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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孔子论天、命、鬼神和卜筮

论语译注作者:杨伯峻发布:一叶知秋

2020-8-20 18:59

孔子是殷商苗裔,又是魯國人,這兩個國家比其他各國更爲迷信。以宋國而論,宇宙有陨星,這是自然現象,也是常見之事,宋襄公是個圖霸之君,却還向周内史過問吉凶,使得内史過不敢不詭辭答覆。宋景公逝世,有二個養子,宋昭公養子之一,名『得』,史記作『特』因爲作了個好夢,就自信能繼承君位。這表示宋國極迷信,認爲天象或夢境預示着未來的吉凶。至於魯國也一樣,穆姜搬家,先要用周易占筮左傳襄公九年;叔孫穆子剛出生,也用周易卜筮左傳昭公五年;成季尚未出生,魯桓公既用龜甲卜,又用蓍草筮左傳閔公二年,而且聽信多年以前的童謠,用這童謠來斷定魯國政治前途。這類事情,在今天看來,都很荒謬。其他各國無不信天、信命、信鬼神。這是奴隸社會以及封建社會的必然現象,唯有真正的唯物主義者而又有勇氣的,才不如此。以周太史過而論,他認爲『隕星』是『陰陽』之事,而『吉凶由人』,因爲不敢得罪宋襄公,才以自己觀察所得假『隕星』以答。以子產而諭,能説『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左傳昭公十八年,却對伯有作爲鬼魂出現這種謠傳和驚亂,不敢作勇敢的否定,恐怕一則不願得罪晉國執政大臣趙景子,二則也不敢過於作違俗之論罷!

孔子是不迷信的。我認爲只有莊子懂得孔子,莊子說:『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莊子齊物論篇莊子所說的『聖人』無疑是孔子,由下文『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可以肯定。『天』、『命』、『鬼神』都是『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的東西。所謂『存而不論』,用現代話說,就是保留它而不置可否,不論其有或無。實際上也就是不大相信有。

孔子爲什麽没有迷信思想,這和他治學態度的嚴謹很有關係。他說過,『多聞闕疑』,『多見闕殆』。第2篇18章。還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第2篇15章。足見他主張多聞、多見和學思結合。『思』什麽呢?其中至少包括思考某事某物的道理。雖然當時絕大多數人相信卜筮,相信鬼神,孔子却想不出它們存在的道理。所以他不講『怪、力、亂、神』。第7篇21章。『力』和『亂』,或者是孔子不願談,『怪』和『神』很大可能是孔子根本採取『闕疑』、『存而不論』的態度。臧文仲相信占卜,畜養一個大烏龜,並且給它極爲華麗的地方住,孔子便批評他不聰明,或者說是愚蠢。第5篇18章。一個烏龜壳怎能預先知道一切事情呢?這是孔子所想不通的。由於孔子這種治學態度,所以能够超出當時一般人,包括宋、魯二國人之上。『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第2篇17章。不但於『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卽六合之內,也有存而不論的。

我們現在來談談孔子有關天、命、卜筮和鬼神的一些具體說法和看法。我只用論語和左傳的資料。其他古書的資料,很多是靠不住的,需要更多地審查和選擇,不能輕易使用。

先討論『天』。

在論語中,除複音詞如『天下』、『天子』、『天道』之類外,單言『天』字的,一共十八次。在十八次中,除掉别人說的,孔子自己說了十二次半。在這十二次半中,『天』有三個意義:一是自然之『天』,一是主宰或命運之天,一是義理之天。自然之天僅出現三次,而且二句是重複句:

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第7篇19章。

巍巍乎唯天爲大。第8篇19章。

義理之天,僅有一次:

獲罪於天,無所禱也。第3篇13章。

命運之天或主宰之天就比較多,依出現先後次序録述它:

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第6篇28章。

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第7篇23章。

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第9篇5章。

吾誰欺,欺天乎!第9篇12章。

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第14篇35章。

另外一次是子夏說的。他說:『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但這話子夏是聽别人說的。聽誰說的呢?很大可能是聽孔子說的,所以算它半次。

