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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回 献芳樽内室乞恩 受私贿后庭说事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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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成吴越.怎禁他巧言相斗谍.平白地送暖偷寒.平白地送暖偷寒.猛可的搬唇弄舌.水晶丸不住撇.蘸刚锹一味撅.

话说韩道国走到家门首打听.见浑家和兄弟韩二拴在铺中去了.急急走到铺子内.和来保计议.来保说:“你还早央应二叔来.对当家的说了.拿个帖儿对县中李老爹一说.不论多大事情都了了.”

这韩道国竟到应怕爵家.他娘子儿使丫头出来回:“没人在家.不知往那里去了.只怕在西门大老爹家.”

韩道国道:“没在他宅里.”

问应宝.也跟出去了.韩道国慌了.往勾栏院里抓寻.原来伯爵被湖州何蛮子的兄弟何二蛮子~号叫何两峰.请在四条巷内何金蝉儿家吃酒.被韩道国抓着了.请出来.伯爵吃的脸红红的.帽檐上插著剔牙杖儿.韩道国唱了喏.拉到僻静处.如此这般告他说.伯爵道:“既有此事.我少不得陪你去.”

于是辞了何两峰.与道国先同到家.问了端的.道国央及道:“此事明日只怕要解到县里去.只望二叔往大官府宅里说说.讨个帖儿.转与李老爹.求他只不教你侄妇见官.事毕重谢二叔.”

说着跪在地下.伯爵用手拉起来.说道:“贤契.这些事儿.我不替你处.你快写个说帖.把一切闲话都丢开.只说你常不在家.被街坊这伙光棍时常打砖掠瓦.欺负娘子.你兄弟韩二气忿不过.和他嚷乱.反被这伙人群住.揪采踢打.同拴在铺里.望大官府发个帖儿.对李老爹说.只不教你令正出官.管情见个分上就是了.”

那韩道国取笔砚.连忙写了说帖.安放袖中.

伯爵领他径到西门庆门首.问守门的平安儿:“爹在家.”

平安道:“爹在花园书房里.二爹和韩大叔请进去.”

那应伯爵狗也不咬.走熟了的.同韩道国进入仪门.转过大厅.由鹿顶钻山进去.就是花园角门.抹过木香棚.三间小卷棚.名唤翡翠轩.乃西门庆夏月纳凉之所.前后帘拢掩映.四面花竹阴森.里面一明两暗书房.有画童儿小厮在那里扫地.说:“应二爹和韩大叔来了.”

二人掀开帘子.进入明间内.书童看见便道:“请坐.俺爹刚才进后边去了.”

一面使画童儿请去.画童儿走到后边金莲房内.问:“春梅姐.爹在这里.”

春梅骂道:“贼见鬼小奴才儿.爹在间壁六娘房里不是.巴巴的跑来这里问.”

画童便走过这边.只见绣春在石台基上坐的.悄悄问:“爹在房里.应二爹和韩大叔来了.在书房里等爹说话.”

绣春道:“爹在房里.看着娘与哥裁衣服哩.”

原来西门庆拿出口匹尺头来.一匹大红纻丝.一匹鹦哥绿潞绸.教李瓶儿替官哥裁毛衫.披袄.背心.护顶之类.在炕上正铺着大红毡条.奶子抱着哥儿.迎春执著熨斗.只见绣春进来.悄悄拉迎春一把.迎春道:“你拉我怎么的.拉撇了这火落在毡条上.”

李瓶儿便问:“你平白拉他怎的.”

绣春道:“画童说应二爹来了.请爹说话.”

李瓶儿道:“小奴才儿.应二爹来.你进来说就是了.巴巴的扯他.”

西门庆吩咐画童:“请二爹坐坐.我就来.”

于是看裁完了衣服.便衣出来.书房内见伯爵二人.作揖坐下.韩道国打横.吃了茶.伯爵就开言说道:“韩大哥.你有甚话.对你大官府说.”

西门庆道:“你有甚话说来.”

