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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休竹客

[二十四史] 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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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三十‧志第二十 刑法  傳曰:「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刑之不可犯,不若禮之不可踰,則昊歲比於犧年,宜有降矣。若夫穹圓肇判,宵貌攸分,流形播其喜怒,稟氣彰其善惡,則有自然之理焉。念室後刑,衢樽先惠,將以屏除災害,引導休和,取譬琴瑟,不忘銜策,擬陽秋之成化,若堯舜之為心也。郊原布肅,軒皇有轡野之師;雷電揚威,高辛有觸山之務。陳乎兵甲而肆諸市朝,具嚴天刑,以懲亂首,論其本意,蓋有不得已而用之者焉。是以丹浦興仁,羽山咸服。而世屬僥倖,事關攸蠹,政失禮微,獄成刑起,則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及周氏龔行,卻收鋒刃,祖述生成,憲章堯禹,政有膏露,威兼禮樂,或觀辭以明其趣,或傾耳以照其微,或彰善以激其情,或除惡以崇其本。至夫取威定霸,一匡九合,寓言成康,不由凝網,此所謂酌其遺美,而愛民治國者焉。若乃化蔑彝倫,道睽明慎,則夏癸之虔劉百姓,商辛之毒痡四海,衛鞅之無所自容,韓非之不勝其虐,與夫甘棠流詠,未或同歸。秦文初造參夷,始皇加之抽脅,囹圄如市,悲哀盈路。漢王以三章之法以弔之,文帝以刑厝之道以臨之,於時百姓欣然,將逢交泰。而犴逐情遷,科隨意往,獻瓊杯於闕下,徙青衣於蜀路,覆醢裁刑,傾宗致獄。況乃數囚於京兆之夜,五日於長安之市,北闕相引、中都繼及者,亦往往而有焉。而將亡之國,典刑咸棄,刊章以急其憲,適意以寬其網,桓靈之季,不其然歟!魏明帝時,宮室盛興,而期會迫急,有稽限者,帝親召問,言猶在口,身首已分。王肅抗疏曰:「陛下之所行刑,皆宜死之人也。然衆庶不知,將為倉卒,願陛下下之於吏而暴其罪。均其死也,不汙宮掖,不為搢紳驚惋,不為遠近所疑。人命至重,難生易殺,氣絕而不續者也,是以聖王重之。孟軻云:『殺一不辜而取天下者,仁者不為也。』」
世祖武皇帝接三統之微,酌千年之範,乃命有司,大明刑憲。於時詔書頒新法於天下,海內同軌,人甚安之。條綱雖設,稱為簡惠,仰昭天睠,下濟民心,道有法而無敗,德俟刑而久立。及晉圖南徙,百有二年,仰止前規,挹其流潤,江左無外,蠻陬來格。孝武時,會稽王道子傾弄朝權,其所樹之黨,貨官私獄,烈祖惛迷,不聞司敗,晉之綱紀大亂焉。
傳曰:「三皇設言而民不違,五帝畫象而民知禁」,則書所謂:「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撲作教刑」者也。然則犯黥者皁其巾,犯劓者丹其服,犯臏者墨其體,犯宮者雜其屨,大辟之罪,殊刑之極,布其衣裾而無領緣,投之於市,與衆棄之。舜命皋陶曰:「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方乎前載,事既參倍。夏后氏之王天下也,則五刑之屬三千。殷因於夏,有所損益。周人以三典刑邦國,以五聽察民情,左嘉右肺,事均鎔造,而五刑之屬猶有二千五百焉。乃置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一刺曰訊群臣,再刺曰訊群吏,三刺曰訊萬民;一宥曰不識,再宥曰過失,三宥曰遺忘;一赦曰幼弱,再赦曰老旄,三赦曰蠢愚。司馬法:或起甲兵以征不義,廢貢職則討,不朝會則誅,亂嫡庶則縶,變禮刑則放。
傳曰:「殷周之質,不勝其文。」及昭后徂征,穆王斯耄,爰制刑辟,以詰四方,姦宄弘多,亂離斯永,則所謂「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者也。古者大刑用甲兵,中刑用刀鋸,薄刑用鞭撲。自茲厥後,狙詐彌繁。武皇帝並以為往憲猶疑,不可經國,乃命車騎將軍、守尚書令、魯公徵求英俊,刊律定篇云爾。
漢自王莽篡位之後,舊章不存。光武中興,留心庶獄,常臨朝聽訟,躬決疑事。是時承離亂之後,法網弛縱,罪名既輕,無以懲肅。梁統乃上疏曰:
臣竊見元帝初元五年,輕殊刑三十四事,哀帝建平元年盡四年,輕殊死者刑八十一事,其四十二事,手殺人皆減死罪一等,著為常法。自是以後,人輕犯法,吏易殺人,吏民俱失,至於不羈。
臣愚以為刑罰不苟務輕,務其中也。君人之道,仁義為主,仁者愛人,義者理務。愛人故當為除害,理務亦當為去亂。是以五帝有流殛放殺之誅,三王有大辟刻肌之刑,所以為除殘去亂也。故孔子稱「仁者必有勇」,又曰「理財正辭,禁人為非曰義」。高帝受命,制約令,定法律,傳之後世,可常施行。文帝寬惠溫克,遭世康平,因時施恩,省去肉刑,除相坐之法,他皆率由舊章,天下幾致升平。武帝值中國隆盛,財力有餘,出兵命將,征伐遠方,軍役數興,百姓罷弊,豪桀犯禁,姦吏弄法,故設遁匿之科,著知縱之律。宣帝聦明正直,履道握要,以御海內,臣下奉憲,不失繩墨。元帝法律,少所改更,天下稱安。孝成、孝哀,承平繼體,即位日淺,聽斷尚寡。丞相王嘉等猥以數年之間,虧除先帝舊約,穿令斷律,凡百餘事,或不便於政,或不厭人心。臣謹表取其尤妨政事、害善良者,傅奏如左。
伏惟陛下苞五常,履九德,推時撥亂,博施濟時,而反因循季世末節,衰微軌跡,誠非所以還初反本,據元更始也。願陛下宣詔有司,悉舉初元、建平之所穿鑿,考其輕重,察其化俗,足以知政教所處,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定不易之典,施之無窮,天下幸甚。
事下三公、廷尉議,以為隆刑峻法,非明王急務,不可開許。統復上言曰:「有司猥以臣所上不可施行。今臣所言,非曰嚴刑。竊謂高帝以後,至於宣帝,其所施行,考合經傳,比方今事,非隆刑峻法。不勝至願,願得召見,若對尚書近臣,口陳其意。」帝令尚書問狀,統又對,極言政刑宜改。議竟不從。及明帝即位,常臨聽訟觀錄洛陽諸獄。帝性既明察,能得下姦,故尚書奏決罰近於苛碎。
至章帝時,尚書陳寵上疏曰:「先王之政,賞不僭,刑不濫,與其不得已,寧僭不濫。故唐堯著典曰『流宥五刑,眚災肆赦』。帝舜命皋陶以『五宅三居,惟明克允』。文王重易六爻,而列叢棘之聽;周公作立政,戒成王勿誤乎庶獄。陛下即位,率由此義,而有司執事,未悉奉承。斷獄者急於榜格酷烈之痛,執憲者繁於詐欺放濫之文,違本離實,箠楚為姦,或因公行私,以逞威福。夫為政也,猶張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絕,故子貢非臧孫之猛法,而美鄭僑之仁政。方今聖德充塞,假於上下,宜因此時,隆先聖之務,蕩滌煩苛,輕薄箠楚,以濟群生,廣至德也。」帝納寵言,決罪行刑,務於寬厚。其後遂詔有司,禁絕鉆鑽諸酷痛舊制,解祅惡之禁,除文致之請,讞五十餘事,定著於令。是後獄法和平。
永元六年,寵又代郭躬為廷尉,復校律令,刑法溢於甫刑者,奏除之,曰:「臣聞禮經三百,威儀三千,故甫刑大辟二百,五刑之屬三千。禮之所去,刑之所取,失禮即入刑,相為表裡者也。今律令,犯罪應死刑者六百一十,耐罪千六百九十八,贖罪以下二千六百八十一,溢於甫刑千九百八十九,其四百一十大辟,千五百耐罪,七十九贖罪。春秋保乾圖曰:『王者三百年一蠲法。』漢興以來,三百二年,憲令稍增,科條無限。又律有三家,說各駁異。刑法繁多,宜令三公、廷尉集平律令,應經合義可施行者,大辟二百,耐罪、贖罪二千八百,合為三千,與禮相應。其餘千九百八十九事,悉可詳除。使百姓改易視聽,以成大化,致刑措之美,傳之無窮。」未及施行,會寵抵罪,遂寢。寵子忠。忠後復為尚書,略依寵意,奏上三十三條,為決事比,以省請讞之弊。又上除蠶室刑,解贓吏三世禁錮,狂易殺人得減重論,母子兄弟相代死聽赦所代者,事皆施行。雖時有蠲革,而舊律繁蕪,未經纂集。
獻帝建安元年,應劭又刪定律令,以為漢議,表奏之曰:「夫國之大事,莫尚載籍也。載籍也者,決嫌疑,明是非,賞刑之宜,允執厥中,俾後之人永有鑒焉。故膠東相董仲舒老病致仕,朝廷每有政議,數遣廷尉張湯親至陋巷,問其得失,於是作春秋折獄二百三十二事,動以經對,言之詳矣。逆臣董卓,蕩覆王室,典憲焚燎,靡有孑遺,開闢以來,莫或茲酷。今大駕東邁,巡省許都,拔出險難,其命惟新。臣竊不自揆,輒撰具律本章句、尚書舊事、廷尉板令、決事比例、司徒都目、五曹詔書及春秋折獄,凡二百五十篇,蠲去復重,為之節文。又集議駁三十篇,以類相從,凡八十二事。其見漢書二十五,漢記四,皆刪敘潤色,以全本體。其二十六,博採古今瑰瑋之士,德義可觀。其二十七,臣所創造。左氏云:『雖有姬姜,不棄憔悴;雖有絲麻,不棄菅蒯。』蓋所以代匱也。是用敢露頑才,廁於明哲之末,雖未足綱紀國體,宣洽時雍,庶幾觀察,增闡聖德。惟因萬機之餘暇,遊意省覽。」獻帝善之,於是舊事存焉。
是時天下將亂,百姓有土崩之勢,刑罰不足以懲惡,於是名儒大才故遼東太守崔寔、大司農鄭玄、大鴻臚陳紀之徒,咸以為宜復行肉刑。漢朝既不議其事,故無所用矣。及魏武帝匡輔漢室,尚書令荀彧博訪百官,復欲申之,而少府孔融議以為:「古者敦厖,善否區別,吏端刑清政簡,一無過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遲,風化壞亂,政撓其俗,法害其教。故曰『上失其道,人散久矣』。而欲繩之以古刑,投之以殘棄,非所謂與時消息也。紂斮朝涉之脛,天下謂為無道。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天下常有千八百紂也,求世休和,弗可得已。且被刑之人,慮不念生,志在思死,類多趨惡,莫復歸正。夙沙亂齊,伊戾禍宋,趙高、英布,為世大患。不能止人遂為非也。雖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孫臏,冤如巷伯,才如史遷,達如子政,一罹刀鋸,沒世不齒。是太甲之思庸,穆公之霸秦,陳湯之都賴,魏尚之臨邊,無所復施也。漢開改惡之路,凡為此也。故明德之君,遠度深惟,棄短就長,不苟革其政者也。」朝廷善之,卒不改焉。
及魏國建,陳紀子群時為御史中丞,魏武帝下令又欲復之,使群申其父論。群深陳其便。時鍾繇為相國,亦贊成之,而奉常王脩不同其議。魏武帝亦難以藩國改漢朝之制,遂寢不行。於是乃定甲子科,犯釱左右趾者易以木械,是時乏鐵,故易以木焉。又嫌漢律太重,故令依律論者聽得科半,使從半減也。
魏文帝受禪,又議肉刑。詳議未定,會有軍事,復寢。時有大女劉朱,撾子婦酷暴,前後三婦自殺,論朱減死輸作尚方,因是下怨毒殺人減死之令。魏明帝改士庶罰金之令,男聽以罰金,婦人加笞還從鞭督之例,以其形體裸露故也。
是時承用秦漢舊律,其文起自魏文侯師李悝。悝撰次諸國法,著法經。以為王者之政,莫急於盜賊,故其律始於盜賊。盜賊須劾捕,故著網捕二篇。其輕狡、越城、博戲、借假不廉、淫侈、踰制以為雜律一篇,又以具律具其加減。是故所著六篇而已,然皆罪名之制也。商君受之以相秦。漢承秦制,蕭何定律,除參夷連坐之罪,增部主見知之條,益事律興、廄、戶三篇,合為九篇。叔孫通益律所不及,傍章十八篇,張湯越宮律二十七篇,趙禹朝律六篇,合六十篇。又漢時決事,集為令甲以下三百餘篇,及司徒鮑公撰嫁娶辭訟決為法比都目,凡九百六卷。世有增損,率皆集類為篇,結事為章。一章之中或事過數十,事類雖同,輕重乖異。而通條連句,上下相蒙,雖大體異篇,實相採入。盜律有賊傷之例,賊律有盜章之文,興律有上獄之法,廄律有逮捕之事,若此之比,錯糅無常。後人生意,各為章句。叔孫宣、郭令卿、馬融、鄭玄諸儒章句十有餘家,家數十萬言。凡斷罪所當由用者,合二萬六千二百七十二條,七百七十三萬二千二百餘言,言數益繁,覽者益難。天子於是下詔,但用鄭氏章句,不得雜用餘家。
衛覬又奏曰:「刑法者,國家之所貴重,而私議之所輕賤;獄吏者,百姓之所懸命,而選用者之所卑下。王政之弊,未必不由此也。請置律博士,轉相教授。」事遂施行。然而律文煩廣,事比衆多,離本依末,決獄之吏如廷尉獄吏范洪受囚絹二丈,附輕法論之,獄吏劉象受屬偏考囚張茂物故,附重法論之。洪、象雖皆棄市,而輕枉者相繼。是時太傅鍾繇又上疏求復肉刑,詔下其奏,司徒王朗議又不同。時議者百餘人,與朗同者多。帝以吳蜀未平,又寢。
其後,天子又下詔改定刑制,命司空陳群、散騎常侍劉邵、給事黃門侍郎韓遜、議郎庾嶷、中郎黃休、荀詵等刪約舊科,傍采漢律,定為魏法,制新律十八篇,州郡令四十五篇,尚書官令、軍中令,合百八十餘篇。其序略曰:
舊律所難知者,由於六篇篇少故也。篇少則文荒,文荒則事寡,事寡則罪漏。是以後人稍增,更與本體相離。今制新律,宜都總事類,多其篇條。
舊律因秦法經,就增三篇,而具律不移,因在第六。罪條例既不在始,又不在終,非篇章之義。故集罪例以為刑名,冠於律首。
盜律有劫略、恐猲、和賣買人,科有持質,皆非盜事,故分以為劫略律。賊律有欺謾、詐偽、踰封、矯制,囚律有詐偽生死,令丙有詐自復免,事類衆多,故分為詐律。賊律有賊伐樹木、殺傷人畜產及諸亡印,金布律有毀傷亡失縣官財物,故分為毀亡律。囚律有告劾、傳覆,廄律有告反逮受,科有登聞道辭,故分為告劾律。囚律有繫囚、鞫獄、斷獄之法,興律有上獄之事,科有考事報讞,宜別為篇,故分為繫訊、斷獄律。盜律有受所監受財枉法,雜律有假借不廉,令乙有呵人受錢,科有使者驗賂,其事相類,故分為請賕律。盜律有勃辱強賊,興律有擅興徭役,具律有出賣呈,科有擅作修舍事,故分為興擅律。興律有乏徭稽留,賊律有儲峙不辦,廄律有乏軍之興,及舊典有奉詔不謹、不承用詔書,漢氏施行有小愆之反不如令,輒劾以不承用詔書乏軍要斬,又減以丁酉詔書,丁酉詔書,漢文所下,不宜復以為法,故別為之留律。秦世舊有廄置、乘傳、副車、食廚,漢初承秦不改,後以費廣稍省,故後漢但設騎置而無車馬,而律猶著其文,則為虛設,故除廄律,取其可用合科者,以為郵驛令。其告反逮驗,別入告劾律。上言變事,以為變事令,以驚事告急,與興律烽燧及科令者,以為驚事律。盜律有還贓畀主,金布律有罰贖入責以呈黃金為價,科有平庸坐贓事,以為償贓律。律之初制,無免坐之文,張湯、趙禹始作監臨部主、見知故縱之例。其見知而故不舉劾,各與同罪,失不舉劾,各以贖論,其不見不知,不坐也,是以文約而例通。科之為制,每條有違科,不覺不知,從坐之免,不復分別,而免坐繁多,宜總為免例,以省科文,故更制定其由例,以為免坐律。諸律令中有其教制,本條無從坐之文者,皆從此取法也。凡所定增十三篇,就故五篇,合十八篇,於正律九篇為增,於旁章科令為省矣。
改漢舊律不行於魏者皆除之,更依古義制為五刑。其死刑有三,髡刑有四,完刑、作刑各三,贖刑十一,罰金六,雜抵罪七,凡三十七名,以為律首。又改賊律,但以言語及犯宗廟園陵,謂之大逆無道,要斬,家屬從坐,不及祖父母、孫。至於謀反大逆,臨時捕之,或汙瀦,或梟菹,夷其三族,不在律令,所以嚴絕惡跡也。賊鬬殺人,以劾而亡,許依古義,聽子弟得追殺之。會赦及過誤相殺,不得報讎,所以止殺害也。正殺繼母,與親母同,防繼假之隙也。除異子之科,使父子無異財也。歐兄姊加至五歲刑,以明教化也。囚徒誣告人反,罪及親屬,異於善人,所以累之使省刑息誣也。改投書棄市之科,所以輕刑也。正篡囚棄市之罪,斷凶強為義之蹤也。二歲刑以上,除以家人乞鞫之制,省所煩獄也。改諸郡不得自擇伏日,所以齊風俗也。
斯皆魏世所改,其大略如是。其後正始之間,天下無事,於是征西將軍夏侯玄、河南尹李勝、中領軍曹羲、尚書丁謐又追議肉刑,卒不能決。其文甚多,不載。
及景帝輔政,是時魏法,犯大逆者誅及已出之女。毌丘儉之誅,其子甸妻荀氏應坐死,其族兄顗與景帝姻,通表魏帝,以匄其命。詔聽離婚。荀氏所生女芝,為潁川太守劉子元妻,亦坐死,以懷妊繫獄。荀氏辭詣司隸校尉何曾乞恩,求沒為官婢,以贖芝命。曾哀之,使主簿程咸上議曰:「夫司寇作典,建三等之制;甫侯修刑,通輕重之法。叔世多變,秦立重辟,漢又修之。大魏承秦漢之弊,未及革制,所以追戮已出之女,誠欲殄醜類之族也。然則法貴得中,刑慎過制。臣以為女人有三從之義,無自專之道,出適他族,還喪父母,降其服紀,所以明外成之節,異在室之恩。而父母有罪,追刑已出之女;夫黨見誅,又有隨姓之戮。一人之身,內外受辟。今女既嫁,則為異姓之妻;如或產育,則為他族之母,此為元惡之所忽,戮無辜之所重。於防則不足懲姦亂之源,於情則傷孝子之心。男不得罪於他族,而女獨嬰戮於二門,非所以哀矜女弱,蠲明法制之本分也。臣以為在室之女,從父母之誅;既醮之婦,從夫家之罰。宜改舊科,以為永制。」於是有詔改定律令。
文帝為晉王,患前代律令本注煩雜,陳群、劉邵雖經改革,而科網本密,又叔孫、郭、馬、杜諸儒章句,但取鄭氏,又為偏黨,未可承用。於是令賈充定法律,令與太傅鄭沖、司徒荀覬、中書監荀勗、中軍將軍羊祜、中護軍王業、廷尉杜友、守河南尹杜預、散騎侍郎裴楷、潁川太守周雄、齊相郭頎、騎都尉成公綏、尚書郎柳軌及吏部令史榮邵等十四人典其事,就漢九章增十一篇,仍其族類,正其體號,改舊律為刑名、法例,辨囚律為告劾、繫訊、斷獄,分盜律為請賕、詐偽、水火、毀亡,因事類為衛宮、違制,撰周官為諸侯律,合二十篇,六百二十條,二萬七千六百五十七言。蠲其苛穢,存其清約,事從中典,歸於益時。其餘未宜除者,若軍事、田農、酤酒,未得皆從人心,權設其法,太平當除,故不入律,悉以為令。施行制度,以此設教,違令有罪則入律。其常事品式章程,各還其府,為故事。減梟斬族誅從坐之條,除謀反適養母出女嫁皆不復還坐父母棄市,省禁固相告之條,去捕亡、亡沒為官奴婢之制。輕過誤老少女人,當罰金杖罰者,皆令半之。重姦伯叔母之令,棄市。淫寡女,三歲刑。崇嫁娶之要,一以下娉為正,不理私約。峻禮教之防,準五服以制罪也。凡律令合二千九百二十六條,十二萬六千三百言,六十卷,故事三十卷。泰始三年,事畢,表上。武帝詔曰:「昔蕭何以定律令受封,叔孫通制儀為奉常,賜金五百斤,弟子百人皆為郎。夫立功立事,古今之所重,宜加祿賞,其詳考差敘。輒如詔簡異弟子百人,隨才品用,賞帛萬餘匹。」武帝親自臨講,使裴楷執讀。四年正月,大赦天下,乃班新律。
其後,明法掾張裴又注律,表上之,其要曰:
律始於刑名者,所以定罪制也;終於諸侯者,所以畢其政也。王政布於上,諸侯奉於下,禮樂撫於中,故有三才之義焉,其相須而成,若一體焉。
刑名所以經略罪法之輕重,正加減之等差,明發衆篇之多義,補其章條之不足,較舉上下綱領。其犯盜賊、詐偽、請賕者,則求罪於此,作役、水火、畜養、守備之細事,皆求之作本名。告訊為之心舌,捕繫為之手足,斷獄為之定罪,名例齊其制。自始及終,往而不窮,變動無常,周流四極,上下無方,不離於法律之中也。
其知而犯之謂之故,意以為然謂之失,違忠欺上謂之謾,背信藏巧謂之詐,虧禮廢節謂之不敬,兩訟相趣謂之鬬,兩和相害謂之戲,無變斬擊謂之賊,不意誤犯謂之過失,逆節絕理謂之不道,陵上僭貴謂之惡逆,將害未發謂之戕,唱首先言謂之造意,二人對議謂之謀,制衆建計謂之率,不和謂之強,攻惡謂之略,三人謂之群,取非其物謂之盜,貨財之利謂之贓:凡二十者,律義之較名也。
夫律者,當慎其變,審其理。若不承用詔書,無故失之刑,當從贖。謀反之同伍,實不知情,當從刑。此故失之變也。卑與尊鬬,皆為賊。鬬之加兵刃水火中,不得為戲,戲之重也。向人室廬道徑射,不得為過,失之禁也。都城人衆中走馬殺人,當為賊,賊之似也。過失似賊,戲似鬬,鬬而殺傷傍人,又似誤,盜傷縛守似強盜,呵人取財似受賕,囚辭所連似告劾,諸勿聽理似故縱,持質似恐猲。如此之比,皆為無常之格也。
五刑不簡,正於五罰,五罰不服,正於五過,意善功惡,以金贖之。故律制,生罪不過十四等,死刑不過三,徒加不過六,囚加不過五,累作不過十一歲,累笞不過千二百,刑等不過一歲,金等不過四兩。月贖不計日,日作不拘月,歲數不疑閏。不以加至死,並死不復加。不可累者,故有並數;不可並數,乃累其加。以加論者,但得其加;與加同者,連得其本。不在次者,不以通論。以人得罪與人同,以法得罪與法同。侵生害死,不可齊其防;親疏公私,不可常其教。禮樂崇於上,故降其刑;刑法閑於下,故全其法。是故尊卑敘,仁義明,九族親,王道平也。
律有事狀相似而罪名相涉者,若加威勢下手取財為強盜,不自知亡為縛守,將中有惡言為恐猲,不以罪名呵為呵人,以罪名呵為受賕,劫召其財為持質。此六者,以威勢得財而名殊者也。即不求自與為受求,所監求而後取為盜贓,輸入呵受為留難,斂人財物積藏於官為擅賦,加歐擊之為戮辱。諸如此類,皆為以威勢得財而罪相似者也。
夫刑者,司理之官;理者,求情之機;情者,心神之使。心感則情動於中,而形於言,暢於四支,發於事業。是故姦人心愧而面赤,內怖而色奪。論罪者務本其心,審其情,精其事,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然後乃可以正刑。仰手似乞,俯手似奪,捧手似謝,擬手似訴,拱臂似自首,攘臂似格鬬,矜莊似威,怡悅似福,喜怒憂歡,貌在聲色。姦真猛弱,候在視息。出口有言當為告,下手有禁當為賊,喜子殺怒子當為戲,怒子殺喜子當為賊。諸如此類,自非至精不能極其理也。
律之名例,非正文而分明也。若八十,非殺傷人,他皆勿論,即誣告謀反者反坐。十歲,不得告言人;即奴婢捍主,主得謁殺之。賊燔人廬舍積聚,盜贓五匹以上,棄市;即燔官府積聚盜,亦當與同。歐人教令者與同罪,即令人歐其父母,不可與行者同得重也。若得遺物強取強乞之類,無還贓法隨例畀之文。法律中諸不敬,違儀失式,及犯罪為公為私,贓入身不入身,皆隨事輕重取法,以例求其名也。
夫理者,精玄之妙,不可以一方行也;律者,幽理之奧,不可以一體守也。或計過以配罪,或化略以循常,或隨事以盡情,或趣舍以從時,或推重以立防,或引輕而就下。公私廢避之宜,除削重輕之變,皆所以臨時觀釁,使用法執詮者幽於未制之中,采其根牙之微,致之於機格之上,稱輕重於豪銖,考輩類於參伍,然後乃可以理直刑正。
夫奉聖典者若操刀執繩,刀妄加則傷物,繩妄彈則侵直。梟首者惡之長,斬刑者罪之大,棄市者死之下,髡作者刑之威,贖罰者誤之誡。王者立此五刑,所以寶君子而逼小人,故為勑慎之經,皆擬周易有變通之體焉。欲令提綱而大道清,舉略而王法齊,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通天下之志唯忠也,斷天下之疑唯文也,切天下之情唯遠也,彌天下之務唯大也,變無常體唯理也,非天下之賢聖,孰能與於斯!
夫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財之謂之格。刑殺者是冬震曜之象,髡罪者似秋彫落之變,贖失者是春陽悔吝之疵也。五刑成章,輒相依準,法律之義焉。
是時侍中盧珽、中書侍郎張華又表:「抄新律諸死罪條目,懸之亭傳,以示兆庶。」有詔從之。
及劉頌為廷尉,頻表宜復肉刑,不見省,又上言曰:
臣昔上行肉刑,從來積年,遂寢不論。臣竊以為議者拘孝文之小仁,而輕違聖王之典刑,未詳之甚,莫過於此。
今死刑重,故非命者衆;生刑輕,故罪不禁姦。所以然者,肉刑不用之所致也。今為徒者,類性元惡不軌之族也,去家懸遠,作役山谷,飢寒切身,志不聊生,雖有廉士介者,苟慮不首死,則皆為盜賊,豈況本性姦凶無賴之徒乎!又令徒富者輸財,解日歸家,乃無役之人也。貧者起為姦盜,又不制之虜也。不刑,則罪無所禁;不制,則群惡橫肆。為法若此,近不盡善也。是以徒亡日屬,賊盜日煩,亡之數者至有十數,得輒加刑,日益一歲,此為終身之徒也。自顧反善無期,而災困逼身,其志亡思盜,勢不得息,事使之然也。
古者用刑以止刑,今反於此。諸重犯亡者,髮過三寸輒重髡之,此以刑生刑;加作一歲,此以徒生徒也。亡者積多,繫囚猥畜。議者曰囚不可不赦,復從而赦之,此為刑不制罪,法不勝姦。下知法之不勝,相聚而謀為不軌,月異而歲不同。故自頃年以來,姦惡陵暴,所在充斥。議者不深思此故,而曰肉刑於名忤聽,忤聽孰與賊盜不禁?
聖王之制肉刑,遠有深理,其事可得而言,非徒懲其畏剝割之痛而不為也,乃去其為惡之具,使夫姦人無用復肆其志,止姦絕本,理之盡也。亡者刖足,無所用復亡。盜者截手,無所用復盜。淫者割其勢,理亦如之。除惡塞源,莫善於此,非徒然也。此等已刑之後,便各歸家,父母妻子,共相養恤,不流離於塗路。有今之困,創愈可役,上準古制,隨宜業作,雖已刑殘,不為虛棄,而所患都塞,又生育繁阜之道自若也。
今宜取死刑之限輕,及三犯逃亡淫盜,悉以肉刑代之。其三歲刑以下,已自杖罰遣,又宜制其罰數,使有常限,不得減此。其有宜重者,又任之官長。應四五歲刑者,皆髡笞,笞至一百,稍行,使各有差,悉不復居作。然後刑不復生刑,徒不復生徒,而殘體為戮,終身作誡。人見其痛,畏而不犯,必數倍於今。且為惡者隨發被刑,去其為惡之具,此為諸已刑者皆良士也,豈與全其為姦之手足,而蹴居必死之窮地同哉!而猶曰肉刑不可用,臣竊以為不識務之甚也。
臣昔常侍左右,數聞明詔,謂肉刑宜用,事便於政。願陛下信獨見之斷,使夫能者得奉聖慮,行之於今。比填溝壑,冀見太平。周禮三赦三宥,施於老幼悼耄,黔黎不屬逮者,此非為惡之所出,故刑法逆舍而宥之。至於自非此族,犯罪則必刑而無赦,此政之理也。暨至後世,以時嶮多難,因赦解結,權以行之,又不以寬罪人也。至今恆以罪積獄繁,赦以散之,是以赦愈數而獄愈塞,如此不已,將至不勝。原其所由,肉刑不用之故也。今行肉刑,非徒不積,且為惡無具則姦息。去此二端,獄不得繁,故無取於數赦,於政體勝矣。
疏上,又不見省。
至惠帝之世,政出群下,每有疑獄,各立私情,刑法不定,獄訟繁滋。尚書裴頠表陳之曰:
夫天下之事多塗,非一司之所管;中才之情易擾,賴恆制而後定。先王知其所以然也,是以辨方分職,為之準局。準局既立,各掌其務,刑賞相稱,輕重無二,故下聽有常,群吏安業也。舊宮掖陵廟有水火毀傷之變,然後尚書乃躬自奔赴,其非此也,皆止於郎令史而已。刑罰所加,各有常刑。
去元康四年,大風之後,廟闕屋瓦有數枚傾落,免太常荀宇。於時以嚴詔所譴,莫敢據正。然內外之意,僉謂事輕責重,有違於常。會五年二月有大風,主者懲懼前事。臣新拜尚書始三日,本曹尚書有疾,權令兼出,按行蘭臺。主者乃瞻望阿棟之間,求索瓦之不正者,得棟上瓦小邪十五處。或是始瓦時邪,蓋不足言,風起倉卒,臺官更往,太常按行,不及得周,文書未至之頃,便競相禁止。臣以權兼暫出,出還便罷,不復得窮其事。而本曹據執,卻問無已。臣時具加解遣,而主者畏咎,不從臣言,禁止太常,復興刑獄。
昔漢氏有盜廟玉環者,文帝欲族誅,釋之但處以死刑,曰:「若侵長陵一抔土,何以復加?」文帝從之。大晉垂制,深惟經遠,山陵不封,園邑不飾,墓而不墳,同乎山壤,是以丘阪存其陳草,使齊乎中原矣。雖陵兆尊嚴,唯毀發然後族之,此古典也。若登踐犯損,失盡敬之道,事止刑罪可也。
去八年,奴聽教加誣周龍燒草,廷尉遂奏族龍,一門八口并命。會龍獄翻,然後得免。考之情理,準之前訓,所處實重。今年八月,陵上荊一枝圍七寸二分者被斫,司徒太常,奔走道路,雖知事小,而案劾難測,搔擾驅馳,各競免負,於今太常禁止未解。近日太祝署失火,燒屋三間半。署在廟北,隔道在重牆之內,又即已滅,頻為詔旨所問。主者以詔旨使問頻繁,便責尚書不即案行,輒禁止,尚書免,皆在法外。
刑書之文有限,而舛違之故無方,故有臨時議處之制,誠不能皆得循常也。至於此等,皆為過當,每相逼迫,不復以理,上替聖朝畫一之德,下損崇禮大臣之望。臣愚以為犯陵上草木,不應乃用同產異刑之制。按行奏劾,應有定準,相承務重,體例遂虧。或因餘事,得容淺深。
頠雖有此表,曲議猶不止。時劉頌為三公尚書,又上疏曰:
自近世以來,法漸多門,令甚不一。臣今備掌刑斷,職思其憂,謹具啟聞。
臣竊伏惟陛下為政,每盡善,故事求曲當,則例不得直;盡善,故法不得全。何則?夫法者,固以盡理為法,而上求盡善,則諸下牽文就意,以赴主之所許,是以法不得全。刑書徵文,徵文必有乖於情聽之斷,而上安於曲當,故執平者因文可引,則生二端。是法多門,令不一,則吏不知所守,下不知所避。姦偽者因法之多門,以售其情,所欲淺深,苟斷不一,則居上者難以檢下,於是事同議異,獄犴不平,有傷於法。
古人有言:「人主詳,其政荒;人主期,其事理。」詳匪他,盡善則法傷,故其政荒也。期者輕重之當,雖不厭情,苟入於文,則循而行之,故其事理也。夫善用法者,忍違情不厭聽之斷,輕重雖不允人心,經於凡覽,若不可行,法乃得直。又君臣之分,各有所司。法欲必奉,故令主者守文;理有窮塞,故使大臣釋滯;事有時宜,故人主權斷。主者守文,若釋之執犯蹕之平也;大臣釋滯,若公孫弘斷郭解之獄也;人主權斷,若漢祖戮丁公之為也。天下萬事,自非斯格重為,故不近似此類,不得出以意妄議,其餘皆以律令從事。然後法信於下,人聽不惑,吏不容姦,可以言政。人主軌斯格以責群下,大臣小吏各守其局,則法一矣。
古人有言:「善為政者,看人設教。」看人設教,制法之謂也。又曰「隨時之宜」,當務之謂也。然則看人隨時,在大量也,而制其法。法軌既定則行之,行之信如四時,執之堅如金石,群吏豈得在成制之內,復稱隨時之宜,傍引看人設教,以亂政典哉!何則?始制之初,固已看人而隨時矣。今若設法未盡當,則宜改之。若謂已善,不得盡以為制,而使奉用之司公得出入以差輕重也。夫人君所與天下共者,法也。已令四海,不可以不信以為教,方求天下之不慢,不可繩以不信之法。且先識有言,人至愚而不可欺也。不謂平時背法意斷,不勝百姓願也。
上古議事以制,不為刑辟。夏殷及周,書法象魏。三代之君齊聖,然咸棄曲當之妙鑒,而任徵文之直準,非聖有殊,所遇異也。今論時敦樸,不及中古,而執平者欲適情之所安,自託於議事以制。臣竊以為聽言則美,論理則違。然天下至大,事務衆雜,時有不得悉循文如令。故臣謂宜立格為限,使主者守文,死生以之,不敢錯思於成制之外,以差輕重,則法恆全。事無正據,名例不及,大臣論當,以釋不滯,則事無閡。至如非常之斷,出法賞罰,若漢祖戮楚臣之私己,封趙氏之無功,唯人主專之,非奉職之臣所得擬議。然後情求傍請之跡絕,似是而非之奏塞,此蓋齊法之大準也。主者小吏,處事無常。何則?無情則法徒克,有情則撓法。積克似無私,然乃所以得其私,又恆所岨以衛其身。斷當恆克,世謂盡公,時一曲法,迺所不疑。故人君不善倚深似公之斷,而責守文如令之奏,然後得為有檢,此又平法之一端也。
夫出法權制,指施一事,厭情合聽,可適耳目,誠有臨時當意之快,勝於徵文不允人心也。然起為經制,終年施用,恆得一而失十。故小有所得者,必大有所失;近有所漏者,必遠有所苞。故諳事識體者,善權輕重,不以小害大,不以近妨遠。忍曲當之近適,以全簡直之大準。不牽於凡聽之所安,必守徵文以正例。每臨其事,恆御此心以決斷,此又法之大概也。
又律法斷罪,皆當以法律令正文,若無正文,依附名例斷之,其正文名例所不及,皆勿論。法吏以上,所執不同,得為異義。如律之文,守法之官,唯當奉用律令。至於法律之內,所見不同,迺得為異議也。今限法曹郎令史,意有不同為駁,唯得論釋法律,以正所斷,不得援求諸外,論隨時之宜,以明法官守局之分。
詔下其事,侍中、太宰、汝南王亮奏以為:「夫禮以訓世,而法以整俗,理化之本,事實由之。若斷不斷,常輕重隨意,則王憲不一,人無所錯矣。故觀人設教,在上之舉;守文直法,臣吏之節也。臣以去太康八年,隨事異議。周懸象魏之書,漢詠畫一之法,誠以法與時共,義不可二。今法素定,而法為議,則有所開長,以為宜如頌所啟,為永久之制。」於是門下屬三公曰:「昔先王議事以制,自中古以來,執法斷事,既以立法,誠不宜復求法外小善也。若常以善奪法,則人逐善而不忌法,其害甚於無法也。案啟事,欲令法令斷一,事無二門,郎令史已下,應復出法駁案,隨事以聞也。」
及於江左,元帝為丞相時,朝廷草創,議斷不循法律,人立異議,高下無狀。主簿熊遠奏曰:「禮以崇善,法以閑非,故禮有常典,法有常防,人知惡而無邪心。是以周建象魏之制,漢創畫一之法,故能闡弘大道,以至刑厝。律令之作,由來尚矣。經賢智,歷夷險,隨時斟酌,最為周備。自軍興以來,法度陵替,至於處事不用律令,競作屬命,人立異議,曲適物情,虧傷大例。府立節度,復不奉用,臨事改制,朝作夕改,至於主者不敢任法,每輒關諮,委之大官,非為政之體。若本曹處事不合法令,監司當以法彈違,不得動用開塞,以壞成事。按法蓋粗術,非妙道也,矯割物情,以成法耳。若每隨物情,輒改法制,此為以情壞法。法之不一,是謂多門,開人事之路,廣私請之端,非先王立法之本意也。凡為駁議者,若違律令節度,當合經傳及前比故事,不得任情以破成法。愚謂宜令錄事更立條制,諸立議者皆當引律令經傳,不得直以情言,無所依準,以虧舊典也。若開塞隨宜,權道制物,此是人君之所得行,非臣子所宜專用。主者唯當徵文據法,以事為斷耳。」
是時帝以權宜從事,尚未能從。而河東衛展為晉王大理,考擿故事有不合情者,又上書曰:「今施行詔書,有考子正父死刑,或鞭父母問子所在。近主者所稱庚寅詔書,舉家逃亡家長斬。若長是逃亡之主,斬之雖重猶可。設子孫犯事,將考祖父逃亡,逃亡是子孫,而父祖嬰其酷。傷順破教,如此者衆。相隱之道離,則君臣之義廢;君臣之義廢,則犯上之姦生矣。秦網密文峻,漢興,掃除煩苛,風移俗易,幾於刑厝。大人革命,不得不蕩其穢匿,通其圮滯。今詔書宜除者多,有便於當今,著為正條,則法差簡易。」元帝令曰:「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是以明罰勑法,先王所慎。自元康已來,事故薦臻,法禁滋漫。大理所上,宜朝堂會議,蠲除詔書不可用者,此孤所虛心者也。」
及帝即位,展為廷尉,又上言:「古者肉刑,事經前聖,漢文除之,增加大辟。今人戶彫荒,百不遺一,而刑法峻重,非句踐養胎之義也。愚謂宜復古施行,以隆太平之化。」詔內外通議。於是驃騎將軍王導、太常賀循、侍中紀瞻、中書郎庾亮、大將軍諮議參軍梅陶、散騎郎張嶷等議,以:「肉刑之典,由來尚矣。肇自古先,以及三代,聖哲明王所未曾改也。豈是漢文常主所能易者乎!時蕭曹已沒,絳灌之徒不能正其義。逮班固深論其事,以為外有輕刑之名,內實殺人。又死刑太重,生刑太輕,生刑縱於上,死刑怨於下,輕重失當,故刑政不中也。且原先王之造刑也,非以過怒也,非以殘人也,所以救姦,所以當罪。今盜者竊人之財,淫者好人之色,亡者避叛之役,皆無殺害也,則加之以刑。刑之則止,而加之斬戮,戮過其罪,死不可生,縱虐於此,歲以巨計。此迺仁人君子所不忍聞,而況行之於政乎!若乃惑其名而不練其實,惡其生而趣其死,此畏水投舟,避坎蹈井,愚夫之不若,何取於政哉!今大晉中興,遵復古典,率由舊章,起千載之滯義,拯百殘之遺黎,使皇典廢而復存,黔首死而更生,至義暢於三代之際,遺風播乎百世之後,生肉枯骨,惠侔造化,豈不休哉!惑者乃曰,死猶不懲,而況於刑?然人者冥也,其至愚矣,雖加斬戮,忽為灰土,死事日往,生欲日存,未以為改。若刑諸市朝,朝夕鑒戒,刑者詠為惡之永痛,惡者覩殘刖之長廢,故足懼也。然後知先王之輕刑以御物,顯誡以懲愚,其理遠矣。」
尚書令刁協、尚書薛兼等議,以為:「聖上悼殘荒之遺黎,傷犯死之繁衆,欲行刖以代死刑,使犯死之徒得存性命,則率土蒙更生之澤,兆庶必懷恩以反化也。今中興祚隆,大命惟新,誠宜設寬法以育人。然懼群小愚蔽,習翫所見而忽異聞,或未能咸服。愚謂行刑之時,先明申法令,樂刑者刖,甘死者殺,則心必服矣。古典刑不上大夫,今士人有犯者,謂宜如舊,不在刑例,則進退為允。」
尚書周顗、郎曹彥、中書郎桓彝等議,以為:「復肉刑以代死,誠是聖王之至德,哀矜之弘私。然竊以為刑罰輕重,隨時而作。時人少罪而易威,則從輕而寬之;時人多罪而難威,則宜化刑而濟之。肉刑平世所應立,非救弊之宜也。方今聖化草創,人有餘姦,習惡之徒,為非未已,截頭絞頸,尚不能禁,而乃更斷足劓鼻,輕其刑罰,使欲為惡者輕犯寬刑,蹈罪更衆,是為輕其刑以誘人於罪,殘其身以加楚酷也。昔之畏死刑以為善人者,今皆犯輕刑而殘其身,畏重之常人,反為犯輕而致囚,此則何異斷刖常人以為恩仁邪!受刑者轉廣,而為非者日多,踴貴屨賤,有鼻者醜也。徒有輕刑之名,而實開長惡之源。不如以殺止殺,重以全輕,權小停之。須聖化漸著,兆庶易威之日,徐施行也。」
議奏,元帝猶欲從展所上,大將軍王敦以為:「百姓習俗日久,忽復肉刑,必駭遠近。且逆寇未殄,不宜有慘酷之聲,以聞天下。」於是乃止。
咸康之世,庾冰好為糾察,近於繁細,後益矯違,復存寬縱,疏密自由,律令無用矣。
至安帝元興末,桓玄輔政,又議欲復肉刑斬左右趾之法,以輕死刑,命百官議。蔡廓上議曰:「建邦立法,弘教穆化,必隨時置制,德刑兼施。長貞一以閑其邪,教禁以檢其慢,灑湛露以流潤,厲嚴霜以肅威,雖復質文迭用,而斯道莫革。肉刑之設,肇自哲王。蓋由曩世風淳,人多惇謹,圖像既陳,則機心直戢,刑人在塗,則不逞改操,故能勝殘去殺,化隆無為。季末澆偽,設網彌密,利巧之懷日滋,恥畏之情轉寡。終身劇役,不足止其姦,況乎黥劓,豈能反於善。徒有酸慘之聲,而無濟俗之益。至於棄市之條,實非不赦之罪,事非手殺,考律同歸,輕重均科,減降路塞,鍾陳以之抗言,元皇所為留愍。今英輔翼贊,道邈伊周,誠宜明慎用刑,愛人弘育,申哀矜以革濫,移大辟於支體,全性命之至重,恢繁息於將來。」而孔琳之議不同,用王朗、夏侯玄之旨。時論多與琳之同,故遂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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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三十一‧列傳第一 后妃上  夫乾坤定位,男女流形,伉儷之義同歸,貴賤之名異等。若乃作配皇極,齊體紫宸,象玉牀之連後星,喻金波之合羲璧。爰自敻古,是謂元妃;降及中年,乃稱王后。四人並列,光于帝嚳之宮;二妃同降,著彼有虞之典。夏商以上,六宮之制,其詳靡得而聞焉。姬劉以降,五翟之規,其事可略而言矣。周禮,天子立一后、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王者內政。故婚義曰:「天子之與后,如日之與月,陰之與陽。」由斯而談,其所從來遠矣。故能母儀天宇,助宣王化,德均載物,比大坤維,宗廟歆其薦羞,穹壤俟其交泰。是以哲王垂憲,尤重造舟之禮;詩人立言,先獎葛覃之訓。後燭流景,所以裁其宴私;房樂希聲,是用節其容止。履端正本,抑斯之謂歟!若乃娉納有方,防閑有禮,肅尊儀而修四德,體柔範而弘六義,陰教洽于宮闈,淑譽騰於區域。則玄雲入戶,上帝錫母萌之符;黃神降徵,坤靈贊壽丘之道,終能鼎祚惟永,胤嗣克昌。至若儷極虧閑,憑天作孽,倒裳衣于衽席,感朓側於弦望。則龍漦結釁,宗周鞠為黍苗;燕尾挻災,隆漢墜其枌社矣。自曹劉內主,位以色登,甄衛之家,榮非德舉。淫荒挺性,蔑西郊之禮容;婉孌含辭,作南國之奇態。詖謁由斯外人,穢德於是內宣。椒掖播晨牝之風,蘭殿絕河雎之響。永言彤史,大練之範逾微;緬視青蒲,脫珥之猷替矣。晉承其末,與世污隆,宣皇創基,功弘而道屈;穆后一善,勣侔於十亂。洎乎世祖,始親選良家,既而帝掩紈扇,躬行請託。后採長白,實彰妒忌之情;賈納短青,竟踐覆亡之轍。得失遺跡,煥在綈緗,興滅所由,義同畫一。故列其本事,以為后妃傳云。
宣穆張皇后
宣穆張皇后諱春華,河內平皋人也。父汪,魏粟邑令;母河內山氏,司徒濤之從祖姑也。后少有德行,智識過人,生景帝、文帝、平原王幹、南陽公主。
宣帝初辭魏武之命,託以風痹,嘗暴書,遇暴雨,不覺自起收之。家惟有一婢見之,后乃恐事泄致禍,遂手殺之以滅口,而親自執爨。帝由是重之。其後柏夫人有寵,后罕得進見。帝嘗臥疾,后往省病。帝曰:「老物可憎,何煩出也!」后慚恚不食,將自殺,諸子亦不食。帝驚而致謝,后乃止。帝退而謂人曰:「老物不足惜,慮困我好兒耳!」
魏正始八年崩,時年五十九,葬洛陽高原陵,追贈廣平縣君。咸熙元年,追號宣穆妃。及武帝受禪,追尊為皇后。
景懷夏侯皇后
景懷夏侯皇后諱徽,字媛容,沛國譙人也。父尚,魏征南大將軍;母曹氏,魏德陽鄉主。
后雅有識度,帝每有所為,必豫籌畫。魏明帝世,宣帝居上將之重,諸子並有雄才大略。后知帝非魏之純臣,而后既魏氏之甥,帝深忌之。青龍二年,遂以鴆崩,時年二十四,葬峻平陵。武帝登阼,初未追崇,弘訓太后每以為言,泰始二年始加號謚。后無男,生五女。
景獻羊皇后
景獻羊皇后諱徽瑜,泰山南城人。父茞,上黨太守;后母陳留蔡氏,漢左中郎將邕之女也。
后聦敏有才行。景懷皇后崩,景帝更娶鎮北將軍濮陽吳質女,見黜,復納后,無子。武帝受禪,居弘訓宮,號弘訓太后。泰始九年,追贈蔡氏濟陽縣君,謚曰穆。咸寧四年,太后崩,時年六十五,祔葬峻平陵。
文明王皇后
文明王皇后諱元姬,東海郯人也。父肅,魏中領軍、蘭陵侯。
后年八歲,誦詩論,尤善喪服;苟有文義,目所一見,必貫於心。年九歲,遇母疾,扶侍不捨左右,衣不解帶者久之。每先意候指,動中所適,由是父母令攝家事,每盡其理。祖朗甚愛異之,曰:「興吾家者,必此女也,惜不為男矣!」年十二,朗薨,后哀戚哭泣,發于自然,其父益加敬異。
既笄,歸于文帝,生武帝及遼東悼王定國、齊獻王攸、城陽哀王兆、廣漢殤王廣德、京兆公主。后事舅姑盡婦道,謙沖接下,嬪御有序。及居父喪,身不勝衣,言與淚俱。時鍾會以才能見任,后每言于帝曰:「會見利忘義,好為事端,寵過必亂,不可大任。」會後果反。
武帝受禪,尊為皇太后,宮曰崇化。初置宮卿,重選其職,以太常諸葛緒為衛尉,太僕劉原為太僕,宗正曹楷為少府。后雖處尊位,不忘素業,躬執紡績,器服無文,御浣濯之衣,食不參味。而敦睦九族,垂心萬物,言必典禮,浸潤不行。
帝以后母羊氏未崇謚號,泰始三年下詔曰:「昔漢文追崇靈文之號,武、宣有平原、博平之封,咸所以奉尊尊之敬,廣親親之恩也。故衛將軍、蘭陵景侯夫人羊氏,含章體順,仁德醇備,內承世冑,出嬪大國,三從之行,率禮無違。仍遭不造,頻喪統嗣,撫育衆胤,克成家道。母儀之教,光于邦族,誕啟聖明,祚流萬國。而早世殂隕,不遇休寵。皇太后孝思蒸蒸,永慕罔極。朕感存遺訓,追遠傷懷。其封夫人為縣君,依德紀謚,主者詳如舊典。」於是使使持節謁者何融追謚為平陽靖君。
四年,后崩,時年五十二,合葬崇陽陵。將遷祔,帝手疏后德行,命史官為哀策曰:
明明先后,興我晉道。暉章淑問,以翼皇考。邁德宣猷,大業有造。貽慶孤矇,堂構是保。庶資復顧,永享難老。奄然登遐,棄我何早!沈哀罔訴,如何穹昊。嗚呼哀哉!
