安市,要求同时购买牛黄。京兆尹京兆地区行政长官南阳郡郡治今河南南阳市宛城区人延笃打开梁冀所写的书信一看,便将梁冀派来的门客逮捕,说:『大将军是皇亲国戚,而皇子有病,必应进献医方,怎么会派门客到千里之外谋利呢?』于是将其斩杀。梁冀虽然感到羞惭,但不能开口。其后,有关官吏奉承梁冀的意旨,追查这一杀人案件,以延笃有病为理由,将他免职。

延笃的这种做法,让梁冀吃了个哑巴亏,又没法反驳。因为他让门客去求药的行为本身就有问题。他也没法以此为由处罚延笃。当然,事后的报复也是免不了的。这说明如果不能推倒奸臣,下面正直的人再怎么耍小聪明,也是无法立足的。

夏,五月,庚辰,尊博园贵人曰孝崇后,宫曰永乐;置太仆、少府以下,皆如长乐宫故事。分钜鹿九县为后汤沐邑。

夏季,五月庚辰十九日,汉桓帝尊其母博园贵人为孝崇后,所住宫室称作永乐宫,设置太仆、少府及以下官吏,一切都遵照西汉时期长乐宫的前例。从钜鹿郡郡治今河北宁晋县分割九个县,作为孝崇后的汤沐邑,收取赋税以供个人奉养。

这待遇,完全按照皇太后的标准了。除了没有正式的名分,别的全都有了。这样并不符合礼制,但那个混乱的朝堂,也没人深究这种事了。

秋,七月,梓潼山崩。

秋季,七月,梓潼县今四川梓潼县发生山崩。

汉孝桓皇帝元嘉元年辛卯西元151年

春,正月朔,群臣朝会,大将军冀带剑入省。尚书蜀郡张陵呵叱令出,敕虎贲、羽林夺剑,冀跪谢,陵不应,即劾奏冀,请廷尉论罪。有诏,以一岁俸赎;百僚肃然。河南尹不疑尝举陵孝廉,乃谓陵曰:『昔举君,适所以自罚也!』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误见擢序,今申公宪以报私恩!不疑有愧色。

春季,正月朔初一,群臣朝见汉桓帝,大将军梁冀佩戴宝剑,进入宫中。尚书中枢行政官蜀郡郡治今四川成都市人张陵厉声斥责梁冀,让他退出,并命令虎贲和羽林卫士,夺下他所佩带的宝剑。于是,梁冀跪下向张陵认错,张陵没有答应,立即向桓帝上书弹劾梁冀,请求将他交给廷尉九卿之一,掌管全国司法治罪。桓帝下诏,罚梁冀一年的俸禄赎罪。因此,文武百官都对张陵肃然起敬。河南尹管理京城洛阳周边的行政长官梁不疑,曾经荐举张陵为孝廉,于是对张陵说:『过去荐举你,今天正好来惩罚我们梁家自己!』张陵回答说:『您不认为我没有才能,错误地将我提拔任用,我今天伸张朝廷法度,以报答您的私恩!』梁不疑面有愧色。

古时候贵族士大夫都佩剑,但朝见天子时,要解下剑才能上殿。梁冀这种行为体现出他已经骄狂到忘乎所以了。一般来说,皇帝真宠一个大臣,是不会因为一些礼节上的瑕疵来处罚他的。皇帝对他的处罚,虽然不重,但说明了皇帝已经不在容忍他了,借此来敲打他。

癸酉,赦天下,改元。

癸酉十六日,大赦天下,改年号。

梁不疑好经书,喜待士,梁冀疾之,转不疑为光禄勋;以其子胤为河南尹。胤年十六,容貌甚陋,不胜冠带;道路见者莫不蚩笑。不疑自耻兄弟有隙,遂让位归第,与弟蒙闭门自守。冀不欲令与宾客交通,阴使人变服至门,记往来者。南郡太守马融、江夏太守田明初除,过谒不疑;冀讽有司奏融在郡贪浊,及以他事陷明,皆髡笞徙朔方。融自刺不殊,明遂死于路。