若從孔子講『天』的具體語言環境來說,不過三、四種。

一種是發誓,『天厭之』就是當時賭咒的語言。一種是孔子處於困境或險境中,如在匡被圍或者桓魋想謀害他,他無以自慰,只好聽天。因爲孔子很自負,不但自認有『德』,而且自認有『文』,所以把自己的生死都歸之於天。一種是發怒,對子路的弄虚作假,違犯禮節大爲不滿,便駡『欺天乎』。在不得意而又被學生引起牢騷時,只得說『知我者其天乎』。古人也說過,疾病則呼天,創痛則呼父母。

孔子這樣稱天,並不一定認爲天真是主宰,天真有意志,不過藉天以自慰、或發洩感情罷了。至於『獲罪於天』的『天』,意思就是行爲不合天理。

再討論『命』,論語中孔子講『命』五次半,講『天命』三次。

也羅列於下:

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第6篇10章。

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第14篇36章。

不知命,無以爲君子也,第20篇3章。

同『富貴在天』一樣,子夏還聽他說過『死生有命』。關於『天命』的有下列一些語句:

五十而知天命。第2篇4章。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第16篇8章。

從文句表面看,孤立地看,似乎孔子是宿命論者,或者如墨子天志篇所主張的一樣是天有意志能行令論者。其實不如此。古代人之所以成爲宿命論者或者天志論者,是因爲他們對於宇宙以至社會現象不能很好理解的緣故。孔子於『六合之外,存而不論』,他認爲對宇宙現象不可能有所知,因此也不談,所以他講『命』,都是關於人事。依一般人看,在社會上,應該有個『理』。無論各家各派的『理』怎樣,各家各派自然認爲他們的『理』是正確的,善的,美的。而且他們還要認爲依他的『理』而行,必然會得到『善報』;違背他們的『理』而行,必然會有『凶惡』的結果。然而世間事不完全或者大大地不如他們的意料,這就是常人所說善人得不到好報,惡人反而能够榮華富貴以及長壽。伯牛是好人,却害着治不好的病,當孔子時自然無所謂病理學和生理學,無以歸之,只得歸之於『命』。如果說,孔子是天志論者,認爲天便是人間的主宰,自會『賞善而罰淫』,那伯牛有疾,孔子不會說『命矣夫』,而會怨天瞎了眼,怎麽孔子自己又說『不怨天』呢?第14篇35章。如果孔子是天命論者,那一切早已由天安排妥當,什麽都不必幹,聽其自然就可以了,孔子又何必棲棲遑遑『知其不可而爲之』呢?人世間事,有必然,有偶然。

越是文化落後的社會,偶然性越大越多,在不少人看來,不合『理』的事越多。古人自然不懂得偶然性和必然性以及這兩者的關係,由一般有知識者看來,上天似乎有意志,又似乎没有意志,這是謎,又是個不可解的謎,孟子因之說:『莫之爲而爲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萬章上這就是把一切偶然性,甚至某些必然性,都歸之於『天』和『命』。這就是孔、孟的天命觀。

孔子是懷疑鬼神的存在的。他說:『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第3篇12章。祭祖先鬼、好像祖先真在那裏,祭神好像神真在那裏。所謂『如在』『如神在』,實際上是說並不在。孔子病危,子路請求祈禱,並且徵引古書作證,孔子就婉言拒絕。第7篇35章。楚昭王病重,拒絕祭神,孔子贊美他『知大道』左傳哀公六年。假使孔子真認爲天地有神靈,祈禱能去災得福,爲什麽拒絕祈禱呢?爲什麽贊美楚昭王『知大道』呢?子路曾問孔子如何服事鬼神。孔子答說:『活人還不能服事,怎麽能去服事死人?』子路又問死是怎麽回事。孔子答說:『生的道理還没有弄明白,怎麽能够懂得死?』第11篇12章。足見孔子只講現實的事,不講虚無渺茫的事。孔子說:『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第13篇3章。孔子對死和鬼的問題,迴避答覆,也是這種表現。那麽爲什麽孔子要講究祭祀,講孝道,講三年之喪呢?我認爲,這是孔子利用所謂古禮來爲現實服務。殷人最重祭祀,最重鬼神。孔子雖然不大相信鬼神的實有,却不去公開否定它,而是利用它,用曾參的話說:『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第1篇9章。很顯然,孔子的這些主張不過企圖藉此維持剥削者的統治而已。

至於卜筮,孔子曾經引易經『不恆其德,或承之羞』,結論是不必占卜了。這正如王充論衡卜筮篇所說,『枯骨死草,何能知吉凶乎』依劉盼遂集解本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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