厥初生民,樹之惠康。帝遷明德,顧予先皇。天立厥配,我皇是光。作邦作對,德音無疆。愍予不弔,天篤降殃。日沒明夷,中年隕喪。煢煢在疚,永懷摧傷。尋惟景行,於穆不已。海岱降靈,世荷繁祉。永錫祚胤,篤生文母。誕膺純和,淑慎容止。質直不渝,體茲孝友。詩書是悅,禮籍是紀。三從無違,中饋允理。追惟先后,勞謙是尚。爰初在室,竭力致養。嬪于大邦,皇基是相。謐靜隆化,帝業以創。內敘嬪御,外協時望。履信居順,德行洽暢。密勿無荒,劬勞克讓。崇儉抑華,沖素是放。雖享崇高,歡嘉未饗。胡寧棄之,我將曷仰?咨余不造,大罰薦臻。皇考背世,始踰三年。仰奉慈親,冀無後艱。凶災仍集,何辜於天。嗚呼哀哉!
靈轜夙駕,設祖中闈。轀輬動軫,既往不追。哀哀皇妣,永潛靈暉。進攀梓宮,顧援素旂。屏營窮痛,誰告誰依?訴情贈策,以舒傷悲。尚或有聞,顧予孤遺。嗚呼哀哉!
其後帝追慕不已,復下詔曰:「外曾祖母故司徒王朗夫人楊氏,舅氏尊屬,鄭、劉二從母,先后至愛。每惟聖善,敦睦遺旨,渭陽之感,永懷靡及。其封楊夫人及從母為鄉君,邑各五百戶。」太康七年,追贈繼祖母夏侯氏為滎陽鄉君。
武元楊皇后
武元楊皇后諱艷,字瓊芝,弘農華陰人也。父文宗,見外戚傳;母天水趙氏,早卒。后依舅家,舅妻仁愛,親乳養后,遣他人乳其子。及長,又隨後母段氏,依其家。
后少聦慧,善書,姿質美麗,閑於女工。有善相者嘗相后,當極貴,文帝聞而為世子聘焉。甚被寵遇,生毗陵悼王軌、惠帝、秦獻王柬,平陽、新豐、陽平公主。武帝即位,立為皇后。有司奏依漢故事,皇后、太子各食湯沐邑四十縣,而帝以非古典,不許。后追懷舅氏之恩,顯官趙俊,納俊兄虞女粲於後宮為夫人。
帝以皇太子不堪奉大統,密以語后。后曰:「立嫡以長不以賢,豈可動乎?」初,賈充妻郭氏使賂后,求以女為太子妃。及議太子婚,帝欲娶衛瓘女。然后盛稱賈后有淑德,又密使太子太傅荀顗進言,上乃聽之。泰始中,帝博選良家以充後宮,先下書禁天下嫁娶,使宦者乘使車,給騶騎,馳傳州郡,召充選者使后揀擇。后性妒,惟取潔白長大,其端正美麗者並不見留。時卞藩女有美色,帝掩扇謂后曰:「卞氏女佳。」后曰:「藩三世后族,其女不可枉以卑位。」帝乃止。司徒李胤、鎮軍大將軍胡奮、廷尉諸葛沖、太僕臧權、侍中馮蓀、秘書郎左思及世族子女並充三夫人九嬪之列。司、冀、兗、豫四州二千石將吏家,補良人以下。名家盛族子女,多敗衣瘁貌以避之。
及后有疾,見帝素幸胡夫人,恐後立之,慮太子不安。臨終,枕帝膝曰:「叔父駿女男胤有德色,願陛下以備六宮。」因悲泣,帝流涕許之。泰始十年,崩於明光殿,絕于帝膝,時年三十七。詔曰:「皇后逮事先后,常冀能終始永奉宗廟,一旦殂隕,痛悼傷懷。每自以夙喪二親,於家門之情特隆。又有心欲改葬父祖,以頃者務崇儉約,初不有言,近垂困,說此意,情亦愍之。其使領前軍將軍駿等自克改葬之宜,至時,主者供給葬事。賜謚母趙氏為縣君,以繼母段氏為鄉君。傳不云乎,『慎終追遠,民德歸厚』。且使亡者有知,尚或嘉之。」
于是有司卜吉,窀穸有期,乃命史臣作哀策敘懷。其詞曰:
天地配序,成化兩儀。王假有家,道在伉儷。姜嫄佐嚳,二妃興媯。仰希古昔,冀亦同規。今胡不然,景命夙虧。嗚呼哀哉!
我應圖籙,統臨萬方。正位于內,實在嬪嬙。天作之合,駿發之祥。河嶽降靈,啟祚華陽。奕世豐衍,朱紼斯煌。纘女惟行,受命溥將。來翼家邦,憲度是常。緝熙陰教,德聲顯揚。昔我先妣,暉曜休光。后承前訓,奉述遺芳。宜嗣徽音,繼序無荒。如何不弔,背世隕喪。望齊無主,長去烝嘗。追懷永悼,率土摧傷。嗚呼哀哉!
陵兆既窆,將遷幽都。宵陳夙駕,元妃其徂。宮闈遏密,階庭空虛。設祖布紼,告駕啟塗。服翬褕狄,寄象容車。金路晻藹,裳帳不舒。千乘動軫,六驥躊躇。銘旌樹表,翣柳雲敷。祁祁同軌,岌岌烝徒。孰不云懷,哀感萬夫。寧神虞卜,安體玄廬。土房陶簋,齊制遂初。依行紀謚,聲被八區。雖背明光,亦歸皇姑。沒而不朽,世德作謨。嗚呼哀哉!
乃葬于峻陽陵。
武悼楊皇后左貴嬪胡貴嬪諸葛夫人
武悼楊皇后諱芷,字季蘭,小字男胤,元后從妹。父駿,別有傳。以咸寧二年立為皇后。婉嫕有婦德,美映椒房,甚有寵。生渤海殤王,早薨,遂無子。太康九年,后率內外夫人命婦躬桑于西郊,賜帛各有差。
太子妃賈氏妒忌,帝將廢之。后言於帝曰:「賈公閭有勳社稷,猶當數世宥之。賈妃親是其女,正復妒忌之間,不足以一眚掩其大德。」后又數誡厲妃,妃不知后之助己,因以致恨,謂后構之於帝,忿怨彌深。及帝崩,尊為皇太后。賈后凶悖,忌后父駿執權,遂誣駿為亂,使楚王瑋與東安王繇稱詔誅駿。內外隔塞,后題帛為書,射之城外,曰「救太傅者有賞」,賈后因宣言太后同逆。
駿既死,詔使後軍將軍荀悝送后于永寧宮。特全后母高都君龐氏之命,聽就后居止。賈后諷群公有司奏曰:「皇太后陰漸姦謀,圖危社稷,飛箭繫書,要募將士,同惡相濟,自絕于天。魯侯絕文姜,春秋所許,蓋以奉順祖宗,任至公於天下。陛下雖懷無已之情,臣下不敢奉詔。可宣勑王公于朝堂會議。」詔曰:「此大事,更詳之。」有司又奏:「駿藉外戚之資,居冢宰之任,陛下既居諒闇,委以重權,至乃陰圖凶逆,布樹私黨。皇太后內為脣齒,協同逆謀,禍釁既彰,背捍詔命,阻兵負衆,血刃宮省,而復流書募衆,以獎凶黨,上背祖宗之靈,下絕億兆之望。昔文姜與亂,春秋所貶,呂宗叛戾,高后降配,宜廢皇太后為峻陽庶人。」中書監張華等以為「太后非得罪于先帝者也,今黨惡所親,為不母于聖世。宜依孝成趙皇后故事,曰武帝皇后,處之離宮,以全貴終之恩。」尚書令、下邳王晃等議曰:「皇太后與駿潛謀,欲危社稷,不可復奉承宗廟,配合先帝。宜貶尊號,廢詣金墉城。」于是有司奏:「請從晃等議,廢太后為庶人。遣使者以太牢告于郊廟,以奉承祖宗之命,稱萬國之望。至於諸所供奉,可順聖恩,務從豐厚。」詔不許。有司又固請,乃可之。又奏:「楊駿造亂,家屬應誅,詔原其妻龐命,以慰太后之心。今太后廢為庶人,請以龐付廷尉行刑。」詔曰:「聽龐與庶人相隨。」有司希賈后旨,固請,乃從之。龐臨刑,太后抱持號叫,截髮稽顙,上表詣賈后稱妾,請全母命,不見省。初,太后尚有侍御十餘人,賈后奪之,絕膳而崩,時年三十四,在位十五年。賈后又信妖巫,謂太后必訴冤先帝,乃覆而殯之,施諸厭劾符書藥物。
永嘉元年,追復尊號,別立廟,神主不配武帝。至成帝咸康七年,下詔使內外詳議。衛將軍虞潭議曰:「世祖武皇帝光有四海,元皇后應乾作配。元后既崩,悼后繼作,至楊駿肆逆,禍延天母。孝懷皇帝追復號謚,豈不以鯀殛禹興,義在不替者乎!又太寧二年,臣忝宗正,帝譜泯棄,罔所循按。時博諮舊齒,以定昭穆,與故驃騎將軍華恒、尚書荀崧、侍中荀邃因舊譜參論撰次,尊號之重,一無改替。今聖上孝思,祗肅禋祀,詢及群司,將以恢定大禮。臣輒思詳,伏見惠皇帝起居注、群臣議奏,列駿作逆謀,危社稷,引魯之文姜,漢之呂后。臣竊以文姜雖莊公之母,實為父讎;呂后寵樹私戚,幾危劉氏,按此二事異于今日。昔漢章帝竇后殺和帝之母,和帝即位盡誅諸竇。當時議者欲貶竇后,及后之亡,欲不以禮葬。和帝以奉事十年,義不可違,臣子之道,務從豐厚,仁明之稱,表于往代。又見故尚書僕射裴頠議悼后故事,稱繼母雖出,追服無改。是以孝懷皇帝尊崇號謚,還葬峻陵。此則母子道全,而廢事蕩革也。于時祭于弘訓之宮,未入太廟。蓋是事之未盡,非義典也。若以悼后復位為宜,則應配食世祖;若以復之為非,則譜謚宜闕,未有位號居正,而偏祠別室者也。若以孝懷皇帝私隆母子之道,特為立廟者,此苟崇私情,有虧國典,則國譜帝諱,皆宜除棄,匪徒不得同祀于世祖之廟也。」會稽王昱、中書監庾冰、中書令何充、尚書令諸葛恢、尚書謝廣、光祿勳留擢、丹楊尹殷融、護軍將軍馮懷、散騎常侍鄧逸等咸從潭議,由是太后配食武帝。
左貴嬪名芬。兄思,別有傳。
芬少好學,善綴文,名亞于思,武帝聞而納之。泰始八年,拜修儀。受詔作愁思之文,因為離思賦曰:
生蓬戶之側陋兮,不閑習於文符。不見圖畫之妙像兮,不聞先哲之典謨。既愚陋而寡識兮,謬忝廁于紫廬。非草苗之所處兮,恒怵惕以憂懼。懷思慕之忉怛兮,兼始終之萬慮。嗟隱憂之沈積兮,獨鬱結而靡訴。意慘憒而無聊兮,思纏綿以增慕。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風騷騷而四起兮,霜皚皚而依庭。日晻曖而無光兮,氣懰慄以洌清。懷愁戚之多感兮,患涕淚之自零。
昔伯瑜之婉孌兮,每綵衣以娛親。悼今日之乖隔兮,奄與家為參辰。豈相去之云遠兮,曾不盈乎數尋。何宮禁之清切兮,欲瞻覩而莫因。仰行雲以歔欷兮,涕流射而沾巾。惟屈原之哀感兮,嗟悲傷于離別。彼城闕之作詩兮,亦以日而喻月。況骨肉之相於兮,永緬邈而兩絕。長含哀而抱戚兮,仰蒼天而泣血。
亂曰:骨肉至親,化為他人,永長辭兮。慘愴愁悲,夢想魂歸,見所思兮。驚寤號咷,心不自聊,泣漣洏兮。援筆舒情,涕淚增零,訴斯詩兮。
後為貴嬪,姿陋無寵,以才德見禮。體羸多患,常居薄室,帝每遊華林,輒回輦過之。言及文義,辭對清華,左右侍聽,莫不稱美。
及元楊皇后崩,芬獻誄曰:
惟泰始十年秋七月丙寅,晉元皇后楊氏崩,嗚呼哀哉!昔有莘適殷,姜姒歸周,宣德中闈,徽音永流。樊衛二姬,匡齊翼楚;馬鄧兩妃,亦毗漢主。峨峨元后,光嬪晉宇。伉儷聖皇,比蹤往古。遭命不永,背陽即陰。六宮號咷,四海慟心。嗟余鄙妾,銜恩特深。追慕三良,甘心自沈。何用存思?不忘德音。何用紀述?託辭翰林。乃作誄曰:
赫赫元后,出自有楊。奕世朱輪,燿彼華陽。惟嶽降神,顯茲禎祥。篤生英媛,休有烈光。含靈握文,異于庶姜。和暢春日,操厲秋霜。疾彼攸遂,敦此義方。率由四教,匪怠匪荒。行周六親,徽音顯揚。顯揚伊何?京室是臧。乃娉乃納,聿嬪聖皇。正位閨閾,惟德是將。鳴珮有節,發言有章。仰觀列圖,俯覽篇籍。顧問女史,咨詢竹帛。思媚皇姑,虔恭朝夕。允釐中饋,執事有恪。
于禮斯勞,于敬斯勤。雖曰齊聖,邁德日新。日新伊何,克廣弘仁。終溫且惠,帝妹是親。經緯六宮,罔不彌綸。群妾惟仰,譬彼北辰。亦既青陽,鳴鳩告時。躬執桑曲,率導媵姬。修成蠶蔟,分繭理絲。女工是察,祭服是治。祗奉宗廟,永言孝思。于彼六行,靡不蹈之。皇英佐舜,塗山翼禹。惟衛惟樊,二霸是輔。明明我后,異世同矩。亦能有亂,謀及天府。內敷陰教,外毗陽化。綢繆庶正,密勿夙夜。恩從風翔,澤隨雨播。中外禔福,遐邇詠歌。
天祚貞吉,克昌克繁。則百斯慶,育聖育賢。教踰妊姒,訓邁姜嫄。堂堂太子,惟國之元。濟濟南陽,為屏為藩。本支菴藹,四海蔭焉。微斯皇妣,孰茲克臻。曰乾蓋聦,曰聖允誠。積善之堂,五福所并。宜享高年,匪隕匪傾。如彭之齒,如聃之齡。云胡不造,于茲禍殃。寢疾彌留,寤寐不康。巫咸騁術,和鵲奏方。祈禱無應,嘗藥無良。形神將離,載昏載荒。奄忽崩殂,湮精滅光。哀哀太子,南陽繁昌。攀援不寐,擗踊摧傷。嗚呼哀哉!闔宮號咷,宇內震驚。奔者填衢,赴者塞庭。哀慟雷駭,流淚雨零。歔欷不已,若喪所生。
惟帝與后,契闊在昔。比翼白屋,雙飛紫閣。悼后傷后,早即窀穸。言斯既及,涕泗隕落。追惟我后,實聦實哲。通于性命,達于儉節。送終之禮,比素上世。襚無珍寶,唅無明月。潛輝梓宮,永背昭晰。臣妾哀號,同此斷絕。庭宇遏密,幽室增陰。空設幃帳,虛置衣衾。人亦有言,神道難尋。悠悠精爽,豈浮豈沈。豐奠日陳,冀魂之臨。孰云元后,不聞其音。
乃議景行,景行已溢。乃考龜筮,龜筮襲吉。爰定宅兆,克成玄室。魂之往矣,于以令日。仲秋之晨,啟明始出。星陳夙駕,靈輿結駟。其輿伊何?金根玉箱。其駟伊何?二駱雙黃。習習容車,朱服丹章。隱隱轜軒,弁絰繐裳。華轂曜野,素蓋被原。方相仡仡,旌旐翻翻。輓童引歌,白驥鳴轅。觀者夾塗,士女涕漣。千乘萬騎,迄彼峻山。峻山峨峨,曾阜重阿。弘高顯敞,據洛背河。左瞻皇姑,右睇帝家。推存揆亡,明神所嘉。諸姑姊妹,娣姒媵御。追送塵軌,號咷衢路。王侯卿士,雲會星布。群官庶僚,縞蓋無數。咨嗟通夜,東方云曙。百祇奉迎,我后安厝。中外俱臨,同哀並慕。涕如連雲,淚如湛露。扃闓既闔,窈窈冥冥。有夜無晝,曷用其明。不封不樹,山阪同形。
昔后之崩,大火西流。寒往暑過,今亦孟秋。自我銜卹,儵忽一周。衣服將變,痛心若抽。逼彼禮制,惟以增憂。去此素衣,結戀靈丘。有始有終,天地之經。自非三光,誰能不零。存播令德,沒圖丹青。先哲之志,以此為榮。溫溫元后,實宣慈焉。撫育群生,恩惠滋焉。遺愛不已,永見思焉。懸名日月,垂萬春焉。嗚呼庶妾,感四時焉。言思言慕,涕漣洏焉。
咸寧二年,納悼后,芬于座受詔作頌,其辭曰:
峨峨華嶽,峻極泰清。巨靈導流,河瀆是經。惟瀆之神,惟嶽之靈。鍾于楊族,載育盛明。穆穆我后,應期挺生。含聦履喆,岐嶷夙成。如蘭之茂,如玉之榮。越在幼沖,休有令名。飛聲八極,翕習紫庭。超妊邈姒,比德皇英。京室是嘉,備禮致娉。令月吉辰,百僚奉迎。周生歸韓,詩人是詠。我后戾止,車服暉映。登位太微,明德日盛。群黎欣戴,函夏同慶。
翼翼聖皇,叡喆孔純。愍茲狂戾,闡惠播仁。蠲釁滌穢,與時惟新。沛然洪赦,恩詔遐震。后之踐阼,囹圄虛陳。萬國齊歡,六合同欣。坤神抃舞,天人載悅。興瑞降祥,表精日月。和氣煙熅,三光朗烈。既獲嘉時,尋播甘雪。玄雲晻藹,靈液霏霏。既儲既積,待陽而晞。曣晛沾濡,柔潤中畿。長享豐年,福祿永綏。
及帝女萬年公主薨,帝痛悼不已,詔芬為誄,其文甚麗。帝重芬詞藻,每有方物異寶,必詔為賦頌,以是屢獲恩賜焉。答兄思詩、書及雜賦頌數十篇,並行于世。
胡貴嬪名芳。父奮,別有傳。
泰始九年,帝多簡良家子女以充內職,自擇其美者以絳紗繫臂。而芳既入選,下殿號泣。左右止之曰:「陛下聞聲。」芳曰:「死且不畏,何畏陛下!」帝遣洛陽令司馬肇策拜芳為貴嬪。帝每有顧問,不飾言辭,率爾而答,進退方雅。時帝多內寵,平吳之後復納孫皓宮人數千,自此掖庭殆將萬人。而並寵者甚衆,帝莫知所適,常乘羊車,恣其所之,至便宴寢。宮人乃取竹葉插戶,以鹽汁灑地,而引帝車。然芳最蒙愛幸,殆有專房之寵焉,侍御服飾亞于皇后。帝嘗與之摴蒱,爭矢,遂傷上指。帝怒曰:「此固將種也!」芳對曰:「北伐公孫,西距諸葛,非將種而何?」帝甚有慚色。芳生武安公主。
諸葛夫人名婉,琅邪陽都人也。父沖,字茂長,廷尉卿。婉以泰始九年春入宮,帝臨軒,使使持節、洛陽令司馬肇拜為夫人。
兄銓,字德林,散騎常侍。銓弟玫,字仁林,侍中、御史中丞。玫婦弟周穆,清河王覃之舅也。永嘉初,穆與玫勸東海王越廢懷帝,立覃,越不許。重言之,越怒,遂斬玫及穆。臨刑,玫謂穆曰:「我語卿何道?」穆曰:「今日復何所說。」時人方知謀出於穆,非玫之意。
惠賈皇后
惠賈皇后諱南風,平陽人也,小名時。父充,別有傳。初,武帝欲為太子取衛瓘女,元后納賈郭親黨之說,欲婚賈氏。帝曰:「衛公女有五可,賈公女有五不可。衛家種賢而多子,美而長白;賈家種妒而少子,醜而短黑。」元后固請,荀顗、荀勗並稱充女之賢,乃定婚。始欲聘后妹午,午年十二,小太子一歲,短小未勝衣。更娶南風,時年十五,大太子二歲。泰始八年二月辛卯,冊拜太子妃。妒忌多權詐,太子畏而惑之,嬪御罕有進幸者。
帝常疑太子不慧,且朝臣和嶠等多以為言,故欲試之。盡召東宮大小官屬,為設宴會,而密封疑事,使太子決之,停信待反。妃大懼,倩外人作答。答者多引古義。給使張泓曰:「太子不學。而答詔引義,必責作草主,更益譴負。不如直以意對。」妃大喜,語泓:「便為我好答,富貴與汝共之。」泓素有小才,具草,令太子自寫。帝省之,甚悅。先示太子少傅衛瓘,瓘大踧踖,衆人乃知瓘先有毀言,殿上皆稱萬歲。充密遣語妃云:「衛瓘老奴,幾破汝家。」
妃性酷虐,嘗手殺數人。或以戟擲孕妾,子隨刃墮地。帝聞之,大怒,已修金墉城,將廢之。充華趙粲從容言曰:「賈妃年少,妒是婦人之情耳,長自當差。願陛下察之。」其後楊珧亦為之言曰:「陛下忘賈公閭耶?」荀勗深救之,故得不廢。惠帝即位,立為皇后,生河東、臨海、始平公主、哀獻皇女。
后暴戾日甚。侍中賈模,后之族兄,右衛郭彰,后之從舅,並以才望居位,與楚王瑋、東安公繇分掌朝政。后母廣城君養孫賈謐干預國事,權侔人主。繇密欲廢后,賈氏憚之。及太宰亮、衛瓘等表繇徙帶方,奪楚王中候,后知瑋怨之,乃使帝作密詔令瑋誅瓘、亮,以報宿憾。模知后凶暴,恐禍及己,乃與裴頠、王衍謀廢之,衍悔而謀寢。
后遂荒淫放恣,與太醫令程據等亂彰內外。洛南有盜尉部小吏,端麗美容止,既給冢役,忽有非常衣服,衆咸疑其竊盜,尉嫌而辯之。賈后疏親欲求盜物,往聽對辭。小吏云:「先行逢一老嫗,說家有疾病,師卜云宜得城南少年厭之,欲暫相煩,必有重報。於是隨去,上車下帷,內簏箱中,行可十餘里,過六七門限,開簏箱,忽見樓闕好屋。問此是何處,云是天上,即以香湯見浴,好衣美食將入。見一婦人,年可三十五六,短形青黑色,眉後有疵。見留數夕,共寢歡宴,臨出贈此衆物。」聽者聞其形狀,知是賈后,慚笑而去,尉亦解意。時他人入者多死,惟此小吏,以后愛之,得全而出。及河東公主有疾,師巫以為宜施寬令,乃稱詔大赦天下。
初,后詐有身,內稿物為產具,遂取妹夫韓壽子慰祖養之,託諒闇所生,故弗顯。遂謀廢太子,以所養代立。時洛中謠曰:「南風烈烈吹黃沙,遙望魯國鬱嵯峨,前至三月滅汝家。」后母廣城君以后無子,甚敬重愍懷,每勸厲后,使加慈愛。賈謐恃貴驕縱,不能推崇太子,廣城君恒切責之。及廣城君病篤,占術謂不宜封廣城,乃改封宜城。后出侍疾十餘日,太子常往宜城第,將醫出入,恂恂盡禮。宜城臨終執后手,令盡意于太子,言甚切至。又曰:「趙粲及午必亂汝事,我死後,勿復聽入,深憶吾言。」后不能遵之,遂專制天下,威服內外。更與粲、午專為姦謀,誣害太子,衆惡彰著。初,誅楊駿及汝南王亮、太保衛瓘、楚王瑋等,皆臨機專斷,宦人董猛參預其事。猛,武帝時為寺人監,侍東宮,得親信于后,預誅楊駿,封武安侯,猛三兄皆為亭侯,天下咸怨。
及太子廢黜,趙王倫、孫秀等因衆怨謀欲廢后。后數遣宮婢微服於人間視聽,其謀頗泄。后甚懼,遂害太子,以絕衆望。趙王倫乃率兵入宮,使翊軍校尉齊王冏入殿廢后。后與冏母有隙,故倫使之。后驚曰:「卿何為來!」冏曰:「有詔收后。」后曰:「詔當從我出,何詔也?」后至上閤,遙呼帝曰:「陛下有婦,使人廢之,亦行自廢。」又問冏曰:「起事者誰?」冏曰:「梁、趙。」后曰:「繫狗當繫頸,今反繫其尾,何得不然!」至宮西,見謐尸,再舉聲而哭遽止。倫乃矯詔遣尚書劉弘等持節齎金屑酒賜后死。后在位十一年。趙粲、賈午、韓壽、董猛等皆伏誅。
臨海公主先封清河,洛陽之亂,為人所略,傳賣吳興錢溫。溫以送女,女遇主甚酷。元帝鎮建鄴,主詣縣自言。元帝誅溫及女,改封臨海,宗正曹統尚之。
惠羊皇后謝夫人
惠羊皇后諱獻容,泰山南城人。祖瑾,父玄之,並見外戚傳。賈后既廢,孫秀議立后。后外祖孫旂與秀合族,又諸子自結於秀,故以太安元年立為皇后。將入宮,衣中有火。
成都王穎伐長沙王乂,以討玄之為名。乂敗,穎奏廢后為庶人,處金墉城。陳眕等唱伐成都王,大赦,復后位。張方入洛,又廢后。方逼遷大駕幸長安,留臺復后位。永興初,張方又廢后。河間王顒矯詔,以后屢為姦人所立,遣尚書田淑勑留臺賜后死。詔書累至,司隸校尉劉暾與尚書僕射荀藩、河南尹周馥馳上奏曰:「奉被手詔,伏讀惶悴。臣按古今書籍,亡國破家,毀喪宗祊,皆由犯衆違人之所致也。陛下遷幸,舊京廓然,衆庶悠悠,罔所依倚。家有跂踵之心,人想鑾輿之聲,思望大德,釋兵歸農。而兵纏不解,處處互起,豈非善者不至,人情猜隔故耶!今上官巳犯闕稱兵,焚燒宮省,百姓諠駭,宜鎮之以靜。而大使卒至,赫然執藥,當詣金墉,內外震動,謂非聖意。羊庶人門戶殘破,廢放空宮,門禁峻密,若絕天地,無緣得與姦人搆亂。衆無智愚,皆謂不然,刑書猥至,罪不值辜,人心一憤,易致興動。夫殺一人而天下喜悅者,宗廟社稷之福也。今殺一枯窮之人而令天下傷慘,臣懼凶豎乘間,妄生變故。臣忝司京輦,觀察衆心,實以深憂,宜當含忍。不勝所見,謹密啟聞。願陛下更深與太宰參詳,勿令遠近疑惑,取謗天下。」顒見表大怒,乃遣陳顏、呂朗東收暾。暾奔青州,后遂得免。帝還洛,迎后復位。後洛陽令何喬又廢后。及張方首至,其日復后位。
會帝崩,后慮太弟立為嫂叔,不得稱太后,催前太子清河王覃入,將立之,不果。懷帝即位,尊后為惠帝皇后,居弘訓宮。洛陽敗,沒于劉曜。曜僭位,以為皇后。因問曰:「吾何如司馬家兒?」后曰:「胡可並言?陛下開基之聖主,彼亡國之暗夫,有一婦一子及身三耳,不能庇之。貴為帝王,而妻子辱于凡庶之手。遣妾爾時實不思生,何圖復有今日。妾生於高門,常謂世間男子皆然。自奉巾櫛以來,始知天下有丈夫耳。」曜甚愛寵之,生曜二子而死,偽謚獻文皇后。
謝夫人名玖。家本貧賤,父以屠羊為業。玖清惠貞正而有淑姿,選入後庭為才人。
惠帝在東宮,將納妃。武帝慮太子尚幼,未知帷房之事,乃遣往東宮侍寢,由是得幸有身。賈后妒忌之,玖求還西宮,遂生愍懷太子,年三四歲,惠帝不知也。入朝,見愍懷與諸皇子共戲,執其手,武帝曰:「是汝兒也。」及立為太子,拜玖為淑媛。賈后不聽太子與玖相見,處之一室。及愍懷遇酷,玖亦被害焉。永康初,詔改葬太子,因贈玖夫人印綬,葬顯平陵。
懷王皇太后
懷王皇太后諱媛姬,不知所出。初入武帝宮,拜中才人,早卒。懷帝即位,追尊曰皇太后。
元夏侯太妃
元夏侯太妃名光姬,沛國譙人也。祖威,兗州刺史。父莊,字仲容,淮南太守、清明亭侯。
妃生自華宗,幼而明慧。琅邪武王為世子覲納焉,生元帝。及恭王薨,元帝嗣立,稱王太妃。永嘉元年,薨于江左,葬琅邪國。初有讖云「銅馬入海建鄴期」,太妃小字銅環,而元帝中興於江左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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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三十二‧列傳第二 后妃下  元敬虞皇后 荀豫章君
元敬虞皇后諱孟母,濟陽外黃人也。父豫,見外戚傳。帝為琅邪王,納后為妃,無子。永嘉六年薨,時年三十五。
帝為晉王,追尊為王后。有司奏王后應別立廟。令曰:「今宗廟未成,不宜更興作,便修飾陵上屋以為廟。」太興三年,冊曰:「皇帝咨前琅邪王妃虞氏:朕祗順昊天成命,用陟帝位。悼妃夙徂,徽音潛翳,御于家邦,靡所儀刑,陰教有虧,用傷于懷。追號制謚,先王之典。今遣使持節兼太尉萬勝奉冊贈皇后璽綬,祀以太牢。魂而有靈,嘉茲寵榮。」乃祔於太廟,葬建平陵。
太寧中,明帝追懷母養之恩,贈豫妻王氏為 48b5.gif 陽縣君,從母散騎常侍新野王罕妻為平陽鄉君。
豫章君荀氏,元帝宮人也。初有寵,生明帝及琅邪王裒,由是為虞后所忌。自以位卑,每懷怨望,為帝所譴,漸見疏薄。及明帝即位,封建安君,別立第宅。太寧元年,帝迎還臺內,供奉隆厚。及成帝立,尊重同于太后。咸康元年薨。詔曰:「朕少遭憫凶,慈訓無稟,撫育之勤,建安君之仁也。一旦薨殂,實思報復,永惟平昔,感痛哀摧。其贈豫章郡君,別立廟于京都。」
明穆庾皇后
明穆庾皇后諱文君,潁川鄢陵人也。父琛,見外戚傳。后性仁慈,美姿儀。元帝聞之,聘為太子妃,以德行見重。
明帝即位,立為皇后。冊曰:「妃庾氏昔承明命,作嬪東宮,虔恭中饋,思媚軌則。履信思順,以成肅雝之道;正位閨房,以著協德之美。朕夙罹不造,煢煢在疚。群公卿士,稽之往代,僉以崇嫡明統,載在典謨,宜建長秋,以奉宗廟。是以追述先志,不替舊命,使使持節兼太尉授皇后璽綬。夫坤德尚柔,婦道承姑,崇粢盛之禮,敦螽斯之義。是以利在永貞,克隆堂基,母儀天下,潛暢陰教。鑒于六列,考之篇籍,禍福無門,盛衰由人,雖休勿休。其敬之哉,可不慎歟!」
及成帝即位,尊后曰皇太后。群臣奏:天子幼沖,宜依漢和熹皇后故事。辭讓數四,不得已而臨朝攝萬機。后兄中書令亮管詔命,公卿奏事稱皇太后陛下。咸和元年,有司奏請追贈后父及夫人毌丘氏,后陳讓不許,三請不從。
及蘇峻作逆,京都傾覆,后見逼辱,遂以憂崩,時年三十二。后即位凡六年。其後帝孝思罔極,贈琛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毌丘氏安陵縣君,從母荀氏永寧縣君,何氏建安縣君。亮表陳先志,讓而不受。
成恭杜皇后周太妃
成恭杜皇后諱陵陽,京兆人,鎮南將軍預之曾孫也。父乂,見外戚傳。成帝以后奕世名德,咸康二年備禮拜為皇后,即日入宮。帝御太極前殿,群臣畢賀,晝漏盡,懸籥,百官乃罷。后少有姿色,然長猶無齒,有來求婚者輒中止。及帝納采之日,一夜齒盡生。改宣城陵陽縣為廣陽縣。七年三月,后崩,年二十一。外官五日一臨,內官旦一入,葬訖止。后在位六年,無子。
先是,三吳女子相與簪白花,望之如素柰,傳言天公織女死,為之著服,至是而后崩。帝下詔曰:「吉凶典儀,誠宜備設;然豐約之度,亦當隨時,況重壤之下,而崇飾無用邪!今山陵之事,一從節儉,陵中唯潔掃而已,不得施塗車芻靈。」有司奏造凶門柏歷及調挽郎,皆不許。又禁遠近遣使。明年元會,有司奏廢樂。詔廢管絃,奏金石如故。
孝武帝立,寧康二年,以后母裴氏為廣德縣君。裴氏名穆,長水校尉綽孫,太傅主簿遐女,太尉王夷甫外孫。中表之美,高於當世。遐隨東海王越遇害,無子。唯穆渡江,遂享榮慶,立第南掖門外,世所謂杜姥宅云。
章太妃周氏以選入成帝宮,有寵,生哀帝及海西公。始拜為貴人。哀帝即位,詔有司議貴人位號,太尉桓溫議宜稱夫人,尚書僕射江虨議應曰太夫人。詔崇為皇太妃,儀服與太后同。又詔「朝臣不為太妃敬,合禮典不」。太常江逌議「位號不極,不應盡敬」。興寧元年薨。帝欲服重,江虨啟應緦麻三月。詔欲降為期年,虨又啟「厭屈私情,所以上嚴祖考」,帝從之。
康獻褚皇后
康獻褚皇后諱蒜子,河南陽翟人也。父裒,見外戚傳。后聦明有器識,少以名家入為琅邪王妃。及康帝即位,立為皇后,封母謝氏為尋陽鄉君。
及穆帝即位,尊后曰皇太后。時帝幼沖,未親國政。領司徒蔡謨等上奏曰:「嗣皇誕哲岐嶷,繼承天統,率土宅心,兆庶蒙賴。陛下體茲坤道,訓隆文母。昔塗山光夏,簡狄熙殷,實由宣哲,以隆休祚。伏惟陛下德侔二媯,淑美關雎,臨朝攝政,以寧天下。今社稷危急,兆庶懸命,臣等章惶,一日萬機,事運之期,天祿所鍾,非復沖虛高讓之日。漢和熹、順烈,並亦臨朝,近明穆故事,以為先制。臣等不勝悲怖,謹伏地上請。乞陛下上順祖宗,下念臣吏,推公弘道,以協天人,則萬邦承慶,群黎更生。」太后詔曰:「帝幼沖,當賴群公卿士將順匡救,以酬先帝禮賢之意,且是舊德世濟之美,則莫重之命不墜,祖宗之基有奉,是其所以欲正位于內而已。所奏懇到,形于翰墨,執省未究,以悲以懼。先后允恭謙抑,思順坤道,所以不距群情,固為國計。豈敢執守沖闇,以違先旨。輒敬從所奏。」於是臨朝稱制。有司奏,謝夫人既封,荀、卞二夫人亦應追贈,皆后之前母也。太后不許。太常殷融議依鄭玄義,衛將軍裒在宮庭則盡臣敬,太后歸寧之日自如家人之禮。太后詔曰:「典禮誠所未詳,如所奏,是情所不能安也,更詳之。」征西將軍翼、南中郎尚議謂「父尊盡於一家,君敬重於天下,鄭玄義合情禮之中」。太后從之。自後朝臣皆敬裒焉。
帝既冠,太后詔曰:「昔遭不造,帝在幼沖,皇緒之微,眇若贅旒。百辟卿士率遵前朝,勸喻攝政。以社稷之重,先代成義,僶俛敬從,弗遑固守。仰憑七廟之靈,俯仗群后之力,帝加元服,禮成德備,當陽親覽,臨御萬國。今歸事反政,一依舊典。」于是居崇德宮,手詔群公曰:「昔以皇帝幼沖,從群后之議,既以闇弱,又頻丁極艱,銜恤歷祀,沈憂在疚。司徒親尊德重,訓救其弊,王室之不壞,實公是憑。帝既備茲冠禮,而四海未一,五胡叛逆,豺狼當路,費役日興,百姓困苦。願諸君子思量遠算,戮力一心,輔翼幼主,匡救不逮。未亡人永歸別宮,以終餘齒。仰惟家國,故以一言託懷。」
及哀帝、海西公之世,太后復臨朝稱制。桓溫之廢海西公也,太后方在佛屋燒香,內侍啟云「外有急奏」,太后乃出。尚倚戶前視奏數行,乃曰「我本自疑此」,至半便止,索筆答奏云:「未亡人罹此百憂,感念存沒,心焉如割。」溫始呈詔草,慮太后意異,悚動流汗,見于顏色。及詔出,溫大喜。
簡文帝即位,尊后為崇德太后。及帝崩,孝武帝幼沖,桓溫又薨。群臣啟曰:「王室多故,禍艱仍臻,國憂始周,復喪元輔,天下惘然,若無攸濟。主上雖聖資奇茂,固天誕縱。而春秋尚富,如在諒闇,蒸蒸之思,未遑庶事。伏惟陛下德應坤厚,宣慈聖善,遭家多艱,臨朝親覽。光大之美,化洽在昔,謳歌流詠,播溢無外。雖有莘熙殷,妊姒隆周,未足以喻。是以五謀克從,人鬼同心,仰望來蘇,懸心日月。夫隨時之義,周易所尚,寧固社稷,大人之任。伏願陛下撫綜萬機,釐和政道,以慰祖宗,以安兆庶。不勝憂國喁喁至誠。」太后詔曰:「王室不幸,仍有艱屯。覽省啟事,感增悲歎。內外諸君,並以主上春秋沖富,加蒸蒸之慕,未能親覽,號令宜有所由。苟可安社稷,利天下,亦豈有所執,輒敬從所啟。但闇昧之闕,望盡弼諧之道。」於是太后復臨朝。帝既冠,乃詔曰:「皇帝婚冠禮備,遐邇宅心,宜當陽親覽,緝熙惟始。今歸政事,率由舊典。」於是復稱崇德太后。
太元九年,崩于顯陽殿,年六十一,在位凡四十年。太后於帝為從嫂,朝議疑其服。太學博士徐藻議曰:「資父事君而敬同。又禮云『其夫屬父道者,妻皆母道也』,則夫屬君道,妻亦后道矣。服后以齊,母之義也。魯譏逆祀,以明尊卑。今上躬奉康、穆、哀皇及靖后之祀,致敬同于所天,豈可敬之以君道,而服廢於本親。謂應齊衰期。」從之。
穆章何皇后
穆章何皇后諱法倪,廬江灊人也。父準,見外戚傳。以名家膺選。升平元年八月,下璽書曰:「皇帝咨前太尉參軍何琦:混元資始,肇經人倫,爰及夫婦,以奉天地宗廟社稷。謀于公卿,咸以宜率由舊典。今使使持節太常彪之、宗正綜,以禮納采。」琦答曰:「前太尉參軍、都鄉侯糞土臣何琦稽首頓首再拜。皇帝嘉命,訪婚陋族,備數採擇。臣從祖弟故散騎侍郎準之遺女,未閑教訓,衣履若如人。欽承舊章,肅奉典制。」又使兼太保、武陵王晞,兼太尉、中領軍洽,持節奉冊立為皇后。
后無子。哀帝即位,稱穆皇后,居永安宮。桓玄篡位,移后入司徒府。路經太廟,后停輿慟哭,哀感路人。玄聞而怒曰:「天下禪代常理,何預何氏女子事耶!」乃降后為零陵縣君。與安帝俱西,至巴陵。及劉裕建義,殷仲文奉后還京都,下令曰:「戎車屢警,黎元阻饑。而膳御豐靡,豈與百姓同其儉約。減損供給,勿令游過。」后時以遠還,欲奉拜陵廟。有司以寇難未平,奏停。元興三年崩,年六十六,在位凡四十八年。
哀靖王皇后
哀靖王皇后諱穆之,太原晉陽人也。司徒左長史濛之女也。后初為琅邪王妃。哀帝即位,立為皇后,追贈母爰氏為安國鄉君。后在位三年,無子。興寧二年崩。
廢帝孝庾皇后
廢帝孝庾皇后諱道憐,潁川鄢陵人也。父冰,自有傳。初為東海王妃。及帝即位,立為皇后。太和六年崩,葬于敬平陵。帝廢為海西公,追貶后曰海西公夫人。太元十一年,海西公薨于吳,又以后合葬于吳陵。
簡文宣鄭太后
簡文宣鄭太后諱阿春,河南滎陽人也。世為冠族。祖合,臨濟令。父愷,字祖元,安豐太守。
后少孤,無兄弟,唯姊妹四人,后最長。先適渤海田氏,生一男而寡,依于舅濮陽吳氏。元帝為丞相,敬后先崩,將納吳氏女為夫人。后及吳氏女並游後園,或見之,言於帝曰:「鄭氏女雖嫠,賢於吳氏遠矣。」建武元年,納為琅邪王夫人,甚有寵。后雖貴幸,而恒有憂色。帝問其故,對曰:「妾有妹,中者已適長沙王褒,餘二妹未有所適,恐姊為人妾,無復求者。」帝因從容謂劉隗曰:「鄭氏二妹,卿可為求佳對,使不失舊。」隗舉其從子傭娶第三者,以小者適漢中李氏,皆得舊門。帝召王褒為尚書郎,以悅后意。后生琅邪悼王、簡文帝、尋陽公主。帝稱尊號,后雖為夫人,詔太子及東海、武陵王皆母事之。帝崩,后稱建平國夫人。
咸和元年薨,簡文帝時為琅邪王,制服重。有司以王出繼,宜降所生,國臣不能匡正,奏免國相諸葛頤。王上疏曰:「亡母生臨臣國,沒留國第,臣雖出後,亦無所厭,則私情得敘。昔敬后崩,孝王已出繼,亦還服重。此則明比,臣所憲章也。」明穆皇后不奪其志,乃徙琅邪王為會稽王,追號后曰會稽太妃。及簡文帝即位,未及追尊。臨崩,封皇子道子為琅邪王,領會稽國,奉太妃祀。
太元十九年,孝武帝下詔曰:「會稽太妃文母之德,徽音有融,誕載聖明,光延于晉。先帝追尊聖善,朝議不一,道以疑屈。朕述遵先志,常惕于心。今仰奉遺旨,依陽秋二漢孝懷皇帝故事,上太妃尊號曰簡文太后。」于是立廟于太廟路西,陵曰嘉平。時群臣希旨,多謂鄭太后應配食于元帝者。帝以問太子前率徐邈,邈曰:「臣案陽秋之義,母以子貴。魯隱尊桓母,別考仲子之宮而不配食于惠廟。又平素之時,不伉儷于先帝,至于子孫,豈可為祖考立配?其崇尊盡禮,由於臣子,故得稱太后,陵廟備典。若乃祔葬配食,則義所不可。」從之。
簡文順王皇后
簡文順王皇后諱簡姬,太原晉陽人也。父遐,見外戚傳。后以冠族,初為會稽王妃,生子道生,為世子。永和四年,母子並失帝意,俱被幽廢,后遂以憂薨。咸安二年,孝武帝即位,追尊曰順皇后,合葬高平陵,追贈后父遐特進、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
孝武文李太后
孝武文李太后諱陵容,本出微賤。始簡文帝為會稽王,有三子,俱夭。自道生廢黜,獻王早世,其後諸姬絕孕將十年。帝令卜者扈謙筮之,曰:「後房中有一女,當育二貴男,其一終盛晉室。」時徐貴人生新安公主,以德美見寵。帝常冀之有娠,而彌年無子。會有道士許邁者,朝臣時望多稱其得道。帝從容問焉,答曰:「邁是好山水人,本無道術,斯事豈所能判!但殿下德厚慶深,宜隆奕世之緒,當從扈謙之言,以存廣接之道。」帝然之,更加採納。又數年無子,乃令善相者召諸愛妾而示之,皆云非其人,又悉以諸婢媵示焉。時后為宮人,在織坊中,形長而色黑,宮人皆謂之崑崙。既至,相者驚云:「此其人也。」帝以大計,召之侍寢。后數夢兩龍枕膝,日月入懷,意以為吉祥,向儕類說之,帝聞而異焉,遂生孝武帝及會稽文孝王、鄱陽長公主。
及孝武帝初即位,尊為淑妃。太元三年,進為貴人。九年,又進為夫人。十二年,加為皇太妃,儀服一同太后。十九年,會稽王道子啟:「母以子貴,慶厚禮崇。伏惟皇太妃純德光大,休祐攸鍾,啟嘉祚於聖明,嗣徽音于上列。雖幽顯同謀,而稱謂未盡,非所以仰述聖心,允答天人。宜崇正名號,詳案舊典。」八月辛巳,帝臨軒,遣兼太保劉耽尊為皇太后,稱崇訓宮。安帝即位,尊為太皇太后。
隆安四年,崩于含章殿。朝議疑其服制,左僕射何澄、右僕射王雅、尚書車胤、孔安國、祠部郎徐廣等議曰:「太皇太后名位允正,體同皇極,理制備盡,情禮兼申。陽秋之義,母以子貴,既稱夫人,禮服從正。故成風顯夫人之號,文公服三年之喪。子于父母之所生,體尊義重。且禮祖不厭孫,固宜追服無屈,而緣情立制。若嫌明文不存,則疑斯從重,謂應同于為祖母後齊衰三年。」從之。皇后及百官皆服齊衰期,永安皇后一舉哀。於是設廬於西堂,凶儀施于神獸門,葬修平陵,神主祔于宣太后廟。
孝武定王皇后
孝武定王皇后諱法慧,哀靖皇后之姪也。父蘊,見外戚傳。
初,帝將納后,訪于公卿。于時蘊子恭以弱冠見僕射謝安,安深敬重之。既而謂人曰:「昔毛嘉恥于魏朝,楊駿幾傾晉室。若帝納后,有父者,唯廕望如王蘊乃可。」既而訪蘊女,容德淑令,乃舉以應選。寧康三年,中軍將軍桓沖等奏曰:「臣聞天地之道,蓋相須而化成;帝后之德,必相協而政隆。然後品物流形,彝倫攸敘,靈根長固,本枝百世。天人同致,莫不由此。是以塗山作儷,而夏族以熙;妊姒配周,而姬祚以昌。今長秋將建,宜時簡擇。伏聞試守晉陵太守王蘊女,天性柔順,四業允備。且盛德之冑,美善先積。臣等參議,可以配德乾元,恭承宗廟,徽音六宮,母儀天下。」於是帝始納焉。封蘊妻劉氏為樂平鄉君。
后性嗜酒驕妒,帝深患之。乃召蘊於東堂,具說后過狀,令加訓誡。蘊免冠謝焉。后於是少自改飾。太元五年崩,年二十一,葬隆平陵。
安德陳太后
安德陳太后諱歸女,松滋潯陽人也。父廣,以倡進,仕至平昌太守。后以美色能歌彈,入宮為淑媛,生安、恭二帝。太元十五年薨,贈夫人。追崇曰皇太后,神主祔于宣太后廟,陵曰熙平。
安僖王皇后
安僖王皇后諱神愛,琅邪臨沂人也。父獻之,見別傳;母新安愍公主。后以太元二十一年納為太子妃。及安帝即位,立為皇后。無子。義熙八年崩于徽音殿,時年二十九,葬休平陵。
恭思褚皇后
恭思褚皇后諱靈媛,河南陽翟人,義興太守爽之女也。后初為琅邪王妃。元熙元年,立為皇后,生海鹽、富陽公主。及帝禪位于宋,降為零陵王妃。宋元嘉十三年崩,時年五十三,祔葬沖平陵。
史臣曰:方祇體安,儷乾儀而合德;圓舒循晷,配羲曜以齊明。故知陽爍陰凝,萬物假其陶鑄;火炎水潤,六氣由其調理。取譬賢淑,作伉文思,靈根式固,實資於此。宣穆閱禮,偶德潛鱗,翊天造之艱虞,嗣塗山之逸響,寶運歸其後胤,蓋有母儀之助焉。武元楊氏預聞朝政,明不逮遠,愛溺私情,深杜衛瓘之言,不曉張泓之詐,運其陰沴,韜映乾明,晉道中微,基于是矣。惠皇稟質,王縱其嚚,識暗鳴蛙,智昏文蛤。南風肆狡,扇禍稽天。初踐椒宮,逞梟心于長樂;方觀梓樹,頒鴆羽於離明。褒后滅周,方之蓋小;妹妃傾夏,曾何足喻。中原陷於鳴鏑,其兆彰於此焉。昔者高宗諒闇,總百官於元老;成王沖眇,託萬機於上公。太后御宸,諒知非古。而明穆、康獻,仍世臨朝,時屬委裘,躬行負扆。各免華陽之釁,竟躡和熹之蹤,保陵遲以克終,所幸實為多矣。
贊曰:二妃光舜,三母翼周。末升夷癸,褒進亡幽。家邦興滅,職此之由。穆后沈斷,忘情執爨。故劔辭恩,池蒲起歎。崇化繁祉,肇基商亂。二楊繼寵,福極災生。南風熾虐,國喪身傾。獻容幸亂,居辱疑榮。援筆廢主,持尺威帝。契闊終罹,殷憂以斃。芬實窈窕,芳菲婉嫕。呂妾變嬴,黃姬化羋。石文遠著,金行潛徙。婦德傾城,迷朱奪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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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三十三‧列傳第三  王祥 鄭沖 何曾 石苞
王祥 弟覽
王祥字休徵,琅邪臨沂人,漢諫議大夫吉之後也。祖仁,青州刺史。父融,公府辟不就。
祥性至孝。早喪親,繼母朱氏不慈,數譖之,由是失愛於父。每使掃除牛下,祥愈恭謹。父母有疾,衣不解帶,湯藥必親嘗。母常欲生魚時,天寒冰凍,祥解衣將剖冰求之,冰忽自解,雙鯉躍出,持之而歸。母又思黃雀炙,復有黃雀數十飛入其幙,復以供母。鄉里驚歎,以為孝感所致焉。有丹柰結實,母命守之,每風雨,祥輒抱樹而泣。其篤孝純至如此。