梁不疑喜好儒家的经书,乐于接待有学问的人士,梁冀对此很是憎恶,于是调他担任光禄勋九卿之一,宫廷侍卫统领,而任命自己的儿子梁胤为河南尹。当时,梁胤年仅十六岁,容貌非常丑陋,穿上官服以后不堪入目,道路上的行人见到他这副模样,没有一个不嘲笑的。梁不疑认为兄弟之间有嫌隙,对自己是一种耻辱,于是辞去官职,回到自己的宅第,和弟弟梁蒙闭门在家自守。梁冀不愿意他再与外面的宾客交往,于是暗地里派人更换衣服,到梁不疑的大门前,记下和他交往的宾客。南郡郡治今湖北江陵县太守马融、江夏郡郡治今湖北新洲县太守田明,刚被任命时,路过梁不疑家,曾经去晋见梁不疑,向他辞行。梁冀便授意有关官吏弹劾马融在南郡贪污,并用其他的事诬陷田明,将他们二人都处以髡刑剃去头发、笞刑用鞭子抽打,放逐到朔方郡郡治今内蒙古乌拉特旗。马融自杀未遂,田明就死在发配途中。

奸臣容不下正常的大臣,哪怕是他的本家。因为这种人的存在,就是对他的讽刺。就像官场上如果贪腐成风,那么清廉的人是无法立足的。因为周围的贪官会一起排挤他。大家都贪,就你不贪,你啥意思?装清高?这种人必须要清除。

夏,四月,己丑,上微行,幸河南尹梁胤府舍。是日,大风拔树,昼昏。尚书杨秉上疏曰:『臣闻天不言语,以灾异谴告。王者至尊,出入有常,警跸而行,静室而止,自非郊庙之事,则銮旗不驾。故诸侯入诸臣之家,【春秋】尚列其诫;况于以先王法服而私出游,降乱尊卑,等威无序,侍卫守空宫,玺绂委女妾!设有非常之变,任章之谋,上负先帝,下悔靡及!』帝不纳。秉,震之子也。

夏季,四月己丑初三,汉桓帝秘密出行,临幸河南尹梁胤家。当天,突刮大风,拔起树木,白昼一片昏暗。尚书杨秉上书说:『我曾经听说,上天不会说话,用灾异谴责告诫君王。君王至为尊贵,出入皇宫都有常规。凡是出宫,前面有人清道和警戒行人,左右有人侍卫;凡是入宫,必先派人清宫,然后才能居住。除非是到郊外祭祀天地,或者到皇庙祭祀祖宗,君王的銮旗御车,从不离开皇宫。所以,各国的诸侯到臣属之家,【春秋】尚且举出,作为鉴戒,更何况是穿着先王规定的朝服,私自外出游玩?尊贵和卑贱混乱不分,威仪失去等级秩序,侍卫守护空宫,天子的玺印交给妇女保管,万一发生非常的变化,出现任章一类的谋反事件,上则辜负先帝的希望,下则后悔莫及!』桓帝不能采纳。杨秉,即杨震的儿子。

这里说的任章谋反,指的是汉宣帝时期,权臣霍光倒台,霍光的外孙任宣也一并被牵连而死。任宣的儿子任章出逃,后来行刺汉宣帝未遂,也被诛杀。皇帝秘密前往大臣家,这种事确实很危险。如果某个大臣有不轨之心,很容易杀害或者劫持皇帝。

京师旱,任城、梁国饥,民相食。

京都洛阳发生旱灾,任城国封国都城位于今山东微山县、梁国封国都城位于今河南商丘市发生饥荒,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司徒张歆罢,以光禄勋吴雄为司徒。

司徒张歆被罢官,擢升光禄勋吴雄为司徒。

北匈奴呼衍王寇伊吾,败伊吾司马毛恺,攻伊吾屯城。诏敦煌太守马达将兵救之;至蒲类海,呼衍王引去。

北匈奴呼衍王攻打伊吾位于今新疆哈密市,击败伊吾司马毛恺,又乘胜进攻伊吾屯城。汉桓帝下诏,命敦煌郡郡治今甘肃敦煌市太守马达率军援救,当援军到达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湖时,呼衍王率兵退走。

秋,七月,武陵蛮反。

秋季,七月,武陵郡郡治今湖南常德市蛮人起兵反叛。

冬,十月,司空胡广致仕。

冬季,十月,司空三公之一,名义上的最高监察官胡广辞官退休。

十一月,辛巳,京师地震。诏百官举独行之士。涿郡举崔寔,寔诣公车,称病,不对策;退而论世事,名曰【政论】。其辞曰:『凡天下所以不治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渐敝而不悟,政衰而不改,习乱安危,不自睹。或荒耽耆欲,不恤万机;或耳蔽诲,厌伪忽真;或犹豫岐路,莫适所从;或见信之佐,括囊守禄;或疏远之臣,言以贱废;是以王纲纵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悲夫!