韩道国才待说“街坊有伙不知姓名棍徒……”

被应伯爵拦住便道:“贤侄.你不是这等说了.噙著骨秃露着肉.也不是事.对着你家大官府在这里.越发打开后门说了罢:韩大哥常在铺子里上宿.家下没人.止是他娘子儿一人.还有个孩儿.左右街坊.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见无人在家.时常打砖掠瓦鬼混.欺负的急了.他令弟韩二哥看不过.来家骂了几句.被这起光棍不由分说.群住了打个臭死.如今部拴在铺里.明早要解了往本县李大人那里去.他哭哭啼啼.央烦我来对哥说.讨个帖儿.对李大人说说.青目一二.有了他令弟也是一般.只不要他令正出官就是了.”

因说:“你把那说帖儿拿出来与你大官人瞧.好差人替你去.”

韩道国便向袖中取出.连忙双膝跪下.说道:“小人忝在老爹门下.万乞老爹看应二叔分上.俯就一二.举家没齿难忘.”

西门庆一把手拉起.说道:“你请起来.”

于是观看帖儿.上面写着:“犯妇王氏.乞青目免提.”

西门庆道:“这帖子不是这等写了.只有你令弟韩二一人就是了.”

向伯爵道:“比时我拿帖对县里说.不如只吩咐地方改了报单.明日带来我衙门里来发落就是了.”

伯爵教:“韩大哥.你还与恩老爹下个礼儿.这等亦发好了.”

那韩道国又倒身磕头下去.西门庆教玳安:“你外边快叫个答应的班头来.”

不一时.叫了个穿青衣的节级来.在旁边伺候.西门庆叫近前.吩咐:“你去牛皮街韩伙计住处.问是那牌那铺地方.对那保甲说.就称是我的钧语.分咐把王氏即时与我放了.查出那几个光棍名字来.改了报帖.明日早解提刑院.我衙门里听审.”

那节级应诺.领了言语出门.伯爵道:“韩大哥.你即一同跟了他.干你的事去罢.我还和大官人说话哩.”

那韩道国千恩万谢出门.与节级同往牛皮街干事去了.

西门庆陪伯爵在翡翠轩坐下.因令玳安放桌儿:“你去对你大娘说.昨日砖厂刘公公送的木樨荷花酒.打开筛了来.我和应二叔吃.就把糟鲥鱼蒸了来.”

伯爵举手道:“我还没谢的哥.昨日蒙哥送了那两尾好鲫鱼与我.送了一尾与家兄去.剩下一尾.对房下说.拿刀儿劈开.送了一段与小女.余者打成窄窄的块儿.拿他原旧红糟儿培著.再搅些香油.安放在一个磁罐内.留着我一早一晚吃饭儿.或遇有个人客儿来.蒸恁一碟儿上去.也不枉辜负了哥的盛情.”

西门庆告诉:“刘太监的兄弟刘百户.因在河下管芦苇场.赚了几两银子.新买了一所庄子在五里店.拿皇木盖房.近日被我衙门里办事官缉听着.首了.依著夏龙溪.饶受他一百两银子.还要动本参送.申行省院.刘太监慌了.亲自拿着一百两银子到我这里.再三央及.只要事了.不瞒你说.咱家做着些薄生意.料也过了日子.那里希罕他这样钱.况刘太监平日与我相交.时常受他些礼.今日因这些事情.就又薄了面皮.教我丝毫没受他的.只教他将房屋连夜拆了.到衙门里.只打了他家人刘三二十.就发落开了.事毕.刘太监感情不过.宰了一口猪.送我一坛自造荷花酒.两包糟鲥鱼.重四十斤.又两匹妆花织金缎子.亲自来谢.彼此有光.见个情分.”

伯爵道:“哥.你是希罕这个钱的.夏大人他出身行伍.起根立地上没有.他不挝些儿.拿甚过日.哥.你自从到任以来.也和他问了几桩事儿.”