漢末遭亂,扶母攜弟覽避地廬江,隱居三十餘年,不應州郡之命。母終,居喪毀瘁,杖而後起。徐州刺史呂虔檄為別駕,祥年垂耳順,固辭不受。覽勸之,為具車牛,祥乃應召,虔委以州事。于時寇盜充斥,祥率勵兵士,頻討破之。州界清靜,政化大行。時人歌之曰:「海沂之康,實賴王祥。邦國不空,別駕之功。」
舉秀才,除溫令,累遷大司農。高貴鄉公即位,與定策功,封關內侯,拜光祿勳,轉司隸校尉。從討毌丘儉,增邑四百戶,遷太常,封萬歲亭侯。天子幸太學,命祥為三老。祥南面几杖,以師道自居。天子北面乞言,祥陳明王聖帝君臣政化之要以訓之,聞者莫不砥礪。
及高貴鄉公之弒也,朝臣舉哀,祥號哭曰「老臣無狀」,涕淚交流,衆有愧色。頃之,拜司空,轉太尉,加侍中。五等建,封睢陵侯,邑一千六百戶。
及武帝為晉王,祥與荀顗往謁。顗謂祥曰:「相王尊重,何侯既已盡敬,今便當拜也。」祥曰:「相國誠為尊貴,然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公王相去,一階而已,班例大同,安有天子三司而輒拜人者!損魏朝之望,虧晉王之德,君子愛人以禮,吾不為也。」及入,顗遂拜,而祥獨長揖。帝曰:「今日方知君見顧之重矣!」
武帝踐阼,拜太保,進爵為公,加置七官之職。帝新受命,虛己以求讜言。祥與何曾、鄭沖等耆艾篤老,希復朝見,帝遣侍中任愷諮問得失,及政化所先。祥以年老疲耄,累乞遜位,帝不許。御史中丞侯史光以祥久疾,闕朝會禮,請免祥官。詔曰:「太保元老高行,朕所毗倚以隆政道者也。前後遜讓,不從所執,此非有司所得議也。」遂寢光奏。祥固乞骸骨,詔聽以睢陵公就第,位同保傅,在三司之右,祿賜如前。詔曰:「古之致仕,不事王侯。今雖以國公留居京邑,不宜復苦以朝請。其賜几杖,不朝,大事皆諮訪之。賜安車駟馬,第一區,錢百萬,絹五百匹,牀帳簟褥,以舍人六人為睢陵公舍人,置官騎二十人。以公子騎都尉肇為給事中,使常優游定省。又以太保高潔清素,家無宅宇,其權留本府,須所賜第成乃出。」
及疾篤,著遺令訓子孫曰:「夫生之有死,自然之理。吾年八十有五,啟手何恨。不有遺言,使爾無述。吾生值季末,登庸歷試,無毗佐之勳,沒無以報。氣絕但洗手足,不須沐浴,勿纏尸,皆澣故衣,隨時所服。所賜山玄玉佩、衛氏玉玦、綬笥皆勿以斂。西芒上土自堅貞,勿用甓石,勿起墳隴。穿深二丈,槨取容棺。勿作前堂、布几筵、置書箱鏡奩之具,棺前但可施牀榻而已。糒脯各一盤,玄酒一杯,為朝夕奠。家人大小不須送喪,大小祥乃設特牲。無違余命!高柴泣血三年,夫子謂之愚。閔子除喪出見,援琴切切而哀,仲尼謂之孝。故哭泣之哀,日月降殺,飲食之宜,自有制度。夫言行可覆,信之至也;推美引過,德之至也;揚名顯親,孝之至也;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臨財莫過乎讓:此五者,立身之本。顏子所以為命,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其子皆奉而行之。
泰始五年薨,詔賜東園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布帛百匹。時文明皇太后崩始踰月。其後詔曰:「為睢陵公發哀,事乃至今。雖每為之感傷,要未得特敘哀情。今便哭之。」明年,策謚曰元。
祥之薨,奔赴者非朝廷之賢,則親親故吏而已,門無雜弔之賓。族孫戎嘆曰:「太保可謂清達矣!」又稱:「祥在正始,不在能言之流。及與之言,理致清遠,將非以德掩其言乎!」祥有五子:肇、夏、馥、烈、芬。
肇孽庶,夏早卒,馥嗣爵。咸寧初,以祥家甚貧儉,賜絹三百匹,拜馥上洛太守,卒謚曰孝。子根嗣,散騎郎。肇仕至始平太守。肇子俊,守太子舍人,封永世侯。俊子遐,鬱林太守。烈、芬並幼知名,為祥所愛。二子亦同時而亡。將死,烈欲還葬舊土,芬欲留葬京邑。祥流涕曰:「不忘故鄉,仁也;不戀本土,達也。惟仁與達,吾二子有焉。」
覽字玄通。母朱,遇祥無道。覽年數歲,見祥被楚撻,輒涕泣抱持。至于成童,每諫其母,其母少止凶虐。朱屢以非理使祥,覽輒與祥俱。又虐使祥妻,覽妻亦趨而共之。朱患之,乃止。祥喪父之後,漸有時譽。朱深疾之,密使酖祥。覽知之,徑起取酒。祥疑其有毒,爭而不與。朱遽奪反之。自後朱賜祥饌,覽輒先嘗。朱懼覽致斃,遂止。
覽孝友恭恪,名亞於祥。及祥仕進,覽亦應本郡之召,稍遷司徒西曹掾、清河太守。五等建,封即丘子,邑六百戶。泰始末,除弘訓少府。職省,轉太中大夫,祿賜與卿同。咸寧初,詔曰:「覽少篤至行,服仁履義,貞素之操,長而彌固。其以覽為宗正卿。」頃之,以疾上疏乞骸骨。詔聽之,以太中大夫歸老,賜錢二十萬,牀帳薦褥,遣殿中醫療疾給藥。後轉光祿大夫,門施行馬。
咸寧四年卒,時年七十三,謚曰貞。有六子:裁、基、會、正、彥、琛。
裁字士初,撫軍長史。基字士先,治書御史。會字士和,侍御史。正字士則,尚書郎。彥字士治,中護軍。琛字士瑋,國子祭酒。
初,呂虔有佩刀,工相之,以為必登三公,可服此刀。虔謂祥曰:「苟非其人,刀或為害。卿有公輔之量,故以相與。」祥固辭,強之乃受。祥臨薨,以刀授覽,曰:「汝後必興,足稱此刀。」覽後奕世多賢才,興於江左矣。裁子導,別有傳。
鄭沖
鄭沖字文和,滎陽開封人也。起自寒微,卓爾立操,清恬寡欲,耽玩經史,遂博究儒術及百家之言。有姿望,動必循禮,任真自守,不要鄉曲之譽,由是州郡久不加禮。
及魏文帝為太子,搜揚側陋,命沖為文學,累遷尚書郎,出補陳留太守。沖以儒雅為德,蒞職無幹局之譽,簞食縕袍,不營資產,世以此重之。大將軍曹爽引為從事中郎,轉散騎常侍、光祿勳。嘉平三年,拜司空。及高貴鄉公講尚書,沖執經親授,與侍中鄭小同俱被賞賜。俄轉司徒。常道鄉公即位,拜太保,位在三司之上,封壽光侯。沖雖位階台輔,而不預世事。時文帝輔政,平蜀之後,命賈充、羊祜等分定禮儀、律令,皆先諮於沖,然後施行。
及魏帝告禪,使沖奉策。武帝踐阼,拜太傅,進爵為公。頃之,司隸李憙、中丞侯史光奏沖及何曾、荀顗等各以疾病,俱應免官。帝不許。沖遂不視事,表乞骸骨。優詔不許,遣使申喻。沖固辭,上貂蟬印綬,詔又不許。泰始六年,詔曰:「昔漢祖以知人善任,克平宇宙,推述勳勞,歸美三俊。遂與功臣剖符作誓,藏之宗廟,副在有司,所以明德庸勳,藩翼王室者也。昔我祖考,遭世多難,攬授英俊,與之斷金,遂濟時務,克定大業。太傅壽光公鄭沖、太保朗陵公何曾、太尉臨淮公荀顗各尚德依仁,明允篤誠,翼亮先皇,光濟帝業。故司空博陵元公王沈、衛將軍鉅平侯羊祜才兼文武,忠肅居正,朕甚嘉之。書不云乎:『天秩有禮,五服五章哉!』其為壽光、朗陵、臨淮、博陵、鉅平國置郎中令,假夫人、世子印綬,食本秩三分之一,皆如郡公侯比。」
九年,沖又抗表致仕。詔曰:「太傅韞德深粹,履行高潔,恬遠清虛,確然絕世。艾服王事,六十餘載,忠肅在公,慮不及私。遂應衆舉,歷登三事。仍荷保傅之重,綢繆論道之任,光輔奕世,亮茲天工,迪宣謀猷,弘濟大烈,可謂朝之俊老,衆所具瞻者也。朕昧于政道,庶事未康,挹仰耆訓,導揚厥蒙,庶賴顯德,緝熙有成。而公屢以年高疾篤,致仕告退。惟從公志,則朕孰與諮謀?譬彼涉川,罔知攸濟。是用未許,迄于累載。而高讓彌篤,至意難違,覽其盛指,俾朕憮然。夫功成弗有,上德所隆,成人之美,君子與焉。豈必遂朕憑賴之心,以枉大雅進止之度哉!今聽其所執,以壽光公就第,位同保傅,在三司之右。公宜頤精養神,保衛太和,以究遐福。其賜几杖,不朝。古之哲王,欽祗國老,憲行乞言,以彌縫其闕。若朝有大政,皆就諮之。又賜安車駟馬,第一區,錢百萬,絹五百匹,牀帷簟褥,置舍人六人,官騎二十人。以世子徽為散騎常侍,使常優游定省。祿賜所供,策命儀制,一如舊典而有加焉。」
明年薨。帝於朝堂發哀,追贈太傅,賜祕器,朝服,衣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謚曰成。咸寧初,有司奏,沖與安平王孚等十二人皆存銘太常,配食于廟。
初,沖與孫邕、曹羲、荀顗、何晏共集論語諸家訓注之善者,記其姓名,因從其義,有不安者輒改易之,名曰論語集解。成,奏之魏朝,于今傳焉。
沖無子,以從子徽為嗣,位至平原內史。徽卒,子簡嗣。
何曾 子劭遵
何曾字穎考,陳國陽夏人也。父夔,魏太僕、陽武亭侯。曾少襲爵,好學博聞,與同郡袁侃齊名。魏明帝初為平原侯,曾為文學。及即位,累遷散騎侍郎、汲郡典農中郎將、給事黃門侍郎。上疏曰:「臣聞為國者以清靜為基,而百姓以良吏為本。今海內虛耗,事役衆多,誠宜恤養黎元,悅以使人。郡守之權雖輕,猶專任千里,比之於古,則列國之君也。上當奉宣朝恩,以致惠和,下當興利而除其害。得其人則可安,非其人則為患。故漢宣稱曰:『百姓所以安其田里,而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此誠可謂知政之本也。方今國家大舉,新有發調,軍師遠征,上下劬勞。夫百姓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愚惑之人,能厭目前之小勤,而忘為亂之大禍者,是以郡守益不可不得其人。才雖難備,猶宜粗有威恩,為百姓所信憚者。臣聞諸郡守,有年老或疾病,皆委政丞掾,不恤庶事。或體性疏怠,不以政理為意。在官積年,惠澤不加於人。然於考課之限,罪亦不至詘免。故得經延歲月,而無斥罷之期。臣愚以為可密詔主者,使隱核參訪郡守,其有老病不隱親人物,及宰牧少恩,好修人事,煩撓百姓者,皆可徵還,為更選代。」頃之,遷散騎常侍。
及宣帝將伐遼東,曾上疏魏帝曰:「臣聞先王制法,必全於慎。故建官受任,則置副佐;陳師命將,則立監貳;宣命遣使,則設介副;臨敵交刃,又參御右,蓋以盡思謀之功,防安危之變也。是以在險當難,則權足相濟;隕缺不豫,則才足相代。其為國防,至深至遠。及至漢氏,亦循舊章,韓信伐趙,張耳為貳;馬援討越,劉隆副軍。前世之跡,著在篇志。今太尉奉辭誅罪,精甲銳鋒,步騎數萬,道路迥阻,且四千里。雖假天威,有征無戰,寇或潛遁,消引日月。命無常期,人非金石,遠慮詳備,誠宜有副。今北軍諸將及太尉所督,皆為僚屬,名位不殊,素無定分統御之尊,卒有變急,不相鎮攝。存不忘亡,聖達所裁。臣愚以為宜選大臣名將威重宿著者,成其禮秩,遣詣北軍,進同謀略,退為副佐。雖有萬一不虞之變,軍主有儲,則無患矣。」帝不從。出補河內太守,在任有威嚴之稱。徵拜侍中,母憂去官。
嘉平中,為司隸校尉。撫軍校事尹模憑寵作威,姦利盈積,朝野畏憚,莫敢言者。曾奏劾之,朝廷稱焉。時曹爽專權,宣帝稱疾,曾亦謝病。爽誅,乃起視事。魏帝之廢也,曾預其謀焉。
時步兵校尉阮籍負才放誕,居喪無禮。曾面質籍於文帝座曰:「卿縱情背禮,敗俗之人,今忠賢執政,綜核名實,若卿之曹,不可長也。」因言於帝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聽阮籍以重哀飲酒食肉於公座。宜擯四裔,無令污染華夏。」帝曰:「此子羸病若此,君不能為吾忍邪!」曾重引據,辭理甚切。帝雖不從,時人敬憚之。
毌丘儉誅,子甸、妻荀應坐死。其族兄顗、族父虞並景帝姻通,共表魏帝以其命。詔聽離婚。荀所生女芝為潁川太守劉子元妻,亦坐死,以懷妊繫獄。荀辭詣曾乞恩曰:「芝繫在廷尉,顧影知命,計日備法。乞沒為官婢,以贖芝命。」曾哀之,騰辭上議。朝廷僉以為當,遂改法。語在刑法志。
曾在司隸積年,遷尚書。正元年中為鎮北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假節。將之鎮,文帝使武帝、齊王攸辭送數十里。曾盛為賓主,備太牢之饌。侍從吏騶,莫不醉飽。帝既出,又過其子劭。曾先勑劭曰:「客必過汝,汝當豫嚴。」劭不冠帶,停帝良久,曾深以譴劭。曾見崇重如此。遷征北將軍,進封潁昌鄉侯。咸熙初,拜司徒,改封朗陵侯。文帝為晉王,曾與高柔、鄭沖俱為三公,將入見,曾獨致拜盡敬,二人猶揖而已。
武帝襲王位,以曾為晉丞相,加侍中。與裴秀、王沈等勸進。踐阼,拜太尉,進爵為公,食邑千八百戶。泰始初,詔曰:「蓋謨明弼諧,王躬是保,所以宣崇大訓,克咸四海也。侍中、太尉何曾,立德高峻,執心忠亮,博物洽聞,明識弘達,翼佐先皇,勳庸顯著。朕纂洪業,首相王室。迪惟前人,施于朕躬。實佐命興化,光贊政道。夫三司之任,雖左右王事,若乃予違汝弼,匡獎不逮,則存乎保傅。故將明袞職,未如用乂厥辟之重。其以曾為太保,侍中如故。」久之,以本官領司徒。曾固讓,不許。遣散騎常侍諭旨,乃視事。進位太傅。
曾以老年,屢乞遜位。詔曰:「太傅明朗高亮,執心弘毅,可謂舊德老成,國之宗臣者也。而高尚其事,屢辭祿位。朕以寡德,憑賴保佑,省覽章表,實用憮然。雖欲成人之美,豈得遂其雅志,而忘翼佐之益哉!又司徒所掌務煩,不可久勞耆艾。其進太宰,侍中如故。朝會劔履乘輿上殿,如漢相國蕭何、田千秋、魏太傅鍾繇故事。賜錢百萬,絹五百匹及八尺牀帳簟褥自副。置長史掾屬祭酒及員吏,一依舊制。所給親兵官騎如前。主者依次按禮典,務使優備。」後每召見,勑以常所飲食服物自隨,令二子侍從。
咸寧四年薨,時年八十。帝於朝堂素服舉哀,賜東園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將葬,下禮官議謚。博士秦秀謚為「繆醜」,帝不從,策謚曰孝。太康末,子劭自表改謚為元。
曾性至孝,閨門整肅,自少及長,無聲樂嬖幸之好。年老之後,與妻相見,皆正衣冠,相待如賓。己南向,妻北面,再拜上酒,酬酢既畢便出。一歲如此者不過再三焉。初,司隸校尉傅玄著論稱曾及荀顗曰:「以文王之道事其親者,其潁昌何侯乎,其荀侯乎!古稱曾、閔,今曰荀、何。內盡其心以事其親,外崇禮讓以接天下。孝子,百世之宗;仁人,天下之命。有能行孝之道,君子之儀表也。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令德不遵二夫子之景行者,非樂中正之道也。」又曰:「荀、何,君子之宗也。」又曰:「潁昌侯之事親,其盡孝子之道乎!存盡其和,事盡其敬,亡盡其哀,予於潁昌侯見之矣。」又曰:「見其親之黨,如見其親,六十而孺慕,予於潁昌侯見之矣。」
然性奢豪,務在華侈。帷帳車服,窮極綺麗,廚膳滋味,過於王者。每燕見,不食太官所設,帝輒命取其食。蒸餅上不坼作十字不食。食日萬錢,猶曰無下箸處。人以小紙為書者,勑記室勿報。劉毅等數劾奏曾侈忲無度,帝以其重臣,一無所問。
都官從事劉享嘗奏曾華侈,以銅鉤 264d7.gif 紖車,瑩牛蹄角。後曾辟享為椽,或勸勿應。享謂至公之體,不以私憾,遂應辟。曾常因小事加享杖罰。其外寬內忌,亦此類也。時司空賈充權擬人主,曾卑充而附之。及充與庾純因酒相競,曾議黨充而抑純,以此為正直所非。二子:遵、劭。劭嗣。
劭字敬祖,少與武帝同年,有總角之好。帝為王太子,以劭為中庶子。及即位,轉散騎常侍,甚見親待。劭雅有姿望,遠客朝見,必以劭侍直。每諸方貢獻,帝輒賜之,而觀其占謝焉。咸寧初,有司奏劭及兄遵等受故鬲令袁毅貨,雖經赦宥,宜皆禁止。事下廷尉。詔曰:「太保與毅有累世之交,遵等所取差薄,一皆置之。」遷侍中尚書。
惠帝即位,初建東宮,太子年幼,欲令親萬機,故盛選六傅,以劭為太子太師,通省尚書事。後轉特進,累遷尚書左僕射。
劭博學,善屬文,陳說近代事,若指諸掌。永康初,遷司徒。趙王倫篡位,以劭為太宰。及三王交爭,劭以軒冕而游其間,無怨之者。而驕奢簡貴,亦有父風。衣裘服翫,新故巨積。食必盡四方珍異,一日之供以錢二萬為限。時論以為太官御膳,無以加之。然優游自足,不貪權勢。嘗語鄉人王詮曰:「僕雖名位過幸,少無可書之事,惟與夏侯長容諫授博士,可傳史冊耳。」所撰荀粲、王弼傳及諸奏議文章並行於世。永寧元年薨,贈司徒,謚曰康。子岐嗣。
劭初亡,袁粲弔岐,岐辭以疾。粲獨哭而出曰:「今年決下婢子品。」王詮謂之曰:「知死弔死,何必見生!岐前多罪,爾時不下,何公新亡,便下岐品,人謂中正畏強易弱。」粲乃止。
遵字思祖,劭庶兄也。少有幹能。起家散騎黃門郎、散騎常侍、侍中,累轉大鴻臚。性亦奢忲,役使御府工匠作禁物,又鬻行器,為司隸劉毅所奏,免官。太康初,起為魏郡太守,遷太僕卿,又免官,卒於家。四子,嵩、綏、機、羨。
嵩字泰基,寬弘愛士,博觀墳籍,尤善史漢。少歷清官,領著作郎。
綏字伯蔚,位至侍中尚書。自以繼世名貴,奢侈過度,性既輕物,翰札簡傲。城陽王尼見綏書疏,謂人曰:「伯蔚居亂而矜豪乃爾,豈其免乎!」劉輿、潘滔譖之於東海王越,越遂誅綏。初,曾侍武帝宴,退而告遵等曰:「國家應天受禪,創業垂統。吾每宴見,未嘗聞經國遠圖,惟說平生常事,非貽厥孫謀之兆也。及身而已,後嗣其殆乎!此子孫之憂也。汝等猶可獲沒。」指諸孫曰:「此等必遇亂亡也。」及綏死,嵩哭之曰:「我祖其大聖乎!」
機為鄒平令。性亦矜傲,責鄉里謝鯤等拜。或戒之曰:「禮敬年爵,以德為主。令鯤拜勢,懼傷風俗。」機不以為慚。
羨為離狐令。既驕且吝,陵駕人物,鄉閭疾之如讎。永嘉之末,何氏滅亡無遺焉。
石苞 子崇 歐陽建 孫鑠
石苞字仲容,渤海南皮人也。雅曠有智局,容儀偉麗,不修小節。故時人為之語曰:「石仲容,姣無雙。」縣召為吏,給農司馬。會謁者陽翟郭玄信奉使,求人為御,司馬以苞及鄧艾給之。行十餘里,玄信謂二人曰:「子後並當至卿相。」苞曰:「御隸也,何卿相乎﹖」既而又被使到鄴,事久不決,乃販鐵於鄴市。市長沛國趙元儒名知人,見苞,異之,因與結交。歎苞遠量,當至公輔,由是知名。見吏部郎許允,求為小縣。允謂苞曰:「卿是我輩人,當相引在朝廷,何欲小縣乎﹖」苞還歎息,不意允之知己乃如此也。
稍遷景帝中護軍司馬。宜帝聞苞好色薄行,以讓景帝,帝答曰:「苞雖細行不足,而有經國才略,夫貞廉之士,未必能經濟世務,是以齊桓忘管仲之奢僭,而錄其匡合之大謀;漢高捨陳平之污行,而取其六奇之妙算。苞雖未可以上儔二子,亦今日之選也。」意乃釋。徙鄴典農中郎將。時魏世王侯多居鄴下,尚書丁謐貴傾一時,並較時利。苞奏列其事,由是益見稱。歷東萊、琅邪太守,所在皆有威惠。遷徐州刺史。
文帝之敗於東關也,苞獨全軍而退。帝指所持節謂苞曰:「恨不以此授卿,以究大事。」乃遷苞為奮武將軍、假節、監青州諸軍事。及諸葛誕舉兵淮南,苞統青州諸軍,督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質,簡銳卒為游軍,以備外寇。吳遣大將朱異、丁奉等來迎,誕等留輜重於都陸,輕兵渡黎水。苞等逆擊,大破之。泰山太守胡烈以奇兵詭道襲都陸,盡焚其委輸,異等收餘衆而退。壽春平,拜苞鎮東將軍,封東光侯、假節。頃之,代王基都督揚州諸軍事。苞因入朝。當還,辭高貴鄉公,留語盡日。既出,白文帝曰:「非常主也。」數日而有成濟之事。後進位征東大將軍,俄遷驃騎將軍。
文帝崩,賈充、荀勗議葬禮未定。苞時奔喪,慟哭曰:「基業如此,而以人臣終乎!」葬禮乃定。後每與陳騫諷魏帝以曆數已終,天命有在。及禪位,苞有力焉。武帝踐阼,遷大司馬,進封樂陵郡公,加侍中,羽葆鼓吹。
自諸葛誕破滅,苞便鎮撫淮南,士馬強盛,邊境多務,苞既勤庶事,又以威德服物。淮北監軍王琛輕苞素微,又聞童謠曰:「宮中大馬幾作驢,大石壓之不得舒。」因是密表苞與吳人交通。先時望氣者云「東南有大兵起」。及琛表至,武帝甚疑之。會荊州刺史胡烈表吳人欲大出為寇,苞亦聞吳師將入,乃築壘遏水以自固。帝聞之,謂羊祜曰:「吳人每來,常東西相應,無緣偏爾,豈石苞果有不順乎﹖」祜深明之,而帝猶疑焉。會苞子喬為尚書郎,上召之,經日不至。帝謂為必叛,欲討苞而隱其事。遂下詔以苞不料賊勢,築壘遏水,勞擾百姓,策免其官。遣太尉義陽王望率大軍徵之,以備非常。又勑鎮東將軍、琅邪王伷自下邳會壽春。苞用掾孫鑠計,放兵步出,住都亭待罪。帝聞之,意解。及苞詣闕,以公還第。苞自恥受任無效而無怨色。
時鄴奚官督郭廙上書理苞。帝詔曰:「前大司馬苞忠允清亮,才經世務,幹用之績,所歷可紀。宜掌教典,以讚時政。其以苞為司徒。」有司奏:「苞前有折撓,不堪其任。以公還第,已為弘厚,不宜擢用。」詔曰:「吳人輕脆,終無能為。故疆埸之事,但欲完固守備,使不得越逸而已。以苞計畫不同,慮敵過甚,故徵還更授。昔鄧禹撓於關中,而終輔漢室,豈以一眚而掩大德哉!」於是就位。
苞奏:「州郡農桑未有賞罰之制,宜遣掾屬循行,皆當均其土宜,舉其殿最,然後黜陟焉。」詔曰:「農殖者,為政之本,有國之大務也。雖欲安時興化,不先富而教之,其道無由。而至今四海多事,軍國用廣,加承征伐之後,屢有水旱之事,倉庫不充,百姓無積。古者稼穡樹蓺,司徒掌之。今雖登論道,然經國立政,惟時所急,故陶唐之世,稷官為重。今司徒位當其任,乃心王事,有毀家紓國,乾乾匪躬之志。其使司徒督察州郡播殖,將委事任成,垂拱仰辦。若宜有所循行者,其增置掾屬十人,聽取王官更練事業者。」苞在位稱為忠勤,帝每委任焉。
泰始八年薨。帝發哀於朝堂,賜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及葬,給節幢麾、曲蓋、追鋒車、鼓吹、介士、大車,皆如魏司空陳泰故事,車駕臨送於東掖門外。策謚曰武。咸寧初,詔苞等並為王功,列於銘饗。
苞豫為終制曰:「延陵薄葬,孔子以為達禮;華元厚葬,春秋以為不臣,古之明義也。自今死亡者,皆斂以時服,不得兼重。又不得飯唅,為愚俗所為。又不得設牀帳明器也。定窆之後,復土滿坎,一不得起墳種樹。昔王孫裸葬矯時,其子奉命,君子不譏,況於合禮典者耶﹖」諸子皆奉遵遺令,又斷親戚故吏設祭。有六子:越、喬、統、浚、雋、崇。以統為嗣。
統字弘緒,歷位射聲校尉、大鴻臚。子順,為尚書郎。
越字弘倫,早卒。
喬字弘祖,歷尚書郎、散騎侍郎。帝既召喬不得,深疑苞反。及苞至,有慚色,謂之曰「卿子幾破卿門」。苞遂廢之,終身不聽仕。又以有穢行,徙頓丘,與弟崇同被害。二子超、熙亡走得免。成都王穎之起義也,以超為折衝將軍,討孫秀,以功封侯。又為振武將軍,征荊州賊李辰。穎與長沙王乂相攻,超常為前鋒,遷中護軍。陳眕等挾惠帝北伐,超走還鄴。穎使超距帝於蕩陰,王師敗績,超逼帝幸鄴宮。會王浚攻穎於鄴,穎以超為右將軍以距浚,大敗而歸。從駕之洛陽,西遷長安。河間王顒以超領北中郎將,使與穎共距東海王越。超於滎陽募兵,右將軍王闡與典兵中郎趙則並受超節度,為豫州刺史劉喬繼援。范陽王虓逆擊斬超,而熙得走免。永嘉中,為太傅越參軍。
浚字景倫,清儉有鑒識,敬愛人物。位至黃門侍郎,為當世名士,早卒。
雋字彥倫,少有名譽,議者稱為令器。官至陽平太守,早卒。
崇字季倫,生於青州,故小名齊奴。少敏惠,勇而有謀。苞臨終,分財物與諸子,獨不及崇。其母以為言,苞曰:「此兒雖小,後自能得。」年二十餘,為修武令,有能名。入為散騎郎,遷城陽太守。伐吳有功,封安陽鄉侯。在郡雖有職務,好學不倦,以疾自解。頃之,拜黃門郎。
兄統忤扶風王駿,有司承旨奏統,將加重罰,既而見原。以崇不詣闕謝恩,有司欲復加統罪。崇自表曰:「臣兄統以先父之恩,早被優遇,出入清顯,歷位盡勤。伏度聖心,有以垂察。近為扶風王駿橫所誣謗,司隸中丞等飛筆重奏,劾案深文,累塵天聽。臣兄弟跼蹐,憂心如悸。駿戚屬尊重,權要赫奕。內外有司,望風承旨。苟有所惡,易於投卵。自統枉劾以來,臣兄弟不敢一言稍自申理。戢舌鉗口,惟須刑書。古人稱『榮華於順旨,枯槁於逆違』,誠哉斯言,於今信矣。是以雖董司直繩,不能不深其文,抱枉含謗,不得不輸其理。幸賴陛下天聽四達,靈鑒昭遠,存先父勳德之重,察臣等勉勵之志。中詔申料,罪譴澄雪。臣等刻肌碎首,未足上報。臣即以今月十四日,與兄統、浚等詣公車門拜表謝恩。伏度奏御之日,暫經天聽。此月二十日,忽被蘭臺禁止符,以統蒙宥,恩出非常,臣晏然私門,曾不陳謝,復見彈奏,訕辱理盡。臣始聞此,惶懼狼狽,靜而思之,固無怪也。苟尊勢所驅,何所不至,望奉法之直繩,不可得也。臣以凡才,累荷顯重,不能負載析薪,以答萬分。一月之中,奏劾頻加,曲之與直,非臣所計。所愧不能承奉戚屬,自陷於此。不媚於灶,實愧王孫。隨巢子稱『明君之德,察情為上,察事次之』。所懷具經聖聽,伏待罪黜,無所多言。」由是事解。累遷散騎常侍、侍中。
武帝以崇功臣子,有幹局,深器重之。元康初,楊駿輔政,大開封賞,多樹黨援。崇與散騎郎蜀郡何攀共立議,奏於惠帝曰:「陛下聖德光被,皇靈啟祚,正位東宮,二十餘年,道化宣流,萬國歸心。今承洪基,此乃天授。至於班賞行爵,優於泰始革命之初。不安一也。吳會僭逆,幾於百年,邊境被其荼毒,朝廷為之旰食。先帝決獨斷之聦,奮神武之略,蕩滅逋寇,易於摧枯。然謀臣猛將,猶有致思竭力之效。而今恩澤之封,優於滅吳之功。不安二也。上天眷祐,實在大晉,卜世之數,未知其紀。今之開制,當垂于後。若尊卑無差,有爵必進,數世之後,莫非公侯。不安三也。臣等敢冒陳聞。竊謂泰始之初,及平吳論功。制度名牒,皆悉具存。縱不能遠遵古典,尚當依準舊事。」書奏,弗納。出為南中郎將、荊州刺史,領南蠻校尉,加鷹揚將軍。崇在南中,得鴆鳥雛,以與後軍將軍王愷。時制,鴆鳥不得過江,為司隸校尉傅祗所糾,詔原之,燒鴆於都街。
崇穎悟有才氣,而任俠無行檢。在荊州,劫遠使商客,致富不貲。徵為大司農,以徵書未至擅去官免。頃之,拜太僕,出為征虜將軍,假節、監徐州諸軍事,鎮下邳。崇有別館在河陽之金谷,一名梓澤,送者傾都,帳飲於此焉。至鎮,與徐州刺史高誕爭酒相侮,為軍司所奏,免官。復拜衛尉,與潘岳諂事賈謐。謐與之親善,號曰「二十四友」。廣城君每出,崇降車路左,望塵而拜,其卑佞如此。
財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紈繡,珥金翠。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與貴戚王愷、羊琇之徒以奢靡相尚。愷以 25e4b.gif 澳釜,崇以蠟代薪。愷作紫絲布步障四十里,崇作錦步障五十里以敵之。崇塗屋以椒,愷用赤石脂。崇、愷爭豪如此。武帝每助愷,嘗以珊瑚樹賜之,高二尺許,枝柯扶疏,世所罕比。愷以示崇,崇便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愷既惋惜,又以為嫉己之寶,聲色方厲。崇曰:「不足多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高三四尺者六七株,條榦絕俗,光彩曜日,如愷比者甚衆。愷怳然自失矣。
崇為客作豆粥,咄嗟便辦。每冬,得韭 44d1.gif 韲是擣韭根雜以麥苗耳。牛奔不遲,良由馭者逐不及反制之,可聽蹁轅則駃矣。」於是悉從之,遂爭長焉。崇後知之,因殺所告者。
嘗與王敦入太學,見顏回、原憲之象,顧而歎曰:「若與之同升孔堂,去人何必有間。」敦曰:「不知餘人云何,子貢去卿差近。」崇正色曰:「士當身名俱泰,何至甕牖哉!」其立意類此。
劉輿兄弟少時為王愷所嫉,愷召之宿,因欲坑之。崇素與輿等善,聞當有變,夜馳詣愷,問二劉所在,愷迫卒不得隱。崇徑進於後齋索出,同車而去。語曰:「年少何以輕就人宿!」輿深德之。
及賈謐誅,崇以黨與免官。時趙王倫專權,崇甥歐陽建與倫有隙。崇有妓曰綠珠,美而豔,善吹笛。孫秀使人求之。崇時在金谷別館,方登涼臺,臨清流,婦人侍側。使者以告。崇盡出其婢妾數十人以示之,皆蘊蘭麝,被羅縠,曰:「在所擇。」使者曰:「君侯服御麗則麗矣,然本受命指索綠珠,不識孰是﹖」崇勃然曰:「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遠照邇,願加三思。」崇曰:「不然。」使者出而又反,崇竟不許。秀怒,乃勸倫誅崇、建。崇、建亦潛知其計,乃與黃門郎潘岳陰勸淮南王允、齊王冏以圖倫、秀。秀覺之,遂矯詔收崇及潘岳、歐陽建等。崇正宴於樓上,介士到門。崇謂綠珠曰:「我今為爾得罪。」綠珠泣曰;「當效死於官前。」因自投于樓下而死。崇曰:「吾不過流徙交、廣耳。」及車載詣東市,崇乃歎曰:「奴輩利吾家財。」收者答曰:「知財致害,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崇母兄妻子無少長皆被害,死者十五人。崇時年五十二。
初,崇家稻米飯在地,經宿皆化為螺,時人以為族滅之應。有司簿閱崇水碓三十餘區,蒼頭八百餘人,他珍寶貨賄田宅稱是。
及惠帝復阼,詔以卿禮葬之。封崇從孫演為樂陵公。
苞曾孫樸字玄真,為人謹厚,無他材藝,沒於胡。石勒以與樸同姓,俱出河北,引樸為宗室,特加優寵,位至司徒。
歐陽建字堅石,世為冀方右族。雅有理思,才藻美贍,擅名北州。時人為之語曰:「渤海赫赫,歐陽堅石。」辟公府,歷山陽令、尚書郎、馮翊太守,甚得時譽。及遇禍,莫不悼惜之。年三十餘。臨命作詩,文甚哀楚。
孫鑠字巨鄴,河內懷人也。少樂為縣吏,太守吳奮轉以為主簿。鑠自微賤登綱紀,時僚大姓猶不與鑠同坐。奮大怒,遂薦鑠為司隸都官從事。司隸校尉劉訥甚知賞之。時奮又薦鑠於大司馬石苞,苞辟為掾。鑠將應命,行達許昌,會臺已密遣輕軍襲苞。于時汝陰王鎮許,鑠過謁之。王先識鑠,以鄉里之情私告鑠曰:「無與禍。」鑠既出,即馳詣壽春,為苞畫計,苞賴而獲免。遷尚書郎,在職駁議十有餘事,為當時所稱。
史臣曰:若夫經為帝師,鄭沖於焉無愧;孝為德本,王祥所以當仁;何曾善其親而及其親之黨者也。夏禹恭儉,殷因損益。牲牢服用,各有品章,諸侯不恒牛,命士不恒豕。禦而驕奢,其關乎治政。乘時立制,莫不由之。石崇學乃多聞,情乖寡悔,超四豪而取富,喻五侯而競爽。春畦靃靡,列於凝沍之晨;錦障逶迤,亙以山川之外。撞鐘舞女,流宕忘歸,至於金谷含悲,吹樓將墜,所謂高蟬處乎輕陰,不知螳蜋襲其後也。
贊曰:鄭沖含素,王祥遲暮。百行斯融,雙飛天路。何石殊操,芳餁標奇。帝風流靡,崇心載馳。矜奢不極,寇害成貲。邦分身墜,樂往哀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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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三十四‧列傳第四  羊祜 杜預
羊祜
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也。世吏二千石,至祜九世,並以清德聞。祖續,仕漢南陽太守。父茞,上黨太守。祜,蔡邕外孫,景獻皇后同產弟。
祜年十二喪父,孝思過禮,事叔父耽甚謹。嘗遊汶水之濱,遇父老謂之曰:「孺子有好相,年未六十,必建大功於天下。」既而去,莫知所在。及長,博學能屬文,身長七尺三寸,美鬚眉,善談論。郡將夏侯威異之,以兄霸之子妻之。舉上計吏,州四辟從事、秀才,五府交命,皆不就。太原郭奕見之曰:「此今日之顏子也。」與王沈俱被曹爽辟。沈勸就徵,祜曰:「委質事人,復何容易。」及爽敗,沈以故吏免,因謂祜曰:「常識卿前語。」祜曰:「此非始慮所及。」其先識不伐如此。
夏侯霸之降蜀也,姻親多告絕,祜獨安其室,恩禮有加焉。尋遭母憂,長兄發又卒,毀慕寢頓十餘年,以道素自居,恂恂若儒者。
文帝為大將軍,辟祜,未就,公車徵拜中書侍郎,俄遷給事中、黃門郎。時高貴鄉公好屬文,在位者多獻詩賦,汝南和逌以忤意見斥,祜在其間,不得而親疏,有識尚焉。陳留王立,賜爵關中侯,邑百戶。以少帝不願為侍臣,求出補吏,徙祕書監。及五等建,封鉅平子,邑六百戶。鍾會有寵而忌,祜亦憚之。及會誅,拜相國從事中郎,與荀勗共掌機密。遷中領軍,悉統宿衛,入直殿中,執兵之要,事兼內外。
武帝受禪,以佐命之勳,進號中軍將軍,加散騎常侍,改封郡公,邑三千戶。固讓封不受,乃進本爵為侯,置郎中令,備九官之職,加夫人印綬。泰始初,詔曰:「夫總齊機衡,允釐六職,朝政之本也。祜執德清劭,忠亮純茂,經緯文武,謇謇正直,雖處腹心之任,而不總樞機之重,非垂拱無為委任責成之意也。其以祜為尚書右僕射、衛將軍,給本營兵。」時王佑、賈充、裴秀皆前朝名望,祜每讓,不處其右。
帝將有滅吳之志,以祜為都督荊州諸軍事、假節,散騎常侍、衛將軍如故。祜率營兵出鎮南夏,開設庠序,綏懷遠近,甚得江漢之心。與吳人開布大信,降者欲去皆聽之。時長吏喪官,後人惡之,多毀壞舊府,祜以死生有命,非由居室,書下征鎮,普加禁斷。吳石城守去襄陽七百餘里,每為邊害,祜患之,竟以詭計令吳罷守。於是戍邏減半,分以墾田八百餘頃,大獲其利。祜之始至也,軍無百日之糧,及至季年,有十年之積。詔罷江北都督,置南中郎將,以所統諸軍在漢東江夏者皆以益祜。在軍常輕裘緩帶,身不被甲,鈴閤之下,侍衛者不過十數人,而頗以畋漁廢政。嘗欲夜出,軍司徐胤執棨當營門曰:「將軍都督萬里,安可輕脫!將軍之安危,亦國家之安危也。胤今日若死,此門乃開耳。」祜改容謝之,此後稀出矣。
後加車騎將軍,開府如三司之儀。祜上表固讓曰:「臣伏聞恩詔,拔臣使同台司。臣自出身以來,適十數年,受任外內,每極顯重之任。常以智力不可頓進,恩寵不可久謬,夙夜戰悚,以榮為憂。臣聞古人之言,德未為人所服而受高爵,則使才臣不進;功未為人所歸而荷厚祿,則使勞臣不勸。今臣身託外戚,事連運會,誡在過寵,不患見遺。而猥降發中之詔,加非次之榮。臣有何功可以堪之,何心可以安之。身辱高位,傾覆尋至,願守先人弊廬,豈可得哉!違命誠忤天威,曲從即復若此。蓋聞古人申於見知,大臣之節,不可則止。臣雖小人,敢緣所蒙,念存斯義。今天下自服化以來,方漸八年,雖側席求賢,不遺幽賤,然臣不能推有德,達有功,使聖聽知勝臣者多,未達者不少。假令有遺德於版築之下,有隱才於屠釣之間,而朝議用臣不以為非,臣處之不以為愧,所失豈不大哉!臣忝竊雖久,未若今日兼文武之極寵,等宰輔之高位也。且臣雖所見者狹,據今光祿大夫李憙執節高亮,在公正色;光祿大夫魯芝潔身寡欲,和而不同;光祿大夫李胤清亮簡素,立身在朝,皆服事華髮,以禮終始。雖歷位外內之寵,不異寒賤之家,而猶未蒙此選,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望,少益日月!是以誓心守節,無苟進之志。今道路行通,方隅多事,乞留前恩,使臣得速還屯。不爾留連,必於外虞有闕。匹夫之志,有不可奪。」不聽。
及還鎮,吳西陵督步闡舉城來降。吳將陸抗攻之甚急,詔祜迎闡。祜率兵五萬出江陵,遣荊州刺史楊肇攻抗,不克,闡竟為抗所擒。有司奏:「祜所統八萬餘人,賊衆不過三萬。祜頓兵江陵,使賊備得設。乃遣楊肇偏軍入險,兵少糧懸,軍人挫衄。背違詔命,無大臣節。可免官,以侯就第。」竟坐貶為平南將軍,而免楊肇為庶人。
祜以孟獻營武牢而鄭人懼,晏弱城東陽而萊子服,乃進據險要,開建五城,收膏腴之地,奪吳人之資,石城以西,盡為晉有。自是前後降者不絕,乃增修德信,以懷柔初附,慨然有吞并之心。每與吳人交兵,剋日方戰,不為掩襲之計。將帥有欲進譎詐之策者,輒飲以醇酒,使不得言。人有略吳二兒為俘者,祜遣送還其家。後吳將夏詳、邵顗等來降,二兒之父亦率其屬與俱。吳將陳尚、潘景來寇,祜追斬之,美其死節而厚加殯斂。景、尚子弟迎喪,祜以禮遣還。吳將鄧香掠夏口,祜募生縛香,既至,宥之。香感其恩甚,率部曲而降。祜出軍行吳境,刈穀為糧,皆計所侵,送絹償之。每會衆江沔遊獵,常止晉地。若禽獸先為吳人所傷而為晉兵所得者,皆封還之。於是吳人翕然悅服,稱為羊公,不之名也。
祜與陸抗相對,使命交通,抗稱祜之德量,雖樂毅、諸葛孔明不能過也。抗嘗病,祜饋之藥,抗服之無疑心。人多諫抗,抗曰:「羊祜豈酖人者!」時談以為華元、子反復見於今日。抗每告其戍曰:「彼專為德,我專為暴,是不戰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無求細利。」孫皓聞二境交和,以詰抗。抗曰:「一邑一鄉,不可以無信義,況大國乎!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於祜無傷也。」
祜貞愨無私,疾惡邪佞,荀勗、馮紞之徒甚忌之。從甥王衍嘗詣祜陳事,辭甚俊辯。祜不然之,衍拂衣而起。祜顧謂賓客曰:「王夷甫方以盛名處大位,然敗俗傷化,必此人也。」步闡之役,祜以軍法將斬王戎,故戎、衍並憾之,每言論多毀祜。時人為之語曰:「二王當國,羊公無德。」
咸寧初,除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得專辟召。初,祜以伐吳必藉上流之勢。又時吳有童謠曰:「阿童復阿童,銜刀浮渡江。不畏岸上獸,但畏水中龍。」祜聞之曰:「此必水軍有功,但當思應其名者耳。」會益州刺史王濬徵為大司農,祜知其可任,濬又小字阿童,因表留濬監益州諸軍事,加龍驤將軍,密令修舟楫,為順流之計。