十一月辛巳二十八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汉桓帝下诏,命朝廷的文武百官推荐志节高尚,不随俗浮沉的『独行』人才。涿郡郡治今河北涿州市太守推荐崔寔。崔寔到达京都洛阳皇宫负责接待的公车衙门时,声称有病,没有参加回答皇帝策问的考试。回乡后,撰写了一篇评论当代政事的文章,篇名叫作【政论】。文章说:『凡天下所以不能治理,通常是由于人主继承太平盛世为时太久。风俗已经逐渐敝败,却仍不觉悟;政令已经逐渐衰败,却不知道改弦更张。以乱为治,以危为安,熟视无睹。有的沉溺于酒色,荒淫纵欲,不忧虑国事;有的听不进任何规劝,爱听假话而听不进真话;有的不能分辨人的忠和奸,事情的是和非,在歧路上犹豫不决,不知所从;于是,亲信的辅佐大臣,害怕得罪奸邪,闭口不言,只求保全自己的高官厚禄;而疏远的臣下,虽然敢说真话,但因为地位卑微,意见不能受到重视和采用。因此,朝廷的法度在上面遭到破坏,才智之士在下面感到无可奈何,真是可悲!

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个国家承平日久,各种弊病就会丛生。朝堂上下安于现状,对种种弊端视而不见,直到矛盾总爆发。

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余岁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百姓嚣然,咸复思中兴之救矣!且济时拯世之术,在于补决坏,枝拄邪倾,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而已。故圣人执权,遭时定制,步骤之差,各有云设,不强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闻也。盖孔子对叶公以来远,哀公以临人,景公以节礼,非其不同,所急异务也。俗人拘文牵古,不达权制,奇伟所闻,简忽所 见,乌可与论国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虽合圣听,辄见掎夺。何者?其顽士暗于时权,安习所见,不知乐成,况可虑始,苟云率由旧章而已;其达者或矜名妒能,耻策非己,舞笔奋辞以破其义。寡不胜众,遂见摈弃,虽稷、契复存,犹将困焉。斯贤智之论所以常愤郁而不伸者也。

『自从汉王朝建立迄今,已经三百五十余年,政令已经严重荒废,上下松懈怠惰,百姓怨声载道,都盼望重新得到中兴,挽救目前的危局。而且,拯救时世办法,在于把裂缝补好,把倾斜支住,根据实际情况,采取必要的措施,目的只是要使整个天下达到安宁的境地而已。所以,圣人掌权,就会根据当时面临的形势,制订相应的制度和措施。虽然采取的步骤会有差异,设置的制度和措施也各不相同,但都不会强迫人们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也不会不做当前急需的事,而只是追求遥远空洞的思想。孔子回答叶公说,为政在于使远处的人都来归服;他回答鲁哀公说,为政在于选用贤才;他回答齐景公说,为政在于节约财富。并不是孔子对为政本身有不同的见解,而是针对他们所面临的不同的要务。庸俗的人,只知拘泥于古书上的文字,不懂得根据不同的情势,制订不同的制度和措施的道理。只看重从书中听来的古人古事,而忽略眼前的现实,怎么可以和这种人讨论国家的大事呢!所以,臣属上书奏事,虽然主上愿意聆听,但每每遭到牵制和破坏。为什么会这样呢?有些顽劣的人士不懂审时度势,只知安于所见到过的事情,即使是事情已经成功,也不知快乐,何况在操心事情的开端时,就让他同意?只是马马虎虎地说,大致遵循原来的法令规章而已;有的人,虽然见识通达,但居名自负,忌妒贤能,因为计策不是出于自己而感到羞耻,于是舞文弄墨,去诋毁别人提出的计策。即便是最好的计策,因为寡不敌众,也终于遭到摈弃,纵使后稷、子契重生,也束手无策。这就是持贤能智慧的言论的人,所以常常悲愤压抑而不能得到伸展的原因。