西门庆道:“大小也问了几件公事.别的到也罢了.只吃了他贪滥蹋婪.有事不论青红皂白.得了钱在手里就放了.成什么道理.我便再三扭著不肯.‘你我虽是个武职官儿.掌著这刑条.还放些体面才好.’”说未了.酒菜齐至.西门庆将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

不说两个说话儿.坐更余方散.且说那伙人.见青衣节级下地方.把妇人王氏放回家去.又拘总甲.查了各人名字.明早解提刑院问理.都各人口面相觑.就知韩道国是西门庆家伙计.寻的本家子.只落下韩二一人在铺里.都说这事弄的不好了.这韩道国又送了节级五钱银子.登时间保甲查写那几个名字.送到西门庆宅内.单等次日早解.

过一日.西门庆与夏提刑两位官.到衙门里坐厅.该地方保甲带上人去.头一起就是韩二.跪在头里.夏提刑先看报单:“牛皮街一牌四铺总甲萧成.为地方喧闹事……”

第一个就叫韩二.第二个车淡.第三个管世宽.第四个游守.第三个郝贤.都叫过花名去.然后问韩二:“为什么起来.”

那韩二先告道:“小的哥是买卖人.常不在家住的.小男幼女.被街坊这几个光棍.要便弹打胡博词儿.坐在门首.胡歌野调.夜晚打砖.百般欺负.小的在外另住.来哥家看视.含忍不过.骂了几句.被这伙棍徒.不由分说.揪倒在地.乱行踢打.获在老爷案下.望老爷查情.”

夏提刑便问:“你怎么说.”

那伙人一齐告道:“老爷休信他巧对.他是耍钱的捣鬼.他哥不在家.和他嫂子王氏有奸.王氏平日倚逞刁泼毁驾街坊.昨日被小的们捉住.见有底衣为证.”

夏提刑因问保甲萧成:“那王氏怎的不见.”

萧成怎的好回节级放了.只说:“王氏脚小.路上走不动.便来.”

那韩二在下边.两只眼只看着西门庆.良久.西门庆欠身望夏提刑道:“长官也不消要这王氏.想必王氏有些姿色.这光棍来调戏他不遂.捏成这个圈套.”

因叫那为首的车淡上去.问道:“你在那里捉住那韩二来.”

众人道:“昨日在他屋里捉来.”

又问韩二:“王氏是你什么人.”

保甲道:“是他嫂子儿.”

又问保甲:“这伙人打那里进他屋里.”

保甲道:“越墙进去.”

西门庆大怒.骂道:“我把你这起光棍.他既是小叔.王氏也是有服之亲.莫不不许上门行走.象你这起光棍.你是他什么人.如何敢越墙进去.况他家男子不在.又有幼女在房中.非奸即盗了.”

喝令左右拿夹棍来.每人一夹.二十大棍.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况四五个都是少年子弟.出娘胞胎未经刑杖.一个个打的号哭动天.呻吟满地.这西门庆也不等夏提刑开口.吩咐:“韩二出去听候.把四个都与我收监.不日取供送问.”

四人到监中都互相抱怨.个个都怀鬼胎.监中人都吓恐他:“你四个若送问.都是徒罪.到了外府州县.皆是死数.”

这些人慌了.等的家下人来送饭.捎信出去.教各人父兄使钱.上下寻人情.内中有拿人情央及夏提刑.夏提刑说:“这王氏的丈夫是你西门老爹门下的伙计.他在中间扭着要送问.同僚上.我又不好处得.你须还寻人情和他说去.”

也有央吴大舅出来说的.人都知西门庆家有钱.不敢来打点.

四家父兄都慌了.会在一处.内中一个说道:“也不消再央吴千户.他也不依.我闻得人说.东街上住的开绸绢铺应大哥兄弟应二.和他契厚.咱不如凑了几十两银子.封与应二.教他替咱们说说.管情极好.”

于是车淡的父亲开酒店的车老儿为首.每人拿十两银子来.共凑了四十两银子.齐到应伯爵家.央他对西门庆说.伯爵收下.打发众人去了.他娘子儿便说:“你既替韩伙计出力.摆布这起人.如何又揽下这银子.反替他说方便.不惹韩伙计怪.”

伯爵道:“我可知不好说的.我别自有处.”