祜繕甲訓卒,廣為戎備。至是上疏曰:「先帝順天應時,西平巴蜀,南和吳會,海內得以休息,兆庶有樂安之心。而吳復背信,使邊事更興。夫期運雖天所授,而功業必由人而成,不一大舉掃滅,則衆役無時得安。亦所以隆先帝之勳,成無為之化也。故堯有丹水之伐,舜有三苗之征,咸以寧靜宇宙,戢兵和衆者也。蜀平之時,夭下皆謂吳當并亡,自此來十三年,是謂一周,平定之期復在今日矣。議者常言吳楚有道後服,無禮先強,此乃謂侯之時耳。當今一統,不得與古同諭。夫適道之論,皆未應權,是故謀之雖多,而決之欲獨。凡以險阻得存者,謂所敵者同,力足自固。苟其輕重不齊,強弱異勢,則智士不能謀,而險阻不可保也。蜀之為國,非不險也,高山尋雲霓,深谷肆無景,束馬懸車,然後得濟,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當。及進兵之日,曾無藩籬之限,斬將搴旗,伏尸數萬,乘勝席卷,徑至成都,漢中諸城,皆鳥棲而不敢出。非皆無戰心,誠力不足相抗。至劉禪降服,諸營堡者索然俱散。今江淮之難,不過劔閣;山川之險,不過岷漢;孫皓之暴,侈於劉禪;吳人之困,甚於巴蜀。而大晉兵衆,多於前世;資儲器械,盛於往時。今不於此平吳,而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尋干戈,經歷盛衰,不可長久,宜當時定,以一四海。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陸俱下,荊楚之衆進臨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揚、青、兗並向秣陵,鼓旆以疑之,多方以誤之,以一隅之吳,當天下之衆,勢分形散,所備皆急。巴漢奇兵出其空虛,一處傾壞,則上下震蕩。吳緣江為國,無有內外,東西數千里,以藩籬自持,所敵者大,無有寧息。孫皓恣情任意,與下多忌,名臣重將不復自信,是以孫秀之徒皆畏逼而至。將疑於朝,士困於野,無有保世之計,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猶懷去就,兵臨之際,必有應者,終不能齊力致死,已可知也。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楯不如中國,唯有水戰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則長江非復所固,還保城池,則去長入短。而官軍懸進,人有致節之志,吳人戰於其內,有憑城之心。如此,軍不踰時,克可必矣。」帝深納之。
會秦涼屢敗,祜復表曰:「吳平則胡自定,但當速濟大功耳。」而議者多不同,祜歎曰:「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故有當斷不斷。天與不取,豈非更事者恨於後時哉!」
其後,詔以泰山之南武陽、牟、南城、梁父、平陽五縣為南城郡,封祜為南城侯,置相,與郡公同。祜讓曰:「昔張良請受留萬戶,漢祖不奪其志。臣受鉅平於先帝,敢辱重爵,以速官謗!」固執不拜,帝許之。祜每被登進,常守沖退,至心素著,故特見申於分列之外。是以名德遠播,朝野具瞻,搢紳僉議,當居台輔。帝方有兼并之志,仗祜以東南之任,故寢之。祜歷職二朝,任典樞要,政事損益,皆諮訪焉,勢利之求,無所關與。其嘉謀讜議,皆焚其草,故世莫聞。凡所進達,人皆不知所由。或謂祜慎密太過者,祜曰:「是何言歟!夫入則造膝,出則詭辭,君臣不密之誡,吾惟懼其不及。不能舉賢取異,豈得不愧知人之難哉!且拜爵公朝,謝恩私門,吾所不取。」
祜女夫嘗勸祜「有所營置,令有歸戴者,可不美乎」﹖祜默然不應,退告諸子曰:「此可謂知其一不知其二。人臣樹私則背公,是大惑也。汝宜識吾此意。」嘗與從弟琇書曰:「既定邊事,當角巾東路,歸故里,為容棺之墟。以白士而居重位,何能不以盛滿受責乎!疏廣是吾師也。」
祜樂山水,每風景,必造峴山,置酒言詠,終日不倦。嘗慨然歎息,顧謂從事中郎鄒湛等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來賢達勝士,登此遠望,如我與卿者多矣!皆湮滅無聞,使人悲傷。如百歲後有知,魂魄猶應登此也。」湛曰:「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聞令望,必與此山俱傳。至若湛輩,乃當如公言耳。」
祜當討吳賊有功,將進爵土,乞以賜舅子蔡襲。詔封襲關內侯,邑三百戶。
會吳人寇弋陽、江夏,略戶口,詔遣侍臣移書詰祜不追討之意,并欲移州復舊之宜,祜曰:「江夏去襄陽八百里,比知賊問,賊去亦已經日矣。步軍方往,安能救之哉!勞師以免責,恐非事宜也。昔魏武帝置都督,類皆與州相近,以兵勢好合惡離。疆埸之間,一彼一此,慎守而已,古之善教也。若輒徙州,賊出無常,亦未知州之所宜據也。」使者不能詰。
祜寢疾,求入朝。既至洛陽,會景獻宮車在殯,哀慟至篤。中詔申諭,扶疾引見,命乘輦入殿,無下拜,甚見優禮。及侍坐,面陳伐吳之計。帝以其病,不宜常入,遣中書令張華問其籌策。祜曰:「今主上有禪代之美,而功德未著。吳人虐政已甚,可不戰而克。混一六合,以興文教,則主齊堯舜,臣同稷契,為百代之盛軌。如舍之,若孫皓不幸而沒,吳人更立令主,雖百萬之衆,長江未可而越也,將為後患乎!」華深贊成其計。祜謂華曰:「成吾志者,子也。」帝欲使祜臥護諸將,祜曰:「取吳不必須臣自行,但既平之後,當勞聖慮耳。功名之際,臣所不敢居。若事了,當有所付授,願審擇其人。」
疾漸篤,乃舉杜預自代。尋卒,時年五十八。帝素服哭之,甚哀。是日大寒,帝涕淚霑鬚鬢,皆為冰焉。南州人征市日聞祜喪,莫不號慟,罷市,巷哭者聲相接。吳守邊將士亦為之泣。其仁德所感如此。賜以東園祕器,朝服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詔曰:「征南大將軍南城侯祜,蹈德沖素,思心清遠。始在內職,值登大命,乃心篤誠,左右王事,入綜機密,出統方岳。當終顯烈,永輔朕躬,而奄忽殂隕,悼之傷懷。其追贈侍中、太傅,持節如故。」
祜立身清儉,被服率素,祿俸所資,皆以贍給九族,賞賜軍士,家無餘財。遺令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從弟琇等述祜素志,求葬於先人墓次。帝不許,賜去城十里外近陵葬地一頃,謚曰成。祜喪既引,帝於大司馬門南臨送。祜甥齊王攸表祜妻不以侯斂之意,帝乃詔曰:「祜固讓歷年,志不可奪。身沒讓存,遺操益厲,此夷叔所以稱賢,季子所以全節也。今聽復本封,以彰高美。」
初,文帝崩,祜謂傅玄曰:「三年之喪,雖貴遂服,自天子達;而漢文除之,毀禮傷義,常以歎息。今主上天縱至孝,有曾閔之性,雖奪其服,實行喪禮。喪禮實行,除服何為邪!若因此革漢魏之薄,而興先王之法,以敦風俗,垂美百代,不亦善乎!」玄曰:「漢文以末世淺薄,不能行國君之喪,故因而除之。除之數百年,一旦復古,難行也。」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禮,且使主上遂服,不猶善乎!」玄曰:「主上不除而天下除,此為但有父子,無復君臣,三綱之道虧矣。」祜乃止。
祜所著文章及為老子傳並行於世。襄陽百姓於峴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廟,歲時饗祭焉。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預因名為墮淚碑。荊州人為祜諱名,屋室皆以門為稱,改戶曹為辭曹焉。
祜開府累年,謙讓不辟士,始有所命,會卒,不得除署。故參佐劉儈、趙寅、劉彌、孫勃等牋詣預曰:「昔以謬選,忝備官屬,各得與前征南大將軍祜參同庶事。祜執德沖虛,操尚清遠,德高而體卑,位優而行恭。前膺顯命,來撫南夏,既有三司之儀,復加大將軍之號。雖居其位,不行其制。至今海內渴佇,群俊望風。涉其門者,貪夫反廉,懦夫立志,雖夷惠之操,無以尚也。自鎮此境,政化被乎江漢,潛謀遠計,闢國開疆,諸所規摹,皆有軌量。志存公家,以死勤事,始辟四掾,未至而隕。夫舉賢報國,台輔之遠任也;搜揚側陋,亦台輔之宿心也;中道而廢,亦台輔之私恨也。履謙積稔,晚節不遂,此遠近所以為之感痛者也。昔召伯所憩,愛流甘棠;宣子所游,封殖其樹。夫思其人,尚及其樹,況生存所辟之士,便當隨例放棄者乎!乞蒙列上,得依已至掾屬。」預表曰:「祜雖開府而不備僚屬,引謙之至,宜見顯明。及扶疾辟士,未到而沒。家無胤嗣,官無命士,此方之望,隱憂載懷。夫篤終追遠,人德歸厚,漢祖不惜四千戶之封,以慰趙子弟心。請議之。」詔不許。
祜卒二歲而吳平,群臣上壽,帝執爵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因以克定之功,策告祜廟,仍依蕭何故事,封其夫人。策曰:「皇帝使謁者杜宏告故侍中太傅鉅平成侯祜:昔吳為不恭,負險稱號,郊境不闢,多歷年所。祜受任南夏,思靜其難,外揚王化,內經廟略,著德推誠,江漢歸心,舉有成資,謀有全策。昊天不弔,所志不卒,朕用悼恨于厥心。乃班命群帥,致天之討,兵不踰時,一征而滅,疇昔之規,若合符契。夫賞不失勞,國有彝典,宜增啟土宇,以崇前命,而重違公高讓之素。今封夫人夏侯氏萬歲鄉君,食邑五千戶,又賜帛萬匹,穀萬斛。」
祜年五歲,時令乳母取所弄金環。乳母曰:「汝先無此物。」祜即詣鄰人李氏東垣桑樹中探得之。主人驚曰:「此吾亡兒所失物也,云何持去!」乳母具言之,李氏悲惋。時人異之,謂李氏子則祜之前身也。又有善相墓者,言祜祖墓所有帝王氣,若鑿之則無後,祜遂鑿之。相者見曰「猶出折臂三公」,而祜竟墮馬折臂,位至公而無子。
帝以祜兄子暨為嗣,暨以父沒不得為人後。帝又令暨弟伊為祜後,又不奉詔。帝怒,並收免之。太康二年,以伊弟篇為鉅平侯,奉祜嗣。篇歷官清慎,有私牛於官舍產犢,及遷而留之。位至散騎常侍,早卒。
孝武太元中,封祜兄玄孫之子法興為鉅平侯,邑五千戶。以桓玄黨誅,國除。尚書祠部郎荀伯子上表訟之曰:「臣聞咎繇亡嗣,臧文以為深歎;伯氏奪邑,管仲所以稱仁。功高可百世不泯,濫賞無得崇朝。故太傅、鉅平侯羊祜明德通賢,國之宗主,勳參佐命,功成平吳,而後嗣闕然,烝嘗莫寄。漢以蕭何元功,故絕世輒繼,愚謂鉅平封宜同酇國。故太尉廣陵公準黨翼賊倫,禍加淮南,因逆為利,竊饗大邦。值西朝政刑失裁,中興因而不奪。今王道維新,豈可不大判臧否,謂廣陵國宜在削除。故太保衛瓘本爵菑陽縣公,既被橫害,乃進茅土,始贈蘭陵,又轉江夏。中朝名臣,多非理終,瓘功德無殊,而獨受偏賞,謂宜罷其郡封,復邑菑陽,則與奪有倫,善惡分矣。」竟寢不報。
祜前母,孔融女,生兄發,官至都督淮北護軍。初,發與祜同母兄承俱得病,祜母度不能兩存,乃專心養發,故得濟,而承竟死。
發長子倫,高陽相。倫弟暨,陽平太守。暨弟伊,初為車騎賈充掾,後歷平南將軍、都督江北諸軍事,鎮宛,為張昌所殺,追贈鎮南將軍。祜伯父祕,官至京兆太守。子祉,魏郡太守。祕孫亮,字長玄,有才能,多計數。與之交者,必偽盡款誠,人皆謂得其心,而殊非其實也。初為太傅楊駿參軍,時京兆多盜竊。駿欲更重其法,盜百錢加大辟,請官屬會議。亮曰:「昔楚江乙母失布,以為盜由令尹。公若無欲,盜宜自止,何重法為﹖」駿慚而止。累轉大鴻臚。時惠帝在長安,亮與關東連謀,內不自安,奔于并州,為劉元海所害。亮弟陶,為徐州刺史。
杜預 子錫
杜預字元凱,京兆杜陵人也。祖畿,魏尚書僕射。父恕,幽州刺史。預博學多通,明於興廢之道,常言:「德不可以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幾也。」初,其父與宣帝不相能,遂以幽死,故預久不得調。
文帝嗣立,預尚帝妹高陸公主,起家拜尚書郎,襲祖爵豐樂亭侯。在職四年,轉參相府軍事。鍾會伐蜀,以預為鎮西長史。及會反,僚佐並遇害,唯預以智獲免,增邑千一百五十戶。
與車騎將軍賈充等定律令,既成,預為之注解,乃奏之曰:「法者,蓋繩墨之斷例,非窮理盡性之書也。故文約而例直,聽省而禁簡。例直易見,禁簡難犯。易見則人知所避,難犯則幾於刑厝。刑之本在於簡直,故必審名分。審名分者,必忍小理。古之刑書,銘之鍾鼎,鑄之金石,所以遠塞異端,使無淫巧也。今所注皆網羅法意,格之以名分。使用之者執名例以審趣舍,伸繩墨之直,去析薪之理也。」詔班于天下。
泰始中,守河南尹。預以京師王化之始,自近及遠,凡所施論,務崇大體。受詔為黜陟之課,其略曰:「臣聞上古之政,因循自然,虛己委誠,而信順之道應,神感心通,而天下之理得。逮至淳樸漸散,彰美顯惡,設官分職,以頒爵祿,弘宣六典,以詳考察。然猶倚明哲之輔,建忠貞之司,使名不得越功而獨美,功不得後名而獨隱,皆疇咨博詢,敷納以言。及至末世,不能紀遠而求於密微,疑諸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簡書。簡書愈繁,官方愈偽,法令滋章,巧飾彌多。昔漢之刺史,亦歲終奏事,不制算課,而清濁粗舉。魏氏考課,即京房之遺意,其文可謂至密。然由於累細以違其體,故歷代不能通也。豈若申唐堯之舊,去密就簡,則簡而易從也。夫宣盡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去人而任法,則以傷理。今科舉優劣,莫若委任達官,各考所統。在官一年以後,每歲言優者一人為上第,劣者一人為下第,因計偕以名聞。如此六載,主者總集採案,其六歲處優舉者超用之,六歲處劣舉者奏免之,其優多劣少者敘用之,劣多優少者左遷之。今考課之品,所對不鈞,誠有難易。若以難取優,以易而否,主者固當準量輕重,微加降殺,不足復曲以法盡也。己丑詔書以考課難成,聽通薦例。薦例之理,即亦取於風聲。六年頓薦,黜陟無漸,又非古者三考之意也。今每歲一考,則積優以成陟,累劣以取黜。以士君子之心相處,未有官故六年六黜清能,六進否劣者也。監司將亦隨而彈之。若令上下公相容過,此為清議大穨,亦無取於黜陟也。」
司隸校尉石鑒以宿憾奏預,免職。時虜寇隴右,以預為安西軍司,給兵三百人,騎百匹。到長安,更除秦州刺史,領東羌校尉、輕車將軍、假節。屬虜兵強盛,石鑒時為安西將軍,使預出兵擊之。預以虜乘勝馬肥,而官軍懸乏,宜并力大運,須春進討,陳五不可、四不須。鑒大怒,復奏預擅飾城門官舍,稽乏軍興,遣御史檻車徵詣廷尉。以預尚主,在八議,以侯贖論。其後隴右之事卒如預策。
是時朝廷皆以預明於籌略,會匈奴帥劉猛舉兵反,自并州西及河東、平陽,詔預以散侯定計省闥,俄拜度支尚書。預乃奏立藉田,建安邊,論處軍國之要。又作人排新器,興常平倉,定穀價,較鹽運,制課調,內以利國外以救邊者五十餘條,皆納焉。石鑒自軍還,論功不實,為預所糾,遂相讎恨,言論諠譁,並坐免官,以侯兼本職。數年,復拜度支尚書。
元皇后梓宮將遷於峻陽陵。舊制,既葬,帝及群臣即吉。尚書奏,皇太子亦宜釋服。預議「皇太子宜復古典,以諒闇終制」,從之。
預以時曆差舛,不應晷度,奏上二元乾度曆,行於世。預又以孟津渡險,有覆沒之患,請建河橋于富平津。議者以為殷周所都,歷聖賢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預曰:「『造舟為梁』,則河橋之謂也。」及橋成,帝從百僚臨會,舉觴屬預曰:「非君,此橋不立也。」對曰:「非陛下之明,臣亦不得施其微巧。」周廟欹器,至漢東京猶在御坐。漢末喪亂,不復存,形制遂絕。預創意造成,奏上之,帝甚嘉歎焉。咸寧四年秋,大霖雨,蝗蟲起。預上疏多陳農要,事在食貨志。預在內七年,損益萬機,不可勝數,朝野稱美,號曰「杜武庫」,言其無所不有也。
時帝密有滅吳之計,而朝議多違,唯預、羊祜、張華與帝意合。祜病,舉預自代,因以本官假節行平東將軍,領征南軍司。及祜卒,拜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給追鋒車、第二駙馬。預既至鎮,繕甲兵,耀威武,乃簡精銳,襲吳西陵督張政,大破之,以功增封三百六十五戶。政,吳之名將也,據要害之地,恥以無備取敗,不以所喪之實告于孫皓。預欲間吳邊將,乃表還其所獲之衆於皓。皓果召政,遣武昌監劉憲代之。故大軍臨至,使其將帥移易,以成傾蕩之勢。
預處分既定,乃啟請伐吳之期。帝報待明年方欲大舉,預表陳至計曰:「自閏月以來,賊但勑嚴,下無兵上。以理勢推之,賊之窮計,力不兩完,必先護上流,勤保夏口以東,以延視息,無緣多兵西上,空其國都。而陛下過聽,便用委棄大計,縱敵患生。此誠國之遠圖,使舉而有敗,勿舉可也。事為之制,務從完牢。若或有成,則開太平之基,不成,不過費損日月之間,何惜而不一試之!若當須後年,天時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難也。陛下宿議,分命臣等隨界分進,其所禁持,東西同符,萬安之舉,未有傾敗之慮。臣心實了,不敢以曖昧之見自取後累。惟陛下察之。」預旬月之中又上表曰:「羊祜與朝臣多不同,不先博畫而密與陛下共施此計,故益令多異。凡事當以利害相較,今此舉十有八九利,其一二止於無功耳。其言破敗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計不出己,功不在身,各恥其前言,故守之也。自頃朝廷事無大小,異意鋒起,雖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慮後難,故輕相同異也。昔漢宣帝議趙充國所上事效之後,詰責諸議者,皆叩頭而謝,以塞異端也。自秋已來,討賊之形頗露。若今中止,孫皓怖而生計,或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諸城,遠其居人,城不可攻,野無所掠,積大船於夏口,則明年之計或無所及。」時帝與中書令張華圍棋,而預表適至。華推枰斂手曰:「陛下聖明神武,朝野清晏,國富兵強,號令如一。吳主荒淫驕虐,誅殺賢能,當今討之,可不勞而定。」帝乃許之。
預以太康元年正月,陳兵于江陵,遣參軍樊顯、尹林、鄧圭、襄陽太守周奇等率衆循江西上,授以節度,旬日之間,累克城邑,皆如預策焉。又遣牙門管定、周旨、伍巢等率奇兵八百,泛舟夜渡,以襲樂鄉,多張旗幟,起火巴山,出於要害之地,以奪賊心。吳都督孫歆震恐,與伍延書曰:「北來諸軍,乃飛渡江也。」吳之男女降者萬餘口,旨、巢等伏兵樂鄉城外。歆遣軍出距王濬,大敗而還。旨等發伏兵,隨歆軍而入,歆不覺,直至帳下,虜歆而還。故軍中為之謠曰:「以計代戰一當萬。」於是進逼江陵。吳督將伍延偽請降而列兵登陴,預攻克之。既平上流,於是沅湘以南,至于交廣,吳之州郡皆望風歸命,奉送印綬,預仗節稱詔而綏撫之。凡所斬及生獲吳都督、監軍十四,牙門、郡守百二十餘人。又因兵威,徙將士屯戍之家以實江北,南郡故地各樹之長吏,荊土肅然,吳人赴者如歸矣。
王濬先列上得孫歆頭,預後生送歆,洛中以為大笑。時衆軍會議,或曰:「百年之寇,未可盡克。今向暑,水潦方降,疾疫將起,宜俟來冬,更為大舉。」預曰:「昔樂毅藉濟西一戰以并強齊,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復著手處也。」遂指授群帥,徑造秣陵。所過城邑,莫不束手。議者乃以書謝之。
孫皓既平,振旅凱入,以功進爵當陽縣侯,增邑并前九千六百戶,封子耽為亭侯,千戶,賜絹八千匹。
初,攻江陵,吳人知預病癭,憚其智計,以瓠繫狗頸示之。每大樹似癭,輒斫使白,題曰「杜預頸」。及城平,盡捕殺之。
預既還鎮,累陳家世吏職,武非其功,請退。不許。
預以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勤於講武,修立泮宮,江漢懷德,化被萬里。攻破山夷,錯置屯營,分據要害之地,以固維持之勢。又修邵信臣遺跡,激用滍淯諸水以浸原田萬餘頃,分疆刊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衆庶賴之,號曰「杜父」。舊水道唯沔漢達江陵千數百里,北無通路。又巴丘湖,沅湘之會,表裏山川,實為險固,荊蠻之所恃也。預乃開楊口,起夏水達巴陵千餘里,內瀉長江之險,外通零桂之漕。南土歌之曰:「後世無叛由杜翁,孰識智名與勇功。」
預公家之事,知無不為。凡所興造,必考度始終,鮮有敗事。或譏其意碎者,預曰:「禹稷之功,期於濟世,所庶幾也。」
預好為後世名,常言「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刻石為二碑,紀其勳績,一沈萬山之下,一立峴山之上,曰:「焉知此後不為陵谷乎!」
預身不跨馬,射不穿札,而每任大事,輒居將率之列。結交接物,恭而有禮,問無所隱,誨人不倦,敏於事而慎於言。既立功之後,從容無事,乃耽思經籍,為春秋左氏經傳集解。又參攷衆家譜第,謂之釋例。又作盟會圖、春秋長曆,備成一家之學,比老乃成。又撰女記讚。當時論者謂預文義質直,世人未之重,唯祕書監摯虞賞之,曰:「左丘明本為春秋作傳,而左傳遂自孤行。釋例本為傳設,而所發明何但左傳,故亦孤行。」時王濟解相馬,又甚愛之,而和嶠頗聚斂,預常稱「濟有馬癖,嶠有錢癖」。武帝聞之,謂預曰:「卿有何癖﹖」對曰:「臣有左傳癖。」
預在鎮,數餉遺洛中貴要。或問其故,預曰:「吾但恐為害,不求益也。」
預初在荊州,因宴集,醉臥齋中。外人聞嘔吐聲,竊窺於戶,止見一大蛇垂頭而吐。聞者異之。其後徵為司隸校尉,加位特進,行次鄧縣而卒,時年六十三。帝甚嗟悼,追贈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曰成。預先為遺令曰:「古不合葬,明於終始之理,同於無有也。中古聖人改而合之,蓋以別合無在,更緣生以示教也。自此以來,大人君子或合或否,未能知生,安能知死,故各以己意所欲也。吾往為臺郎,嘗以公事使過密縣之邢山。山上有冢,問耕父,云是鄭大夫祭仲,或云子產之冢也,遂率從者祭而觀焉。其造冢居山之頂,四望周達,連山體南北之正而邪東北,向新鄭城,意不忘本也。其隧道唯塞其後而空其前,不填之,示藏無珍寶,不取於重深也。山多美石不用,必集洧水自然之石以為冢藏,貴不勞工巧,而此石不入世用也。君子尚其有情,小人無利可動,歷千載無毀,儉之致也。吾去春入朝,因郭氏喪亡,緣陪陵舊義,自表營洛陽城東首陽之南為將來兆域。而所得地中有小山,上無舊冢。其高顯雖未足比邢山,然東奉二陵,西瞻宮闕,南觀伊洛,北望夷叔,曠然遠覽,情之所安也。故遂表樹開道,為一定之制。至時皆用洛水圓石,開隧道南向,儀制取法於鄭大夫,欲以儉自完耳。棺器小斂之事,皆當稱此。」子孫一以遵之。子錫嗣。
錫字世嘏。少有盛名,起家長沙王乂文學,累遷太子中舍人。性亮直忠烈,屢諫愍懷太子,言辭懇切,太子患之。後置針著錫常所坐處氊中,刺之流血。他日,太子問錫:「向著何事?」錫對:「醉不知。」太子詰之曰:「君喜責人,何自作過也。」後轉衛將軍長史。趙王倫篡位,以為治書御史。孫秀求交於錫,而錫拒之,秀雖銜之,憚其名高,不敢害也。惠帝反政,遷吏部郎、城陽太守,不拜,仍遷尚書左丞。年四十八卒,贈散騎常侍。子乂嗣,在外戚傳。
史臣曰:泰始之際,人祇呈貺,羊公起平吳之策,其見天地之心焉。昔齊有黔夫,燕人北門之鬼;趙有李牧,秦王罷東并之勢。桑枝不競,瓜潤空慚。垂大信於南服,傾吳人於漢渚,江衢如砥,襁袂同歸。而在乎成功弗居,幅巾窮巷,落落焉其有風飆者也。杜預不有生知,用之則習,振長策而攻取,兼儒風而轉戰。孔門稱四,則仰止其三;春秋有五,而獨擅其一,不其優歟!夫三年之喪,云無貴賤。輕纖奪於在位,可以興嗟;既葬釋於儲君,何其斯酷。徇以苟合,不求其正,以當代之元良,為諸侯之庶子,檀弓習於變禮者也,杜預其有焉。
贊曰:漢池西險,吳江左迴。羊公恩信,百萬歸來。昔之誓旅,懷經罕素。元凱文場,稱為武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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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三十五‧列傳第五  陳騫 裴秀
陳騫 子輿
陳騫,臨淮東陽人也。父矯,魏司徒。矯本廣陵劉氏,為外祖陳氏所養,因而改焉。騫沈厚有智謀。初,矯為尚書令,侍中劉曄見幸於魏明帝,譖矯專權。矯憂懼,以問騫。騫曰:「主上明聖,大人大臣,今若不合意,不過不作公耳。」後帝意果釋。騫尚少,為夏侯玄所侮,意色自若,玄以此異之。
起家尚書郎,遷中山、安平太守,並著稱績。徵為相國司馬、長史、御史中丞,遷尚書,封安國亭侯。蜀賊寇隴右,以尚書持節行征蜀將軍,破賊而還。會諸葛誕之亂,復以尚書行安東將軍。壽春平,拜使持節、都督淮北諸軍事、安東將軍,進爵廣陵侯。轉都督豫州諸軍事、豫州刺史,持節、將軍如故。又轉都督江南諸軍事,徙都督荊州諸軍事、征南大將軍,封郯侯。
武帝受禪,以佐命之勳,進車騎將軍,封高平郡公,遷侍中、大將軍,出為都督揚州諸軍事,餘如故,假黃鉞。攻拔吳枳里城,破涂中屯戍,賜騫兄子悝爵關中侯。
咸寧初,遷太尉,轉大司馬。騫因入朝,言於帝曰:「胡烈、牽弘皆勇而無謀,強於自用,非綏邊之材,將為國恥。願陛下詳之。」時弘為揚州刺史,不承順騫命。帝以為不協相構,於是徵弘,既至,尋復以為涼州刺史。騫竊歎息,以為必敗。二人後果失羌戎之和,皆被寇喪沒,征討連歲,僅而得定,帝乃悔之。
騫少有度量,含垢匿瑕,所在有績。與賈充、石苞、裴秀等俱為心膂,而騫智度過之,充等亦自以為不及也。
累處方任,為士庶所懷。既位極人臣,年踰致仕,思欲退身。咸寧三年,求入朝,因乞骸骨。賜羇冕之服,詔曰:「騫元勳舊德,統乂東夏,方弘遠績,以一吳會,而所苦未除,每表懇切,重勞以方事。今聽留京城,以前太尉府為大司馬府,增置祭酒二人,帳下司馬、官騎、大車、鼓吹皆如前,親兵百人,廚田十頃,廚園五十畝,廚士十人,器物經用皆留給焉。又給乘輿輦,出入殿中加鼓吹,如漢蕭何故事。」騫累稱疾辭位,詔曰:「騫履德論道,朕所諮詢。方賴謀猷,以弘庶績,宜時視事。可遣散騎常侍諭意。」騫輒歸第,詔又遣侍中敦諭還府。遂固請,許之,位同保傅,在三司之上,賜以几杖,不朝,安車駟馬,以高平公還第。帝以其勳舊耆老,禮之甚重。又以騫有疾,聽乘輿上殿。
騫素無謇諤之風,然與帝語傲;及見皇太子加敬,時人以為諂。弟稚與其子輿忿爭,遂說騫子女穢行,騫表徙弟,以此獲譏於世。
元康二年薨,年八十一。加以羇斂,贈太傅,謚曰武。及葬,帝於大司馬門臨喪,望柩流涕,禮依大司馬石苞故事。子輿嗣爵。
輿字顯初,拜散騎侍郎、洛陽令,遷黃門侍郎,歷將校左軍、大司農、侍中。坐與叔父不睦,出為河內太守。輿雖無檢正,而有力致。尋卒,子植字弘先嗣,官至散騎常侍。卒,子粹嗣,永嘉中遇害,孝武帝以騫玄孫襲爵。卒,弟子浩之嗣。宋受禪,國除。
裴秀 子頠秀 從弟楷 楷子憲
裴秀字季彥,河東聞喜人也。祖茂,漢尚書令。父潛,魏尚書令。秀少好學,有風操,八歲能屬文。叔父徽有盛名,賓客甚衆。秀年十餘歲,有詣徽者,出則過秀。然秀母賤,嫡母宣氏不之禮,嘗使進饌於客,見者皆為之起。秀母曰:「微賤如此,當應為小兒故也。」宣氏知之,後遂止。時人為之語曰:「後進領袖有裴秀。」
渡遼將軍毌丘儉嘗薦秀於大將軍曹爽,曰:「生而岐嶷,長蹈自然;玄靜守真,性入道奧;博學強記,無文不該;孝友著於鄉黨,高聲聞於遠近。誠宜弼佐謨明,助和鼎味,毗贊大府,光昭盛化。非徒子奇、甘羅之儔,兼包顏、冉、游、夏之美。」爽乃辟為掾,襲父爵清陽亭侯,遷黃門侍郎。爽誅,以故吏免。頃之,為廷尉正,歷文帝安東及衛將軍司馬,軍國之政,多見信納。遷散騎常侍。
帝之討諸葛誕也,秀與尚書僕射陳泰、黃門侍郎鍾會以行臺從,豫參謀略。及誕平,轉尚書,進封魯陽鄉侯,增邑千戶。常道鄉公立,以豫議定策,進爵縣侯,增邑七百戶,遷尚書僕射。魏咸熙初,釐革憲司。時荀顗定禮儀,賈充正法律,而秀改官制焉。秀議五等之爵,自騎督已上六百餘人皆封。於是秀封濟川侯,地方六十里,邑千四百戶,以高苑縣濟川墟為侯國。
初,文帝未定嗣,而屬意舞陽侯攸。武帝懼不得立,問秀曰:「人有相否?」因以奇表示之。秀後言於文帝曰:「中撫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由是世子乃定。
武帝既即王位,拜尚書令、右光祿大夫,與御史大夫王沉、衛將軍賈充俱開府,加給事中。及帝受禪,加左光祿大夫,封鉅鹿郡公,邑三千戶。
時安遠護軍郝詡與故人書云:「與尚書令裴秀相知,望其為益。」有司奏免秀官,詔曰:「不能使人之不加諸我,此古人所難。交關人事,詡之罪耳,豈尚書令能防乎!其勿有所問。」司隸校尉李復上言,騎都尉劉尚為尚書令裴秀占官稻田,求禁止秀。詔又以秀幹翼朝政,有勳績於王室,不可以小疵掩大德,使推正尚罪而解秀禁止焉。
久之,詔曰:「夫三司之任,以翼宣皇極,弼成王事者也。故經國論道,賴之明喆,苟非其人,官不虛備。尚書令、左光祿大夫裴秀,雅量弘博,思心通遠,先帝登庸,贊事前朝。朕受明命,光佐大業,勳德茂著,配蹤元凱。宜正位居體,以康庶績,其以秀為司空。」
秀儒學洽聞,且留心政事,當禪代之際,總納言之要,其所裁當,禮無違者。又以職在地官,以禹貢山川地名,從來久遠,多有變易。後世說者或強牽引,漸以闇昧。於是甄擿舊文,疑者則闕,古有名而今無者,皆隨事注列,作禹貢地域圖十八篇,奏之,藏於祕府。其序曰:
圖書之設,由來尚矣。自古立象垂制,而賴其用。三代置其官,國史掌厥職。暨漢屠咸陽,丞相蕭何盡收秦之圖籍。今祕書既無古之地圖,又無蕭何所得,惟有漢氏輿地及括地諸雜圖。各不設分率,又不考正準望,亦不備載名山大川。雖有粗形,皆不精審,不可依據。或荒外迂誕之言,不合事實,於義無取。
大晉龍興,混一六合,以清宇宙,始於庸蜀,冞入其岨。文皇帝乃命有司,撰訪吳蜀地圖。蜀土既定,六軍所經,地域遠近,山川險易,征路迂直,校驗圖記,罔或有差。今上考禹貢山海川流,原隰陂澤,古之九州,及今之十六州,郡國縣邑,疆界鄉陬,及古國盟會舊名,水陸徑路,為地圖十八篇。
制圖之體有六焉。一曰分率,所以辨廣輪之度也。二曰準望,所以正彼此之體也。三曰道里,所以定所由之數也。四曰高下,五曰方邪,六曰迂直,此三者各因地而制宜,所以校夷險之異也。有圖象而無分率,則無以審遠近之差;有分率而無準望,雖得之於一隅,必失之於他方;有準望而無道里,則施於山海絕隔之地,不能以相通;有道里而無高下、方邪、迂直之校,則徑路之數必與遠近之實相違,失準望之正矣,故以此六者參而考之。然遠近之實定於分率,彼此之實定於道里,度數之實定於高下、方邪、迂直之算。故雖有峻山鉅海之隔,絕域殊方之迥,登降詭曲之因,皆可得舉而定者。準望之法既正,則曲直遠近無所隱其形也。
秀創制朝儀,廣陳刑政,朝廷多遵用之,以為故事。在位四載,為當世名公。服寒食散,當飲熱酒而飲冷酒,泰始七年薨,時年四十八。詔曰:「司空經德履哲,體蹈儒雅,佐命翼世,勳業弘茂。方將宣獻敷制,為世宗範,不幸薨殂,朕甚痛之。其賜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謚曰元。」
初,秀以尚書三十六曹統事準例不明,宜使諸卿任職,未及奏而薨。其友人料其書記,得表草言平吳之事,其詞曰:「孫皓酷虐,不及聖明御世兼弱攻昧,使遺子孫,將遂不能臣;時有否泰,非萬安之勢也。臣昔雖已屢言,未有成旨。今既疾篤不起,謹重尸啟。願陛下時共施用。」乃封以上聞。詔報曰:「司空薨,痛悼不能去心。又得表草,雖在危困,不忘王室,盡忠憂國。省益傷切,輒當與諸賢共論也。」
咸寧初,與石苞等並為王公,配享廟庭。有二子:濬、頠。濬嗣位,至散騎常侍,早卒。濬庶子憬不惠,別封高陽亭侯,以濬少弟頠嗣。
頠字逸民。弘雅有遠識,博學稽古,自少知名。御史中丞周弼見而嘆曰:「頠若武庫,五兵縱橫,一時之傑也。」賈充即頠從母夫也,表「秀有佐命之勳,不幸嫡長喪亡,遺孤稚弱。頠才德英茂,足以興隆國嗣」。詔頠襲爵,頠固讓,不許。太康二年,徵為太子中庶子,遷散騎常侍。惠帝即位,轉國子祭酒,兼右軍將軍。
初,頠兄子憬為白衣,頠論述世勳,賜爵高陽亭侯。楊駿將誅也,駿黨左軍將軍劉豫陳兵在門,遇頠,問太傅所在。頠紿之曰:「向於西掖門遇公乘素車,從二人西出矣。」豫曰:「吾何之﹖」頠曰:「宜至廷尉。」豫從頠言,遂委而去。尋而詔頠代豫領左軍將軍,屯萬春門。及駿誅,以功當封武昌侯,頠請以封憬,帝竟封頠次子該。頠苦陳憬本承嫡,宜襲鉅鹿,先帝恩旨,辭不獲命。武昌之封,己之所蒙,特請以封憬。該時尚主,故帝不聽。累遷侍中。
時天下暫寧,頠奏修國學,刻石寫經。皇太子既講,釋奠祀孔子,飲饗射侯,甚有儀序。又令荀藩終父勗之志。鑄鐘鑿磬,以備郊廟朝享禮樂。頠通博多聞,兼明醫術。荀勗之修律度也,檢得古尺,短世所用四分有餘。頠上言:「宜改諸度量。若未能悉革,可先改太醫權衡。此若差違,遂失神農、岐伯之正。藥物輕重,分兩乖互,所可傷夭,為害尤深。古壽考而今短折者,未必不由此也。」卒不能用。樂廣嘗與頠清言,欲以理服之,而頠辭論豐博,廣笑而不言。時人謂頠為言談之林藪。
頠以賈后不悅太子,抗表請增崇太子所生謝淑妃位號,仍啟增置後衛率吏,給三千兵,於是東宮宿衛萬人。遷尚書,侍中如故,加光祿大夫。每授一職,未嘗不殷勤固讓,表疏十餘上,博引古今成敗以為言,覽之者莫不寒心。
頠深慮賈后亂政,與司空張華、侍中賈模議廢之而立謝淑妃。華、模皆曰:「帝自無廢黜之意,若吾等專行之,上心不以為是。且諸王方剛,朋黨異議,恐禍如發機,身死國危,無益社稷。」頠曰:「誠如公慮。但昏虐之人,無所忌憚,亂可立待,將如之何?」華曰:「卿二人猶且見信,然勤為左右陳禍福之戒,冀無大悖。幸天下尚安,庶可優游卒歲。」此謀遂寢。頠旦夕勸說從母廣城君,令戒喻賈后親待太子而已。或說頠曰:「幸與中宮內外可得盡言。言若不行,則可辭病屏退。若二者不立,雖有十表,難乎免矣。」頠慨然久之,而竟不能行。
遷尚書左僕射,侍中如故。頠雖后之親屬,然雅望素隆,四海不謂之以親戚進也,惟恐其不居位。俄復使頠專任門下事,固讓,不聽。頠上言:「賈模適亡,復以臣代,崇外戚之望,彰偏私之舉。后族何常有能自保,皆知重親無脫者也。然漢二十四帝惟孝文、光武、明帝不重外戚,皆保其宗,豈將獨賢,實以安理故也。昔穆叔不拜越禮之饗,臣亦不敢聞殊常之詔。」又表云:「咎繇謨虞,伊尹相商,呂望翊周,蕭張佐漢,咸播功化,光格四極。暨于繼體,咎單、傅說,祖己、樊仲,亦隆中興。或明揚側陋,或起自庶族,豈非尚德之舉,以臻斯美哉!歷觀近世,不能慕遠,溺於近情,多任后親,以致不靜。昔疏廣戒太子以舅氏為官屬,前世以為知禮。況朝廷何取於外戚,正復才均,尚當先其疏者,以明至公。漢世不用馮野王,即其事也。」表上,皆優詔敦譬。
時以陳準子匡、韓蔚子嵩並侍東宮,頠諫曰:「東宮之建,以儲皇極。其所與游接,必簡英俊,宜用成德。匡、嵩幼弱,未識人理立身之節。東宮實體夙成之表,而今有童子侍從之聲,未是光闡遐風之弘理也。」愍懷太子之廢也,頠與張華苦爭不從,語在華傳。
頠深患時俗放蕩,不尊儒術,何晏、阮籍素有高名於世,口談浮虛,不遵禮法,尸祿耽寵,仕不事事;至王衍之徒,聲譽太盛,位高勢重,不以物務自嬰,遂相放效,風教陵遲,乃著崇有之論以釋其蔽曰:
夫總混群本,宗極之道也。方以族異,庶類之品也。形象著分,有生之體也。化感錯綜,理跡之原也。夫品而為族,則所稟者偏,偏無自足,故憑乎外資。是以生而可尋,所謂理也。理之所體,所謂有也。有之所須,所謂資也。資有攸合,所謂宜也。擇乎厥宜,所謂情也。識智既授,雖出處異業,默語殊塗,所以寶生存宜,其情一也。衆理並而無害,故貴賤形焉。失得由乎所接,故吉凶兆焉。是以賢人君子,知欲不可絕,而交物有會。觀乎往復,稽中定務。惟夫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躬其力任,勞而後饗。居以仁順,守以恭儉,率以忠信,行以敬讓,志無盈求,事無過用,乃可濟乎!故大建厥極,綏理群生,訓物垂範,於是乎在,斯則聖人為政之由也。
若乃淫抗陵肆,則危害萌矣。故欲衍則速患,情佚則怨博,擅恣則興攻,專利則延寇,可謂以厚生而失生者也。悠悠之徒,駭乎若茲之釁,而尋艱爭所緣。察夫偏質有弊,而覩簡損之善,遂闡貴無之議,而建賤有之論。賤有則必外形,外形則必遺制,遺制則必忽防,忽防則必忘禮。禮制弗存,則無以為政矣。衆之從上,猶水之居器也。故兆庶之情,信於所習;習則心服其業,業服則謂之理然。是以君人必慎所教,班其政刑一切之務,分宅百姓,各授四職,能令稟命之者不肅而安,忽然忘異,莫有遷志。況於據在三之尊,懷所隆之情,敦以為訓者哉!斯乃昏明所階,不可不審。
夫盈欲可損而未可絕有也,過用可節而未可謂無貴也。蓋有講言之具者,深列有形之故,盛稱空無之美。形器之故有徵,空無之義難檢,辯巧之文可悅,似象之言足惑,衆聽眩焉,溺其成說。雖頗有異此心者,辭不獲濟,屈於所狎,因謂虛無之理,誠不可蓋。唱而有和,多往弗反,遂薄綜世之務,賤功烈之用,高浮游之業,埤經實之賢。人情所殉,篤夫名利。於是文者衍其辭,訥者讚其旨,染其衆也。是以立言藉於虛無,謂之玄妙;處官不親所司,謂之雅遠;奉身散其廉操,謂之曠達。故砥礪之風,彌以陵遲。放者因斯,或悖吉凶之禮,而忽容止之表,瀆棄長幼之序,混漫貴賤之級。其甚者至於裸裎,言笑忘宜,以不惜為弘,士行又虧矣。
老子既著五千之文,表摭穢雜之弊,甄舉靜一之義,有以令人釋然自夷,合於易之損、謙、艮、節之旨。而靜一守本,無虛無之謂也;損艮之屬,蓋君子之一道,非易之所以為體守本無也。觀老子之書雖博有所經,而云「有生於無」,以虛為主,偏立一家之辭,豈有以而然哉!人之既生,以保生為全,全之所階,以順感為務。若味近以虧業,則沈溺之釁興;懷末以忘本,則天理之真滅。故動之所交,存亡之會也。夫有非有,於無非無;於無非無,於有非有。是以申縱播之累,而著貴無之文。將以絕所非之盈謬,存大善之中節,收流遁於既過,反澄正于胸懷。宜其以無為辭,而旨在全有,故其辭曰「以為文不足」。若斯,則是所寄之塗,一方之言也。若謂至理信以無為宗,則偏而害當矣。先賢達識,以非所滯,示之深論。惟班固著難,未足折其情。孫卿、楊雄大體抑之,猶偏有所許。而虛無之言,日以廣衍,衆家扇起,各列其說。上及造化,下被萬事,莫不貴無,所存僉同。情以衆固,乃號凡有之理皆義之埤者,薄而鄙焉。辯論人倫及經明之業,遂易門肆。頠用矍然,申其所懷,而攻者盈集。或以為一時口言。有客幸過,咸見命著文,擿列虛無不允之徵。若未能每事釋正,則無家之義弗可奪也。頠退而思之,雖君子宅情,無求於顯,及其立言,在乎達旨而已。然去聖久遠,異同紛糾,苟少有仿佛,可以崇濟先典,扶明大業,有益於時,則惟患言之不能,焉得靜默,及未舉一隅,略示所存而已哉!