确实,在整个朝堂趋于庸碌守旧的情况下,大家默认的心态就是过一天算一天。有人提出新主张,就会被别人群起而攻之。君王如果耳根子软,下不了决心,就会被这些人拉回到守旧的坭坑里。这也是历代改革者,多不成功的原因之一。

凡为天下者,自非上德,严之则治,宽之则乱。何以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海内清肃,天下密如,算计见效,优于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宽政,卒以堕损,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鉴。昔孔子作【春秋】,褒齐桓,懿晋文,叹管仲之功;夫岂不美文、武之道哉?诚达权救敝之理也。圣人能与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变,以为结绳之约,可复治乱秦之绪,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围。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呼吸吐纳,虽度纪之道,非续骨之膏。盖为国之法,有似理身,平则致养,疾则攻焉。夫刑罚者,治乱之药石也;德教者,兴平之粱肉也。夫以德教除残,是以粱肉养疾也;以刑罚治平,是以药石供养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运之会,自数世以来,政多恩贷,驭委其辔,马骀其衔,四牡横奔,皇路险倾,方将勒以救之,岂暇鸣和銮,调节奏哉!昔文帝虽除肉刑,当斩右趾者弃市,笞者往往至死。是文帝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也。』寔,瑗之子也。山阳仲长统尝见其书,叹曰:『凡为人主,宜写一通,置之坐侧。』

『凡治理天下的君主,如果不是具有最好的品德,则采用严厉的手段,就能够治理;采用宽纵的手段,国家就混乱。何以知道会是这样?近代孝宣皇帝,明白统治人民的道理,知道为政的真谛,所以,采用严刑峻法,使为非作歹的人心胆俱裂,海内清平,天下安静,总结他的政绩,高于文帝。等到元帝即位,在许多方面放宽了政令,终使朝政衰败,皇帝的威势和权力开始下降,汉王朝的大祸,在他手中奠下基础。为政之道的得失,从这里可以明鉴。过去,孔子作【春秋】,褒奖齐桓公,夸奖晋文公,赞叹管仲。那么,孔子难道不赞美周文王、周武王的为政之道?实在是为了通达权变、拯救时弊的道理。圣人能够随着时代的前进,而不断改变制度和措施,然而,庸人却苦于不知道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自己的认识,以为上古时代所采用的结绳记事的原始方法,仍然可以治理纷乱如麻的秦王朝;以为舞弄红色的盾牌和玉石制作的斧来跳舞,足可以解除汉高祖受困的平城之围。像熊那样攀援树木,伸手展足,象鸟那样飞翔高空,伸腿展翅,虽然可以延年益寿,却治不了伤寒重病。用口不断吐出浊气,用鼻不断吸进清气,虽然可以使身体健康,却不能连接折断的骨骼。治理国家的方法,和养护身体相类似,平时注意营养和保护,有病时则使用药物进行治疗。刑罚是治理乱世的药物,德教是治理太平盛世的美食佳肴。如果用德教去铲除凶残,就好比用美食佳肴去治疗疾病;反之,如果用刑罚去治理太平盛世,就好比用药物去营养和保护身体,都是不合适的。可是,现在继承历代帝王遗留下来的弊病,又正逢艰难的时局,自最近几代以来,政令大多宽容,如同驾马车的人扔掉了缰绳,马匹脱掉了衔勒,四匹牡马横冲直撞,前面的道路又非常艰险,应该紧急勒马刹车,进行拯救,怎么还有闲暇一边听着车铃的节奏声,一边从容不迫地往前走呢?过去,汉文帝虽然废除了肉刑,但是,将应当砍掉右脚趾的改为斩首示众,受笞刑的人也往往被鞭打至死。所以,汉文帝仍是用严而非用宽的办法,实现了天下太平。』崔寔是崔瑗的儿子。山阳郡郡治今山东巨野县人仲长统曾经看到了这篇文章,叹息说:『凡是君主,都应把它抄写下来,放在座位旁边,作为座右铭。』

治国应该宽严相济,德法并用。二者不可偏废。

臣光曰:汉家之法已严矣,而崔寔犹病其宽,何哉?盖衰世之君,率多柔懦,凡愚之佐,唯知姑息,是以权幸之臣有罪不坐,豪猾之民犯法不诛 ;仁恩所施,止于目前;奸宄得志,纪纲不立。故崔寔之论,以矫一时之枉,非百世之通义也。孔子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斯不易之常道矣。