因把银子兑了十五两.包放袖中.早到西门庆家.西门庆还未回来.伯爵进厅上.只见书童正从西厢房书房内出来.头带瓦楞帽儿.撇著金头莲瓣簪子.身上穿着苏州绢直掇.玉色纱𧜽儿.凉鞋净袜.说道:“二爹请客位内坐.”

交画童儿后边拿茶去.说道:“小厮.我使你拿茶与应二爹.你不动.且耍子儿.等爹来家.看我说不说.”

那小厮就拿茶去了.伯爵便问:“你爹衙门里还没来家.”

书童道:“刚才答应的来.说爹衙门散了.和夏老爹门外拜客去了.二爹有甚话说.”

伯爵道:“没甚话.”

书童道:“二爹前日说的韩伙计那事.爹昨日到衙门里.把那伙人都打了收监.明日做文书还要送问他.”

伯爵拉他到僻静处.和他说:“如今又一件.那伙人家属如此这般.听见要送问.都害怕了.昨日晚夕.到我家哭哭啼啼.再三跪着央及我.教对你爹说.我想我已是替韩伙计说在先.怎又好管他的.惹的韩伙计不怪.没奈何.教他四家处了这十五两银子.看你取巧对你爹说.看怎么将就饶他放了罢.”

因向袖中取出银子来递与书童.书童打开看了.大小四锭零四块.说道:“既是应二爹分上.交他再拿五两来.待小的替他说.还不知爹肯不肯.昨日吴大舅亲自来和爹说了.爹不依.小的虼蚤脸儿~好大面皮.实对二爹说.小的这银子.不独自一个使.还破些钞儿.转达知俺生哥的六娘.绕个弯儿替他说.才了他此事.”

伯爵道:“既如此.等我和他说.你好歹替他上心些.他后晌些来讨回话.”

书童道:“爹不知多早来家.你教他明日早来罢.”

说毕.伯爵去了.

这书童把银子拿到铺子.𨮸下一两五钱来.教人买了一坛金华酒.两只烧鸭.两只鸡.一钱银子鲜鱼.一肘蹄子.二钱顶皮酥果馅饼儿.一钱银子的搽穰卷儿.送到来兴儿屋里.央及他媳妇惠秀替他整理.安排端正.那一日.潘金莲不在家.从早间就坐轿子往门外潘姥姥家做生日去了.书童使画童儿用方盒把下饭先拿在李瓶儿房中.然后又提了一坛金华酒进去.李瓶儿便问:“是那里的.”

画童道:“是书童哥送来孝顺娘的.”

李瓶儿笑道:“贼囚.他怎的孝顺我.”

良久.书童儿进来.见瓶儿在描金炕床上.引著玳瑁猫儿和哥儿耍子.因说道:“贼囚.你送了这些东西来与谁吃.”

那书童只是笑.李瓶儿道:“你不言语.笑是怎的说.”

书童道:“小的不孝顺娘.再孝顺谁.”

李瓶儿道:“贼囚.你平白好好的.怎么孝顺我.你不说明白.我也不吃.”

那书童把酒打开.菜蔬都摆在小桌上.教迎春取了把银素筛了来.倾酒在钟内.双手递上去.跪下说道:“娘吃过.等小的对娘说.”

李瓶儿道:“你有甚事.说了我才吃.不说.你就跪一百年.我也是不吃.”

又道:“你起来说.”

那书童于是把应伯爵所央四人之事.从头诉说一遍:“他先替韩伙计说了.不好来说得.央及小的先来禀过娘.等爹问.休说是小的说.只假做花大舅那头使人来说.小的写下个帖儿在前边书房内.只说是娘递与小的.教与爹看.娘再加一美言.况昨日衙门里爹已是打过他.爹胡乱做个处断.放了他罢.也是老大的阴骘.”

李瓶儿笑道:“原来也是这个事.不打紧.等你爹来家.我和他说就是了.你平白整治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又道:“贼囚.你想必问他起发些东西了.”

书童道:“不瞒娘说.他送了小的五两银子.”

李瓶儿道:“贼囚.你倒且是会排铺赚钱.”