夫至無者無以能生,故始生者自生也。自生而必體有,則有遺而生虧矣。生以有為已分,則虛無是有之所謂遺者也。故養既化之有,非無用之所能全也;理既有之衆,非無為之所能循也。心非事也,而制事必由於心,然不可以制事以非事,謂心為無也。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須於匠,然不可以制器以非器,謂匠非有也。是以欲收重泉之鱗,非偃息之所能獲也;隕高墉之禽,非靜拱之所能捷也;審投弦餌之用,非無知之所能覽也。由此而觀,濟有者皆有也,虛無奚益於已有之群生哉!
王衍之徒攻難交至,並莫能屈。又著辯才論,古今精義皆辨釋焉,未成而遇禍。
初,趙王倫諂事賈后,頠甚惡之。倫數求官,頠與張華復固執不許,由是深為倫所怨。倫又潛懷篡逆,欲先除朝望,因廢賈后之際遂誅之,時年三十四。二子嵩、該,倫亦欲害之。梁王肜、東海王越稱頠父秀有勳王室,配食太廟,不宜滅其後嗣,故得不死,徙帶方。惠帝反正,追復頠本官,改葬以卿禮,謚曰成。以嵩嗣爵,為中書黃門侍郎。該出後從伯 27c19.gif ,為散騎常侍。並為乞活賊陳午所害。
楷字叔則。父徽,魏冀州刺史。楷明悟有識量,弱冠知名,尤精老易,少與王戎齊名。鍾會薦之於文帝,辟相國掾,遷尚書郎。賈充改定律令,以楷為定科郎。事畢,詔楷於御前執讀,平議當否。楷善宣吐,左右屬目,聽者忘倦。武帝為撫軍,妙選僚采,以楷為參軍事。吏部郎缺,文帝問其人於鍾會。會曰:「裴楷清通,王戎簡要,皆其選也。」於是以楷為吏部郎。
楷風神高邁,容儀俊爽,博涉群書,特精理義,時人謂之「玉人」,又稱「見裴叔則如近玉山,映照人也」。轉中書郎,出入宮省,見者肅然改容。武帝初登阼,探策以卜世數多少,而得一,帝不悅。群臣失色,莫有言者。楷正容儀,和其聲氣,從容進曰:「臣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王侯得一以為天下貞。」武帝大悅,群臣皆稱萬歲。俄拜散騎侍郎,累遷散騎常侍、河內太守,入為屯騎校尉、右軍將軍,轉侍中。
石崇以功臣子有才氣,與楷志趣各異,不與之交。長水校尉孫季舒嘗與崇酣燕,慢傲過度,崇欲表免之。楷聞之,謂崇曰:「足下飲人狂藥,責人正禮,不亦乖乎!」崇乃止。
楷性寬厚,與物無忤。不持儉素,每遊榮貴,輒取其珍玩。雖車馬器服,宿昔之間,便以施諸窮乏。嘗營別宅,其從兄衍見而悅之,即以宅與衍。梁、趙二王,國之近屬,貴重當時,楷歲請二國租錢百萬,以散親族。人或譏之,楷曰:「損有餘以補不足,天之道也。」安於毀譽,其行己任率,皆此類也。
與山濤、和嶠並以盛德居位,帝嘗問曰:「朕應天順時,海內更始,天下風聲,何得何失?」楷對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風,所以未比德於堯舜者,但以賈充之徒尚在朝耳。方宜引天下賢人,與弘正道,不宜示人以私。」時任愷、庾純亦以充為言,帝乃出充為關中都督。充納女於太子,乃止。平吳之後,帝方修太平之化,每延公卿,與論政道。楷陳三五之風,次敘漢魏盛衰之跡。帝稱善,坐者歎服焉。
楷子瓚娶楊駿女,然楷素輕駿,與之不平。駿既執政,乃轉為衛尉,遷太子少師,優游無事,默如也。及駿誅,楷以婚親收付廷尉,將加法。是日事起倉卒,誅戮縱橫,衆人為之震恐。楷容色不變,舉動自若,索紙筆與親故書。賴侍中傅祗救護得免,猶坐去官。太保衛瓘、太宰亮稱楷貞正不阿附,宜蒙爵土,乃封臨海侯,食邑二千戶。代楚王瑋為北軍中候,加散騎常侍。瑋怨瓘、亮斥己任楷,楷聞之,不敢拜,轉為尚書。
楷長子輿先娶亮女,女適衛瓘子,楷慮內難未已,求出外鎮,除安南將軍、假節、都督荊州諸軍事,垂當發而瑋果矯詔誅亮、瓘。瑋以楷前奪己中候,又與亮、瓘婚親,密遣討楷。楷素知瑋有望於己,聞有變,單車入城,匿于妻父王渾家,與亮小子一夜八徙,故得免難。瑋既伏誅,以楷為中書令,加侍中,與張華、王戎並管機耍。
楷有渴利疾,不樂處勢。王渾為楷請曰:「楷受先帝拔擢之恩,復蒙陛下寵遇,誠竭節之秋也。然楷性不競於物,昔為常侍,求出為河內太守;後為侍中,復求出為河南尹;與楊深憂之。光祿勳缺,以為可用。今張華在中書,王戎在尚書,足舉其契,無為復令楷入。名駿不平,求為衛尉;及轉東宮,班在時類之下,安於淡退,有識有以見其心也。楷今委頓,臣深憂之。光祿勳缺,以為可用。今張華在中書,王戎在尚書,足舉其契,無為復令楷入。名臣不多,當見將養,不違其志,要其遠濟之益。」不聽,就加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及疾篤,詔遣黃門郎王衍省疾,楷回眸矚之曰:「竟未相識。」衍深嘆其神俊。
楷有知人之鑒,初在河南,樂廣僑居郡界,未知名,楷見而奇之,致之於宰府。嘗目夏侯玄云「肅肅如入宗廟中,但見禮樂器」,鍾會「如觀武庫森森,但見矛戟在前」,傅嘏「汪翔靡所不見」,山濤「若登山臨下,幽然深遠」。
初,楷家炊黍在甑,或變如拳,或作血,或作蕪菁子。其年而卒,時年五十五,謚曰元。有五子:輿、瓚、憲、禮、遜。
輿字祖明。少襲父爵,官至散騎侍郎,卒謚曰簡。
瓚字國寶,中書郎,風神高邁,見者皆敬之。特為王綏所重,每從其遊。綏父戎謂之曰:「國寶初不來,汝數往,何也?」對曰:「國寶雖不知綏,綏自知國寶。」楊駿之誅,為亂兵所害。
憲字景思。少而穎悟,好交輕俠。及弱冠,更折節嚴重,修尚儒學,足不踰閾者數年。陳郡謝鯤、潁川庾敳皆雋朗士也,見而奇之,相謂曰:「裴憲鯁亮宏達,通機識命,不知其何如父;至於深弘保素,不以世物嬰心者,其殆過之。」
初,侍講東宮,歷黃門吏部郎、侍中。東海王越以為豫州刺史、北中郎將、假節。王浚承制,以憲為尚書。永嘉末,王浚為石勒所破,棗嵩等莫不謝罪軍門,貢賂交錯,惟憲及荀綽恬然私室。勒素聞其名,召而謂之曰:「王浚虐暴幽州,人鬼同疾。孤恭行乾憲,拯茲黎元,羇舊咸歡。慶謝交路。二君齊惡傲威,誠信岨絕,防風之戮,將誰歸乎?」憲神色侃然,泣而對曰:「臣等世荷晉榮,恩遇隆重。王浚凶粗醜正,尚晉之遺藩。雖欣聖化,義岨誠心。且武王伐紂,表商容之閭,未聞商容在倒戈之例也。明公既不欲以道化厲物,必於刑忍為治者,防風之戮,臣之分也。請就辟有司。」不拜而出。勒深嘉之,待以賓禮。勒乃簿王浚官寮親屬,皆貲至巨萬,惟憲與荀綽家有書百餘,鹽米各十數斛而已。勒聞之,謂其長史張賓曰:「名不虛也。吾不喜得幽州,喜獲二子。」署從事中郎,出為長樂太守。及勒僭號,未遑制度,與王波為之撰朝儀,於是憲章文物,擬於王者。勒大悅,署太中大夫,遷司徒。
及季龍之世,彌加禮重。憲有二子:挹、 3c84.gif ,憲亦坐免。未幾,復以為右光祿大夫、司徒、太傅,封安定郡公。
憲歷官無幹績之稱,然在朝玄默,未嘗以物務經懷。但以德重名高,動見尊禮。竟卒於石氏,以族人峙子邁為嗣。
楷長兄黎,次兄康,並知名。康子盾,少歷顯位。永嘉中,為徐州刺史,委任長史司馬奧。奧勸盾刑殺立威,大發良人為兵,有不奉法者罪便至死。在任三年,百姓嗟怨。東海王越,盾妹夫也。越既薨,騎督滿衡便引所發良人東還。尋而劉元海遣將王桑、趙固向彭城,前鋒數騎至下邳,文武不堪苛政,悉皆散走。盾、奧奔淮陰,妻子為賊人所得。奧又誘盾降趙固。固妻盾女,有寵,盾向女涕泣,固遂殺之。
盾弟邵,字道期。元帝為安東將軍,以邵為長史,王導為司馬,二人相與為深交。徵為太子中庶子,復轉散騎常侍,使持節、都督揚州江西淮北諸軍事、東中郎將,隨越出項,而卒於軍中。及王導為司空,既拜,嘆曰:「裴道期、劉王喬在,吾不得獨登此位」導子仲豫與康同字,導思舊好,乃改為敬豫焉。
楷弟綽,字季舒,器宇宏曠,官至黃門侍郎、長水校尉。綽子遐,善言玄理,音辭清暢,泠然若琴瑟。嘗與河南郭象談論,一坐嗟服。又嘗在平東將軍周馥坐,與人圍棋。馥司馬行酒,遐未即飲,司馬醉怒,因曳遐墮地。遐徐起還坐,顏色不變,復棋如故。其性虛和如此。東海王越引為主簿,後為越子毗所害。
初,裴、王二族盛於魏晉之世,時人以為八裴方八王、徽比王祥,楷比王衍,康比王綏,綽比王澄,瓚比王敦,遐比王導,頠比王戎,邈比王玄云。
史臣曰:周稱多士,漢曰得人,取類星象,頡頏符契。時乏名流,多以幹翮相許,自家光國,豈陳騫之謂歟!秀則聲蓋朋僚,稱為領袖。楷則機神幼發,目以清通。俱為晉代名臣,良有以也。
贊曰:世既順才,才膺世至。高平沈敏,蘊茲名器。鉅鹿自然,亦云經笥。媧皇鍊石,晉圖開祕。頠有清規,承家來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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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三十六‧列傳第六  衛瓘 張華
衛瓘 子恒 孫璪 玠
衛瓘字伯玉,河東安邑人也。高祖暠,漢明帝時,以儒學自代郡徵,至河東安邑卒,因賜所亡地而葬之,子孫遂家焉。父覬,魏尚書。瓘年十歲喪父,至孝過人。性貞靜有名理,以明識清允稱。襲父爵閿鄉侯。弱冠為魏尚書郎。時魏法嚴苛,母陳氏憂之,瓘自請得徙為通事郎,轉中書郎。時權臣專政,瓘優游其間,無所親疏,甚為傅嘏所重,謂之甯武子。在位十年,以任職稱,累遷散騎常侍。陳留王即位,拜侍中,持節慰勞河北。以定議功,增邑戶。數歲轉廷尉卿。瓘明法理,每至聽訟,小大以情。
鄧艾、鍾會之伐蜀也,瓘以本官持節監艾、會軍事,行鎮西軍司,給兵千人。蜀既平,艾輒承制封拜。會陰懷異志,因艾專擅,密與瓘俱奏其狀。詔使檻車徵之,會遣瓘先收艾。會以瓘兵少,欲令艾殺瓘,因加艾罪。瓘知欲危己,然不可得而距,乃夜至成都,檄艾所統諸將,稱詔收艾,其餘一無所問。若來赴官軍,爵賞如先;敢有不出,誅及三族。比至雞鳴,悉來赴瓘,唯艾帳內在焉。平旦開門,瓘乘使者車,徑入至成都殿前。艾臥未起,父子俱被執。艾諸將圖欲劫艾,整仗趣瓘營。瓘輕出迎之,偽作表草,將申明艾事,諸將信之而止。
俄而會至,乃悉請諸將胡烈等,因執之,囚益州解舍,遂發兵反。於是士卒思歸,內外騷動,人情憂懼。會留瓘謀議,乃書版云「欲殺胡烈等」,舉以示瓘,瓘不許,因相疑貳。瓘如廁,見胡烈故給使,使宣語三軍,言會反。會逼瓘定議,經宿不眠,各橫刀膝上。在外諸軍已潛欲攻會,瓘既不出,未敢先發。會使瓘慰勞諸軍。瓘心欲去,且堅其意,曰:「卿三軍主,宜自行。」會曰:「卿監司,且先行,吾當後出。」瓘便下殿。會悔遣之,使呼瓘。瓘辭眩疾動,詐仆地。比出閤,數十信追之。瓘至外解,服鹽湯,大吐。瓘素羸,便似困篤。會遣所親人及醫視之,皆言不起,會由是無所憚。及暮,門閉,瓘作檄宣告諸軍。諸軍並已唱義,陵旦共攻會。會率左右距戰,諸將擊敗之,唯帳下數百人隨會繞殿而走,盡殺之。瓘於是部分諸將,群情肅然。
鄧艾本營將士復追破檻車出艾,還向成都。瓘自以與會共陷艾,懼為變,又欲專誅會之功,乃遣護軍田續至綿竹,夜襲艾於三造亭,斬艾及其子忠。初,艾之入江由也,以續不進,將斬之,既而赦焉。及瓘遣續,謂之曰:「可以報江由之辱矣。」
事平,朝議封瓘。瓘以克蜀之功,群帥之力,二將跋扈,自取滅亡,雖運智謀,而無搴旗之效,固讓不受。除使持節、都督關中諸軍事、鎮西將軍,尋遷都督徐州諸軍事、鎮東將軍,增封菑陽侯,以餘爵封弟實開陽亭侯。
泰始初,轉征東將軍,進爵為公,都督青州諸軍事、青州刺史,加征東大將軍、青州牧。所在皆有政績。除征北大將軍、都督幽州諸軍事、幽州刺史、護烏桓校尉。至鎮,表立平州,後兼督之。于時幽并東有務桓,西有力微,並為邊害。瓘離間二虜,遂致嫌隙,於是務桓降而力微以憂死。朝廷嘉其功,賜一子亭侯。瓘乞以封弟,未受命而卒,子密受封為亭侯。瓘六男無爵,悉讓二弟,遠近稱之。累求入朝,既至,武帝善遇之,俄使旋鎮。
咸寧初,徵拜尚書令,加侍中。性嚴整,以法御下,視尚書若參佐,尚書郎若掾屬。瓘學問深博,明習文藝,與尚書郎敦煌索靖俱善草書,時人號為「一臺二妙」。漢末張芝亦善草書,論者謂瓘得伯英筋,靖得伯英肉。
太康初,遷司空,侍中、令如故。為政清簡,甚得朝野聲譽。武帝勑瓘第四子宣尚繁昌公主。瓘自以諸生之冑,婚對微素,抗表固辭,不許。又領太子少傅,加千兵百騎鼓吹之府。以日蝕,瓘與太尉汝南王亮、司徒魏舒俱遜位,帝不聽。
瓘以魏立九品,是權時之制,非經通之道,宜復古鄉舉里選。與太尉亮等上疏曰:「昔聖王崇賢,舉善而教,用使朝廷德讓,野無邪行。誠以閭伍之政,足以相檢,詢事考言,必得其善,人知名不可虛求,故還修其身。是以崇賢而俗益穆,黜惡而行彌篤。斯則鄉舉里選者,先王之令典也。自茲以降,此法陵遲。魏氏承顛覆之運,起喪亂之後,人士流移,考詳無地,故立九品之制,粗且為一時選用之本耳。其始造也,鄉邑清議,不拘爵位,褒貶所加,足為勸勵,猶有鄉論餘風。中間漸染,遂計資定品,使天下觀望,唯以居位為貴,人棄德而忽道業,爭多少於錐刀之末,傷損風俗,其弊不細。今九域同規,大化方始,臣等以為宜皆蕩除末法,一擬古制,以土斷定,自公卿以下,皆以所居為正,無復懸客遠屬異土者。如此,則同鄉鄰伍,皆為邑里,郡縣之宰,即以居長,盡除中正九品之制,使舉善進才,各由鄉論。然則下敬其上,人安其教,俗與政俱清,化與法並濟。人知善否之教,不在交遊,即華競自息,各求於己矣。今除九品,則宜準古制,使朝臣共相舉任,於出才之路既博,且可以厲進賢之公心,覈在位之明闇,誠令典也。」武帝善之,而卒不能改。
惠帝之為太子也,朝臣咸謂純質,不能親政事。瓘每欲陳啟廢之,而未敢發。後會宴陵雲臺,瓘託醉,因跪帝牀前曰:「臣欲有所啟。」帝曰:「公所言何耶?」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撫牀曰:「此座可惜!」帝意乃悟,因謬曰:「公真大醉耶?」瓘於此不復有言。賈后由是怨瓘。
宣尚公主,數有酒色之過。楊駿素與瓘不平,駿復欲自專權重,宣若離婚,瓘必遜位,於是遂與黃門等毀之,諷帝奪宣公主。瓘慚懼,告老遜位。乃下詔曰:「司空瓘年未致仕,而遜讓歷年,欲及神志未衰,以果本情,至真之風,實感吾心。今聽其所執,進位太保,以公就第。給親兵百人,置長史、司馬、從事中郎掾屬;及大車、官騎、麾蓋、鼓吹諸威儀,一如舊典。給廚田十頃、園五十畝、錢百萬、絹五百匹;牀帳簟褥,主者務令優備,以稱吾崇賢之意焉。」有司又奏收宣付廷尉,免瓘位,詔不許。帝後知黃門虛構,欲還復主,而宣疾亡。
惠帝即位,復瓘千兵。及楊駿誅,以瓘錄尚書事,加綠綟綬,劔履上殿,入朝不趨,給騎司馬,與汝南王亮共輔朝政。亮奏遣諸王還藩,與朝臣廷議,無敢應者,唯瓘贊其事,楚王瑋由是憾焉。賈后素怨瓘,且忌其方直,不得騁己淫虐;又聞瓘與瑋有隙,遂謗瓘與亮欲為伊霍之事,啟帝作手詔,使瑋免瓘等官。黃門齎詔授瑋,瑋性輕險,欲騁私怨,夜使清河王遐收瓘。左右疑遐矯詔,咸諫曰:「禮律刑名,台輔大臣,未有此比,且請距之。須自表得報,就戮未晚也。」瓘不從,遂與子恒、嶽、裔及孫等九人同被害,時年七十二。恒二子璪、玠,時在醫家得免。
初,杜預聞瓘殺鄧艾,言於衆曰:「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居總帥,既無德音,又不御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當何以堪其責乎?」瓘聞之,不俟駕而謝。終如預言。初,瓘家人炊飯,墮地盡化為螺,歲餘而及禍。太保主簿劉繇等冒難收瓘而葬之。
初,瓘為司空,時帳下督榮晦有罪,瓘斥遣之。及難作,隨兵討瓘,故子孫皆及于禍。
楚王瑋之伏誅也,瓘女與國臣書曰:「先公名謚未顯,無異凡人,每怪一國蔑然無言。春秋之失,其咎安在?悲憤感慨,故以示意。」於是繇等執黃旛,撾登聞鼓,上言曰:「初,矯詔者至,公承詔當免,即便奉送章綬,雖有兵仗,不施一刃,重勑出第,單車從命。如矯詔之文唯免公官,右軍以下即承詐偽,違其本文,輒戮宰輔,不復表上,橫收公子孫輒皆行刑,賊害大臣父子九人。伏見詔書『為楚王所誑誤,非本同謀者皆弛遣』。如書之旨,謂里舍人被驅逼齎白杖者耳。律,受教殺人,不得免死。況乎手害功臣,賊殺忠良,雖云非謀,理所不赦。今元惡雖誅,殺賊猶存。臣懼有司未詳事實,或有縱漏,不加精盡,使公父子讎賊不滅,冤魂永恨,訴於穹蒼,酷痛之臣,悲於明世。臣等身被創痍,殯斂始訖。謹條瓘前在司空時,帳下給使榮晦無情被黜,知瓘家人數、小孫名字。晦後轉給右軍,其夜晦在門外揚聲大呼,宣詔免公還第。及門開,晦前到中門,復讀所齎偽詔,手取公章綬貂蟬,催公出第。晦按次錄瓘家口及其子孫,皆兵仗將送,著東亭道北圍守,一時之間,便皆斬斫。害公子孫,實由於晦。及將人劫盜府庫,皆晦所為。考晦一人,衆姦皆出。乞驗盡情偽,加以族誅。」詔從之。
朝廷以瓘舉門無辜受禍,乃追瓘伐蜀勳,封蘭陵郡公,增邑三千戶,謚曰成,贈假黃鉞。
恒字巨山,少辟司空齊王府,轉太子舍人、尚書郎、祕書丞、太子庶子、黃門郎。
恒善草隸書,為四體書勢曰:
昔在黃帝,創制造物。有沮誦、倉頡者,始作書契,以代結繩,蓋覩鳥跡以興思也。因而遂滋,則謂之字,有六義焉。一曰指事,上、下是也。二曰象形,日、月是也。三曰形聲,江、河是也。四曰會意,武、信是也。五曰轉注,老、考是也。六曰假借,令、長是也。夫指事者,在上為上,在下為下。象形者,日滿月虧,效其形也。形聲者,以類為形,配以聲也。會意者,止戈為武,人言為信也。轉注者,以老壽考也。假借者,數言同字,其聲雖異,文意一也。自黃帝至三代,其文不改。及秦用篆書,焚燒先典,而古文絕矣。漢武時,魯恭王壞孔子宅,得尚書、春秋、論語、孝經。時人以不復知有古文,謂之科斗書。漢世祕藏,希得見之。魏初傳古文者,出於邯鄲淳。恒祖敬侯寫淳尚書,後以示淳,而淳不別。至正始中,立三字石經,轉失淳法,因科斗之名,遂效其形。太康元年,汲縣人盜發魏襄王冢,得策書十餘萬言。案敬侯所書,猶有髣彿。古書亦有數種,其一卷論楚事者最為工妙。恒竊悅之,故竭愚思,以贊其美,愧不足廁前賢之作,冀以存古人之象焉。古無別名,謂之字勢云。
「黃帝之史,沮誦、倉頡,眺彼鳥跡,始作書契。紀綱萬事,垂法立制,帝典用宣,質文著世。爰暨暴秦,滔天作戾,大道既泯,古文亦滅。魏文好古,世傳丘墳,歷代莫發,真偽靡分。大晉開元,弘道敷訓,天垂其象,地耀其文。其文乃耀,粲矣其章,因聲會意,類物有方:日處君而盈其度,月執臣而虧其旁;雲委而上布,星離離以舒光;禾卉苯以垂穎,山嶽峨嵯而連岡;蟲跂跂其若動,鳥似飛而未揚。觀其錯筆綴墨,用心精專;勢和體均,發止無間。或守正循檢,矩折規旋;或方員靡則,因事制權。其曲如弓,其直如弦。矯然特出,若龍騰于川;森爾下穨,若雨墜于天。或引筆奮力,若鴻雁高飛,邈邈翩翩;或縱肆阿那,若流蘇懸羽,靡靡綿綿。是故遠而望之,若翔風厲水,清波漪漣;就而察之,有若自然。信黃唐之遺跡,為六藝之範先。籀篆蓋其子孫,隸草乃其曾玄。覩物象以致思,非言辭之可宣。」
昔周宣王時,史籀始著大篆十五篇,或與古同,或與古異,世謂之籀書者也。及平王東遷,諸侯力政,家殊國異,而文字乖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益之,罷不合秦文者。斯作倉頡篇,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歷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學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篆者。或曰,下土人程邈為衙獄吏,得罪始皇,幽繫雲陽十年,從獄中作大篆,少者增益,多者損減,方者使員,員者使方,奏之始皇。始皇善之,出以為御史,使定書。或曰,邈所定乃隸字也。自秦壞古文,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王莽時,使司空甄豐校文字部,改定古文,復有六書。一曰古文,孔氏壁中書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異者也。三曰篆書,秦篆書也。四曰佐書,即隸書也。五曰繆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鳥書,所以書幡信也。及許慎撰說文,用篆書為正,以為體例,最可得而論也。秦時李斯號為二篆,諸山及銅人銘皆斯書也。漢建初中,扶風曹喜少異於斯,而亦稱善。邯鄲淳師焉,略究其妙,韋誕師淳而不及也。太和中,誕為武都太守,以能書,留補侍中,魏氏寶器銘題皆誕書也。漢末又有蔡邕,采斯喜之法,為古今雜形,然精密閑理不如淳也。
邕作篆勢曰:「鳥遺跡,皇頡循。聖作則,制斯文。體有六,篆為真。形要妙,巧入神。或龜文鍼列,櫛比龍鱗;紓體放尾,長短複身;穨若黍稷之垂穎,蘊若蟲蛇之焚縕;揚波振撆,鷹跱鳥震;延頸脅翼,勢似陵雲。或輕筆內投,微本濃末,若絕若連;似水露綠絲,凝垂下端;從者如懸,衡者如編;杳杪邪趣,不方不員;若行若飛,跂跂翾翾。遠而望之,象鴻鵠群游,駱驛遷延;迫而視之,端際不可得見,指撝不可勝原。研桑不能數其詰屈,離婁不能覩其郤間,般倕揖讓而辭巧,籀誦拱手而韜翰。處篇籍之首目,粲斌斌其可觀。摛華艷於紈素,為學藝之範先。喜文德之弘懿,慍作者之莫刊。思字體之頫仰,舉大略而論旃。」
秦既用篆,奏事繁多,篆字難成,即令隸人佐書,曰隸字。漢因行之,獨符、印璽、幡信、題署用篆。隸書者,篆之捷也。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至靈帝好書,時多能者,而師宜官為最,大則一字徑丈,小則方寸千言,甚矜其能。或時不持錢詣酒家飲,因書其壁,顧觀者以酬酒,討錢足而滅之。每書輒削而焚其柎。梁鵠乃益為版而飲之酒,候其醉而竊其柎。鵠卒以書至選部尚書。宜官後為袁術將,今鉅鹿宋子有耿球碑,是術所立,其書甚工,云是宜官也。梁鵠奔劉表,魏武帝破荊州,募求鵠。鵠之為選部也,魏武欲為洛陽令,而以為北部尉,故懼而自縳詣門,署軍假司馬;在祕書以勤書自效,是以今者多有鵠手跡。魏武帝懸著帳中,及以釘壁玩之,以為勝宜官。今宮殿題署多是鵠篆。鵠宜為大字,邯鄲淳宜為小字。鵠謂淳得次仲法,然鵠之用筆盡其勢矣。鵠弟子毛弘教於祕書,今八分皆弘法也。漢末有左子邑,小與淳鵠不同,然亦有名。
魏初有鍾胡二家為行書法,俱學之於劉德升,而鍾氏小異,然亦各有巧,今大行於世云。作隸勢曰:「鳥跡之變,乃惟佐隸。蠲彼繁文,崇此簡易。厥用既弘,體象有度。煥若星陳,鬱若雲布。其大徑尋,細不容髮。隨事從宜,靡有常制。或穹隆恢廓,或櫛比鍼列,或砥平繩直,或 45a4.gif 蜒膠戾,或長邪角趣,或規旋矩折。修短相副,異體同勢。奮筆輕舉,離而不絕。纖波濃點,錯落其間。若鍾虡設張,庭燎飛煙。嶄巖巀嵯,高下屬連。似崇臺重宇,增雲冠山。遠而望之,若飛龍在天;近而察之,心亂目眩。奇姿譎詭,不可勝原。研桑所不能計,宰賜所不能言。何草篆之足算,而斯文之未宣。豈體大之難覩,將祕奧之不傳?聊俯仰而詳觀,舉大較而論旃。」
漢興而有草書,不知作者姓名。至章帝時,齊相杜度號善作篇。後有崔瑗、崔寔,亦皆稱工。杜氏殺字甚安,而書體微瘦。崔氏甚得筆勢,而結字小疏。弘農張伯英者,因而轉精甚巧。凡家之衣帛,必書而後練之。臨池學書,池水盡黑。下筆必為楷則,號匆匆不暇草書。寸紙不見遺,至今世尤寶其書,韋仲將謂之草聖。伯英弟文舒者,次伯英。又有姜孟穎、梁孔達、田彥和及韋仲將之徒,皆伯英弟子,有名於世,然殊不及文舒也。羅叔景、趙元嗣者,與伯英並時,見稱於西州,而矜巧自與,衆頗惑之。故英自稱「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羅趙有餘」。河間張超亦有名,然雖與崔氏同州,不如伯英之得其法也。
崔瑗作草書勢曰:「書契之興,始自頡皇。寫彼鳥跡,以定文章。爰暨末葉,典籍彌繁。時之多僻,政之多權。官事荒蕪,剿其墨翰。惟作佐隸,舊字是刪。草書之法,蓋又簡略。應時諭指,用於卒迫。兼功并用,愛日省力。純儉之變,豈必古式。觀其法象,俯仰有儀。方不中矩,員不副規;抑左揚右,望之若崎。竦企鳥跱,志在飛移;狡獸暴駭,將奔未馳。或 2a45c.gif 2a434.gif 2a46e.gif ,狀似連珠,絕而不離;畜怒怫鬱,放逸生奇。或凌邃惴慄,若據槁臨危;旁點邪附,似蜩螗挶枝。絕筆收勢,餘綖糾結,若杜伯揵毒緣巇,螣蛇赴穴,頭沒尾垂。是故遠而望之, 28ef5.gif 焉若沮岑崩崖;就而察之,一畫不可移。機微要妙,臨時從宜。略舉大較,髣髴若斯。」
及瓘為楚王瑋所構,恒聞變,以何劭,嫂之父也,從牆孔中詣之,以問消息。劭知而不告。恒還經廚下,收人正食,因而遇害。後贈長水校尉,謚蘭陵貞世子。二子:璪、玠。
璪字仲寶,襲瓘爵。後東海王越以蘭陵益其國,改封江夏郡公,邑八千五百戶。懷帝即位,為散騎侍郎。永嘉五年,沒於劉聦。元帝以瓘玄孫崇嗣。
玠字叔寶。年五歲,風神秀異。祖父瓘曰:「此兒有異於衆,顧吾年老,不見其成長耳!」總角乘羊車入市,見者皆以為玉人,觀之者傾都。驃騎將軍王濟,玠之舅也,俊爽有風姿,每見玠,輒歎曰:「珠玉在側,覺我形穢。」又嘗語人曰:「與玠同遊,冏若明珠之在側,朗然照人。」及長,好言玄理。其後多病體羸,母恒禁其語。遇有勝日,親友時請一言,無不咨嗟,以為入微。琅邪王澄有高名,少所推服,每聞玠言,輒嘆息絕倒。故時人為之語曰:「衛玠談道,平子絕倒。」澄及王玄、王濟並有盛名,皆出玠下,世云「王家三子,不如衛家一兒」。玠妻父樂廣,有海內重名,議者以為「婦公冰清,女婿玉潤」。
辟命屢至,皆不就。久之,為太傅西閤祭酒,拜太子洗馬。璪為散騎侍郎,內侍懷帝。玠以天下大亂,欲移家南行。母曰:「我不能舍仲寶去也。」玠啟諭深至,為門戶大計,母涕泣從之。臨別,玠謂兄曰:「在三之義,人之所重。今可謂致身之日,兄其勉之。」乃扶輿母轉至江夏。
玠妻先亡。征南將軍山簡見之,甚相欽重。簡曰:「昔戴叔鸞嫁女,唯賢是與,不問貴賤,況衛氏權貴門戶令望之人乎!」於是以女妻焉。遂進豫章。是時大將軍王敦鎮豫章,長史謝鯤先雅重玠,相見欣然,言論彌日。敦謂鯤曰:「昔王輔嗣吐金聲於中朝,此子復玉振於江表,微言之緒,絕而復續。不意永嘉之末,復聞正始之音,何平叔若在,當復絕倒。」玠嘗以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故終身不見喜慍之容。
以王敦豪爽不群,而好居物上,恐非國之忠臣,求向建鄴。京師人士聞其姿容,觀者如堵。玠勞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時年二十七,時人謂玠被看殺。葬於南昌。謝鯤哭之慟,人問曰:「子有何恤而致斯哀?」答曰:「棟梁折矣,不覺哀耳。」咸和中,改塋於江寧。丞相王導教曰:「衛洗馬明當改葬。此君風流名士,海內所瞻,可修薄祭,以敦舊好。」後劉惔、謝尚共論中朝人士,或問:「杜乂可方衛洗馬不?」尚曰:「安得相比,其間可容數人。」惔又云:「杜乂膚清,叔寶神清。」其為有識者所重若此。于時中興名士,唯王承及玠為當時第一云。
恒族弟展字道舒,歷尚書郎、南陽太守。永嘉中,為江州刺史,累遷晉王大理。詔有考子證父,或鞭父母問子所在,展以為恐傷正教,並奏除之。中興建,為廷尉,上疏宜復肉刑,語在刑法志。卒,贈光祿大夫。
張華 子禕 韙 劉卞
張華字茂先,范陽方城人也。父平,魏漁陽郡守。華少孤貧,自牧羊,同郡盧欽見而器之。鄉人劉放亦奇其才,以女妻焉。華學業優博,辭藻溫麗,朗贍多通,圖緯方伎之書莫不詳覽。少自修謹,造次必以禮度。勇於赴義,篤於周急。器識弘曠,時人罕能測之。
初未知名,著鷦鷯賦以自寄。其詞曰:
何造化之多端,播群形於萬類。惟鷦鷯之微禽,亦攝生而受氣,育翩翾之陋體,無玄黃以自貴;毛無施於器用,肉不登乎俎味。鷹鸇過猶戢翼,尚何懼於罿罻!翳薈蒙籠,是焉游集。飛不飄揚,翔不翕集。其居易容,其求易給;巢林不過一枝,每食不過數粒。栖無所滯,游無所盤;匪陋荊棘,匪榮茞蘭。動翼而逸,投足而安。委命順理,與物無患。伊茲禽之無知,而處身之似智。不懷寶以賈害,不飾表以招累。靜守性而不矜,動因循而簡易。任自然以為資,無誘慕於世偽。
鵰鶡介其觜距,鵠鷺軼於雲際,鶤雞竄於幽險,孔翠生乎遐裔,彼晨鳧與歸雁,又矯翼而增逝,咸美羽而豐肌,故無罪而皆斃;徒銜蘆以避繳,終為戮於此世。蒼鷹鷙而受紲,鸚鵡慧而入籠,屈猛志以服養,塊幽縶於九重;變音聲以順旨,思摧翮而為庸。戀鍾岱之林野,慕隴坻之高松。雖蒙幸於今日,未若疇昔之從容。海鳥爰居,避風而至;條支巨爵,踰嶺自致;提挈萬里,飄颻逼畏。夫惟體大妨物,而形瑰足偉也。
陰陽陶烝,萬品一區。巨細舛錯,種繁類殊。鷦冥巢於蚊睫,大鵬彌乎天隅,將以上方不足而下比有餘。普天壤而遐觀,吾又安知大小之所如。
陳留阮籍見之,歎曰:「王佐之才也!」由是聲名始著。
郡守鮮于嗣薦華為太常博士。盧欽言之於文帝,轉河南尹丞,未拜,除佐著作郎。頃之,遷長史,兼中書郎。朝議表奏,多見施用,遂即真。晉受禪,拜黃門侍郎,封關內侯。
華強記默識,四海之內,若指諸掌。武帝嘗問漢宮室制度及建章千門萬戶,華應對如流,聽者忘倦,畫地成圖,左右屬目。帝甚異之,時人比之子產。數歲,拜中書令,後加散騎常侍。遭母憂,哀毀過禮,中詔勉勵,逼令攝事。
初,帝潛與羊祜謀伐吳,而群臣多以為不可,唯華贊成其計。其後,祜疾篤,帝遣華詣祜,問以伐吳之計,語在祜傳。及將大舉,以華為度支尚書,乃量計運漕,決定廟算。衆軍既進,而未有克獲,賈充等奏誅華以謝天下。帝曰:「此是吾意,華但與吾同耳。」時大臣皆以為未可輕進,華獨堅執,以為必克。及吳滅,詔曰:「尚書、關內侯張華,前與故太傅羊祜共創大計,遂典掌軍事,部分諸方,算定權略,運籌決勝,有謀謨之勳。其進封為廣武縣侯,增邑萬戶,封子一人為亭侯,千五百戶,賜絹萬匹。」
華名重一世,衆所推服,晉史及儀禮憲章並屬於華,多所損益,當時詔誥皆所草定,聲譽益盛,有台輔之望焉。而荀勗自以大族,恃帝恩深,憎疾之,每伺間隙,欲出華外鎮。會帝問華:「誰可託寄後事者?」對曰:「明德至親,莫如齊王攸。」既非上意所在,微為忤旨,間言遂行。乃出華為持節、都督幽州諸軍事、領護烏桓校尉、安北將軍。撫納新舊,戎夏懷之。東夷馬韓、新彌諸國依山帶海,去州四千餘里,歷世未附者二十餘國,並遣使朝獻。於是遠夷賓服,四境無虞,頻歲豐稔,士馬強盛。
朝議欲徵華入相,又欲進號儀同。初,華毀徵士馮恢於帝,紞即恢之弟也,深有寵於帝。紞嘗侍帝,從容論魏晉事,因曰:「臣竊謂鍾會之釁,頗由太祖。」帝變色曰:「卿何言邪!」紞免冠謝曰:「臣愚冗瞽言,罪應萬死。然臣微意,猶有可申。」帝曰:「何以言之?」紞曰:「臣以為善御者必識六轡盈縮之勢,善政者必審官方控帶之宜,故仲由以兼人被抑,冉求以退弱被進,漢高八王以寵過夷滅,光武諸將由抑損克終。非上有仁暴之殊,下有愚智之異,蓋抑揚與奪使之然耳。鍾會才見有限,而太祖誇獎太過,嘉其謀猷,盛其名器,居以重勢,委以大兵,故使會自謂算無遺策,功在不賞,輈張跋扈,遂搆凶逆耳。向令太祖錄其小能,節以大禮,抑之以權勢,納之以軌則,則亂心無由而生,亂事無由而成矣。」帝曰:「然。」紞稽首曰:「陛下既已然微臣之言,宜思堅冰之漸,無使如會之徒復致覆喪。」帝曰:「當今豈有如會者乎?」紞曰:「東方朔有言『談何容易』,易曰『臣不密則失身』。」帝乃屏左右曰:「卿極言之。」紞曰:「陛下謀謨之臣,著大功於天下,海內莫不聞知,據方鎮總戎馬之任者,皆在陛下聖慮矣。」帝默然。頃之,徵華為太常。以太廟屋棟折,免官。遂終帝之世,以列侯朝見。
惠帝即位,以華為太子少傅,與王戎、裴楷、和嶠俱以德望為楊駿所忌,皆不與朝政。及駿誅後,將廢皇太后,會群臣於朝堂,議者皆承望風旨,以為「春秋絕文姜,今太后自絕於宗廟,亦宜廢黜」。惟華議以為「夫婦之道,父不能得之於子,子不能得之於父,皇太后非得罪於先帝者也。今黨其所親,為不母於聖世,宜依漢廢趙太后為孝成后故事,貶太后之號,還稱武皇后,居異宮,以全貴終之恩」。不從,遂廢太后為庶人。
楚王瑋受密詔殺太宰汝南王亮、太保衛瓘等,內外兵擾,朝廷大恐,計無所出。華白帝以「瑋矯詔擅害二公,將士倉卒,謂是國家意,故從之耳。今可遣騶虞幡使外軍解嚴,理必風靡」。上從之,瑋兵果敗。及瑋誅,華以首謀有功,拜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侍中、中書監,金章紫綬。固辭開府。
賈謐與后共謀,以華庶族,儒雅有籌略,進無逼上之嫌,退為衆望所依,欲倚以朝綱,訪以政事。疑而未決,以問裴頠,頠素重華,深贊其事。華遂盡忠匡輔,彌縫補闕,雖當闇主虐后之朝,而海內晏然,華之功也。華懼后族之盛,作女史箴以為諷。賈后雖凶妒,而知敬重華。久之,論前後忠勳,進封壯武郡公。華十餘讓,中詔敦譬,乃受。數年,代下邳王晃為司空,領著作。