臣司马光曰:汉朝的法令已经是严厉的了,然而,崔寔还嫌它宽大,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衰败之世的君王大多懦弱,平庸愚昧的辅佐之臣,只知道姑息。所以,有权势而得君王宠幸的臣下,即使有罪,也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豪强和不守法度的刁徒,即使违法,也不被诛杀;施加仁爱恩惠,只限于眼前;使为非作歹的人得逞,纲纪不能维持。所以,崔寔的评论是用来矫正一时的弊端,不是百代通用的法则。孔子说:『为政太宽大,则人民不在乎,人民一旦不在乎,则用严刑峻法来纠正。施行严刑峻法,则人民感到暴虐,人民一旦感到暴虐,则改施宽大之政。用宽大和严厉两种手段互相补充,政局才能稳定。』这是永世不变的常轨。

这就像明太祖朱元璋评价蒙元,说『元以宽失天下』。并不是说蒙元的法律制度定得宽。而是说君王松懈,啥也不管。造成下面作奸犯科者越来越多,国家越来越混乱,最终亡国。

闰月,庚午,任城节王崇薨;无子,国绝。

闰十二月庚午十八日,任城节王刘崇去世,没有子嗣,封国灭绝。

以太常黄琼为司空。

擢升太常九卿之一,掌管礼仪祭祀黄琼为司空。

帝欲褒崇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会议其礼。特进胡广、太常羊溥、司隶校尉祝恬、太中大夫边韶等咸称冀之勋德宜比周公,锡之 山川、土田、附庸。黄琼独曰:『冀前以亲迎之劳,增邑万三千户;又其子胤亦加封赏。今诸侯以户邑为制,不以里数为限,冀可比邓禹,合食四县。』朝廷从之。于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礼仪比萧何;悉以定陶、阳成余户增封为四县,比邓禹;赏赐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甲第,比霍光;以殊元勋。每朝会,与三公绝席。十日一入,平尚书事。宣布天下,为万世法。』冀犹以所奏礼薄,意不悦。

汉桓帝想要褒奖和尊崇梁冀,命朝廷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员集会讨论有关礼仪。特进给与参加朝会的资格胡广、太常羊溥、司隶校尉掌管京城周边监察事务祝恬、太中大夫皇帝的顾问边韶等人,都称赞梁冀的功德,应该比拟周公,赏赐给他山川、土地、以及附属于他的小封国。唯独司空黄琼提出异议说:『梁冀以前因亲自迎立桓帝的功劳,已增封食邑一万三千户;而且,他的儿梁胤也得到了封赏。现在,诸侯的封国都是用食邑的户、县数为标准,而不以面积大小为限,所以,梁冀可以比拟邓禹,赏赐给他共合四县的食邑。』桓帝批准。当时,有关官吏上奏:『梁冀入朝之时,可以不必小步疾行,可以带剑穿鞋上殿,拜见皇帝时,礼宾官只称他的官衔,不报姓名,礼仪比照萧何;加封定陶县今山东定陶县、阳成县今山东鄄城县余下的全部户数,连同以前封的两县,使食邑增为四县,比照邓禹;赏赐金钱、奴婢、采色丝织物、车马、衣服、住宅,比照霍光;以表示不同于其他的元勋。每次朝见皇帝时,梁冀不与三公同席,另设一个专席。每隔十天,入朝一次,处理尚书台全国行政中枢事务。并把这项殊荣,布告天下,作为万世的表率。』可是,梁冀还认为有关官吏所上奏的礼仪太轻,心里不高兴。

所谓『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是当年高帝为表彰开国丞相萧何的功勋,所赐予他的特殊待遇。在后世,这些待遇都成了权臣篡位前的标志。梁冀何德何能,竟能与萧何比肩?况且他还觉得待遇太轻。难道要皇帝现在就禅位?