于是不吃小钟.旋教迎春取了个大银衢花杯来.先吃了两钟.然后也回斟一杯与书童吃.书童道:“小的不敢吃.吃了快脸红.只怕爹来看见.”

李瓶儿道:“我赏你吃.怕怎的.”

于是磕了头起来.一吸而饮之.李瓶儿把各样嗄饭拣在一个碟儿里.教他吃.那小厮一连陪他吃了两大杯.怕脸红就不敢吃.就出来了.到了前边铺子里.还剩了一半点心嗄饭.摆在柜上.又打了两提坛酒.请了傅伙计.贲四.陈敬济.来兴儿.玳安儿.众人都一阵风卷残云.吃了个净光.就忘了教平安儿吃.

那平安儿坐在大门首.把嘴谷都著.不想西门庆约后晌从门外拜了客来家.平安看见也不说.那书童听见喝道之声.慌的收拾不迭.两三步叉到厅上.与西门庆接衣服.西门庆便问:“今日没人来.”

书童道:“没人.”

西门庆脱了衣服.摘去冠帽.带上巾帻.走到书房内坐下.书童儿取了一盏茶来递上.西门庆呷了一口放下.因见他面带红色.便问:“你那里吃酒来.”

这书童就向桌上砚台下取出一纸柬帖与西门庆瞧.说道:“此是后边六娘叫小的到房里.与小的的.说是花大舅那里送来.说车淡等事.六娘教小的收著与爹瞧.因赏了小的一盏酒吃.不想脸就红了.”

西门庆把帖观看.上写道:“犯人车淡四名.乞青目.”

看了.递与书童.吩咐:“放在我书箧内.教答应的明日衙门里禀我.”

书童一面接了放在书箧内.又走在旁边侍立.西门庆见他吃了酒.脸上透出红白来.红馥馥唇儿.露著一口糯米牙儿.如何不爱.于是淫心辄起.搂在怀里.两个亲嘴咂舌头.那小郎口噙香茶桂花饼.身上薰的喷鼻香.西门庆用手撩起他衣服.褪了花裤儿.摸弄他屁股.因嘱咐他:“少要吃酒.只怕糟了脸.”

书童道:“爹吩咐.小的知道.”

两个在屋里正做一处.忽一个青衣人.骑了一匹马.走到大门首.跳下马来.向守门的平安作揖.问道:“这里是问刑的西门庆老爹家.”

那平安儿因书童不请他吃东道.把嘴头子撅著.正没好气.半日不答应.那人只顾立着.说道:“我是帅府周老爷差来.送转帖与西门老爹看.明日与新平寨坐营须老爹送行.在永福寺摆酒.也有荆都监老爹.掌刑夏老爹.营里张老爹.每位分资一两.迳来报知.累门上哥禀禀进去.小人还等回话.”

那平安方拿了他的转帖入后边.打听西门庆在花园书房内.走到里面.转过松墙.只见画童儿在窗外台基上坐的.见了平安摆手儿.那平安就知西门庆与书童干那不急的事.悄悄走在窗下听觑.半日.听见里边气呼呼.跐的地平一片声响.西门庆叫道:“我的儿.把身子调正著.休要动.”

就半日没听见动静.只见书童出来.与西门庆舀水洗手.看见平安儿.画童儿在窗子下站立.把脸飞红了.往后边拿去了.平安拿转帖进去.西门庆看了.取笔划了知.吩咐:“后边问你二娘讨一两银子.教你姐夫封了.付与他去.”

平安儿应诺去了.

书童拿了水来.西门庆洗毕手.回到李瓶儿房中.李瓶儿便问:“你吃酒.教丫头筛酒你吃.”

西门庆看见桌子底下放着一坛金华酒.便问:“是那里的.”

李瓶儿不好说是书童儿买进来的.只说:“我一时要想些酒儿吃.旋使小厮街上买了这坛酒来.打开只吃了两钟儿.就懒待吃了.”

西门庆道:“阿呀.前头放着酒.你又拿银子买.前日我赊了丁蛮子四十坛河清酒.丢在西厢房内.你要吃时.教小厮拿钥匙取去.”