及賈后謀廢太子,左衛率劉卞甚為太子所信遇,每會宴,卞必預焉。屢見賈謐驕傲,太子恨之,形于言色,謐亦不能平。卞以賈后謀問華,華曰:「不聞。」卞曰:「卞以寒悴,自須昌小吏受公成拔,以至今日。士感知己,是以盡言,而公更有疑於卞邪!」華曰:「假令有此,君欲如何?」卞曰:「東宮俊乂如林,四率精兵萬人。公居阿衡之任,若得公命,皇太子因朝入錄尚書事,廢賈后於金墉城,兩黃門力耳。」華曰:「今天子當陽,太子,人子也,吾又不受阿衡之命,忽相與行此,是無其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雖能有成,猶不免罪,況權戚滿朝,威柄不一,而可以安乎!」及帝會群臣於式乾殿,出太子手書,遍示群臣,莫敢有言者。惟華諫曰:「此國之大禍。自漢武以來,每廢黜正嫡,恒至喪亂。且國家有天下日淺,願陛下詳之。」尚書左僕射裴頠以為宜先檢校傳書者,又請比校太子手書,不然,恐有詐妄。賈后乃內出太子素啟事十餘紙,衆人比視,亦無敢言非者。議至日西不決,后知華等意堅,因表乞免為庶人,帝乃可其奏。
初,趙王倫為鎮西將軍,撓亂關中,氐羌反叛,乃以梁王肜代之。或說華曰:「趙王貪昧,信用孫秀,所在為亂,而秀變詐,姦人之雄。今可遣梁王斬秀,刈趙之半,以謝關右,不亦可乎!」華從之,肜許諾。秀友人辛冉從西來,言於肜曰:「氐羌自反,非秀之為。」故得免死。倫既還,諂事賈后,因求錄尚書事,後又求尚書令。華與裴頠皆固執不可,由是致怨,倫、秀疾華如讎。武庫火,華懼因此變作,列兵固守,然後救之,故累代之寶及漢高斬蛇劔、王莽頭、孔子屐等盡焚焉。時華見劔穿屋而飛,莫知所向。
初,華所封壯武郡有桑化為柏,識者以為不祥。又華第舍及監省數有妖怪。少子韙以中台星坼,勸華遜位。華不從,曰:「天道玄遠,惟修德以應之耳。不如靜以待之,以俟天命。」及倫、秀將廢賈后,秀使司馬雅夜告華曰:「今社稷將危,趙王欲與公共匡朝廷,為霸者之事。」華知秀等必成篡奪,乃距之。雅怒曰:「刃將加頸,而吐言如此!」不顧而出。華方晝臥,忽夢見屋壞,覺而惡之。是夜難作,詐稱詔召華,遂與裴頠俱被收。華將死,謂張林曰:「卿欲害忠臣耶?」林稱詔詰之曰:「卿為宰相,任天下事,太子之廢,不能死節,何也?」華曰:「式乾之議,臣諫事具存,非不諫也。」林曰:「諫若不從,何不去位?」華不能答。須臾,使者至曰:「詔斬公。」華曰:「臣先帝老臣,中心如丹。臣不愛死,懼王室之難,禍不可測也。」遂害之於前殿馬道南,夷三族,朝野莫不悲痛之。時年六十九。
華性好人物,誘進不倦,至于窮賤候門之士有一介之善者,便咨嗟稱詠,為之延譽。雅愛書籍,身死之日,家無餘財,惟有文史溢于机篋。嘗徙居,載書三十乘。祕書監摯虞撰定官書,皆資華之本以取正焉。天下奇祕,世所希有者,悉在華所。由是博物洽聞,世無與比。
惠帝中,人有得鳥毛長三丈,以示華。華見,慘然曰:「此謂海鳧毛也,出則天下亂矣。」陸機嘗餉華鮓,于時賓客滿座,華發器,便曰:「此龍肉也。」衆未之信,華曰:「試以苦酒濯之,必有異。」既而五色光起。機還問鮓主,果云:「園中茅積下得一白魚,質狀殊常,以作鮓,過美,故以相獻。」武庫封閉甚密,其中忽有雉雊。華曰:「此必蛇化為雉也。」開視,雉側果有蛇蛻焉。吳郡臨平岸崩,出一石鼓,槌之無聲。帝以問華,華曰:「可取蜀中桐材,刻為魚形,扣之則鳴矣。」於是如其言,果聲聞數里。
初,吳之未滅也,斗牛之間常有紫氣,道術者皆以吳方強盛,未可圖也,惟華以為不然。及吳平之後,紫氣愈明。華聞豫章人雷煥妙達緯象,乃要煥宿,屏人曰:「可共尋天文,知將來吉凶。」因登樓仰觀。煥曰:「僕察之久矣,惟斗牛之間頗有異氣。」華曰:「是何祥也?」煥曰:「寶劔之精,上徹於天耳。」華曰:「君言得之。吾少時有相者言,吾年出六十,位登三事,當得寶劔佩之。斯言豈效與!」因問曰:「在何郡?」煥曰:「在豫章豐城。」華曰:「欲屈君為宰,密共尋之,可乎?」煥許之。華大喜,即補煥為豐城令。煥到縣,掘獄屋基,入地四丈餘,得一石函,光氣非常,中有雙劔,並刻題,一曰龍泉,一曰太阿。其夕,斗牛間氣不復見焉。煥以南昌西山北巖下土以拭劔,光芒艷發。大盆盛水,置劔其上,視之者精芒炫目。遣使送一劔并土與華,留一自佩。或謂煥曰:「得兩送一,張公豈可欺乎?」煥曰:「本朝將亂,張公當受其禍。此劔當繫徐君墓樹耳。靈異之物,終當化去,不永為人服也。」華得劔,寶愛之,常置坐側。華以南昌土不如華陰赤土,報煥書曰:「詳觀劔文,乃干將也,莫邪何復不至?雖然,天生神物,終當合耳。」因以華陰土一斤致煥。煥更以拭劔,倍益精明。華誅,失劔所在。煥卒,子華為州從事,持劔行經延平津,劔忽於腰間躍出墮水。使人沒水取之,不見劔,但見兩龍各長數丈,蟠縈有文章,沒者懼而反。須臾光彩照水,波浪驚沸,於是失劔。華歎曰:「先君化去之言,張公終合之論,此其驗乎!」華之博物多此類,不可詳載焉。
後倫、秀伏誅,齊王冏輔政,摯虞致箋於冏曰:「間於張華沒後入中書省,得華先帝時答詔本草。先帝問華可以輔政持重付以後事者,華答:『明德至親,莫如先王,宜留以為社稷之鎮。』其忠良之謀,款誠之言,信於幽冥,沒而後彰,與苟且隨時者不可同世而論也。議者有責華以愍懷太子之事不抗節廷爭。當此之時,諫者必得違命之死。先聖之教,死而無益者,不以責人。故晏嬰,齊之正卿,不死崔杼之難;季札,吳之宗臣,不爭逆順之理。理盡而無所施者,固聖教之所不責也。」冏於是奏曰:「臣聞興微繼絕,聖王之高政;貶惡嘉善,春秋之美義。是以武王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閭,誠幽明之故有以相通也。孫秀逆亂,滅佐命之國,誅骨鯁之臣,以斲喪王室;肆其虐戾,功臣之後,多見泯滅。張華、裴頠各以見憚取誅於時,解系、解結同以羔羊並被其害,歐陽建等無罪而死,百姓憐之。今陛下更日月之光,布維新之命,然此等諸族未蒙恩理。昔欒郤降在皁隸,而春秋傳其違;幽王絕功臣之後,棄賢者子孫,而詩人以為刺。臣備忝在職,思納愚誠。若合聖意,可令群官通議。」議者各有所執,而多稱其冤。壯武國臣竺道又詣長沙王,求復華爵位,依違者久之。
太安二年,詔曰:「夫愛惡相攻,佞邪醜正,自古而有。故司空、壯武公華竭其忠貞,思翼朝政,謀謨之勳,每事賴之。前以華弼濟之功,宜同封建,而華固讓至于八九,深陳大制不可得爾,終有顛敗危辱之慮,辭義懇誠,足勸遠近。華之至心,誓於神明。華以伐吳之勳,受爵於先帝。後封既非國體,又不宜以小功踰前大賞。華之見害,俱以姦逆圖亂,濫被枉賊。其復華侍中、中書監、司空、公、廣武侯及所沒財物與印綬符策,遣使弔祭之。」
初,陸機兄弟志氣高爽,自以吳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國人士,見華一面如舊,欽華德範,如師資之禮焉。華誅後,作誄,又為詠德賦以悼之。
華著博物志十篇,及文章並行于世。二子:禕、韙。
禕字彥仲,好學,謙敬有父風,歷位散騎常侍。韙儒博,曉天文,散騎侍郎。同時遇害。禕子輿,字公安,襲華爵。避難過江,辟丞相掾、太子舍人。
劉卞字叔龍,東平須昌人也。本兵家子,質直少言。少為縣小吏,功曹夜醉如廁,使卞執燭,不從,功曹銜之,以他事補亭子。有祖秀才者,於亭中與刺史箋,久不成,卞教之數言,卓犖有大致。秀才謂縣令曰:「卞,公府掾之精者,卿云何以為亭子?」令即召為門下史,百事疏簡,不能周密。令問卞:「能學不?」答曰:「願之。」即使就學。無幾,卞兄為太子長兵,既死,兵例須代,功曹請以卞代兄役。令曰:「祖秀才有言。」遂不聽。卞後從令至洛,得入太學,試經為臺四品吏。訪問令寫黃紙一鹿車,卞曰:「劉卞非為人寫黃紙者也。」訪問知怒,言於中正,退為尚書令史。或謂卞曰:「君才簡略,堪大不堪小,不如作守舍人。」卞從其言。
後為吏部令史,遷齊王攸司空主簿,轉太常丞、司徒左西曹掾、尚書郎,所歷皆稱職。累遷散騎侍郎,除并州刺史。入為左衛率,知賈后廢太子之謀,甚憂之。以計干張華而不見用,益以不平。賈后親黨微服聽察外間,頗聞卞言,乃遷卞為輕車將軍、雍州刺史。卞知言泄,恐為賈后所誅,乃飲藥卒。初,卞之并州,昔同時為須昌小吏者十餘人祖餞之,其一人輕卞,卞遣扶出之,人以此少之。
史臣曰:夫忠為令德,學乃國華,譬衆星之有禮義,人倫之有冠冕也。衛瓘撫武帝之牀,張華距趙倫之命,進諫則伯玉居多,臨危則茂先為美。遵乎險轍,理有可言:昏亂方凝,則事睽其趣;松筠無改,則死勝於生,固以赴蹈為期,而不辭乎傾覆者也。俱陷淫網,同嗟承劔,邦家殄瘁,不亦傷哉!
贊曰:賢人委質,道映陵寒。尸祿觀敗,吾生未安。衛以賈滅,張由趙殘。忠於亂世,自古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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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三十七‧列傳第七  宗室
安平獻王孚(子邕 邕弟義陽成王望 望子河間平王洪 洪子威 洪弟隨穆王整 整弟竟陵王楙 望弟太原成王輔 輔弟翼 翼弟下邳獻王晃 晃弟太原烈王瓌 瓌弟高陽元王珪 珪弟常山孝王衡 衡弟沛順王景)
安平獻王孚字叔達,宣帝次弟也。初,孚長兄朗字伯達,宣帝字仲達,孚弟馗字季達,恂字顯達,進字惠達,通字雅達,敏字幼達,俱知名,故時號為「八達」焉。孚溫厚廉讓,博涉經史。漢末喪亂,與兄弟處危亡之中,簞食瓢飲,而披閱不倦。性通恕,以貞白自立,未嘗有怨於人。陳留殷武有名於海內,嘗罹罪譴,孚往省之,遂與同處分食,談者稱焉。
魏陳思王植有俊才,清選官屬,以孚為文學掾。植負才陵物,孚每切諫,初不合意,後乃謝之。遷太子中庶子。魏武帝崩,太子號哭過甚,孚諫曰:「大行晏駕,天下恃殿下為命。當上為宗廟,下為萬國,奈何效匹夫之孝乎!」太子良久乃止,曰:「卿言是也。」時群臣初聞帝崩,相聚號哭,無復行列。孚厲聲於朝曰:「今大行晏駕,天下震動,當早拜嗣君,以鎮海內,而但哭邪!」孚與尚書和洽罷群臣,備禁衛,具喪事,奉太子以即位,是為文帝。
時當選侍中、常侍等官,太子左右舊人頗諷諭主者,便欲就用,不調餘人。孚曰:「雖有堯舜,必有稷契。今嗣君新立,當進用海內英賢,猶患不得,如何欲因際會自相薦舉邪!官失其任,得者亦不足貴。」遂更他選。轉孚為中書郎、給事常侍,宿省內,除黃門侍郎,加騎都尉。
時孫權稱藩,請送任子,當遣前將軍于禁還,久而不至。天子以問孚,孚曰:「先王設九服之制,誠以要荒難以德懷,不以諸夏禮責也。陛下承緒,遠人率貢。權雖未送任子,于禁不至,猶宜以寬待之。畜養士馬,以觀其變。不可以嫌疑責讓,恐傷懷遠之義。自孫策至權,奕世相繼,惟強與弱,不在一禁。禁之未至,當有他故耳。」後禁至,果以疾遲留,而任子竟不至。大軍臨江,責其違言,吳遂絕不貢獻。後出為河內典農,賜爵關內侯,轉清河太守。
初,魏文帝置度支尚書,專掌軍國支計,朝議以征討未息,動須節量。及明帝嗣位,欲用孚,問左右曰:「有兄風不?」答云:「似兄。」天子曰:「吾得司馬懿二人,復何憂哉!」轉為度支尚書。孚以為擒敵制勝,宜有備預。每諸葛亮入寇關中,邊兵不能制敵,中軍奔赴,輒不及事機,宜預選步騎二萬,以為二部,為討賊之備。又以關中連遭賊寇,穀帛不足,遣冀州農丁五千屯於上邽,秋冬習戰陣,春夏修田桑。由是關中軍國有餘,待賊有備矣。後除尚書右僕射,進爵昌平亭侯,遷尚書令。及大將軍曹爽擅權,李勝、何晏、鄧颺等亂政,孚不視庶事,但正身遠害而已。及宣帝誅爽,孚與景帝屯司馬門,以功進爵長社縣侯,加侍中。
時吳將諸葛恪圍新城,以孚進督諸軍二十萬防禦之。孚次壽春,遣毌丘儉、文欽等進討。諸將欲速擊之,孚曰:「夫攻者,借人之力以為功,且當詐巧,不可力爭也。」故稽留月餘乃進軍,吳師望風而退。
魏明悼后崩,議書銘旌,或欲去姓而書魏,或欲兩書。孚以為:「經典正義,皆不應書。凡帝王皆因本國之名以為天下之號,而與往代相別耳,非為擇美名以自光也。天稱皇天,則帝稱皇帝;地稱后土,則后稱皇后。此乃所以同天地之大號,流無二之尊名,不待稱國號以自表,不俟稱氏族以自彰。是以春秋隱公三年經曰『三月庚戌天王崩』,尊而稱天,不曰周王者,所以殊乎列國之君也。『八月庚辰宋公和卒』,書國稱名,所以異乎天王也。襄公十五年經曰『劉夏逆王后于齊』,不云逆周王后姜氏者,所以異乎列國之夫人也。至乎列國,則曰『夫人姜氏至自齊』,又曰『紀伯姬卒』,書國稱姓,此所以異乎天王后也。由此考之,尊稱皇帝,赫赫無二,何待於魏乎?尊稱皇后,彰以謚號,何待於姓乎?議者欲書魏者,此以為天皇之尊,同於往古列國之君也。或欲書姓者,此以為天皇之后,同於往古之夫人也。乖經典之大義,異乎聖人之明制,非所以垂訓將來,為萬世不易之式者也。」遂從孚議。
遷司空。代王淩為太尉。及蜀將姜維寇隴右,雍州刺史王經戰敗,遣孚西鎮關中,統諸軍事。征西將軍陳泰與安西將軍鄧艾進擊維,維退。孚還京師,轉太傅。
及高貴鄉公遭害,百官莫敢奔赴,孚枕尸於股,哭之慟,曰:「殺陛下者臣之罪。」奏推主者。會太后令以庶人禮葬,孚與群公上表,乞以王禮葬,從之。孚性至慎。宣帝執政,常自退損。後逢廢立之際,未嘗預謀。景文二帝以孚屬尊,不敢逼。後進封長樂公。
及武帝受禪,陳留王就金墉城,孚拜辭,執王手,流涕歔欷,不能自勝。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純臣也。」詔曰:「太傅勳德弘茂,朕所瞻仰,以光導弘訓,鎮靜宇內,願奉以不臣之禮。其封為安平王,邑四萬戶。進拜太宰、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有司奏,諸王未之國者,所置官屬,權未有備。帝以孚明德屬尊,當宣化樹教,為群后作則,遂備置官屬焉。又以孚內有親戚,外有交游,惠下之費,而經用不豐,奉絹二千匹。及元會,詔孚乘輿車上殿,帝於阼階迎拜。既坐,帝親奉觴上壽,如家人禮。帝每拜,孚跪而止之。又給以雲母輦、青蓋車。
孚雖見尊寵,不以為榮,常有憂色。臨終,遺令曰:「有魏貞士河內溫縣司馬孚,字叔達,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終始若一。當以素棺單槨,斂以時服。」泰始八年薨,時年九十三。帝於太極東堂舉哀三日。詔曰:「王勳德超世,尊寵無二,期頤在位,朕之所倚。庶永百齡,諮仰訓導,奄忽殂隕,哀慕感切。其以東園溫明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緋練百匹、絹布各五百匹、錢百萬、穀千斛以供喪事。諸所施行,皆依漢東平獻王蒼故事。」其家遵孚遺旨,所給器物,一不施用。帝再臨喪,親拜盡哀。及葬,又幸都亭,望柩而拜,哀動左右。給鑾輅輕車,介士武賁百人,吉凶導從二千餘人,前後鼓吹,配饗太廟。九子:邕、望、輔、翼、晃、瓌、珪、衡、景。
邕字子魁。初為世子,拜步兵校尉、侍中。先孚卒,追贈輔國將軍,謚曰貞。邕子崇為世孫,又早夭。泰始九年,立崇弟平陽亭侯隆為安平王。立四年,咸寧二年薨,謚曰穆。無子,國絕。
義陽成王望字子初,出繼伯父朗,寬厚有父風。仕郡上計吏,舉孝廉,辟司徒掾,歷平陽太守、洛陽典農中郎將。從宣帝討王淩,以功封永安亭侯。遷護軍將軍,改封安樂鄉侯,加散騎常侍。時魏高貴鄉公好才愛士,望與裴秀、王沈、鍾會並見親待,數侍宴筵。公性急,秀等居內職,急有召便至。以望外官,特給追鋒車一乘,武賁五人。時景文相繼輔政,未嘗朝覲,權歸晉室。望雖見寵待,每不自安,由是求出,為征西將軍、持節、都督雍涼二州諸軍事。在任八年,威化明肅。先是蜀將姜維屢寇關中,及望至,廣設方略,維不得為寇,關中賴之。進封順陽侯。徵拜衛將軍,領中領軍,典禁兵。尋加驃騎將軍、開府。頃之,代何曾為司徒。
武帝受禪,封義陽王,邑萬戶,給兵二千人。泰始三年,詔曰:「夫尚賢庸勳,尊宗茂親,所以體國經化,式是百辟也。且台司之重,存乎天官,故周建六職,政典為首。司徒、中領軍,以明德近屬,世濟其美;祖考創業,翼佐大命,出典方任,入贊朝政,文德既著,武功宣暢。逮朕嗣位,弼道惟明,宜登上司,兼統軍戎,內輔帝室,外隆威重。其進位太尉,中領軍如故。置太尉軍司一人,參軍事六人,騎司馬五人。又增置官騎十人,并前三十,假羽葆鼓吹。」
吳將施績寇江夏,邊境騷動。以望統中軍步騎二萬,出屯龍陂,為二方重鎮,假節,加大都督諸軍事。會荊州刺史胡烈距績,破之,望乃班師。俄而吳將丁奉寇芍陂,望又率諸軍以赴之,未至而奉退。拜大司馬。孫皓率衆向壽春,詔望統中軍二萬,騎三千,據淮北。皓退,軍罷。泰始七年薨,時年六十七,賻贈有加。望性儉吝而好聚斂,身亡之後,金帛盈溢,以此獲譏。四子:弈、洪、整、楙。
弈至黃門郎,先望卒。整亦早亡。以弈子奇襲爵。奇亦好畜聚,不知紀極,遣三部使到交廣商貨,為有司所奏,太康九年,詔貶為三縱亭侯。更以章武王威為望嗣。後威誅,復立奇為棘陽王以嗣望。
河間平王洪字孔業,出繼叔父昌武亭侯遺。仕魏,歷位典農中郎將、原武太守,封襄賁男。武帝受禪,封河間王。立十二年,咸寧二年薨。二子:威、混。威嗣,徙封章武。其後威既繼義陽王望,更立混為洪嗣。混歷位散騎常侍,薨。
及洛陽陷,混諸子皆沒于胡。而小子滔初嗣新蔡王確,亦與其兄俱沒。後得南還,與新蔡太妃不協。太興二年上疏,以兄弟並沒在遼東,章武國絕,宜還所生。太妃訟之,事下太常。太常賀循議:「章武、新蔡俱承一國不絕之統,義不得替其本宗而先後傍親。按滔既已被命為人後矣,必須無復兄弟,本國永絕,然後得還所生。今兄弟在遠,不得言無,道里雖阻,復非絕域。且鮮卑恭命,信使不絕。自宜詔下遼東,依劉群、盧諶等例,發遣令還,繼嗣本封。謂滔今未得便委離所後也。」元帝詔曰:「滔雖出養,自有所生母。新蔡太妃相待甚薄,滔執意如此。如其不聽,終當紛紜,更為不可。今便順其所執,還襲章武。」
滔歷位散騎常侍,薨,子休嗣。休與彭城王雄俱奔蘇峻。峻平,休已戰死。弟珍年八歲,以小弗坐。咸和六年襲爵,位至大宗正。薨,無嗣。河間王欽以子範之繼,位至游擊將軍。薨,子秀嗣。義熙元年,為桂陽太守。秀妻桓振之妹,振作逆,秀不自安,謀反,伏誅,國除。
威字景曜,初嗣洪。咸寧三年,徙封章武。太康九年,嗣義陽王望。威凶暴無操行,諂附趙王倫。元康末,為散騎常侍。倫將篡,使威與黃門郎駱休逼帝奪璽綬,倫以威為中書令。倫敗,惠帝反正,曰:「阿皮捩吾指,奪吾璽綬,不可不殺。」阿皮,威小字也。於是誅威。
隨穆王整,兄弈卒,以整為世子。歷南中郎將,封清泉侯,先父望薨,追贈冠軍將軍。武帝以義陽國一縣追封為隨縣王。子邁嗣。太康九年,以義陽之平林益邁為隨郡王。
竟陵王楙字孔偉,初封樂陵亭侯,起家參相國軍事。武帝受禪,封東平王,邑三千九十七戶。入為散騎常侍、尚書。
楙善諂諛,曲事楊駿。及駿誅,依法當死,東安公繇與楙善,故得不坐。尋遷大鴻臚,加侍中。繇欲擅朝政,與汝南王亮不平。亮託以繇討駿顧望,免繇、楙等官,遣楙就國。楙遂殖財貨,奢僭踰制。趙王倫篡位,召還。及義兵起,倫以楙為衛將軍、都督諸軍事。倫敗,楙免官。齊王冏輔政,繇復為僕射,舉楙為平東將軍、都督徐州諸軍事,鎮下邳。成都王穎輔政,進楙為衛將軍。
會惠帝北征,即以楙為車騎將軍,都督如故,使率衆赴鄴。蕩陰之役,東海王越奔于下邳,楙不納,越乃還國。帝既西幸,越總兵謀迎大駕,楙甚懼。長史王修說曰:「東海宗室重望,今將興義,公宜舉徐州以授之,此克讓之美也。」楙從之,乃自承制都督兗州刺史、車騎將軍,表于天子。時帝在長安,遣使者劉虔即拜焉。
楙慮兗州刺史苟晞不避己,乃給虔兵,使稱詔誅晞。晞時已避位,楙在州徵求不已,郡縣不堪命。范陽王虓遣晞還兗州,徙楙都督青州諸軍事。楙不受命,背山東諸侯,與豫州刺史劉喬相結。虓遣將田徽擊楙,破之,楙走還國。帝還洛陽,楙乃詣闕。
及懷帝踐阼,改封竟陵王,拜光祿大夫。越出牧豫州,留世子毗及其黨何倫訪察宮省。楙白帝討越,乃合衆襲倫,不克。帝委罪於楙,楙奔竄獲免。越薨,乃出。及洛陽傾覆,為亂兵所害。
太原成王輔,魏末為野王太守。武帝受禪,封渤海王,邑五千三百七十九戶,泰始二年之國。後為衛尉,出為東中郎將,轉南中郎將。咸寧三年,徙為太原王,監并州諸軍事。太康四年入朝,五年薨,追贈鎮北將軍。永平元年,更贈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子弘立,元康中為散騎常侍,後徙封中丘王。三年薨,子鑠立。
翼字子世,少歷顯位,官至武賁中郎將。武帝未受禪而卒,以兄邕之支子承為嗣,封南宮縣王。薨,子祐嗣立,承遂無後。
下邳獻王晃字子明,魏封武始亭侯,拜黃門侍郎,改封西安男,出為東莞太守。武帝受禪,封下邳王,邑五千一百七十六戶,泰始二年就國。
晃孝友貞廉,謙虛下士,甚得宗室之稱。後為長水校尉、南中郎將。九年,詔曰:「南中郎將、下邳王晃清亮中正,體行明潔,才周政理,有文武策識。其以晃為使持節、都督寧益二州諸軍事、安西將軍,領益州刺史。」晃以疾不行,更拜尚書,遷右僕射。久之,出為鎮東將軍、都督青徐二州諸軍事。惠帝即位,入為車騎將軍,加散騎常侍。將誅楊駿,以晃領護軍,屯東掖門。尋守尚書令。遷司空,加侍中,令如故。元康六年薨,追贈太傅。
二子:裒、綽。裒早卒,綽有篤疾,別封良城縣王,以太原王輔第三子韡為嗣。官至侍中、尚書,早薨,子韶立。
太原烈王瓌字子泉,魏長樂亭侯,改封貴壽鄉侯。歷振威將軍、祕書監,封固始子。武帝受禪,封太原王,邑五千四百九十六戶,泰始二年就國。四年入朝,賜袞冕之服,遷東中郎將。十年薨,詔曰:「瓌乃心忠篤,智器雅亮。歷位文武,有榦事之績。出臨封土,夷夏懷附,鎮守許都,思謀可紀。不幸早薨,朕甚悼之。今安厝在近,其追贈前將軍。」子顒立,徙封河間王,別有傳。
高陽元王珪字子璋,少有才望,魏高陽鄉侯。歷河南令,進封湞陽子,拜給事黃門侍郎。武帝受禪,封高陽王,邑五千五百七十戶。歷北中郎將、督鄴城守諸軍事。泰始六年入朝,以父孚年高,乞留供養。拜尚書,遷右僕射。十年薨,詔遣兼大鴻臚持節監護喪事,贈車騎將軍、儀同三司。
珪有美譽於世,而帝甚悼惜之。無子,詔以太原王輔子緝襲爵。緝立五年,咸寧四年薨,謚曰哀。無子,太康二年詔以太原王瓌世子顒子訟為緝後,封真定縣侯。
常山孝王衡字子平,魏封德陽鄉侯。進封汝陽子,為駙馬都尉。武帝受禪,封常山王,邑三千七百九十戶。二年薨,無子,以安平世子邕第四子敦為嗣。
沛順王景字子文,魏樂安亭侯。歷諫議大夫。武帝受禪,封沛王,邑三千四百戶。立十一年,咸寧元年薨,子韜立。
彭城穆王權曾孫紘紘子俊
彭城穆王權字子輿,宣帝弟魏魯相東武城侯馗之子也。初襲封,拜冗從僕射。武帝受禪,封彭城王,邑二千九百戶。出為北中郎將、都督鄴城守諸軍事。泰始中入朝,賜袞冕之服。咸寧元年薨,子元王植立。歷位後將軍,尋拜國子祭酒、太僕卿、侍中、尚書。出為安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代淮南王允鎮壽春,未發。或云植助允攻趙王倫,遂以憂薨。贈車騎將軍,增封萬五千戶。子康王釋立,官至南中郎將、持節、平南將軍,分魯國蕃、薛二縣以益其國,凡二萬三千戶。薨,子雄立,坐奔蘇峻伏誅,更以釋子紘嗣。
紘字偉德,初封堂邑縣公。建興末,元帝承制,以紘繼高密王據。及帝即位,拜散騎侍郎,遷翊軍校尉、前將軍。雄之誅也,紘入繼本宗。拜國子祭酒,加散騎常侍,尋遷大宗正、祕書監。有風疾,性理不恒。或欲上疏陳事,歷示公卿。又杜門讓還章印貂蟬,著杜門賦以顯其志。由是更拜光祿大夫,領大宗師,常侍如故。後疾甚,馳騁無度,或攻劫軍寺,或扞傷官屬,醜言悖詈,誹謗上下。又乘車突入端門,至太極殿前。於是御史中丞車灌奏劾,請免紘官,下其國嚴加防錄。成帝詔曰:「王以明德茂親,居宗師之重,宜敷道養德,靜一其操。而頃游行煩數,冒履風塵。宜令官屬已下,各以職奉衛,不得令王復有此勞。內外職司,各慎其局。王可解常侍、光祿、宗師,先所給車牛可錄取,賜米布牀帳以養疾。」咸康八年薨,贈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二子:玄、俊。
玄嗣立。會庚戌制不得藏戶,玄匿五戶,桓溫表玄犯禁,收付廷尉。既而宥之,位至中書侍郎。薨,子弘之立,位至散騎常侍。薨,子邵之立。薨,子崇之立。薨,子緝之立。宋受禪,國除。
恭王俊字道度,出嗣高密王略,官至散騎常侍。薨,子敬王純之立,歷臨川內史、司農少府卿、太宰右長史。薨,子恢之立。義熙末,以給事中兼太尉,修謁洛陽園陵。宋受禪,國除。
高密文獻王泰子孝王略略兄新蔡武哀王騰騰子莊王確略弟南陽王模模子保
高密文獻王泰字子舒,彭城穆王權之弟,魏陽亭侯,補陽翟令,遷扶風太守。武帝受禪,封隴西王,邑三千二百戶,拜游擊將軍。出為兗州刺史,加鷹揚將軍。遷使持節、都督寧益二州諸軍事、安西將軍,領益州刺史,稱疾不行。轉安北將軍,代兄權督鄴城守事。遷安西將軍、都督關中事。太康初,入為散騎常侍、前將軍,領鄴城門校尉,以疾去官。後代下邳王晃為尚書左僕射。出為鎮西將軍,領護西戎校尉、假節,代扶風王駿都督關中軍事,以疾還京師。永熙初,代石鑒為司空,尋領太子太保。及楊駿誅,泰領駿營,加侍中,給步兵二千五百人,騎五百匹。泰固辭,乃給千兵百騎。
楚王瑋之被收,泰嚴兵將救之,祭酒丁綏諫曰:「公為宰相,不可輕動。且夜中倉卒,宜遣人參審定問。」泰從之。瑋既誅,乃以泰錄尚書事,遷太尉,守尚書令,改封高密王,邑萬戶。元康九年薨,追贈太傅。
泰性廉靜,不近聲色。雖為宰輔,食大國之租,服飾肴膳如布衣寒士。任真簡率,每朝會,不識者不知其王公也。事親恭謹,居喪哀戚,謙虛下物,為宗室儀表。當時諸王,惟泰及下邳王晃以節制見稱。雖並不能振施,其餘莫得比焉。泰四子:越、騰、略、模。越自有傳。騰出後叔父,弟略立。
孝王略字元簡,孝敬慈順,小心下士,少有父風。元康初,愍懷太子在東宮,選大臣子弟有名稱者以為賓友,略與華恒等並侍左右。歷散騎黃門侍郎、散騎常侍、祕書監,出為安南將軍、持節、都督沔南諸軍事,遷安北將軍、都督青州諸軍事。略逼青州刺史程牧,牧避之,略自領州。永興初,惤令劉根起兵東萊,誑惑百姓,衆以萬數,攻略於臨淄,略不能距,走保聊城。懷帝即位,遷使持節、都督荊州諸軍事、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京兆流人王逌與叟人郝洛聚衆數千,屯于冠軍。略遣參軍崔曠率將軍皮初、張洛等討逌,為逌所譎,戰敗。略更遣左司馬曹攄統曠等進逼逌。將大戰,曠在後密自退走,攄軍無繼,戰敗,死之。略乃赦曠罪,復遣部將韓松又督曠攻逌,逌降。尋進開府,加散騎常侍。永嘉三年薨,追贈侍中、太尉。子據立。薨,無子,以彭城康王子紘為嗣。其後紘歸本宗,立紘子俊以奉其祀。
新蔡武哀王騰字元邁,少拜冗從僕射,封東嬴公,歷南陽、魏郡太守,所在稱職。徵為宗正,遷太常,轉持節、寧北將軍、都督并州諸軍事、并州刺史。惠帝討成都王穎,六軍敗績。騰與安北將軍王浚共殺穎所署幽州刺史和演,率衆討穎。穎遣北中郎將王斌距戰,浚率鮮卑騎擊斌,騰為後係,大破之。穎懼,挾帝歸洛陽,進騰位安北將軍。永嘉初,遷車騎將軍、都督鄴城守諸軍事,鎮鄴。又以迎駕之勳,改封新蔡王。
初,騰發并州,次于真定。值大雪,平地數尺,營門前方數丈雪融不積,騰怪而掘之,得玉馬,高尺許,表獻之。其後公師藩與平陽人汲桑等為群盜,起於清河鄃縣,衆千餘人,寇頓丘。以葬成都王穎為辭,載穎主而行,與張泓故將李豐等將攻鄴。騰曰:「孤在并州七年,胡圍城不能克。汲桑小賊,何足憂也。」及豐等至,騰不能守,率輕騎而走,為豐所害。四子:虞、矯、紹、確。虞有勇力,騰之被害,虞逐豐,豐投水而死。是日,虞及矯、紹并鉅鹿太守崔曼、車騎長史羊恒、從事中郎蔡克等又為豐餘黨所害,及諸名家流移依鄴者,死亡並盡。初,鄴中雖府庫虛竭,而騰資用甚饒。性儉嗇,無所振惠,臨急,乃賜將士米可數升,帛各丈尺,是以人不為用,遂致於禍。及苟晞救鄴,桑還平陽。于時盛夏,尸爛壞不可復識,騰及三子骸骨不獲。庶子確立。
莊王確字嗣安,歷東中郎將、都督豫州諸軍事,鎮許昌。永嘉末,為石勒所害。無子,初以章武王混子滔奉其祀,其後復以汝南威王祐子弼為確後。太興元年薨,無子,又以弼弟邈嗣確,位至侍中。薨,子晃立,拜散騎侍郎。桓溫廢武陵王,免晃為庶人,徙衡陽。孝武帝立晃弟崇繼邈後,為奴所害,子惠立。宋受禪,國除。
南陽王模字元表,少好學,與元帝及范陽王虓俱有稱於宗室。初封平昌公。惠帝末,拜宂從僕射,累遷太子庶子、員外散騎常侍。成都王穎奔長安,東海王越以模為北中郎將,鎮鄴。永興初,成都王穎故帳下督公師藩、樓權、郝昌等攻鄴,模左右謀應之。廣平太守丁邵率衆救模,范陽王虓又遣兗州刺史苟晞援之,藩等散走。遷鎮東大將軍,鎮許昌。進爵南陽王。永嘉初,轉征西大將軍、開府、都督秦雍梁益諸軍事,代河間王顒鎮關中。模感丁邵之德,勑國人為邵生立碑。
時關中饑荒,百姓相噉,加以疾癘,盜賊公行。模力不能制,乃鑄銅人鐘鼎為釜器以易穀,議者非之。東海王越表徵模為司空,遣中書監傅祗代之。模謀臣淳于定說模曰:「關中天府之國,霸王之地。今以不能綏撫而還,既於聲望有虧。又公兄弟唱起大事,而並在朝廷,若自強則有專權之罪,弱則受制於人,非公之利也。」模納其言,不就徵。表遣世子保為西中郎將、東羌校尉,鎮上邽,秦州刺史裴苞距之。模使帳下都尉陳安率衆攻苞,苞奔安定。太守賈疋以郡迎苞,模遣軍司謝班伐疋,疋退奔盧水。其年,進位太尉、大都督。
洛京傾覆,模使牙門趙染戍蒲阪,染求馮翊太守不得,怒,率衆降于劉聦。聦使其子粲及染攻長安,模使淳于定距之,為染所敗。士衆離叛,倉庫虛竭,軍祭酒韋輔曰:「事急矣,早降可以免。」模從之,遂降于染。染箕踞攘袂數模之罪,送詣粲。粲殺之,以模妃劉氏賜胡張本為妻。子保立。
保字景度,少有文義,好述作。初拜南陽國世子。模遇害,保在上邽。其後賈疋死,裴苞又為張軌所殺,保全有秦州之地,自號大司馬,承制置百官。隴右氐羌並從之,涼州刺史張寔遣使貢獻。及愍帝即位,以保為右丞相,加侍中、都督陝西諸軍事。尋進位相國。
模之敗也,都尉陳安歸於保,保命統精勇千餘人以討羌,寵遇甚厚。保將張春等疾之,譖安有異志,請除之,保不許。春等輒伏刺客以刺安,安被創,馳還隴城,遣使詣保,貢獻不絕。
愍帝之蒙塵也,保自稱晉王。時上邽大饑,士衆窘困,張春奉保之南安。陳安自號秦州刺史,稱藩於劉曜。春復奉保奔桑城,將投于張寔。寔使兵迎保,實禦之也。是歲,保病薨,時年二十七。保體質豐偉,嘗自稱重八百斤。喜睡,痿疾,不能御婦人。無子,張春立宗室司馬瞻奉保後。陳安舉兵攻春,春走,瞻降于安,安送詣劉曜,曜殺之。安迎保喪,以天子禮葬于上邽,謚曰元。
范陽康王綏 子虓
范陽康王綏字子都,彭城王權季弟也。初為諫議大夫。泰始元年受封,在位十五年。咸寧五年薨,子虓立焉。
虓字武會,少好學馳譽,研考經記,清辯能言論。以宗室選拜散騎常侍,累遷尚書。出為安南將軍、都督豫州諸軍事、持節,鎮許昌,進位征南將軍。
河間王顒表立成都王穎為太弟,為王浚所破,挾天子還洛陽。虓與東平王楙、鎮東將軍周馥等上言曰:「自愍懷被害,皇儲不建,委重前相,輒失臣節。是以前年太宰與臣,永惟社稷之貳,不可久空,所以共啟成都王穎,以為國副。受重之後,而弗克負荷。『小人勿用』,而以為腹心。骨肉宜敦,而猜佻荐至。險詖宜遠,而讒說殄行。此皆臣等不聦不明,失所宗賴。遂令陛下謬於降授,雖戮臣等,不足以謝天下。今大駕還宮,文武空曠,制度荒破,靡有孑遺。臣等雖劣,足匡王室。而道路之言,謂張方與臣等不同。既惜所在興異,又以太宰惇德允元,著於具瞻,每當義節,輒為社稷宗盟之先。張方受其指教,為國效節。昔年之舉,有死無貳。此即太宰之良將,陛下之忠臣。但以受性強毅,不達變通,遂守前志,已致紛紜。然退思惟,既是其不易之節,且慮事翻之後,為天下所罪,故不即西還耳。原其本事,實無深責。臣聞先代明主,未嘗不全護功臣,令福流子孫。自中間以來,陛下功臣初無全者,非獨人才皆劣,其於取禍,實由朝廷策之失宜,不相容恕。以一旦之咎,喪其積年之勳,既違周禮議功之典,且使天下之人莫敢復為陛下致節者。臣等此言,豈獨為一張方,實為社稷遠計,欲令功臣長守富貴。臣愚以為宜委太宰以關右之任,一方事重,及自州郡已下,選舉授任,一皆仰成。若朝之大事,廢興損益,每輒疇諮。此則二伯述職,周召分陝之義,陛下復行於今時。遣方還郡,令群后申志,時定王室。所加方官,請悉如舊。此則忠臣義士有勸,功臣必全矣。司徒戎,異姓之賢;司空越,公族之望,並忠國愛主,小心翼翼,宜榦機事,委以朝政。安北將軍王浚佐命之胤,率身履道,忠亮清正,遠近所推。如今日之大舉,實有定社稷之勳,此是臣等所以嘆息歸高也。浚宜特崇重之,以副群望,遂撫幽朔,長為北藩。臣等竭力扞城,藩屏皇家,陛下垂拱,而四海自正。則四祖之業,必隆於今,日月之暉,昧而復曜。乞垂三思,察臣所言。又可以臣表西示太宰。」
又表曰:「成都王失道,為姦邪所誤,論王之身,不宜深責。且先帝遺體,陛下群弟,自元康以來,罪戮相尋,實海內所為匈匈,而臣等所以痛心。今廢成都,更封一邑,宜其必許。若廢黜尋有禍害,既傷陛下矜慈之恩,又令遠近恒謂公族無復骨肉之情,此實臣等內省悲慚,無顏於四海也。乞陛下察臣忠款。」於是虓先率衆自許屯於滎陽。
會惠帝西遷,虓與從兄平昌公模、長史馮嵩等刑白馬喢血而盟,推東海王越為盟主,虓都督河北諸軍事、驃騎將軍、持節,領豫州刺史。劉喬不受越等節度,乘虛破許。虓自拔渡河,王浚表虓領冀州刺史,資以兵馬。虓入冀州發兵,又南濟河,破喬等。河間王顒聞喬敗,斬張方,傳首於越。越與虓西迎帝,而顒出奔。於是奉天子還都,拜虓為司徒。永興三年暴疾薨,時年三十七。無子,養模子黎為嗣。黎隨模就國,於長安遇害。