汉孝桓皇帝和平二年壬辰西元152年

春,正月,西域长史王敬为于所杀。初,西域长史赵评在于,病痈死。评子迎丧,道经拘弥。拘弥王成国与于王建素有隙,谓评子曰:『于王令胡医持毒药著创中,故致死耳!』评子信之,还,以告敦煌太守马达。会敬代为长史,马达令敬隐核于事。敬先过拘弥,成国复说云:『于国人欲以我为王;今可因此罪诛建,于必服矣。』敬贪立功名,前到于,设供具,请建而阴图之。或以敬谋告建,建不信,曰:『我无罪,王长史何为欲杀我?』旦日,建从官属数十人诣敬,坐定,建起行酒,敬叱左右执之。吏士并无杀建意,官属悉得突走。时成国主簿秦牧随敬在会,持刀出,曰:『大事已定,何为复疑!』即前斩建。于侯、将输僰等遂会兵攻敬,敬持建头上楼宣告曰:『天下使我诛建耳!』输僰不听,上楼斩敬,县首于市。输僰自立为王;国人杀之,而立建子安国。马达闻王敬死,欲将诸郡兵出塞击于;帝不听,徵达还,而以宋亮代为敦煌太守。亮到,开募于,令自斩输僰;时输僰死已经月,乃断死人头送敦煌而不言其状,亮后知其诈,而竟不能讨也。

春季,正月,西域长史汉朝派驻西域的军政长官王敬被于阗国位于今新疆和田县所杀。起初,前任西域长史赵评在于阗,因生恶性脓疮而死,赵评的儿子前往迎接灵柩,路上经过拘弥国位于今新疆于田县。因拘弥王成国和于阗王建一向有怨隙,于是成国对赵评的儿子说:『于阗王让匈奴医生将毒药放在伤口上,所以使令尊致死。』赵评的儿子信以为真,回来后,将此情况报告敦煌太守马达。当时,正逢王敬接任西域长史,马达命王敬秘密调查核实此事。王敬去于阗,先经过拘弥国,拘弥王成国又对王敬说:『于阗国人打算拥戴我当国王,现在可以用害死西域长史的罪名将于阗王建诛杀,于阗一定归服。』王敬贪图建立功名,来到于阗后,摆设酒席,请于阗王建赴宴,而暗中却图谋杀害他。有人将王敬的密谋报告于阗王建,但建并不相信,说:『我没有罪,王长史为什么要杀我?』次日,于阗王建率领随从官属数十人去拜见王敬。宾主坐定后,于阗王建起身敬酒,王敬喝令左右的人将他逮捕。当时,官吏和卫士都没有杀建的意思,所以,跟随建来赴宴的随从官属全都突围逃走。当时拘弥王成国的主簿秦牧也在宴会上,他持刀站出来说:『大事已定,为什么还疑惑!』随即上前将建斩首。于是,于阗国侯、大将输僰等集合部队攻打王敬,王敬拿着建的人头上楼宣告说:『是天子派我来诛杀建的!』输僰不听,冲到楼上,斩杀王敬,将他的人头悬挂在街市上示众。输僰自立为于阗王,国人将他杀死,另行拥立建的儿子安国为于阗王。马达听说王敬被杀死后,准备率领各郡的地方兵,出塞攻击于阗国。汉桓帝不批准,将马达征召回京都洛阳,任命宋亮接任敦煌郡太守。宋亮到任以后,开导和招募于阗人,命他们自己斩杀输僰。这时,输僰已经死了一个月,于是他们将死人的头砍下,送到敦煌郡太守府,但没有说斩杀的具体情况。宋亮后来才知道其中有诈,但到底不能再出兵讨伐。

西域长史,本来的职责是维护西域地区的和平稳定,讨伐那些与汉朝为敌的国家。王敬为了贪图功业,轻启衅端,杀死本来无心反叛的于阗王。自己身死不说,还造成了汉朝在西域各国之中威信的下降。

丙辰,京师地震。

丙辰疑误,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夏,四月,甲辰,孝崇皇后氏崩;以帝弟平原王石为丧主,敛送制度比恭怀皇后。五月,辛卯,葬于博陵。

夏季,四月甲辰疑误,汉桓帝的母亲孝崇皇后氏去世,由桓帝的弟弟平原王刘石主持丧事,装殓和送葬的制度,比照汉和帝的母亲恭怀皇后。五月辛卯十二日,将她安葬在博陵。

秋,七月,庚辰,日有食之。

秋季,七月庚辰初二,出现日食。

冬,十月,乙亥,京师地震。

冬季,十月乙亥二十八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十一月,司空黄琼免。十二月,以特进赵戒为司空。

十一月,司空黄琼被免官。十二月,任命特进赵戒为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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