李瓶儿还有头里吃的一碟烧鸭子.一碟鸡肉.一碟鲜鱼没动.教迎春安排了四碟小菜.切了一碟火薰肉.放下桌儿.在房中陪西门庆吃酒.西门庆更不问这嗄饭是那里.可见平日家中受用.这样东西无日不吃.西门庆饮酒中间想起.问李瓶儿:“头里书童拿的那帖儿是你与他的.”

李瓶儿道:“是门外花大舅那里来说.教你饶了那伙人罢.”

西门庆道:“前日吴大舅来说.我没依.若不是.我定要送问这起光棍.既是他那里分上.我明日到衙门里.每人打他一顿放了罢.”

李瓶儿道:“又打他怎的.打的那雌牙露嘴.什么模样.”

西门庆道:“衙门是这等衙门.我管他雌牙不雌牙.还有比他娇贵的.”

李瓶儿道:“我的哥哥.你做这刑名官.早晚公门中与人行些方便儿.也是你个阴骘.别的不打紧.只积你这点孩儿罢.”

西门庆道:“可说什么哩.”

李瓶儿道:“你到明日.也要少拶打人.得将就将就些儿.那里不是积福处.”

西门庆道:“公事可惜不的情儿.”

两个正饮酒中间.只见春梅掀帘子进来.见西门庆正和李瓶儿腿压着腿儿吃酒.说道:“你每自在吃的好酒儿.这咱晚就不想使个小厮接接娘去.只有来安儿一个跟着轿子.隔门隔户.只怕来晚了.你倒放心.”

西门庆见他花冠不整.云髩蓬松.便满脸堆笑道:“小油嘴儿.我猜你睡来.”

李瓶儿道:“你头上挑线汗巾儿跳上去了.还不往下拉拉.”

因让他:“好甜金华酒.你吃钟儿.”

西门庆道:“你吃.我使小厮接你娘去.”

那春梅一手按著桌儿且兜鞋.因说道:“我才睡起来.心里恶拉拉.懒待吃.”

西门庆道:“你看不出来.小油嘴吃好少酒儿.”

李瓶儿道:“左右今日你娘不在.你吃上一钟儿怕怎的.”

春梅道:“六娘.你老人家自饮.我心里本不待吃.俺娘在家不在家便怎的.就是娘在家.遇着我心不耐烦.他让我.我也不吃.”

西门庆道:“你不吃.喝口茶儿罢.我使迎春前头叫个小厮.接你娘去.”

因把手中吃的那盏木樨芝麻薰笋泡茶递与他.那春梅似有如无.接在手里.只呷了一口.就放下了.说道:“你不要教迎春叫去.我已叫了平安儿在这里.他还大些.”

西门庆隔窗就叫平安儿.那小厮应道:“小的在这里伺候.”

西门庆道:“你去了.谁看大门.”

平安道:“小的委付棋童儿在门上.”

西门庆道:“既如此.你快拿个灯笼接去罢.”

平安儿于是迳拿了灯笼来迎接潘金莲.迎到半路.只见来安儿跟着轿子从南来了.原来两个是熟抬轿的.一个叫张川儿.一个叫魏聪儿.走向前一把手拉住轿扛子.说道:“小的来接娘来了.”

金莲就叫平安儿问道:“是你爹使你来接我.谁使你来.”

平安道:“是爹使我来倒少.是姐使了小的接娘来了.”

金莲道:“你爹想必衙门里没来家.”

平安道:“没来家.门外拜了人.从后晌就来家了.在六娘房里.吃的好酒儿.若不是姐旋叫了小的进去.催逼着拿灯笼来接娘.还早哩.小的见来安一个跟着轿子.又小.只怕来晚了.路上不方便.须得个大的儿来接才好.小的才来了.”

金莲又问:“你来时.你爹在那里.”

平安道:“小的来时.爹还在六娘房里吃酒哩.姐禀问了爹.才打发了小的来了.”