濟南惠王遂 曾孫勳
濟南惠王遂字子伯,宣帝弟魏鴻臚丞恂之子也。仕魏關內侯,進封平昌亭侯,歷典軍郎將。景元二年,轉封武城鄉侯、督鄴城守諸軍事、北中郎將。五等建,封祝阿伯,累遷冠軍將軍。武帝受禪,封濟南王。泰始二年薨。二子:耽、緝。耽嗣立,咸寧三年徙為中山王。是年薨,無子,緝繼。成都王穎以緝為建威將軍,與石熙等率衆距王浚,沒於陣,薨。無子,國除。
後遂之曾孫勳字偉長,年十餘歲,愍帝末,長安陷,劉曜將令狐泥養為子。及壯,便弓馬,能左右射。咸和六年,自關右還,自列云「是大長秋恂之玄孫,冠軍將軍濟南惠王遂之曾孫,略陽太守瓘之子」,遂拜謁者僕射,以勇聞。
庾翼之鎮襄陽,以梁州刺史援桓宣卒,請勳代之。初屯西城,退守武當。時石季龍死,中國亂,雍州諸豪帥馳告勳。勳率衆出駱谷,壁于懸鉤,去長安二百里,遣部將劉煥攻長安,又拔賀城。於是關中皆殺季龍太守令長以應勳。勳兵少,未能自固,復還梁州。永和中,張琚據隴東,遣使招勳,勳復入長安。初,京兆人杜洪以豪族陵琚,琚以勇俠侮洪,洪知勳憚琚兵強,因說勳曰:「不殺張琚,關中非國家有也。」勳乃偽請琚,於坐殺之。琚弟走池陽,合衆攻勳,頻戰不利,請和,歸梁州。後桓溫伐關中,命勳出子午道,而為苻雄所敗,退屯于女媧堡。
俄遷征虜將軍,監關中軍事,領西戎校尉,賜爵通吉亭侯。為政暴酷,至於治中別駕及州之豪右,言語忤意,即於坐梟斬之,或引弓自射。西土患其凶虐。在州常懷據蜀,有僭偽之意。桓溫聞之,務相綏懷,以其子康為漢中太守。勳逆謀已成,憚益州刺史周撫,未發。及撫卒,遂擁衆入劔閣。梁州別駕雍端、西戎司馬隗粹並切諫,勳皆誅之,自號梁益二州牧、成都王。桓溫遣朱序討勳,勳兵潰,為序所獲,及息龍子、長史梁憚、司馬金壹等送于溫,並斬之,傳首京師。
譙剛王遜
譙剛王遜字子悌,宣帝弟魏中郎進之子也。仕魏關內侯,改封城陽亭侯,參鎮東軍事,拜輕車將軍、羽林左監。五等建,徙封涇陽男。武帝受禪,封譙王,邑四千四百戶。泰始二年薨。二子:隨、承。定王隨立。薨,子邃立,沒于石勒,元帝以承嗣遜。
閔王承字敬才,少篤厚有志行。拜奉車都尉、奉朝請,稍遷廣威將軍、安夷護軍,鎮安定。從惠帝還洛陽,拜游擊將軍。永嘉中,天下漸亂,間行依征南將軍山簡,會簡卒,進至武昌。元帝初鎮揚州,承歸建康,補軍諮祭酒。愍帝徵為龍驤將軍,不行。元帝為晉王,承制更封承為譙王。太興初,拜屯騎校尉,加輔國將軍,領左軍將軍。
承居官儉約,家無別室。尋加散騎常侍,輔國、左軍如故。王敦有無君之心,表疏輕慢。帝夜召承,以敦表示之,曰:「王敦頃年位任足矣,而所求不已,言至於此,將若之何?」承曰:「陛下不早裁之,難將作矣。」帝欲樹藩屏,會敦表以宣城內史沈充為湘州,帝謂承曰:「湘州南楚險固,在上流之要,控三州之會,是用武之國也。今以叔父居之,何如?」承曰:「臣幸託末屬,身當宿衛,未有驅馳之勞,頻受過厚之遇,夙夜自厲,思報天德。君之所命,惟力是視,敢有辭焉!然湘州蜀寇之餘,人物彫盡,若上憑天威,得之所蒞,比及三年,請從戎役。若未及此,雖復灰身,亦無益也。」於是詔曰:「夫王者體天理物,非群才不足濟其務。外建賢哲,以樹風聲,內睦親親,以廣藩屏。是以太公封齊,伯禽居魯,此先王之令典,古今之通義也。我晉開基,列國相望,乃授琅邪武王,鎮統東夏;汝南文成,總一淮許;扶風、梁王,迭據關右;爰暨東嬴,作司并州。今公族雖寡,不逮曩時,豈得替舊章乎!散騎常侍、左將軍、譙王承貞素款亮,志存忠恪,便蕃左右,恭肅彌著。今以承監湘州諸軍事、南中郎將、湘州刺史。」
初,劉隗以王敦威權太盛,終不可制,勸帝出諸心腹,以鎮方隅。故先以承為湘州,續用隗及戴若思等,並為州牧。承行達武昌,釋戎備見王敦。敦與之宴,欲觀其意,謂承曰:「大王雅素佳士,恐非將帥才也。」承曰:「公未見知耳,鉛刀豈不能一割乎!」承以敦欲測其情,故發此言。敦果謂錢鳳曰:「彼不知懼而學壯語,此之不武,何能為也。」聽承之鎮。時湘土荒殘,公私困弊,承躬自儉約,乘葦茭車,而傾心綏撫,甚有能名。敦恐其為己患,詐稱北伐,悉召承境內船乘。承知其姦計,分半與之。
敦尋構難,遣參軍桓羆說承,以劉隗專寵,今便討擊,請承以為軍司,以軍期上道。承歎曰:「吾其死矣!地荒人鮮,勢孤援絕。赴君難,忠也;死王事,義也。惟忠與義,夫復何求!」便欲唱義,而衆心疑惑。承曰:「吾受國恩,義無有貳。」府長史虞悝慷慨有志節,謂承曰:「王敦居分陝之任,而一旦作逆,天地所不容,人神所痛疾。大王宗室藩屏,寧可從其偽邪!便宜電奮,存亡以之。」於是與悝及弟前丞相掾望、建昌太守長沙王循、衡陽太守淮陵劉翼等共盟誓,囚桓羆,馳檄湘州,指期至巴陵。零陵太守尹奉首同義謀,出軍營陽。於是一州之內,皆同義舉。乃使虞望討諸不服,斬湘東太守鄭澹。澹,敦姊夫也。
敦遣南蠻校尉魏乂、將軍李恒、田嵩等甲卒二萬以攻承。承且戰且守,待救於尹奉、虞望,而城池不固,人情震恐。或勸承南投陶侃,又云可退據零桂。承曰:「吾舉義衆,志在死節,寧偷生苟免,為奔敗之將乎!事之不濟,其令百姓知吾心耳。」
初,安南將軍甘卓與承書,勸使固守,當以兵出沔口,斷敦歸路,則湘圍自解。承答書曰:「季思足下:勞於王事。天綱暫圮,中原丘墟。四海義士,方謀克復,中興江左,草創始爾,豈圖惡逆萌自寵臣。吾以闇短,託宗皇屬。仰豫密命,作鎮南夏,親奉中詔,成規在心。伯仁諸賢,扼腕歧路,至止尚淺,凡百茫然。豺狼易驚,遂肆醜毒,聞知駭踊,神氣衝越。子來之義,人思自百,不命而至,衆過數千。誠足以決一旦之機,攄山海之憤矣。然迫於倉卒,舟楫未備,魏乂、李恒,尋見圍逼,是故事與意違,志力未展。猥辱來使,深同大趣;嘉謀英算,發自深衷。執讀周復,欣無以量。足下若能卷甲電赴,猶或有濟;若其狐疑,求我枯魚之肆矣。兵聞拙速,未覩工遲。季思足下,勉之勉之!書不盡意,絕筆而已。」
卓軍次 4416.gif 口,聞王師敗績,停師不進。乂等攻戰日逼,敦又送所得臺中人書疏,令乂射以示承。城內知朝廷不守,莫不悵惋。劉翼戰死,相持百餘日,城遂沒。乂檻送承荊州,刺史王廙承敦旨於道中害之,時年五十九。敦平,詔贈車騎將軍。子無忌立。
烈王無忌字公壽,承之難,以年小獲免。咸和中,拜散騎侍郎,累遷屯騎校尉、中書、黃門侍郎。江州刺史褚裒當之鎮,無忌及丹楊尹桓景等餞於版橋。時王廙子丹楊丞耆之在坐,無忌志欲復讎,拔刀將手刃之,裒、景命左右救捍獲免。御史中丞車灌奏無忌欲專殺人,付廷尉科罪。成帝詔曰:「王敦作亂,閔王遇禍,尋事原情,今王何責。然公私憲制,亦已有斷,王當以體國為大,豈可尋繹由來,以亂朝憲。主者其申明法令,自今已往,有犯必誅。」於是聽以贖論。
建元初遷散騎常侍,轉御史中丞,出為輔國將軍、長沙相,又領江夏相,尋轉南郡、河東二郡太守,將軍如故。隨桓溫伐蜀,以勳賜少子愔爵廣晉伯,進號前將軍。永和六年薨,贈衛將軍。二子:恬、愔。恬立。
敬王恬字元愉,少拜散騎侍郎,累遷散騎常侍、黃門郎、御史中丞。值海西廢,簡文帝登阼,未解嚴,大司馬桓溫屯中堂,吹警角,恬奏劾溫大不敬,請科罪。溫視奏歎曰:「此兒乃敢彈我,真可畏也。」
恬忠正有幹局,在朝憚之。遷右衛將軍、司雍秦梁四州大中正,拜尚書,轉侍中,領左衛將軍,補吳國內史,又領太子詹事。恬既宗室勳望,有才用,孝武帝時深杖之,以為都督兗、青、冀、幽并揚州之晉陵、徐州之南北郡軍事,領鎮北將軍、兗青二州刺史、假節。太元十五年薨,追贈車騎將軍。四子:尚之、恢之、允之、休之。尚之立。
忠王尚之字伯道,初拜祕書郎,遷散騎侍郎。恬鎮京口,尚之為振威將軍、廣陵相,父憂去職。服闋,為驃騎諮議參軍。宗室之內,世有人物。王國寶之誅也,散騎常侍劉鎮之、彭城內史劉涓子、徐州別駕徐放並以同黨被收,將加大辟。尚之言於會稽王道子曰:「刑獄不可廣,宜釋鎮之等。」道子以尚之昆季並居列職,每事仗焉,乃從之。
兗州刺史王恭忌其盛也,與豫州刺史庾楷並稱兵,以討尚之為名,南連荊州刺史殷仲堪、南郡公桓玄等。道子命前將軍王珣、右將軍謝琰討恭,尚之距楷。允之與楷子鴻戰於當利,鴻敗走,斬楷將段方,楷單馬奔于桓玄。道子以尚之為建威將軍、豫州刺史、假節,一依楷故事,尋進號前將軍;允之為吳國內史;恢之驃騎司馬、丹楊尹;休之襄城太守。各擁兵馬,勢傾朝廷。後將軍元顯執政,亦倚以為援。
元顯寵倖張法順,每宴會,坐起無別。尚之入朝,正色謂元顯曰:「張法順驅走小人,有何才異,而暴被拔擢。當今聖世,不宜如此。」元顯默然。尚之又曰:「宗室雖多,匡諫者少,王者尚納芻蕘之言,況下官與使君骨肉不遠,蒙眷累世,何可坐視得失而不盡言。」因叱法順令下。舉坐失色,尚之言笑自若,元顯深銜之。後符下西府,令出勇力二千人。尚之不與,曰:「西藩濱接荒餘,寇虜無常,兵止數千,不足戍衛,無復可分徹者。」元顯尤怒。會欲伐桓玄,故無他。
及元顯稱詔西伐,命尚之為前鋒,尚之子文仲為寧遠將軍、宣城內史。桓玄至姑熟,遣馮該等攻歷陽,斷洞浦,焚尚之舟艦。尚之率步卒九千陣於浦上,先遣武都太守楊秋屯橫江。秋奔于玄軍,尚之衆潰,逃于涂中十餘日。譙國人韓連、丁元等以告玄,玄害之於建康市。玄上疏以閔王不宜絕嗣,乃更封尚之從弟康之為譙縣王。安帝反正,追贈尚之衛將軍,以休之長子文思為尚之嗣,襲封譙郡王。
文思性凶暴,每違軌度,多殺弗辜。好田獵,燒人墳墓,數為有司所糾,遂與群小謀逆。劉裕聞之,誅其黨與,送文思付父休之,令自訓厲。後與休之同怨望稱兵,為裕所敗而死,國除。
恢之字季明,歷官驃騎司馬、丹楊尹。尚之為桓玄所害,徙恢之等於廣州,而於道中害之。安帝反正,追贈撫軍將軍。
休之字季預。少仕清塗,以平王恭、庾楷功,拜龍驤將軍、襄城太守,鎮歷陽。桓玄攻歷陽,休之嬰城固守。及尚之戰敗,休之以五百人出城力戰,不捷,乃還城,攜子姪奔于慕容超。聞義軍起,復還京師。大將軍武陵王令曰:「前龍驤將軍休之,才榦貞審,功業既成。歷陽之戰,事在機捷。及至勢乖力屈,奉身出奔,猶鳩集義徒,崎嶇險阻。既應親賢之舉,宜委分陝之重。可監荊益梁寧秦雍六州軍事、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假節。」到鎮無幾,桓振復襲江陵,休之戰敗,出奔襄陽。寧朔將軍張暢之、高平相劉懷肅自沔攻振,走之。休之還鎮,御史中丞王楨之奏休之失戍,免官。朝廷以豫州刺史魏詠之代之,徵休之還京師,拜後將軍、會稽內史。御史中丞阮歆之奏休之與尚書虞嘯父犯禁嬉戲,降號征虜將軍,尋復為後將軍。
及盧循作逆,加督浙江東五郡軍事,坐公事免。劉毅誅,復以休之都督荊雍梁秦寧益六州軍事、平西將軍、荊州刺史、假節。以子文思為亂,上疏謝曰:「文思不能聿修,自貽罪戾,憂懼震惶,惋愧交集。臣御家無方,威訓不振,致使子姪愆法,仰負聖朝。悚赧兼懷,胡顏自處,請解所任,歸罪闕庭。」不許。
後以文思事怨望,遂結雍州刺史魯宗之,將共誅執政。時休之次子文寶及兄子文祖並在都,收付廷尉賜死。劉裕親自征之,密使遺休之治中韓延之書曰:「文思事意,遠近所知。去秋遣康之送還司馬君者,推至公之極也。而了無愧心,久絕表疏,此是天地所不容。吾受命西征,止其父子而已。彼土僑舊,為之驅逼,一無所問。往年郗僧施、謝劭、任集之等交構積歲,專為劉毅規謀,所以至此。今卿諸人一時逼迫,本無纖釁。吾虛懷期物,自有由來,今在近路,是諸賢濟身之日。若大軍相臨,交鋒接刃,蘭艾雜揉,或恐不分。故白此意,并可示同懷諸人。」
延之報曰:「聞親率戎馬,遠履西畿,闔境士庶,莫不恇駭。何者?莫知師出之名故也。辱來疏,始委以譙王前事,良增歎息。司馬平西體國忠貞,款懷待物。以君有匡復之勳,家國蒙賴,推德委誠,每事詢仰。譙王往以微事見劾,猶自遜位,況以大過,而當默然也!但康之前言,有所不盡,故重使胡道,申白所懷。道未及反,已表奏廢之,所不盡者命耳。推寄相與,正當如此,有何不可,便及兵戈。自義旗以來,方伯誰敢不先相諮疇,而徑表天子,可謂欲加之罪,其無辭乎!劉裕足下,海內之人,誰不見足下此心。而復欲誑國士,『天地所不容』,在彼不在此矣。來言『虛懷期物,自有由來』;今伐人之君,啗人以利,真可謂『虛懷期物,自有由來』矣!劉藩死於閶闔之門,諸葛弊於左右之手。甘言詫方伯,襲之以輕兵,遂使席上靡款懷之士,閫外無自信諸侯。以是為得算,良可恥也。吾誠鄙劣,嘗聞道於君子。以平西之至德,寧可無授命之臣乎!假令天長喪亂,九流渾濁,當與臧洪游於地下耳。」裕得書歎息,以示諸佐曰:「事人當應如此!」
宗之聞裕向荊州,自襄陽就休之共屯江陵。使文思及宗之子軌以兵距裕,戰于江津。休之大敗,遂與宗之俱奔于姚興。裕平姚泓,休之將奔于魏,未至,道死。
允之字季度,出後叔父愔,襲爵廣晉伯,歷位輔國將軍、吳國宣城譙梁內史。王恭、庾楷、桓玄等內伐也,會稽王道子命允之兄弟距楷,破之。元興初,與兄恢之同徙廣州,於道被害。義軍起,追贈太常卿。從弟康之以子文惠襲爵。宋受禪,國除。
韓延之字顯宗,南陽赭陽人,魏司徒暨之後也。少以分義稱。安帝時為建威將軍、荊州治中,轉平西府錄事參軍。以劉裕父名翹字顯宗,延之遂字顯宗,名兒為翹,以示不臣劉氏。與休之俱奔姚興。劉裕入關,又奔于魏。
愔字敬王,初封廣晉伯。早卒,無子,兄恬以子允之嗣。
高陽王睦
高陽王睦字子友,譙王遜之弟也。魏安平亭侯,歷侍御史。武帝受禪,封中山王,邑五千二百戶。睦自表乞依六蓼祀皋陶,鄫杞祀相立廟。事下太常,依禮典平議。博士祭酒劉憙等議:「禮記王制,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太祖而五。是則立始祖之廟,謂嫡統承重,一人得立耳。假令支弟並為諸侯,始封之君不得立廟也。今睦非為正統,若立祖廟,中山不得並也。後世中山乃得為睦立廟,為後世子孫之始祖耳。」詔曰:「禮文不明,此制度大事,宜令詳審,可下禮官博議,乃處當之。」
咸寧三年,睦遣使募徙國內八縣受逋逃、私占及變易姓名、詐冒復除者七百餘戶,冀州刺史杜友奏睦招誘逋亡,不宜君國。有司奏,事在赦前,應原。詔曰:「中山王所行何乃至此,覽奏甚用憮然。廣樹親戚,將以上輔王室,下惠百姓也。豈徒榮崇其身,而使民踰典憲乎!此事當大論得失,正臧否所在耳。苟不宜君國,何論於赦令之間耶。其貶睦為縣侯。」乃封丹水縣侯。
及吳平,太康初詔復爵。有司奏封江陽王,帝曰:「睦退靜思愆,改修其德,今有爵土,不但以赦。江陽險遠,其以高陽郡封之。」乃封為高陽王。元康元年,為宗正。薨於位,世子蔚早卒,孫毅立。拜散騎侍郎,永嘉中沒于石勒。隆安元年,詔以譙敬王恬次子恢之子文深繼毅後。立五年,薨,無嗣,復以高密王純之子法蓮繼之。宋受禪,國除。
任城景王陵 弟順 斌
任城景王陵字子山,宣帝弟魏司隸從事安城亭侯通之子也。初拜議郎。泰始元年,封北海王,邑四千七百戶。三年,轉封任城王,之國。咸寧五年薨,子濟立。拜散騎侍郎、給事中、散騎常侍、輔國將軍。隨東海王越在項,為石勒所害,二子俱沒。有二弟:順、斌。
順字子思,初封習陽亭侯。及武帝受禪,順歎曰:「事乖唐虞,而假為禪名!」遂悲泣。由是廢黜,徙武威姑臧縣。雖受罪流放,守意不移而卒。
西河繆王斌字子政,魏中郎。武帝受禪,封陳王,邑千七百一十戶。三年,改封西河。咸寧四年薨,子隱立。薨,子孴立。
史臣曰:泰始之初,天下少事,革魏餘弊,遵周舊典,並建宗室,以為藩翰。諸父同虞虢之尊,兄弟受魯衛之祉,以為歷紀長久,本支百世。安平風度宏邈,器宇高雅,內弘道義,外闡忠貞。洎高貴薨殂,則枕尸流慟;陳留就國,則拜辭隕涕。語曰「疾風彰勁草」,獻王其有焉。故能位班上列,享年眉壽,清徽至範,為晉宗英,子孫遵業,世篤其慶。高密風監清遠,簡素寡欲,孝以承親,忠以奉上,方諸枝庶,實謂國楨。新蔡、南陽,俱蒞方嶽。值王室多難,中原蕪梗,表義甄節,效績艱危。于時醜類實繁,凶威日逞,勢懸衆寡,相繼淪亡,悲夫!譙閔沈雄壯勇,作鎮南服。屬姦回肆亂,稱兵內侮。懷忠憤發,建義湘州,荊沔響應,群才致力。雖元勳不立,而誠節克彰,垂裕後昆,奕世貞烈,豈不休哉!勳託末屬,稟性凶暴。仍荷朝寄,推轂梁岷,遂棄親背主,負恩放命。憑庸蜀之饒,苞藏不逞;恃江山之固,姦謀日深。是以搢紳切齒,攄積憤之志;義士思奮,厲忘身之節。天道禍淫,應時蕩定。昔汲黯猶在,淮南寢謀,周撫若存,凶渠未發,以邪忌正,異代同規。詩云「自貽伊戚」,其勳之謂矣。習陽憑慶枝葉,守約懷逸,棲情塵外,希蹤物表,顧匹夫之獨善,貴達節之弘規,言出身播,猶為幸也。
贊曰:安平立節,雅性貞亮。高密含和,宗室之望。新蔡遇禍,忠全元喪。譙閔徇義,力屈志揚。勳自貽戚,名隕身亡。順不恤忌,流播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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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三十八‧列傳第八  宣五王 文六王
宣五王
宣帝九男,穆張皇后生景帝、文帝、平原王榦,伏夫人生汝南文成王亮、琅邪武王伷、清惠亭侯京、扶風武王駿,張夫人生梁王肜,柏夫人生趙王倫。亮及倫別有傳。
平原王榦
平原王榦字子良。少以公子魏時封安陽亭侯,稍遷撫軍中郎將,進爵平陽鄉侯。五等建,改封定陶伯。武帝踐阼,封平原王,邑萬一千三百戶,給鼓吹、駙馬二匹,加侍中之服。咸寧初,遣諸王之國,榦有篤疾,性理不恒,而頗清虛靜退,簡於情欲,故特詔留之。太康末,拜光祿大夫,加侍中,特假金章紫綬,班次三司。惠帝即位,進左光祿大夫,侍中如故,劔履上殿,入朝不趨。
榦雖王大國,不事其務,有所調補,必以才能。雖有爵祿,若不在己,秩奉布帛,皆露積腐爛。陰雨則出犢車而內露車,或問其故,對曰:「露者宜內也。」朝士造之,雖通姓名,必令立車馬於門外,或終夕不見。時有得覲,與人物酬接,亦恂恂恭遜,初無闕失。前後愛妾死,既斂,輒不釘棺,置後空室中,數日一發視,或行淫穢,須其尸壞乃葬之。
趙王倫輔政,以榦為衛將軍。惠帝反正,復為侍中,加太保。齊王冏之平趙王倫也,宗室朝士皆以牛酒勞冏,榦獨懷百錢,見冏出之,曰:「趙王逆亂,汝能義舉,是汝之功,今以百錢賀汝。雖然,大勢難居,不可不慎。」冏既輔政,榦詣之,冏出迎拜。榦入,踞其牀,不命冏坐,語之曰:「汝勿效白女兒。」其意指倫也。及冏誅,榦哭之慟,謂左右曰:「宗室日衰,唯此兒最可,而復害之,從今殆矣!」
東海王越興義,至洛陽,往視榦,榦閉門不通。越駐車良久,榦乃使人謝遣,而自於門間闚之。當時莫能測其意,或謂之有疾,或以為晦跡焉。永嘉五年薨,時年八十。會劉聦寇洛,不遑贈謚。有二子,世子廣早卒,次子永以太熙中封安德縣公,散騎常侍,皆為善士。遇難,合門堙滅。
琅邪王伷 子覲 澹 繇 漼
琅邪武王伷字子將,正始初封南安亭侯。早有才望,起家為寧朔將軍,監守鄴城,有綏懷之稱。累遷散騎常侍,進封東武鄉侯,拜右將軍、監兗州諸軍事、兗州刺史。五等初建,封南皮伯。轉征虜將軍、假節。武帝踐阼,封東莞郡王,邑萬六百戶。始置二卿,特詔諸王自選令長。伷表讓,不許。入為尚書右僕射、撫軍將軍,出為鎮東大將軍、假節、徐州諸軍事,代衛瓘鎮下邳。伷鎮御有方,得將士死力,吳人憚之。加開府儀同三司,改封琅邪王,以東莞益其國。
平吳之役,率衆數萬出涂中,孫皓奉箋送璽綬,詣伷請降。詔曰:「琅邪王伷督率所統,連據涂中,使賊不得相救。又使琅邪相劉弘等進軍逼江,賊震懼,遣使奉偽璽綬。又使長史王恆率諸軍渡江,破賊邊守,獲督蔡機,斬首降附五六萬計,諸葛靚、孫奕等皆歸命請死。功勳茂著,其封子二人為亭侯,各三千戶,賜絹六千匹。」頃之,并督青州諸軍事,加侍中之服。進拜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伷既戚屬尊重,加有平吳之功,克己恭儉,無矜滿之色,僚吏盡力,百姓懷化。疾篤,賜牀帳、衣服、錢帛、秔粱等物,遣侍中問焉。太康四年薨,時年五十七。臨終表求葬母太妃陵次,并乞分國封四子,帝許之。子恭王覲立。又封次子澹為武陵王,繇為東安王,漼為淮陵王。
覲字思祖,拜冗從僕射。太熙元年薨,時年三十五。子睿立,是為元帝。中興初,以皇子裒為琅邪王,奉恭王祀。裒早薨,更以皇子煥為琅邪王。其日薨,復以皇子昱為琅邪王。咸和之初,既徙封會稽,成帝又以康帝為琅邪王。康帝即位,封成帝長子哀帝為琅邪王。哀帝即位,以廢帝為琅邪王。廢帝即位,以會稽王攝行琅邪國祀。簡文帝登阼,琅邪王無嗣。及帝臨崩,封少子道子為琅邪王。道子後為會稽王,更以恭帝為琅邪王。帝既即位,琅邪國除。
武陵莊王澹字思弘。初為冗從僕射,後封東武公,邑五千二百戶。轉前將軍、中護軍。性忌害,無孝友之行。弟東安王繇有令名,為父母所愛,澹惡之如讎,遂譖繇於汝南王亮,亮素與繇有隙,奏廢徙之。趙王倫作亂,以澹為領軍將軍。澹素與河內郭俶、俶弟侃親善。酒酣,俶等言張華之冤,澹性酗酒,因並殺之,送首于倫,其酗虐如此。
澹妻郭氏,賈后內妹也。初恃勢,無禮於澹母。齊王冏輔政,澹母諸葛太妃表澹不孝,乞還繇,由是澹與妻子徙遼東。其子禧年五歲,不肯隨去,曰:「要當為父求還,無為俱徙。」陳訴歷年,太妃薨,繇被害,然後得還。拜光祿大夫、尚書、太子太傅,改封武陵王。永嘉末為石勒所害,子哀王喆立。喆字景林,拜散騎常侍,亦為勒所害。無子,其後元帝立皇子晞為武陵王,以奉澹祀焉。
東安王繇字思玄。初拜東安公,歷散騎黃門侍郎,遷散騎常侍。美鬚髯,性剛毅,有威望,博學多才,事親孝,居喪盡禮。誅楊駿之際,繇屯雲龍門,兼統諸軍,以功拜右衛將軍,領射聲校尉,進封郡王,邑二萬戶,加侍中,兼典軍大將軍,領右衛如故。遷尚書右僕射,加散騎常侍。是日誅賞三百餘人,皆自繇出。東夷校尉文俶父欽為繇外祖諸葛誕所殺,繇慮俶為舅家之患,是日亦以非罪誅俶。
繇兄澹屢構繇於汝南王亮,亮不納。至是以繇專行誅賞,澹因隙譖之,亮惑其說,遂免繇官,以公就第,坐有悖言,廢徙帶方。永康初,徵繇,復封,拜宗正卿,遷尚書,轉左僕射。惠帝之討成都王穎,時繇遭母喪在鄴,勸穎解兵而降。及王師敗績,穎怨繇,乃害之。後立琅邪王覲子長樂亭侯渾為東安王,以奉繇祀。尋薨,國除。
淮陵元王漼字思沖。初封廣陵公,食邑二千九百戶。歷左將軍、散騎常侍。趙王倫之篡也,三王起義,漼與左衛將軍王輿攻殺孫秀,因而廢倫。以功進封淮陵王,入為尚書,加侍中,轉宗正、光祿大夫。薨,子貞王融立。薨,無子,安帝時立武陵威王孫蘊為淮陵王,以奉元王之祀,位至散騎常侍。薨,無子,以臨川王寶子安之為嗣。宋受禪,國除。
清惠亭侯京字子佐,魏末以公子賜爵。年二十四薨,追贈射聲校尉,以文帝子機字太玄為嗣。泰始元年,封燕王,邑六千六百六十三戶。機之國,咸寧初徵為步兵校尉,以漁陽郡益其國,加侍中之服。拜青州都督、鎮東將軍、假節,以北平、上谷、廣甯郡一萬三百三十七戶增燕國為二萬戶。薨,無子,齊王冏表以子幾嗣。後冏敗,國除。
扶風王駿 子暢 歆
扶風武王駿字子臧。幼聦惠,年五六歲能書疏,諷誦經籍,見者奇之。及長,清貞守道,宗室之中最為俊望。魏景初中,封平陽亭侯。齊王芳立,駿年八歲,為散騎常侍侍講焉。尋遷步兵、屯騎校尉,常侍如故。進爵鄉侯,出為平南將軍、假節、都督淮北諸軍事,改封平壽侯,轉安東將軍。咸熙初,徙封東牟侯,轉安東大將軍,鎮許昌。
武帝踐阼,進封汝陰王,邑萬戶,都督豫州諸軍事。吳將丁奉寇芍陂,駿督諸軍距退之。遷使持節、都督揚州諸軍事,代石苞鎮壽春。尋復都督豫州,還鎮許昌。遷鎮西大將軍、使持節、都督雍涼等州諸軍事,代汝南王亮鎮關中,加袞冕侍中之服。
駿善撫御,有威恩,勸督農桑,與士卒分役,己及僚佐并將帥兵士等人限田十畝,具以表聞。詔遣普下州縣,使各務農事。
咸寧初,羌虜樹機能等叛,遣衆討之,斬三千餘級。進位征西大將軍,開府辟召,儀同三司,持節、都督如故。又詔駿遣七千人代涼州守兵。樹機能、侯彈勃等欲先劫佃兵,駿命平虜護軍文俶督涼、秦、雍諸軍各進屯以威之。機能乃遣所領二十部及彈勃面縛軍門,各遣入質子。安定、北地、金城諸胡吉軻羅、侯金多及北虜熱冏等二十萬口又來降。其年入朝,徙封扶風王,以氐戶在國界者增封,給羽葆、鼓吹。太康初,進拜驃騎將軍,開府、持節、都督如故。
駿有孝行,母伏太妃隨兄亮在官,駿常涕泣思慕,若聞有疾,輒憂懼不食,或時委官定省。少好學,能著論,與荀顗論仁孝先後,文有可稱。及齊王攸出鎮,駿表諫懇切,以帝不從,遂發病薨。追贈大司馬,加侍中、假黃鉞。西土聞其薨也,泣者盈路,百姓為之樹碑,長老見碑無不下拜,其遺愛如此。有子十人,暢、歆最知名。
暢字玄舒。改封順陽王,拜給事中、屯騎校尉、游擊將軍。永嘉末,劉聦入洛,不知所終。
新野莊王歆字弘舒。武王薨後,兄暢推恩請分國封歆。太康中,詔封新野縣公,邑千八百戶,儀比縣王。歆雖少貴,而謹身履道。母臧太妃薨,居喪過禮,以孝聞。拜散騎常侍。
趙王倫篡位,以為南中郎將。齊王冏舉義兵,移檄天下,歆未知所從。嬖人王綏曰:「趙親而強,齊疏而弱,公宜從趙。」參軍孫洵大言於衆曰:「趙王凶逆,天下當共討之,大義滅親,古之明典。」歆從之。乃使洵詣冏,冏迎執其手曰:「使我得成大節者,新野公也。」冏入洛,歆躬貫甲冑,率所領導冏。以勳進封新野郡王,邑二萬戶。遷使持節、都督荊州諸軍事、鎮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歆將之鎮,與冏同乘謁陵,因說冏曰:「成都至親,同建大勳,今宜留之與輔政。若不能爾,當奪其兵權。」冏不從。俄而冏敗,歆懼,自結於成都王穎。
歆為政嚴刻,蠻夷並怨。及張昌作亂於江夏,歆表請討之。時長沙王乂執政,與成都王穎有隙,疑歆與穎連謀,不聽歆出兵,昌衆日盛。時孫洵為從事中郎,謂歆曰:「古人有言,一日縱敵,數世之患。公荷藩屏之任,居推轂之重,拜表輒行,有何不可!而使姦凶滋蔓,禍釁不測,豈維翰王室,鎮靜方夏之謂乎!」歆將出軍,王綏又曰:「昌等小賊,偏裨自足制之,不煩違帝命,親矢石也!」乃止。昌至樊城,歆出距之,衆潰,為昌所害。追贈驃騎將軍。無子,以兄子劭為後,永嘉末沒於石勒。
梁王肜
梁孝王肜字子徽。清修恭慎,無他才能,以公子封平樂亭侯。及五等建,改封開平子。武帝踐阼,封梁王,邑五千三百五十八戶。及之國,遷北中郎將,督鄴城守事。
時諸王自選官屬,肜以汝陰上計吏張蕃為中大夫。蕃素無行,本名雄,妻劉氏解音樂,為曹爽教伎。蕃又往來何晏所,而恣為姦淫。晏誅,徙河間,乃變名自結於肜。為有司所奏,詔削一縣。咸寧中,復以陳國、汝南南頓增封為次國。太康中,代孔洵監豫州軍事,加平東將軍,鎮許昌。頃之,又以本官代下邳王晃監青徐州軍事,進號安東將軍。
元康初,轉征西將軍,代秦王柬都督關中軍事,領護西戎校尉。加侍中,進督梁州。尋徵為衛將軍、錄尚書事,行太子太保,給千兵百騎。久之,復為征西大將軍,代趙王倫鎮關中,都督涼、雍諸軍事,置左右長史、司馬。又領西戎校尉,屯好畤,督建威將軍周處、振威將軍盧播等伐氐賊齊萬年於六陌。肜與處有隙,促令進軍而絕其後,播又不救之,故處見害。朝廷尤之。尋徵拜大將軍、尚書令、領軍將軍、錄尚書事。
肜嘗大會,謂參軍王銓曰:「我從兄為尚書令,不能啖大臠。大臠故難。」銓曰:「公在此獨嚼,尚難矣。」肜曰:「長史大臠為誰?」曰:「盧播是也。」肜曰:「是家吏,隱之耳。」銓曰:「天下咸是家吏,便恐王法不可復行。」肜又曰:「我在長安,作何等不善!」因指單衣補幰以為清。銓答曰:「朝野望公舉薦賢才,使不仁者遠。而位居公輔,以衣補幰,以此為清,無足稱也。」肜有慚色。
永康初,共趙王倫廢賈后,詔以肜為太宰、守尚書令,增封二萬戶。趙王倫輔政,有星變,占曰「不利上相」。孫秀懼倫受災,乃省司徒為丞相,以授肜,猥加崇進,欲以應之。或曰:「肜無權,不益也。」肜固讓不受。及倫篡位,以肜為阿衡,給武賁百人,軒懸之樂十人。倫滅,詔以肜為太宰,領司徒,又代高密王泰為宗師。
永康二年薨,喪葬依汝南文成王亮故事。博士陳留蔡克議謚曰:「肜位為宰相,責深任重,屬尊親近,且為宗師,朝所仰望,下所具瞻。而臨大節,無不可奪之志;當危事,不能舍生取義;愍懷之廢,不聞一言之諫;淮南之難,不能因勢輔義;趙王倫篡逆,不能引身去朝。宋有蕩氏之亂,華元自以不能居官,曰『君臣之訓,我所司也。公室卑而不正,吾罪大矣』!夫以區區之宋,猶有不素餐之臣,而況帝王之朝,而有苟容之相,此而不貶,法將何施!謹案謚法『不勤成名曰靈』,肜見義不為,不可謂勤,宜謚曰靈。」梁國常侍孫霖及肜親黨稱枉,臺乃下符曰:「賈氏專權,趙王倫篡逆,皆力制朝野,肜勢不得去,而責其不能引身去朝,義何所據?」克重議曰:「肜為宗臣,而國亂不能匡,主顛不能扶,非所以為相。故春秋譏華元樂舉,謂之不臣。且賈氏之酷烈,不甚於呂后,而王陵猶得杜門;趙王倫之無道,不甚於殷紂,而微子猶得去之。近者太尉陳準,異姓之人,加弟徽有射鉤之隙,亦得託疾辭位,不涉偽朝。何至於肜親倫之兄,而獨不得去乎?趙盾入諫不從,出亡不遠,猶不免於責,況肜不能去位,北面事偽主乎?宜如前議,加其貶責,以廣為臣之節,明事君之道。」於是朝廷從克議。肜故吏復追訴不已,故改焉。
無子,以武陵王澹子禧為後,是為懷王。拜征虜將軍,與澹俱沒於石勒。元帝時,以西陽王羕子悝為肜嗣,早薨,是為殤王。至是懷王子翹自石氏歸國得立,是為聲王,官至散騎常侍。薨,無子,詔以武陵威王子為翹嗣,歷永安太僕,與父晞俱廢徙新安。薨,太元中復國,子龢立。薨,子珍之立。桓玄篡位,國臣孔璞奉珍之奔于壽陽,義熙初乃歸,累遷左衛將軍、太常卿。劉裕伐姚泓,請為諮議參軍,為裕所害,國除。
文六王
文帝九男,文明王皇后生武帝、齊獻王攸、城陽哀王兆、遼東悼惠王定國、廣漢殤王廣德,其樂安平王鑒、燕王機、皇子永祚、樂平王延祚不知母氏。燕王機繼清惠亭侯,別有傳。永祚早亡,無傳。
齊王攸 子蕤 贊 寔
齊獻王攸字大猷。少而岐嶷。及長,清和平允,親賢好施,愛經籍,能屬文,善尺牘,為世所楷。才望出武帝之右,宣帝每器之。景帝無子,命攸為嗣。從征王淩,封長樂亭侯。及景帝崩,攸年十歲,哀動左右,大見稱歎。襲封舞陽侯。奉景獻羊后於別第,事后以孝聞。復歷散騎常侍、步兵校尉,時年十八,綏撫營部,甚有威惠。五等建,改封安昌侯,遷衛將軍。
居文帝喪,哀毀過禮,杖而後起。左右以稻米乾飯雜理中丸進之,攸泣而不受。太后自往勉喻曰:「若萬一加以他疾,將復如何!宜遠慮深計,不可專守一志。」常遣人逼進飲食,司馬嵇喜又諫曰:「毀不滅性,聖人之教。且大王地即密親,任惟元輔。匹夫猶惜其命,以為祖宗,況荷天下之大業,輔帝室之重任,而可盡無極之哀,與顏閔爭孝!不可令賢人笑,愚人幸也。」喜躬自進食,攸不得已,為之強飯。喜退,攸謂左右曰:「嵇司馬將令我不忘居喪之節,得存區區之身耳。」
武帝踐阼,封齊王。時朝廷草創,而攸總統軍事,撫寧內外,莫不景附焉。詔議藩王令自選國內長吏,攸奏議曰:「昔聖王封建萬國,以親諸侯,軌跡相承,莫之能改。誠以君不世居,則人心偷幸;人無常主,則風俗偽薄。是以先帝深覽經遠之統,思復先哲之軌,分土畫疆,建爵五等,或以進德,或以酬功。伏惟陛下應期創業,樹建親戚,聽使藩國自除長吏。而今草創,制度初立,雖庸蜀順軌,吳猶未賓,宜俟清泰,乃議復古之制。」書比三上,輒報不許。其後國相上長吏缺,典書令請求差選。攸下令曰:「忝受恩禮,不稱惟憂。至於官人敘才,皆朝廷之事,非國所宜裁也。其令自上請之。」時王家人衣食皆出御府,攸表租秩足以自供,求絕之。前後十餘上,帝又不許。攸雖未之國,文武官屬,下至士卒,分租賦以給之,疾病死喪賜與之。而時有水旱,國內百姓則加振貸,須豐年乃責,十減其二,國內賴之。
遷驃騎將軍,開府辟召,禮同三司。降身虛己,待物以信。常歎公府不案吏,然以董御戎政,復有威克之宜,乃下教曰:「夫先王馭世,明罰勑法,鞭扑作教,以正逋慢。且唐虞之朝,猶須督責。前欲撰次其事,使粗有常。懼煩簡之宜,未審其要,故令劉、程二君詳定。然思惟之,鄭鑄刑書,叔向不韙;范宣議制,仲尼譏之。令皆如舊,無所增損。其常節度所不及者,隨事處決。諸吏各竭乃心,思同在公古人之節。如有所闕,以賴股肱匡救之規,庶以免負。」於是內外祗肅。時驃騎當罷營兵,兵士數千人戀攸恩德,不肯去,遮京兆主言之,帝乃還攸兵。
攸每朝政大議,悉心陳之。詔以比年饑饉,議所節省。攸奏議曰:「臣聞先王之教,莫不先正其本。務農重本,國之大綱。當今方隅清穆,武夫釋甲,廣分休假,以就農業。然守相不能勤心恤公,以盡地利。昔漢宣歎曰:『與朕理天下者,惟良二千石乎!』勤加賞罰,黜陟幽明,于時翕然,用多名守。計今地有餘羨,而不農者衆,加附業之人復有虛假,通天下謀之,則飢者必不少矣。今宜嚴勑州郡,檢諸虛詐害農之事,督實南畝,上下同奉所務。則天下之穀可復古政,豈患於暫一水旱,便憂飢餒哉!考績黜陟,畢使嚴明,畏威懷惠,莫不自厲。又都邑之內,游食滋多,巧伎末業,服飾奢麗,富人兼美,猶有魏之遺弊,染化日淺,靡財害穀,動復萬計。宜申明舊法,必禁絕之。使去奢即儉,不奪農時,畢力稼穡,以實倉廩。則榮辱禮節,由之而生,興化反本,於茲為盛。」