金莲听了.在轿子内半日没言语.冷笑骂道:“贼强人.把我只当亡故了的一般.一发在那淫妇屋里睡了长觉罢了.到明日.只交长远倚逞那尿胞种.只休要晌午错了.张川儿在这里听着.也没别人.你脚踏千家门.万家户.那里一个才尿出来的孩子.拿整绫缎尺头裁衣裳与他穿.你家就是王十万.使的使不的.”

张川儿接过来道:“你老人家不说.小的也不敢说.这个可是使不的.不说可惜.倒只恐折了他.花麻痘疹还没见.好容易就能养活的大.去年东门外一个大庄屯人家.老儿六十岁.见居著祖父的前程.手里无碑记的银子.可是说的牛马成群.米粮无数.丫鬟侍妾成群.穿袍儿的身边也有十七八个.要个儿子花看样儿也没有.东庙里打斋.西寺里修供.舍经施像.那里没求到.不想他第七个房里.生了个儿子.喜欢的了不得.也像咱当家的一般.成日如同掌儿上看擎.锦绣窝儿里抱大.糊了三间雪洞儿的房.买了四五个养娘扶持.成日见了风也怎的.那消三岁.因出痘疹丢了.休怪小的说.倒是泼丢泼养的还好.”

金莲道:“泼丢泼养.恨不得成日金子儿裹着他哩.”

平安道:“小的还有桩事对娘说.小的若不说.到明日娘打听出来.又说小的不是了.便是韩伙计说的那伙人.爹衙门里都夹打了.收在监里.要送问他.今早应二爹来和书童儿说话.想必受了几两银子.大包子拿到铺子里.就便凿了二三两使了.买了许多东西嗄饭.在来兴屋里.教他媳妇子整治了.掇到六娘屋里.又买了两瓶金华酒.先和六娘吃了.又走到前边铺子里.和傅二叔.贲四.姐夫.玳安.来兴众人打伙儿.直吃到爹来家时分才散了.”

金莲道:“他就不让你吃些.”

平安道:“他让小的.好不大胆的蛮奴才.把娘每还不放在心上.不该小的说.还是爹惯了他.爹先不先和他在书房里干的龌龊营生.况他在县里当过门子.什么事儿不知道.爹若不早把那蛮奴才打发了.到明日咱这一家子吃他弄的坏了.”

金莲问道:“在你六娘屋里吃酒.吃的多大回.”

平安儿道:“吃了好一日儿.小的看见他吃的脸儿通红才出来.”

金莲道:“你爹来家.就不说一句儿.”

平安道:“爹也打牙粘住了.说什么.”

金莲骂道:“恁贼没廉耻的昏君强盗.卖了儿子招女婿.彼此腾倒著做.”

嘱咐平安:“等他再和那蛮奴才在那里干这龌龊营生.你就来告我说.”

平安道:“娘吩咐.小的知道.娘也只放在心里.休要题出小的一字儿来.”

于是跟着轿子.直说到家门首.

潘金莲下了轿.先进到后边拜见月娘.月娘道:“你住一夜.慌的就来了.”

金莲道:“俺娘要留我住.他又招了俺姨那里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在家过活.都挤在一个炕上.谁住他.又恐怕隔门隔户的.教我就来了.俺娘多多上复姐姐:多谢重礼.”

于是拜毕月娘.又到李娇儿.孟玉楼众人房里.都拜了.回到前边.打听西门庆在李瓶儿屋里说话.迳来拜李瓶儿.李瓶儿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笑着迎接进房里来.说道:“姐姐来家早.请坐.吃钟酒儿.”

教迎春:“快拿座儿与你五娘坐.”

金莲道:“今日我偏了杯.重复吃了双席儿.不坐了.”

说着.扬长抽身就去了.西门庆道:“好奴才.恁大胆.来家就不拜我拜儿.”

那金莲接过来道:“我拜你.还没修福来哩.奴才不大胆.什么人大胆.”

看官听说:潘金莲这几句话.分明讥讽李瓶儿.说他先和书童儿吃酒.然后又陪西门庆.岂不是双席儿.那西门庆怎晓得就理.正是:

情知语是针和丝.就地引起是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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