轉鎮軍大將軍,加侍中,羽葆、鼓吹,行太子少傅。數年,授太子太傅,獻箴於太子曰:「伊昔上皇,建國立君,仰觀天文,俯察地理,創業恢道,以安人承祀,祚延統重,故援立太子。尊以弘道,固以貳己,儲德既立,邦有所恃。夫親仁者功成,邇佞者國傾,故保相之材,必擇賢明。昔在周成,旦奭作傅,外以明德自輔,內以親親立固,德以義濟,親則自然。嬴廢公族,其崩如山;劉建子弟,漢祚永傳。楚以無極作亂,宋以伊戾興難。張禹佞給,卒危強漢。輔弼不忠,禍及乃躬;匪徒乃躬,乃喪乃邦。無曰父子不間,昔有江充;無曰至親匪貳,或容潘崇。諛言亂真,譖潤離親,驪姬之讒,晉侯疑申。固親以道,勿固以恩;修身以敬,勿託以尊。自損者有餘,自益者彌昏。庶事不可以不恤,大本不可以不敦。見亡戒危,覩安思存。冢子司義,敢告在閽。」世以為工。
咸寧二年,代賈充為司空,侍中、太傅如故。初,攸特為文帝所寵愛,每見攸,輒撫牀呼其小字曰「此桃符座也」,幾為太子者數矣。及帝寢疾,慮攸不安,為武帝敘漢淮南王、魏陳思故事而泣。臨崩,執攸手以授帝。先是太后有疾,既瘳,帝與攸奉觴上壽,攸以太后前疾危篤,因歔欷流涕,帝有愧焉。攸嘗侍帝疾,恒有憂戚之容,時人以此稱歎之。及太后臨崩,亦流涕謂帝曰:「桃符性急,而汝為兄不慈,我若遂不起,恐必不能相容。以是屬汝,勿忘我言。」
及帝晚年,諸子並弱,而太子不令,朝臣內外,皆屬意於攸。中書監荀勗、侍中馮紞皆諂諛自進,攸素疾之。勗等以朝望在攸,恐其為嗣,禍必及己,乃從容言於帝曰:「陛下萬歲之後,太子不得立也。」帝曰:「何故?」勗曰:「百僚內外皆歸心於齊王,太子焉得立乎!陛下試詔齊王之國,必舉朝以為不可,則臣言有徵矣。」紞又言曰:「陛下遣諸侯之國,成五等之制者,宜先從親始。親莫若齊王。」
帝既信勗言,又納紞說,太康三年乃下詔曰:「古者九命作伯,或入毗朝政,或出御方嶽。周之呂望,五侯九伯,實得征之。侍中、司空、齊王攸,明德清暢,忠允篤誠。以母弟之親,受台輔之任,佐命立勳,劬勞王室,宜登顯位,以稱具瞻。其以為大司馬、都督青州諸軍事,侍中如故,假節,將本營千人,親騎帳下司馬大車皆如舊,增鼓吹一部,官騎滿二十人,置騎司馬五人。餘主者詳案舊制施行。」攸不悅,主簿丁頤曰:「昔太公封齊,猶表東海;桓公九合,以長五伯。況殿下誕德欽明,恢弼大藩,穆然東軫,莫不得所。何必絳闕,乃弘帝載!」攸曰:「吾無匡時之用,卿言何多。」
明年,策攸曰:「於戲!惟命不于常,天既遷有魏之祚。我有晉既受順天明命,光建群后,越造王國于東土,錫茲青社,用藩翼我邦家。茂哉無怠,以永保宗廟。」又詔下太常,議崇錫之物,以濟南郡益齊國。又以攸子寔為北海王。於是備物典策,設軒懸之樂、六佾之舞,黃鉞朝車乘輿之副從焉。
攸知勗、紞構己,憤怨發疾,乞守先后陵,不許。帝遣御醫診視,諸醫希旨,皆言無疾。疾轉篤,猶催上道。攸自強入辭,素持容儀,疾雖困,尚自整厲,舉止如常,帝益疑無疾。辭出信宿,歐血而薨,時年三十六。帝哭之慟,馮紞侍側曰:「齊王名過其實,而天下歸之。今自薨隕,社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過!」帝收淚而止。詔喪禮依安平王孚故事,廟設軒懸之樂,配饗太廟。子冏立,別有傳。
攸以禮自拘,鮮有過事。就人借書,必手刊其謬,然後反之。加以至性過人,有觸其諱者,輒泫然流涕。雖武帝亦敬憚之,每引之同處,必擇言而後發。三子:蕤、贊、寔。
蕤字景回,出繼遼東王定國。太康初,徙封東萊王。元康中,歷步兵、屯騎校尉。蕤性強暴,使酒,數陵侮弟冏,冏以兄故容之。冏起義兵,趙王倫收蕤及弟北海王寔繫廷尉,當誅。倫太子中庶子祖納上疏諫曰:「罪不相及,惡止其身,此先哲之弘謨,百王之達制也。是故鯀既殛死,禹乃嗣興;二叔誅放,而邢衛無責。逮乎戰國,及至秦漢,明恕之道寢,猜嫌之情用,乃立質任以御衆,設從罪以發姦。其所由來,蓋三代之弊法耳。蕤、寔,獻王之子,明德之胤,宜蒙特宥,以全穆親之典。」會孫秀死,蕤等悉得免。冏擁衆入洛,蕤於路迎之。冏不即見,須符付前頓。蕤恚曰:「吾坐爾殆死,曾無友于之情!」
及冏輔政,詔以蕤為散騎常侍,加大將軍,領後軍、侍中、特進,增邑滿二萬戶。又從冏求開府,冏曰:「武帝子吳、豫章尚未開府,宜且須後。」蕤以是益怨,密表冏專權,與左衛將軍王輿謀共廢冏。事覺,免為庶人。尋詔曰:「大司馬以經識明斷,高謀遠略,猥率同盟,安復社稷。自書契所載,周召之美未足比勳,故授公上宰。東萊王蕤潛懷忌妒,包藏禍心,與王輿密謀,圖欲譖害。收輿之日,蕤與青衣共載,微服奔走,經宿乃還。姦凶赫然,妖惑外內。又前表冏所言深重,雖管蔡失道,牙慶亂宗,不復過也。春秋之典,大義滅親,其徙蕤上庸。」後封微陽侯。永寧初,上庸內史陳鍾承冏旨害蕤。冏死,詔誅鍾,復蕤封,改葬以王禮。
贊字景期,繼廣漢殤王廣德後。年六歲,太康元年薨,謚沖王。
寔字景深,初為長樂亭侯。攸以贊薨,又以寔繼廣漢殤王後,改封北海王。永寧初為平東將軍、假節,加散騎常侍,代齊王冏鎮許昌。尋進安南將軍、都督豫州軍事,增邑滿二萬戶。未發,留為侍中、上軍將軍,給千兵百騎。
城陽王兆
城陽哀王兆字千秋,年十歲而夭。武帝踐阼,詔曰:「亡弟千秋少聦慧,有夙成之質。不幸早亡,先帝先后特所哀愍。先后欲紹立其後,而竟未遂,每追遺意,情懷感傷。其以皇子景度為千秋後,雖非典禮,亦近世之所行,且以述先后本旨也。」於是追加兆封謚。景度以泰始六年薨,復以第五子憲繼哀王後。薨,復以第六子祗為東海王,繼哀王後。薨,咸寧初又封第十三子遐為清河王,以繼兆後。
遼東王定國
遼東悼惠王定國,年三歲薨。咸寧初追加封謚,齊王攸以長子蕤為嗣。蕤薨,子遵嗣。
廣漢王廣德
廣漢殤王廣德,年二歲薨。咸寧初追加封謚,齊王攸以第五子贊紹封。薨,攸更以第二子寔嗣廣德。
樂安王鑒
樂安平王鑒字大明,初封臨泗亭侯。武帝踐阼,封樂安王。帝為鑒及燕王機高選師友,下詔曰:「樂安王鑒、燕王機並以長大,宜得輔導師友,取明經儒學,有行義節儉,使足嚴憚。昔韓起與田蘇遊而好善,宜必得其人。」
泰始中,拜越騎校尉。咸寧初,以齊之梁鄒益封,因之國,服侍中之服。元康初,徵為散騎常侍、上軍大將軍,領射聲校尉。尋遷使持節、都督豫州軍事、安南將軍,代清河王遐鎮許昌,以疾不行。七年薨,子殤王籍立。薨,無子,齊王冏以子冰紹鑒後。以濟陰萬一千二百一十九戶改為廣陽國,立冰為廣陽王。冏敗,廢。
樂平王延祚
樂平王延祚字大思,少有篤疾,不任封爵。太康初,詔曰:「弟祚早孤無識,情所哀愍。幼得篤疾,日冀其差,今遂廢痼,無復後望,意甚傷之。其封為樂平王,使有名號,以慰吾心。」尋薨,無子。
史臣曰:平原性理不恒,世莫之測。及其處亂離之際,屬交爭之秋,而能遠害全身,享茲介福,其愚不可及已!琅邪武功既暢,飾之以溫恭,扶風文教克宣,加之以孝行,抑宗室之可稱者也。齊王以兩獻之親,弘二南之化,道光雅俗,望重台衡,百辟具瞻,萬方屬意。既而地疑致逼,文雅見疵,紞勗陳蔓草之邪謀,武皇深翼子之滯愛。遂乃褫龍章於袞職,徙侯服於下藩,未及戒塗,終於憤恚,惜哉!若使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奉綴衣之命,膺負圖之託,光輔嗣君,允釐邦政,求諸冥兆,或廢興之有期,徵之人事,庶勝殘之可及,何八王之敢力爭,五胡之能競逐哉!詩云「人之云亡,邦國殄瘁」,攸實有之;「讒人罔極,交亂四國」,其荀馮之謂也。
贊曰:文宣孫子,或賢或鄙。扶風遺愛,琅邪克己。澹諂凶魁,肜參釁始。榦雖靜退,性乖恒理。彼美齊獻,卓爾不群。自家刑國,緯武經文。木摧於秀,蘭燒以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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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三十九‧列傳第九  王沈 荀顗 荀勗 馮紞
王沈 子浚
王沈字處道,太原晉陽人也。祖柔,漢匈奴中郎將。父機,魏東郡太守。沈少孤,養於從叔司空昶,事昶如父,奉繼母寡嫂以孝義稱。好書,善屬文。大將軍曹爽辟為掾,累遷中書門下侍郎。及爽誅,以故吏免。後起為治書侍御史,轉祕書監。正元中,遷散騎常侍、侍中,典著作。與荀顗、阮籍共撰魏書,多為時諱,未若陳壽之實錄也。
時魏高貴鄉公好學有文才,引沈及裴秀數於東堂講讌屬文,號沈為文籍先生,秀為儒林丈人。及高貴鄉公將攻文帝,召沈及王業告之,沈、業馳白帝,以功封安平侯,邑二千戶。沈既不忠於主,甚為衆論所非。
尋遷尚書,出監豫州諸軍事、奮武將軍、豫州刺史。至鎮,乃下教曰:「自古賢聖,樂聞誹謗之言,聽輿人之論,芻蕘有可錄之事,負薪有廊廟之語故也。自至鎮日,未聞逆耳之言,豈未明虛心,故令言者有疑。其宣下屬城及士庶,若能舉遺逸於林藪,黜姦佞於州國,陳長吏之可否,說百姓之所患,興利除害,損益昭然者,給穀五百斛。若達一至之言,說刺史得失,朝政寬猛,令剛柔得適者,給穀千斛。謂余不信,明如皎日。」
主簿陳廞、褚 40ae.gif 曰:「奉省教旨,伏用感歎。勞謙日昃,思聞苦言。愚謂上之所好,下無不應。而近未有極諫之辭,遠無傳言之箴者,誠得失之事將未有也。今使教命班下,示以賞勸,將恐拘介之士,或憚賞而不言;貪賕之人,將慕利而妄舉。苟不合宜,賞不虛行,則遠聽者未知當否之所在,徒見言之不用,謂設有而不行。愚以告下之事,可小須後。」
沈又教曰:「夫德薄而位厚,功輕而祿重,貪夫之所徇,高士之所不處也。若陳至言於刺史,興益於本州,達幽隱之賢,去祝鮀之佞,立德於上,受分於下,斯乃君子之操,何不言之有!直言至理,忠也。惠加一州,仁也。功成辭賞,廉也。兼斯而行,仁智之事,何故懷其道而迷其國哉!」褚議。
沈探尋善政,案賈逵以來法制禁令,諸所施行,擇善者而從之。又教曰:「後生不聞先王之教,而望政道日興,不可得也。文武並用,長久之道也。俗化陵遲,不可不革。革俗之要,實在敦學。昔原伯魯不悅學,閔馬父知其必亡。將吏子弟,優閑家門,若不教之,必致游戲,傷毀風俗矣。」於是九郡之士,咸悅道教,移風易俗。
遷征虜將軍、持節、都督江北諸軍事。五等初建,封博陵侯,班在次國。平蜀之役,吳人大出,聲為救蜀,振蕩邊境。沈鎮御有方,寇聞而退。轉鎮南將軍。武帝即王位,拜御史大夫,守尚書令,加給事中。沈以才望,顯名當世,是以創業之事,羊祜、荀勗、裴秀、賈充等,皆與沈諮謀焉。
及帝受禪,以佐命之勳,轉驃騎將軍、錄尚書事,加散騎常侍,統城外諸軍事。封博陵郡公,固讓不受,乃進爵為縣公,邑千八百戶。帝方欲委以萬機,泰始二年,薨。帝素服舉哀,賜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葬田一頃,謚曰元。明年,帝追思沈勳,詔曰:「夫表揚往行,所以崇賢垂訓,慎終紀遠,厚德興教也。故散騎常侍、驃騎將軍、博陵元公沈蹈禮居正,執心清粹,經綸墳典,才識通洽。入歷常伯納言之位,出榦監牧方嶽之任,內著謀猷,外宣威略。建國設官,首登公輔,兼統中朝,出納大命,實有翼亮佐世之勳。其贈沈司空公,以寵靈既往,使沒而不朽。又前以翼贊之勳,當受郡公之封,而固辭懇至,嘉其讓德,不奪其志。可以郡公官屬送葬。沈素清儉,不營產業。其使所領兵作屋五十間。」子浚嗣。後沈夫人荀氏卒,將合葬,沈棺櫬已毀,更賜東園祕器。咸寧中,復追封沈為郡公。
浚字彭祖。母趙氏婦,良家女也,貧賤,出入沈家,遂生浚,沈初不齒之。年十五,沈薨,無子,親戚共立浚為嗣,拜駙馬都尉。太康初,與諸王侯俱就國。三年來朝,除員外散騎侍郎。元康初,轉員外常侍,遷越騎校尉、右軍將軍。出補河內太守,以郡公不得為二千石,轉東中郎將,鎮許昌。
及愍懷太子幽于許昌,浚承賈后旨,與黃門孫慮共害太子。遷寧北將軍、青州刺史。尋徙寧朔將軍、持節、都督幽州諸軍事。于時朝廷昏亂,盜賊蜂起,浚為自安之計,結好夷狄,以女妻鮮卑務勿塵,又以一女妻蘇恕延。
及趙王倫篡位,三王起義兵,浚擁衆挾兩端,遏絕檄書,使其境內士庶不得赴義,成都王穎欲討之而未暇也。倫誅,進號安北將軍。及河間王顒、成都王穎興兵內向,害長沙王乂,而浚有不平之心。穎表請幽州刺史石堪為右司馬,以右司馬和演代堪,密使演殺浚,并其衆。演與烏丸單于審登謀之,於是與浚期游薊城南清泉水上。薊城內西行有二道,演、浚各從一道。演與浚欲合鹵簿,因而圖之。值天暴雨,兵器霑溼,不果而還。單于由是與其種人謀曰:「演圖殺浚,事垂克而天卒雨,使不得果,是天助浚也。違天不祥,我不可久與演同。」乃以謀告浚。浚密嚴兵,與單于圍演。演持白幡詣浚降,遂斬之,自領幽州。大營器械,召務勿塵,率胡晉合二萬人,進軍討穎。以主簿祁弘為前鋒,遇穎將石超於平棘,擊敗之。浚乘勝遂克鄴城,士衆暴掠,死者甚多。鮮卑大略婦女,浚命敢有挾藏者斬,於是沈於易水者八千人。黔庶荼毒,自此始也。
浚還薊,聲實益盛。東海王越將迎大駕,浚遣祁弘率烏丸突騎為先驅。惠帝旋洛陽,轉浚驃騎大將軍、都督東夷河北諸軍事,領幽州刺史,以燕國增博陵之封。懷帝即位,以浚為司空,領烏丸校尉,務勿塵為大單于。浚又表封務勿塵遼西郡公,其別部大飄滑及其弟渴末別部大屠瓮等皆為親晉王。
永嘉中,石勒寇冀州,浚遣鮮卑文鴦討勒,勒走南陽。明年,勒復寇冀州,刺史王斌為勒所害,浚又領冀州。詔進浚為大司馬,加侍中、大都督、督幽冀諸軍事。使者未及發,會洛京傾覆,浚大樹威令,專征伐,遣督護王昌、中山太守阮豹等,率諸軍及務勿塵世子疾陸眷、并弟文鴦、從弟末柸,攻石勒於襄國。勒率衆來距,昌逆擊敗之。末柸逐北入其壘門,為勒所獲。勒質末柸,遣間使求和,疾陸眷遂以鎧馬二百五十匹、金銀各一簏贖末柸,結盟而退。
其後浚布告天下,稱受中詔承制,乃以司空荀藩為太尉,光祿大夫荀組為司隸,大司農華薈為太常,中書令李絙為河南尹。又遣祁弘討勒,及於廣宗。時大霧,弘引軍就道,卒與勒遇,為勒所殺。由是劉琨與浚爭冀州。琨使宗人劉希還中山合衆,代郡、上谷、廣甯三郡人皆歸于琨。浚患之,遂輟討勒之師,而與琨相距。浚遣燕相胡矩督護諸軍,與疾陸眷并力攻破希。驅略三郡士女出塞,琨不復能爭。
浚還,欲討勒,使棗嵩督諸軍屯易水,召疾陸眷,將與之俱攻襄國。浚為政苛暴,將吏又貪殘,並廣占山澤,引水灌田,漬陷冢墓,調發殷煩,下不堪命,多叛入鮮卑。從事韓咸切諫,浚怒,殺之。疾陸眷自以前後違命,恐浚誅之。勒亦遣使厚賂,疾陸眷等由是不應召。浚怒,以重幣誘單于猗盧子右賢王日律孫,令攻疾陸眷,反為所破。
時劉琨大為劉聦所迫,諸避亂游士多歸于浚。浚日以強盛,乃設壇告類,建立皇太子,備置衆官。浚自領尚書令,以棗嵩、裴憲並為尚書,使其子居王宮,持節,領護匈奴中郎將,以妻舅崔毖為東夷校尉。又使嵩監司冀并兗諸軍事、行安北將軍,以田徽為兗州,李惲為青州。惲為石勒所殺,以薄盛代之。
浚以父字處道,為「當塗高」應王者之讖,謀將僭號。胡矩諫浚,盛陳其不可。浚忿之,出矩為魏郡守。前渤海太守劉亮、從子北海太守搏、司空掾高柔並切諫,浚怒,誅之。浚素不平長史燕國王悌,遂因他事殺之。時童謠曰:「十囊五囊入棗郎。」棗嵩,浚之子婿也。浚聞,責嵩而不能罪之也。又謠曰:「幽州城門似藏戶,中有伏尸王彭祖。」有狐踞府門,翟雉入聽事。時燕國霍原,北州名賢,浚以僭位事示之,原不答,浚遂害之。由是士人憤怨,內外無親。以矜豪日甚,不親為政,所任多苛刻;加亢旱災蝗,士卒衰弱。
浚之承制也,參佐皆內敘,唯司馬游統外出。統怨,密與石勒通謀。勒乃詐降於浚,許奉浚為主。時百姓內叛,疾陸眷等侵逼。浚喜勒之附己,勒遂為卑辭以事之,獻遺珍寶,使驛相繼。浚以勒為誠,不復設備。勒乃遣使剋日上尊號於浚,浚許之。
勒屯兵易水,督護孫緯疑其詐,馳白浚,而引軍逆勒。浚不聽,使勒直前。衆議皆曰:「胡貪而無信,必有詐,請距之。」浚怒,欲斬諸言者,衆遂不敢復諫。盛張設以待勒。勒至城,便縱兵大掠。浚左右復請討之,不許。及勒登聽事,浚乃走出堂皇,勒衆執以見勒。勒遂與浚妻並坐,立浚于前。浚罵曰:「胡奴調汝公,何凶逆如此!」勒數浚不忠於晉,并責以百姓餒乏,積粟五十萬斛而不振給。遂遣五百騎先送浚于襄國,收浚麾下精兵萬人,盡殺之。停二日而還,孫緯遮擊之,勒僅而得免。勒至襄國,斬浚,而浚竟不為之屈,大罵而死。無子。
太元二年,詔興滅繼絕,封沈從孫道素為博陵公。卒,子崇之嗣。義熙十一年,改封東莞郡公。宋受禪,國除。
荀顗
荀顗字景倩,潁川人,魏太尉彧之第六子也。幼為姊婿陳群所賞。性至孝,總角知名,博學洽聞,理思周密。魏時以父勳除中郎。宣帝輔政,見顗奇之,曰「荀令君之子也」。擢拜散騎侍郎,累遷侍中。為魏少帝執經,拜騎都尉,賜爵關內侯。難鍾會易無互體,又與扶風王駿論仁孝孰先,見稱於世。
時曹爽專權,何晏等欲害太常傅嘏,顗營救得免。及高貴鄉公立,顗言於景帝曰:「今上踐阼,權道非常,宜速遣使宣德四方,且察外志。」毌丘儉、文欽果不服,舉兵反。顗預討儉等有功,進爵萬歲亭侯,邑四百戶。文帝輔政,遷尚書。帝征諸葛誕,留顗鎮守。顗甥陳泰卒,顗代泰為僕射,領吏部,四辭而後就職。顗承泰後,加之淑慎,綜核名實,風俗澄正。咸熙中,遷司空,進爵鄉侯。
顗年踰耳順,孝養蒸蒸,以母憂去職,毀幾滅性,海內稱之。文帝奏,宜依漢太傅胡廣喪母故事,給司空吉凶導從。及蜀平,興復五等,命顗定禮儀。顗上請羊祜、任愷、庾峻、應貞、孔顥共刪改舊文,撰定晉禮。
咸熙初,封臨淮侯。武帝踐阼,進爵為公,食邑一千八百戶。又詔曰:「昔禹命九官,契敷五教,所以弘崇王化,示人軌儀也。朕承洪業,昧于大道,思訓五品,以康四海。侍中、司空顗,明允篤誠,思心通遠,翼亮先皇,遂輔朕躬,實有佐命弼導之勳。宜掌教典,以隆時雍。其以顗為司徒。」尋加侍中,遷太尉、都督城外牙門諸軍事,置司馬親兵百人。頃之,又詔曰:「侍中、太尉顗,溫恭忠允,至行純備,博古洽聞,耆艾不殆。其以公行太子太傅,侍中、太尉如故。」
時以正德、大豫雅頌未合,命顗定樂。事未終,以泰始十年薨。帝為舉哀,皇太子臨喪,二宮賻贈,禮秩有加。詔曰:「侍中、太尉、行太子太傅、臨淮公顗,清純體道,忠允立朝,歷司外內,茂績既崇,訓傅東宮,徽猷弘著,可謂行歸于周,有始有卒者矣。不幸薨殂,朕甚痛之。其賜溫明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謚曰康。」又詔曰:「太尉不恤私門,居無館宇,素絲之志,沒而彌顯。其賜家錢二百萬,使立宅舍。」咸寧初,詔論次功臣,將配饗宗廟。所司奏顗等十二人銘功太常,配饗清廟。
顗明三禮,知朝廷大儀,而無質直之操,唯阿意苟合於荀勗、賈充之間。初,皇太子將納妃,顗上言賈充女姿德淑茂,可以參選,以此獲譏於世。
顗無子,以從孫徽嗣。中興初,以顗兄玄孫序為顗後,封臨淮公。序卒,又絕,孝武帝又封序子恒繼顗後。恒卒,子龍符嗣。宋受禪,國除。
荀勗 子藩 藩子邃 闓 藩弟組 組子奕
荀勗字公曾,潁川潁陰人,漢司空爽曾孫也。祖棐,射聲校尉。父肸,早亡。勗依于舅氏。岐嶷夙成,年十餘歲能屬文。從外祖魏太傅鍾繇曰:「此兒當及其曾祖。」既長,遂博學,達於從政。仕魏,辟大將軍曹爽掾,遷中書通事郎。爽誅,門生故吏無敢往者,勗獨臨赴,衆乃從之。為安陽令,轉驃騎從事中郎。勗有遺愛,安陽生為立祠。遷廷尉正,參文帝大將軍軍事,賜爵關內侯,轉從事中郎,領記室。
高貴鄉公欲為變時,大將軍掾孫佑等守閶闔門。帝弟安陽侯榦聞難欲入,佑謂榦曰:「未有入者,可從東掖門。」及榦至,帝遲之,榦以狀白,帝欲族誅佑。勗諫曰:「孫佑不納安陽,誠宜深責。然事有逆順,用刑不可以喜怒為輕重。今成倅刑止其身,佑乃族誅,恐義士私議。」乃免佑為庶人。
時官騎路遺求為刺客入蜀,勗言於帝曰:「明公以至公宰天下,宜杖正義以伐違貳。而名以刺客除賊,非所謂刑于四海,以德服遠也。」帝稱善。
及鍾會謀反,審問未至,而外人先告之。帝待會素厚,未之信也。勗曰:「會雖受恩,然其性未可許以見得思義,不可不速為之備。」帝即出鎮長安,主簿郭奕、參軍王深以勗是會從甥,少長舅氏,勸帝斥出之。帝不納,而使勗陪乘,待之如初。先是,勗啟「伐蜀,宜以衛瓘為監軍。」及蜀中亂,賴瓘以濟。會平,還洛,與裴秀、羊祜共管機密。
時將發使聘吳,並遣當時文士作書與孫皓,帝用勗所作。皓既報命和親,帝謂勗曰:「君前作書,使吳思順,勝十萬之衆也。」帝即晉王位,以勗為侍中,封安陽子,邑千戶。武帝受禪,改封濟北郡公。勗以羊祜讓,乃固辭為侯。拜中書監,加侍中,領著作,與賈充共定律令。
充將鎮關右也,勗謂馮紞曰:「賈公遠放,吾等失勢。太子婚尚未定,若使充女得為妃,則不留而自停矣。」勗與紞伺帝間並稱「充女才色絕世,若納東宮,必能輔佐君子,有關雎后妃之德。」遂成婚。當時甚為正直者所疾,而獲佞媚之譏焉。久之,進位光祿大夫。
既掌樂事,又修律呂,並行於世。初,勗於路逢趙賈人牛鐸,識其聲。及掌樂,音韻未調,乃曰:「得趙之牛鐸則諧矣。」遂下郡國,悉送牛鐸,果得諧者。又嘗在帝坐進飯,謂在坐人曰:「此是勞薪所炊。」咸未之信。帝遣問膳夫,乃云:「實用故車腳。」舉世伏其明識。
俄領祕書監,與中書令張華依劉向別錄,整理記籍。又立書博士,置弟子教習,以鍾、胡為法。
咸寧初,與石苞等並為佐命功臣,列於銘饗。及王濬表請伐吳,勗與賈充固諫不可,帝不從,而吳果滅。以專典詔命,論功封子一人為亭侯,邑一千戶,賜絹千匹。又封孫顯為潁陽亭侯。
及得汲郡冢中古文竹書,詔勗撰次之,以為中經,列在祕書。
時議遣王公之國,帝以問勗,勗對曰:「諸王公已為都督,而使之國,則廢方任。又分割郡縣,人心戀本,必用嗷嗷。國皆置軍,官兵還當給國,而闕邊守。」帝重使勗思之,勗又陳曰:「如詔準古方伯選才,使軍國各隨方面為都督,誠如明旨。至於割正封疆,使親疏不同,誠為佳矣。然分裂舊土,猶懼多所搖動,必使人心忩擾,思惟竊宜如前。若於事不得不時有所轉封,而不至分割土域,有所損奪者,可隨宜節度。其五等體國經遠,實不成制度。然但虛名,其於實事,略與舊郡縣鄉亭無異。若造次改奪,恐不能不以為恨。今方了其大者,以為五等可須後裁度。凡事雖有久而益善者,若臨時或有不解,亦不可忽。」帝以勗言為允,多從其意。
時又議省州郡縣半吏以赴農功,勗議以為:「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昔蕭曹相漢,載其清靜,致畫一之歌,此清心之本也。漢文垂拱,幾致刑措,此省事也。光武并合吏員,縣官國邑裁置十一,此省官也。魏太和中,遣王人四出,減天下吏員,正始中亦并合郡縣,此省吏也。今必欲求之於本,則宜以省事為先。凡居位者,使務思蕭曹之心,以翼佐大化。篤義行,崇敦睦,使昧寵忘本者不得容,而偽行自息,浮華者懼矣。重敬讓,尚止足,令賤不妨貴,少不陵長,遠不間親,新不間舊,小不加大,淫不破義,則上下相安,遠近相信矣。位不可以進趣得,譽不可以朋黨求,則是非不妄而明,官人不惑於聽矣。去奇技,抑異說,好變舊以徼非常之利者必加其誅,則官業有常,人心不遷矣。事留則政稽,政稽則功廢。處位者而孜孜不怠,奉職司者而夙夜不懈,則雖在挈瓶而守不假器矣。使信若金石,小失不害大政,忍忿悁以容之。簡文案,略細苛,令之所施,必使人易視聽。願之如陽春,畏之如雷震。勿使微文煩撓,為百吏所黷,二三之命,為百姓所饜,則吏竭其誠,下悅上命矣。設官分職,委事責成。君子心競而不力爭,量能受任,思不出位,則官無異業,政典不奸矣。凡此皆愚心謂省事之本也。苟無此愆,雖不省吏,天下必謂之省矣。若欲省官,私謂九寺可并於尚書,蘭臺宜省付三府。然施行歷代,世之所習,是以久抱愚懷而不敢言。至於省事,實以為善。若直作大例,皆減其半,恐文武衆官郡國職業,及事之興廢,不得皆同。凡發號施令,典而當則安,儻有駁者,或致壅否。凡職所臨履,先精其得失。使忠信之官,明察之長,各裁其中,先條上言之。然後混齊大體,詳宜所省,則令下必行,不可搖動。如其不爾,恐適惑人聽。比前行所省,皆須臾輒復,或激而滋繁,亦不可不重。」勗論議損益多此類。
太康中詔曰:「勗明哲聦達,經識天序,有佐命之功,兼博洽之才。久典內任,著勳弘茂,詢事考言,謀猷允誠。宜登大位,毗贊朝政。今以勗為光祿大夫、儀同三司、開府辟召,守中書監、侍中、侯如故。」時太尉賈充、司徒李胤並薨,太子太傅又缺。勗表陳:「三公保傅,宜得其人。若使楊珧參輔東宮,必當仰稱聖意。尚書令衛瓘、吏部尚書山濤皆可為司徒。若以瓘新為令未出者,濤即其人。」帝並從之。
明年秋,諸州郡大水,兗土尤甚。勗陳宜立都水使者。其後門下啟通事令史伊羨、趙咸為舍人,對掌文法。詔以問勗,勗曰:「今天下幸賴陛下聖德,六合為一,望道化隆洽,垂之將來。而門下上稱程咸、張惲,下稱此等,欲以文法為政,皆愚臣所未達者。昔張釋之諫漢文,謂獸圈嗇夫不宜見用;邴吉住車,明調和陰陽之本。此二人豈不知小吏之惠,誠重惜大化也。昔魏武帝使中軍司荀攸典刑獄,明帝時猶以付內常侍。以臣所聞,明帝時唯有通事劉泰等官,不過與殿中同號耳。又頃言論者皆云省官減事,而求益吏者相尋矣。多云尚書郎太令史不親文書,乃委付書令史及榦,誠吏多則相倚也。增置文法之職,適恐更耗擾臺閣,臣竊謂不可。」
時帝素知太子闇弱,恐後亂國,遣勗及和嶠往觀之。勗還盛稱太子之德,而嶠云太子如初。於是天下貴嶠而賤勗。帝將廢賈妃,勗與馮紞等諫請,故得不廢。時議以勗傾國害時,孫資、劉放之匹。然性慎密,每有詔令大事,雖已宣布,然終不言,不欲使人知己豫聞也。族弟良曾勸勗曰:「公大失物情,有所進益者自可語之,則懷恩多矣。」其婿武統亦說勗「宜有所營置,令有歸戴者」。勗並默然不應,退而語諸子曰:「人臣不密則失身,樹私則背公,是大戒也。汝等亦當宦達人間,宜識吾此意。」久之,以勗守尚書令。
勗久在中書,專管機事。及失之,甚罔罔悵恨。或有賀之者,勗曰:「奪我鳳皇池,諸君賀我邪!」及在尚書,課試令史以下,覈其才能,有闇於文法,不能決疑處事者,即時遣出。帝嘗謂曰:「魏武帝言『荀文若之進善,不進不止;荀公達之退惡,不退不休。』二令君之美,亦望於君也。」居職月餘,以母憂上還印綬,帝不許。遣常侍周恢喻旨,勗乃奉詔視職。
勗久管機密,有才思,探得人主微旨,不犯顏迕爭,故得始終全其寵祿。太康十年卒,詔贈司徒,賜東園祕器、朝服一具、錢五十萬、布百匹。遣兼御史持節護喪,謚曰成。勗有十子,其達者輯、藩、組。
輯嗣,官至衛尉。卒,謚曰簡。子畯嗣。卒,謚曰烈。無適子,以弟息識為嗣。輯子綽。
綽字彥舒,博學有才能,撰晉後書十五篇,傳於世。永嘉末,為司空從事中郎,沒於石勒,為勒參軍。
藩字大堅。元康中,為黃門侍郎,受詔成父所治鍾磬。以從駕討齊王冏勳,封西華縣公。累遷尚書令。永嘉末,轉司空,未拜而洛陽陷沒,藩出奔密。王浚承制,奉藩為留臺太尉。及愍帝為太子,委藩督攝遠近。建興元年薨於開封,年六十九,因葬亡所。謚曰成,追贈太保。藩二子:邃、闓。
邃字道玄,解音樂,善談論。弱冠辟趙王倫相國掾,遷太子洗馬。長沙王乂以為參軍。乂敗,成都王為皇太弟,精選僚屬,以邃為中舍人。鄴城不守,隨藩在密。元帝召為丞相從事中郎,以道險不就。愍帝就加左將軍、陳留相。父憂去職,服闋,襲封。愍帝欲納邃女,先徵為散騎常侍。邃懼西都危逼,故不應命,而東渡江,元帝以為軍諮祭酒。太興初,拜侍中。邃與刁協婚親,時協執權,欲以邃為吏部尚書,邃深距之。尋而王敦討協,協黨與並及於難,唯邃以疏協獲免。敦表為廷尉,以疾不拜。遷太常,轉尚書。蘇峻作亂,邃與王導、荀崧並侍天子於石頭。峻平後卒,贈金紫光祿大夫,謚曰靖。子汪嗣。
闓字道明,亦有名稱,京都為之語曰:「洛中英英荀道明。」大司馬、齊王冏辟為掾。冏敗,暴尸已三日,莫敢收葬。闓與冏故吏李述、嵇含等露板請葬,朝議聽之,論者稱焉。為太傅主簿、中書郎。與邃俱渡江,拜丞相軍諮祭酒。中興建,遷右軍將軍,轉少府。明帝嘗從容問王廙曰:「二荀兄弟孰賢?」廙答以闓才明過邃。帝以語庾亮,亮曰:「邃真粹之地,亦闓所不及。」由是議者莫能定其兄弟優劣。歷御史中丞、侍中、尚書,封射陽公。太寧二年卒,追贈衛尉,謚曰定。子達嗣。
組字大章。弱冠,太尉王衍見而稱之曰:「夷雅有才識。」初為司徒左西屬,補太子舍人。司徒王渾請為從事中郎,轉左長史,歷太子中庶子、滎陽太守。
趙王倫為相國,欲收大名,選海內德望之士,以江夏李重及組為左右長史,東平王堪、沛國劉謨為左右司馬。倫篡,以組為侍中。及長沙王乂敗,惠帝遣組及散騎常侍閭丘沖詣成都王穎,慰勞其軍。帝西幸長安,以組為河南尹。遷尚書,轉衛尉,賜爵成陽縣男,加散騎常侍、中書監。轉司隸校尉,加特進、光祿大夫,常侍如故。于時天下已亂,組兄弟貴盛,懼不容於世,雖居大官,並諷議而已。
永嘉末,復以組為侍中,領太子太保。未拜,會劉曜、王彌逼洛陽,組與藩俱出奔。懷帝蒙塵,司空王浚以組為司隸校尉。組與藩移檄天下,以琅邪王為盟主。
愍帝稱皇太子,組即太子之舅,又領司隸校尉,行豫州刺史事,與藩並保滎陽之開封。建興初,詔藩行留臺事。俄而藩薨,帝更以組為司空,領尚書左僕射,又兼司隸,復行留臺事,州征郡守皆承制行焉。進封臨潁縣公,加太夫人、世子印綬。明年,進位太尉,領豫州牧、假節。
元帝承制,以組都督司州諸軍,加散騎常侍,餘如故。頃之,又除尚書令,表讓不拜。及西都不守,組乃遣使移檄天下共勸進。帝欲以組為司徒,以問太常賀循。循曰:「組舊望清重,忠勤顯著,遷訓五品,實允衆望。」於是拜組為司徒。
組逼於石勒,不能自立。太興初,自許昌率其屬數百人渡江,給千兵百騎,組先所領仍皆統攝。頃之,詔組與太保、西陽王羕並錄尚書事,各加班劔六十人。永昌初,遷太尉,領太子太保。未拜,薨,年六十五。謚曰元。子奕嗣。
奕字玄欣。少拜太子舍人、駙馬都尉,侍講東宮。出為鎮東參軍,行揚武將軍、新汲令。愍帝為皇太子,召為中舍人,尋拜散騎侍郎,皆不就。隨父渡江。元帝踐阼,拜中庶子,遷給事黃門郎。父憂去職,服闋,補散騎常侍、侍中。
時將繕宮城,尚書符下陳留王,使出城夫。奕駁曰:「昔虞賓在位,書稱其美;詩詠有客,載在雅頌。今陳留王位在三公之上,坐在太子之右,故答表曰書,賜物曰與。此古今之所崇,體國之高義也。謂宜除夫役。」時尚書張闓、僕射孔愉難奕,以為:「昔宋不城周,陽秋所譏。特蠲非體,宜應減夫。」奕重駁,以為:「陽秋之末,文武之道將墜于地,新有子朝之亂,于時諸侯逋替,莫肯率職。宋之于周,實有列國之權。且同已勤王而主之者晉,客而辭役,責之可也。今之陳留,無列國之勢,此之作否,何益有無!臣以為宜除,於國職為全。」詔從之。
時又通議元會日,帝應敬司徒王導不。博士郭熙、杜援等以為禮無拜臣之文,謂宜除敬。侍中馮懷議曰:「天子修禮,莫盛於辟雍。當爾之日,猶拜三老,況今先帝師傅。謂宜盡敬。」事下門下,奕議曰:「三朝之首,宜明君臣之體,則不應敬。若他日小會,自可盡禮。又至尊與公書手詔則曰『頓首言』,中書為詔則云『敬問』,散騎優冊則曰『制命』。今詔文尚異,況大會之與小會,理豈得同!」詔從之。
咸和七年卒,追贈太僕,謚曰定。
馮紞
馮紞字少冑,安平人也。祖浮,魏司隸校尉。父員,汲郡太守。紞少博涉經史,識悟機辯。歷仕為魏郡太守,轉步兵校尉,徙越騎。得幸於武帝,稍遷左衛將軍。承顏悅色,寵愛日隆,賈充、荀勗並與之親善。充女之為皇太子妃也,紞有力焉。及妃之將廢,紞、勗乾沒救請,故得不廢。伐吳之役,紞領汝南太守,以郡兵隨王濬入秣陵。遷御史中丞,轉侍中。
帝病篤得愈,紞與勗見朝野之望,屬在齊王攸。攸素薄勗。勗以太子愚劣,恐攸得立,有害於己,乃使紞言於帝曰:「陛下前者疾若不差,太子其廢矣。齊王為百姓所歸,公卿所仰,雖欲高讓,其得免乎!宜遣還藩,以安社稷。」帝納之。及攸薨,朝野悲恨。初,帝友于之情甚篤,既納紞、勗邪說,遂為身後之慮,以固儲位。既聞攸殞,哀慟特深。紞侍立,因言曰:「齊王名過於實,今得自終,此乃大晉之福。陛下何乃過哀!」帝收淚而止。
初謀伐吳,紞與賈充、荀勗同共苦諫不可。吳平,紞內懷慚懼,疾張華如讎。及華外鎮,威德大著,朝論當徵為尚書令。紞從容侍帝,論晉魏故事,因諷帝,言華不可授以重任,帝默然而止。事具華傳。
太康七年,紞疾,詔以紞為散騎常侍,賜錢二十萬、牀帳一具。尋卒。二子:播、熊。播,大長秋。熊字文羆,中書郎。紞兄恢,自有傳。
史臣曰:夫立身之道,曰仁與義。動靜既形,悔吝斯及。有莘之媵,殊北門之情;渭濱之叟,匪西山之節。湯武有以濟其功,夏殷不能譏其志。王沈才經文武,早尸人爵,在魏參席上之珍,居晉為幄中之士,桐宮之謀遽泄,武闈之禍遂臻。是知田光之口,豈燕丹之可絕;豫讓之形,非智氏之能變。動靜之際,有據蒺藜,仁義之方,求之彌遠矣。彭祖謁由捧雉,孕本貿絲,因家乏主,遂登顯秩。擁北州之士馬,偶東京之糜沸,自可感召諸侯,宣力王室。而乘間伺隙,潛圖不軌,放肆獯虜,遷播乘輿。遂使漳滏蕭然,黎元塗地。縱貪夫於藏戶,戮高士於燕垂,阻越石之內難,邀世龍之外府。惡稔毒痡,坐致焚燎,假手仇敵,方申凶獷,慶封之戮,慢罵何補哉!公曾,慈明之孫;景倩,文若之子,踐隆堂而高視,齊逸軌而長騖。孝敬足以承親,周慎足以事主,刊姬公之舊典,採蕭相之遺法。然而援朱均以貳極,煽褒閻而偶震。雖廢興有在,隆替靡常,稽之人事,乃二荀之力也。至於斗粟興謠,踰里成詠,勗之階禍,又已甚焉。馮紞外騁戚施,內窮狙詐,斃攸安賈,交勗讎張,心滔楚費,過踰晉伍。爰絲獻壽,空取慰於仁心,紞之陳說,幸收哀於迷慮,投畀之罰無聞,青蠅之詩不作矣。
贊曰:處道文林,胡貳爾心?彭祖凶孽,自貽伊慼。臨淮翼翼,孝形于色。安陽英英,匪懈其職。傾齊附魯,是為蝥賊。紞之不臧,交亂罔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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